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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七章

部長與國家 何建明 28141 2018-03-14
北京,301醫院高幹病房。 助理員小陳正在將特地從東北大興安嶺的山民那兒換來的野參煮成的參湯,給病榻上的首長一勺一勺地餵著,警衛參謀從門外領著一位古稀老人走了進來。 那老人身子骨硬朗,一副老軍人的風度。當他看到直挺挺躺在床頭的首長,三步並作兩步地撲上前去,“秋里,我是楊秀山呀!我來看你了!”老人顫抖著雙手抓起那隻久違了的曾經呼風喚雨、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右胳膊。 但現在的右胳膊軟塌塌的,一絲兒反應、一絲力氣都沒有。 “你說話呀秋里!你是最能說的嘛!從你當紅軍那天,你的嘴就沒停過!你罵人!在戰場上罵人罵得敵人都不知所措!連小鬼子都發蒙。隊伍的同志都怕你罵人,可又愛聽你罵人。一天不聽你罵,好像身子骨不舒服似的。你、你現在怎麼不開口了?你罵呀!我不知被你罵過多少次。可你越罵我,我越覺得你對我好……你說話呀!老伙計。我想邀你一起重新走一走,看一看。”

首長毫無反應,眼巴巴地看著天,似乎在想天國之外的事。 老人落淚了。雙手抖動起來,用袖子拭著眶裡的淚,欲轉身離開。卻被助理員小陳攔住,又輕輕地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嗯,那我試試。”老人點點頭,然後又轉過身子,抹乾淚水,整整衣衫,併攏雙腿,挺起胸脯。突然高聲吼道:“余秋裡——起床!出操——” “余秋裡,敵人衝上來啦!快衝鋒——” 病房外不知首長這邊發生了什麼事。專家、醫生和護士們,甚至樓上樓下的病友們跟著往首長的病房趕過來。助理員和警衛參謀連忙擺手示意:“沒事沒事,請回吧。” “你余秋裡怎麼辦?啊?你一生都是衝鋒陷陣,雷厲風行!你現在怎麼啦?你醒醒!你、你軟骨頭啦?你熊啦?你——”

首長的臉隨著這一聲比一聲高的怒吼與叫喚,在漸漸發紅,彷彿不堪忍受這從未有過的恥辱。 助理員和警衛參謀欣喜若狂:“首長有反應了嗨!” “真的?”老人停止了喊叫,沙啞的嗓子一下變得溫柔,憐憫地重新伏到病榻頭,握著首長的手無比歉疚地:“老伙計,剛才我的話太衝了。對不起您……我看你這副樣子,心疼啊!老伙計……” 老人眼眶裡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滴落在首長的臉上…… 首長依然沒有絲毫反應,雙目朝天,瞳仁無光。 ……他又在回憶?又見了誰? 是毛澤東。是毛澤東在聽完副總理李富春介紹大慶會戰的情況時,對圍在他身邊的黨和國家領導人發出一個號召式的動員:你們都別在這兒愁眉苦臉的。人家余秋裡在北大荒那邊搞石油大會戰,日子比我們都難過,可他們卻搞得熱火朝天!你們都去看看嘛!

去看看。這個余秋裡,還真有能耐啊!我們整天連應付逃難的、要飯的都來不及,他卻有勁頭搞大會戰! 可不,聽說幾萬人在那片荒原上名堂越搞越大了! 於是,“去看看”的人從國家主席、黨的總書記,到全國人大、政協的領導,到各界著名人士,還有外國元首貴賓的,都朝余秋裡開闢的那個“石油會戰”戰場跑去了。 “不虛此行。這兒地下有油,地上有牛,確實是個好地方!”很少喜形於色的國家主席劉少奇在井台上舉目遠眺時笑逐顏開。他乘坐的車子在陷入一個泥濘的水坑後,工人們趕來抬著他和車子一起向前走時,國家主席深深感動了,例外地提出要和大慶的職工們合影留念。 當有人向余秋裡匯報這些情況時,余秋裡欣慰地點點頭,說:“是嘛!是同志們苦幹幹出來的嘛!”

“都是那麼容易的事,毛主席還要我們來幹什麼?” “石油會戰就跟當年跟小鬼子乾仗一樣,再苦也得把仗打下去!打贏了它!這比坐在那兒空喊口號、開十個群眾大會要強百倍!” 獨臂將軍獨特的打開局面能力,來自於他獨特的見解和頑強的戰鬥意志。 還在紅軍時期和抗日戰爭的艱難歲月裡,他的這種作風和意志便已錘煉得爐火純青。話說1941年他帶部隊參加“百團大戰”後,氣急敗壞的小鬼子便集中了大批兵力掃蕩我華北抗日根據地。八路軍進入了最艱難的歲月,根據地連連丟失。將軍所在部隊的根據地也只剩下了兩個村子。是等死還是跟敵人拼搏一下殺出一條血路求得生路?當然是後者嘛!第一個伏擊戰,全殲小鬼子74人;第二次是小鬼子來偷襲,酣睡中的將軍聞訊後從床上跳起來,右手抓起左輪槍,一邊在敵人堆裡衝殺,一邊指揮部隊搶占有利地形。 “衝啊——”“殺啊——”腥風血雨的戰爭年代,余秋裡的精氣神都全部凝聚在這四個字裡。

和平歲月,他的精氣神則全部傾注在一個“幹”字上。 幹?當然是乾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怎麼幹?落後的底子,一窮二白的面貌,毫無現成的經驗擺在面前,而且困難重重,條件限制。余秋裡的回答是:那就得大干!苦幹!巧干!高水平幹!高速度幹!高質量幹! 關於乾的問題上,余秋裡用的精氣神許多方法,與指揮軍隊方式一樣:碰硬仗時,決不後退;遇惡仗時,前仆後繼;碰大仗時,集中兵力打殲滅戰。一位專門研究過余秋裡軍事藝術思想和軍事戰術範例的將軍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余秋裡是我軍高級將領中最能用思想打硬仗的人”。這話細細品味起來很有意思。敢打硬仗的將軍在中國軍隊的將帥裡不算少,但能用“思想”來打硬仗的卻可能並不是太多。何謂用“思想來打硬仗”?我的理解是:他應該既有見血流成河時鎮靜自若、毫不動搖自己決勝的信仰,同時還有能力挽狂瀾轉危為安並最後克敵制勝的超人韜略。

余秋里當算此類人也。 大慶石油大會戰,是余秋裡在和平時期“用思想來打硬仗”的經典之作。這一仗的經典和精彩程度是無人可比擬的。 翻開世界戰爭史,中國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創造了經典絕倫的篇章,是因為它的艱苦、慘烈和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翻開世界石油開發史,那麼余秋裡領導的大慶石油會戰同樣具有長征式的經典絕倫意義,因為它同樣的艱苦、慘烈和具有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 世界戰爭史上經典的戰例之所以成為經典,不外乎當時軍隊和將領們所遭遇的戰爭狀態的意外、絕境和突發困難等原因。大慶會戰幾乎遭遇了所有這些困苦,但他余秋里和幾萬大軍終於贏得了勝利。勝利當然來之不易。來之不易的勝利才能算真正的勝利。 三年自然災害,幾乎窒息了當時新中國的全部生機和士氣。那三年中,國之上下,只有收緊褲腰帶忍辱負重、喘息噓噓的力氣。然而獨有大慶油田會戰那兒充滿了氣壯山河、突飛猛進的凱歌高旋。

余秋裡嫻熟地成功運用了他那“以典型帶全面”的指揮藝術。 不是當聽說“鐵人王進喜”的先進典型出現在會戰初始時,他余秋裡眼睛就發亮嗎?眼睛發亮,是因為余秋裡的內心早有思想準備:打像大慶會戰這樣的一場惡仗,必須有一支敢於衝鋒陷陣、不怕犧牲的隊伍和一群鋼鐵戰士。王進喜便是這樣的代表,他來松遼一下火車就五天五夜幹出了個“有條件上,沒條件也上”的精神,之後他的“寧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的誓言,不正是余秋裡的所想所要嗎? 余秋里平時不愛咬文嚼字,但在指揮會戰中,看一看他的報告和講話中,經常聽得到“下定決心”、“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之類的成語。但更多的還是他那些把話說到絕處的口頭語:比如說速度、說水平、說質量時,他總會在這些詞前後加上“最”。一個最快的速度,一個最高的水平,一個最好的質量。他總是把人逼到無路可退,推到極致讓你只能背水一戰,把命豁出去幹,讓你去拼搏,讓你去為勝利目標貢獻出全部的聰明才智和勇氣精力。真是很有意思。他余秋裡想要幹的事情,他會把方向和目標推到珠穆朗瑪峰;他反對的事情,他會把後路和禁令打入你腦袋和心靈最深端……

不是會戰嗎?好,開個誓師大會,幾句震天動地的“向鐵人學習”、“人人爭當鐵人”和“堅決把貧油帽子甩到太平洋”的口號,把幾萬人的士氣扇鼓得衝破九霄。 會戰大軍一夜間聚集松遼,隊伍與隊伍之間、部門與部門之間尚處一片混亂,若要等待理順、協調,那該何年何月?有人愁眉苦臉時,他余秋裡提出“三要十不”:要甩掉中國石油落後帽子,要高速度、高水平拿下大油田,要赶超世界先進水平,為國爭光。在職工和各隊伍之間提倡不怕苦,不為名,不為利,不講工作條件好壞,不講工作時間長短,不計報酬多少,不分前線後方……好像他這個“拍板”的會戰最高指揮官就鑽在你的肚子裡,你的所有“彎彎繞”他一清二楚,不等你冒出來,他早就給你把預防針打了進去。

“學習鐵人、人人爭當鐵人”的口號喊出不久,“五面紅旗”又獵獵飄起。會戰隊伍迅速掀起“標杆林中豎標杆,鐵人頭上出鋼人”的比、學、趕、幫、超熱潮。 不是說高速度拿下大油田嘛?好嘛!我們先把美國、蘇聯怎麼搞大油田的速度比下去!他余秋裡讓康世恩他們將蘇聯人搞的羅馬甚金油田、美國人幹的德薩克斯州油田勘探圖掛在會戰辦公室。 “美國人和蘇聯人發現這些大油田,從見油到得到儲量都用了三四年。”康世恩說。 “那我們用兩年、一年!”他余秋裡右胳膊在空中一甩,這麼說。 後來,大慶第一個4億噸的儲量從見油到得到確切數據才用了七個月。 高速度是靠人創造。人,有鐵人作榜樣了。 找油是靠人操作的鑽機。好嘛,讓鐵人作榜樣的每部鑽機都熱火朝天地干起來!

於是,遼闊的草原上他余秋裡別出心裁竟然喊出要搞“生產運動會!”這主意無從考證是他從哪兒得到的“靈感”。是從當國家體委主任的老上級賀龍元帥那兒得到的啟示?沒準。 反正,在北大荒上搞“生產運動會”,在石油工業建設史上搞“生產運動會”,在開發世界級大油田史上搞“生產運動會”,只有他余秋裡敢干這樣的事。 嘿嘿,好得很嘛!就這麼幹。誰英雄誰狗熊,運動場上見分曉!這話怎麼跟鬍子賀龍說的一模一樣? 1960年12月31日晚。寒意籠罩的大草原上卻分外熱氣騰騰,如林的鑽塔和如林的帳篷,如天際撒下的繁星鑲嵌在大地上。剛剛召開的年度慶祝大會上,將軍部長把一面面“紅旗鑽井隊”、“衛星鑽井隊”和“鋼鐵鉆井隊”的鮮豔錦旗頒給那些英雄的隊伍。現在,會戰總指揮部的“乾打壘”外,到處燈火通明,伴著陣陣歡聲笑語,傳進他的兩耳。將軍部長放下手中的報紙,走近窗戶,向外看去—— 呵:大雪紛飛的原野上已經銀裝素裹。串珠似的燈光,將鋼樑鐵架和帳篷間旋舞的飛雪折射得斑斕影動,似條條彩綢飄舞,帶著敬意與暖融,飄向英雄的石油會戰將士們那一雙因飢餓而乾裂但依然有力的手…… 不易!不易啊!將軍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並將併攏的五指擱在腦門前——他在向雪天雪地和英雄的會戰將士們敬軍禮。這個動作,沒有人注意,只有一位給將軍送玉米饃的老炊事班長見著了。 “部長,大夥兒還都在食堂會餐,我見沒你在,盛碗玉米糊給您端來了,一會兒您餓了就喝了它……”老班長用自己的棉襖捂著裝滿熱玉米糊的“志願軍出國紀念”瓷缸,輕輕進,輕輕出。 “謝了!謝老班長——”將軍部長今晚似乎顯得格外動情。他把秘書和康世恩他們都趕到各個熱鬧的會餐食堂去了,自己則獨自靜坐在“乾打壘”的辦公室裡,原本是想給家裡的夫人素閣和孩子們打個電話說一聲新年將至的問候。可後來他改變了主意,一則他說不清自己什麼時候回北京——真回去也不是事,曉霞、曉紅這幾個娃娃整天鬧著想吃頓紅燒肉,這紅燒肉哪兒去弄呀?乾脆,不回了!二則報紙上的一則消息讓他剛剛想歇口氣的心境又復雜起來:會戰的勇士們已經只能每天吃兩稀一干的野菜團子和玉米糊糊了,可生產的速度還得往上升……怎麼弄?大名堂還搞不搞了? “部長,你出的對聯寫好了!參加座談會的同志也在那邊等著,咱們走吧?”不知什麼時候秘書李曄夾著一卷紅紙進了門。 “打開我看看——”余秋裡回過神來。 紅紙展出,墨香撲鼻。 保質量重安全,永樹全國標杆。 創奇蹟超“功勳”,爭奪世界冠軍。 “怎麼樣?還行嗎?”余秋裡讀著自己編的對聯,心裡有三分得意地問李曄。 “行。很帶勁!”秘書當然挑好的話說。 “走,帶著這'禮物'開會去!”將軍部長於是也頗為帶勁地順手抓起床鋪上的軍大衣,健步出門。 嘿,很熱鬧嘛!會議室內早已坐滿戴狗皮帽、穿槓槓服的各單位代表。他們或在嗑瓜子,或在啃蘋果,或在吞花生米…… “今天食堂是管飽,你們可別給我客氣啊!過了這一村就沒那一店了!”余秋裡邊說邊插坐在1202隊的隊長與指導員中間。 戴狗皮帽的代表們不少人拍著鼓鼓的肚子,開心地沖自己的部長說:“飽,太飽了!” “太飽了就不太好。餓極時吃太飽容易出問題。當年我們走完長征後有些同志一上延安,就大吃大喝,填肚子,結果胃就出毛病。你們可得小心。”余秋裡見大夥兒都在笑,便讓李曄抖開捲著的紅紙,隨後向左右坐著的1202隊兩位代表說:“新年到了,我沒啥可送你們的,這副對聯算我給你們隊的一份禮物。” 部長送對聯,那是最好的禮物啊!尤其是他余秋裡部長,啥時候見過他給人送過墨寶?太難得的禮物了! 1202隊長和指導員興奮得接過對聯,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同志們哪!最近我看到一個消息嘞。北邊的蘇聯有個叫格林尼亞鑽井隊,今年他們在依爾巴庫油田上用11個月時間打井31341米,創造了蘇聯最高紀錄。了不起哇!蘇共中央和他們的部長會議專門作出決定授予這個鑽井隊'功勳鑽井隊'稱號呢!”余秋裡說到這兒,見在座的代表們正全神貫注地聽他說這一消息,便停住話,用目光向四周掃了一眼,然後站起身,向左右坐著的1202隊長、指導員詢問:“怎麼樣?你們有沒有決心跟蘇聯的'功勳隊'比一比?爭取超過他們?當一個表率,把世界冠軍奪過來!” “有!”1202隊兩位軍人出身的井隊領導嚯地站起,向余秋裡行了一個軍禮。 余秋裡滿意地笑了:“好!新一年裡,我們要繼續開好'生產運動會',要創造我們的鑽井世界冠軍!全戰區要創造找油田的世界冠軍!我聽聽同志們有沒有這個決心?決心大不大啊?” “有——” “大——” 座談會代表全體起立應戰,高昂的戰鬥誓言響徹辭舊迎新的北國寒夜。 “當!噹噹——”遠處的曠野上,新年鐘聲響起。 “砰——嘭——”近處,鑽塔與帳篷間,更是鞭炮齊鳴,歡聲笑語此起彼伏。 而在這萬軍升帳、戰鼓擂響的時刻,有幾個英雄鑽井隊坐不住了,他們在“密謀”一場會戰風暴—— “知道餘部長為啥只給我們寫對聯嗎?那是他把創造世界冠軍的希望全部寄託給了我們英雄的1202隊!” “嘿,這回咱們可以一馬當先,幹它個驚天動地!” “是。媽的他老毛子能打3萬米,我們就能打5萬米!” “打10萬!” 這一夜,1202隊50多名勇士聚集在一起,據說光“薩爾圖茅台”就喝掉了好幾缸。老隊長張雲清、第二任隊長馬德仁從總指揮部出來後,都沒回去休息,督著現任隊長王天琪和指導員楊春文連夜回到隊上召開全體職工大會。余秋裡的那副對聯這一夜讓這個英雄的鑽井隊著實心潮湧動了一番。那年代人們的精神狀態和工作幹勁真的讓我們感到敬佩和羨慕:無論是乾部還是普通工人,只要領導一號召,說乾就乾,說走就走,你讓他上刀山他絕不含糊;你讓他下火海,他也眼睛不多眨一下。再說,這1202隊是個什麼樣的隊伍?是當年石油師的警衛排戰士組成的鑽井隊啊!排長張雲清是第一任隊長。人高馬大的張雲清,是個武松式的頂天立地的漢子,他帶的隊伍最初在玉門幹,後來到了克拉瑪依。那會兒跟王進喜比武兩人就搶壞了六七隻麥克風,威震天山南北。王進喜到大慶後才真正出名,而他張雲清到大慶時已經榮陞了新疆局鑽井大隊的大隊長了。馬德仁接他的班帶隊伍來到大慶參加會戰,這也是個不含糊的人。他帶隊伍上大慶初期就跟王進喜隊較上了勁,兩個“老對頭”的英雄鑽井隊在大西北時已經“干仗”一兩年了,誰都不服誰。這回到大慶會戰,一下火車王進喜衝著指揮部的人問“這兒最高紀錄是多少”,其實想打聽的就是1202隊的情況。王進喜心裡只認1202隊,他鐵人知道全國祇有一個鑽井隊可以跟他較量,這就是1202隊。所以王進喜一到松遼就先創出了一個“人拉肩扛”、五天五夜完成了第一口井的紀錄。 馬德仁的隊比王進喜他們晚到松遼十幾天時間,但那時他們都因為鑽機未到而沒有開鑽。馬德仁是個有乾勁又有心計的人,他在王進喜帶隊伍上火車站當了一個星期義務工時,便帶著隊伍跟當地老百姓搞關係去了——“日後要在這大松遼干好工作,少不了當地百姓的支持。”馬德仁夠聰明。但馬德仁成為與王進喜齊名的“五面紅旗”之一,還主要是他的干勁。會戰第一仗的苦戰雨季和嚴寒,當時條件極其艱苦,井上施工每天都在掛滿冰碴的鎧甲進行。為了實現首月“開門紅”,他馬德仁幾次破冰跳到泥漿池裡攪拌,保證鑽機能正常運行。但因為王進喜的“鐵人”稱號出來後,這全戰區的幾萬雙目光都聚焦到了1205隊身上。王進喜這頭“犟驢”——1202隊職工暗裡這麼稱王進喜,還有那麼個犟勁,一度鑽進速度遙遙領先於所有隊。恰巧王進喜和1205隊光芒四射時,馬德仁的1202隊出了固井事故,標杆隊能不能保住在當時都成問題。馬德仁的本事就是他還有一手:善於做思想工作。職工們在他和指導員一番鼓動和勉勵下,團結一心,重振其威,創出了2天零18小時完井的紀錄。這一次他們在全戰區“生產運動會”獲得了亞軍。 亞軍不易。可1202隊來說,這簡直就是恥辱。 “不拿冠軍,老子等於讓天山在世人面前低了頭!”職工們如此說。 差距在哪裡?馬德仁組織大家對照冠軍隊找原因。最後大家覺得差就差在鑽機搬遷的時間上。前幾章中曾經提到的在會戰初期的雨季之戰中有個叫段興枝的人帶四川來的隊伍,在康世恩和張文彬的指導下,創造了“鑽機自走”的重大革新戰果,被當時的余秋裡他們稱為“革命性的貢獻”,段興枝因此也成了大慶會戰時的“五面紅旗”之一。 “鑽機自走”?你聽說過嗎?一個龐大的鐵疙瘩,十幾噸重,要讓它通過自己的動力自己走起來。不是奇蹟嗎?嗨,段興枝就是通過反复實踐、依靠鑽機自身動力讓鑽機自己真的走了起來!大慶會戰是在一展平灘的大草原上,而且一般的井距在五六百米之間,按照通常的鑽機搬遷的方法,一般總免不了打完一口井後要把井台上的鑽機啥的統統拆了裝上車子,再到另一個井位重新一樣一樣的安裝起來,這樣的程序按照鐵人王進喜的拼搶速度,一台鑽機從a井搬遷到b井,再快也得兩三天時間。可段興枝發明“鑽機自走”後,這樣的井與井之間的搬遷就縮短成十幾小時甚至八九個小時,這對余秋里盼望實現的會戰高速度和各施工單位開展“生產運動會”來說,簡直就是想都不敢想的福音! 段興枝是連王進喜都不得不敬佩的人。 再說1202隊在得了亞軍後,明白自己的主要差距在搬遷速度時,馬德仁便把段興枝當成了自己的“好老哥”看待,他老段的1247隊有啥困難,馬德仁全力以赴幫忙,當然他的目的是要把老段的絕活“鑽機自走”本領學到手,學得比“師傅”的技術還要精湛。後來馬德仁的目的達到了,在第二屆戰區“生產運動會” 上終於獲得全能冠軍。馬德仁對1202隊這面紅旗的貢獻功不可沒,他帶領隊伍實現八個月打井22口、進尺22800米。 現在,余秋裡部長挑明了把“赶超功勳隊,勇奪世界冠軍”的任務交給了1202隊。你別看他辭舊迎新的新年座談會上笑呵呵的又是親自寫對聯、又是請吃飯,別說1202隊的第三任新隊頭壓力大,就連會戰指揮部的張文彬和宋振明都感到壓力重重。余秋裡的脾氣他們是早領教過了,他是說一不二的人。他要把任務交給了誰,誰就得保證完成,如果完不成那你就永遠歇菜吧!更何況,他現在抬出的目標是蘇聯的“功勳鑽井隊”。當時中國跟蘇聯是什麼情況?鬥!鬥得白熱化!鬥得咬牙切齒!當時中國人包括毛澤東在內,有什麼事只要能壓住或者勝了“老蘇”,那是天大的喜事兒!這不,余秋裡這回咬住了蘇聯的“格林尼亞鑽井隊”。 1202隊既光榮又壓力重如泰山。余秋裡沒有把對聯送給鐵人王進喜原來所在的1205隊,則交給了1202隊,不知他是不是這樣考慮:一是王進喜已升任鑽井大隊領導,他本人又身負工傷;二是在會戰前線大家都知道一個事實:論整體隊伍素質,1202隊無人可比。有人對我這樣說:1205隊是王進喜帶出的一支勇猛的鋼鐵隊伍,什麼艱難險阻都能攻得上去。而1202隊同樣是支衝鋒陷陣、攻而不破的鋼鐵隊伍,他們在勇猛之中比1205隊多了一個“智”字。智勇雙全,使1202隊成為當之無愧的“永不捲刃的鋼刀”。但據參加此次新年座談會的當事人介紹,當時余秋裡在把對聯送給1202隊時,曾意味深長地瞧了瞧一起在座的1205隊等其他幾個英雄鑽井隊,也說了這樣的話:“為了粉碎當前的國際壓力,為了甩掉我國石油落後帽子,石油部、會戰指揮部希望你們各個鑽井隊在新一年裡,繼續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學習'兩論',發揚艱苦奮鬥的革命傳統,爭取超過蘇聯的那個所謂'功勳鑽井隊',為國爭光!”這話的意思看出,他余秋裡把超蘇聯“功勳隊”是當作一項政治任務來要求的,因而他既有對1202隊的期待,更希望會戰隊伍都能共同來實現這個目標。 這是余秋裡的戰略思考和戰術藝術的特點。 話說1202隊在接受“超功勳”、爭奪世界冠軍的任務後,老隊長張雲清、馬德仁當夜就來到1202隊,與新隊長及全體職工共商大事。還是解放軍的那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作風。老隊長張雲清把話說得非常白:“不外乎就是讓你們多受點累,少睡幾宿覺,多流點汗,掉幾斤肉!有人擔心我們今天是餓著肚子打會戰,困難很多。可你們想想,當年我們人民解放軍靠小米加步槍,打敗了800萬武裝到牙齒的國民黨反動軍隊。比起這,現在條件總要好多了吧!前面沒有槍林彈雨,不就是肚子餓一點,住得差一點,天氣壞一點,蚊蠅蟲子多一點嘛!大家拿出勁頭來,把蘇聯的那個什麼功勳隊遠遠地甩在後面!” 馬德仁說得更簡單,他指指自己的腦殼:“敢打敢衝,還得動點腦筋!” 1961年3月8日,1202隊的“超功勳”戰鬥拉開序幕。鑽台現場特意開了個小型誓師會,場面雖然不大,卻既嚴肅又隆重,熱烈而火暴。嚴寒凜冽之中,鑽塔頂端的紅旗在風中“嘩啦啦”地作響,彷彿是在替1202隊的50多名勇士向世人宣誓他們爭奪世界冠軍的豪邁決心。 挑戰是從自己內部開始的。四個編制作業班相比著使勁,同時又從配合協作,步調一致促進整體進度加速。過去一口井打完,井隊需要做好完井、固井和測井工序,有時還要進行試井作業。為了縮短這些工序之間的周期,他們採取了在完鑽後立即組織兩個班快速下套完井。完井後又立即投入三個班的兵力進行固井小會戰——大會戰中套小會戰,這是余秋裡、康世恩在大慶會戰中始終運用的一大指揮藝術,各基層施工單位靈活運用、巧作安排顯現不俗成效。在固井結束後,又組織一個班加快卸鑽桿做好搬遷準備,同時讓一個班充分休息準備新井開鑽。這時另兩個班到新井位做好開鑽前的準備工作,待井架一就位立即轉動機器開鑽……如此這般速度立即攀升,從月開兩井完成兩井、到開三井完三井,到後來的月“五開五完”井,一直到最後的“六開五完”,即開鑽六井,完井五口的高速度。 這是什麼速度?這是中國石油人創造的神奇速度! 想一想:在有限的三十天時間內,要將幾十噸的鑽塔和幾十噸的輔助設備進行六次異地搬遷!僅僅這樣的搬遷,得花多少時間和勞動? 想一想:每一口井,都需入地千米之下。那鑽井是與復雜的地下“敵人”較量,你不知道它會給你找些什麼麻煩!而且每鑽幾米就得換一次鑽桿,僅換鑽桿的過程就夠複雜繁瑣的——提一次就得一節節的卸下,再放到一邊。等接上新鑽桿後,又得一節節地重新裝上,再重新下井。還有固井和井下測試……如此幾十項複雜多變的工藝,你一項也不能少,一項也不能馬虎。你想馬虎,你想偷懶,其結果只能讓你更加複雜,更加繁瑣,花更加費勁的力氣…… 我想強調一點的是:我們的石油戰士要完成如此繁重艱鉅的任務,是在餓著肚子、吃著野菜和玉米糊糊的那個最困難的歲月!想像一下,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什麼樣的精神? 1202隊不愧是“鋼鐵鉆井隊”!而整個石油會戰中又何止是這樣一個隊? 余秋裡搞的“生產運動會”,要的是所有隊伍都參加這樣的戰鬥。 他把“超功勳”、爭奪世界冠軍的任務交給1202隊,是為了在這樣的“生產運動會”上有支走在最前列的標杆隊伍好讓所有的隊伍向他們學習,進行殊死的、拼命的、義無反顧的勇猛前進! 呵,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戰鬥?似蛟龍出海,狂濤怒卷,浪沖天宇;如猛虎下山,呼嘯山谷,震天動地! 大草原成了千軍萬馬你追我趕、拼得難分難捨的一片廝殺之地。這廝殺,既早日為祖國甩掉“貧油”帽子的誓言,也為在“老蘇”面前爭氣,同樣也有各個英雄隊伍為自身的榮譽而戰! 戰吧! 1202隊自揭開“超功勳”、爭奪世界冠軍的戰鬥序幕後,他們一路戰鼓轟鳴、殺聲撼山。而因為他們的行動,也讓那些不甘落後的其他英雄隊伍摩拳擦掌,熱血沸騰。 “老子就熊?不!他1202隊能干成的事,我們就不成?”半道上,又殺出一個1203隊。也是新疆來的標杆隊、也是“石油師”的鋼鐵軍人隊伍。你張雲清、馬德仁、王天琪幹得成的事,我們同樣能幹得了! 這1203隊像蝎子叮人,死死盯住1202隊,一步不放,一眼不眨地盯在後面,而且看準機會,一鼓作氣,將一路高歌的1202隊甩在了自己的後面。 “他娘的,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1203隊怎麼上來了?”1202隊大驚。 驚有什麼用?既是“運動會”,比賽就是規則,勝利者就是王牌軍! 1203隊沖在了全戰區的最前列,把1202隊的氣焰狠狠地“治”了!而且最讓1202隊不堪忍受的是他們居然把“挑戰書”派人送到了1202隊隊長手上:我們要與你們一樣爭奪世界冠軍!言外之意,這最後奪冠的不一定就是餘部長給你們送對聯的1202隊! 這還了得? 1202隊的50多條漢子像被人當面撒了一把臭屁兒——太不是滋味了! 正是無巧不成書。 7月初,鑽井指揮部把薩爾圖南部的一排七口井的任務下達到大隊,大隊又下達到了1202和1203兩個隊上,令他們從這七口井的兩端往中間打。 這不明擺著讓兩頭猛虎爭雄嗎? 1202隊和1203隊的雙雄之爭已不可避免! 這熱鬧勁兒!兩個隊、兩座鑽塔,排列在同一線上,那大草原一展平地,雖隔數千米,卻如咫尺對陣,對手們真是到了相見分外眼紅之勢,就差各執兵器對搏了!只見比賽工地上人影與鑽桿日夜交相映影,分不清機聲和人聲,一句話:誰要在此時說閒話、擋他們一陣子活,他們就會把你從井台上扔下去。不是無情,而是他們現在的眼裡只盯著中間的那口井。這不明擺著,二三得六,第七口井是兩隊的爭奪焦點,誰先奪得,誰就是勝者。對軍人出身的人而言,榮譽勝似生命。 短兵相接、白刃格鬥就在兩隊幾乎同時完成各自的第三口井的固井時。當時1202隊正在卸鑽桿,而1203隊已卸完了兩排(總計應為7排120根鑽桿),這讓1202隊急壞了。紅旗班班長、司鑽張石琳一面派出“情報員”來回傳遞著1203隊的進度,一面合理安排卸桿和在場地滾桿的人力,同時改進措施,不斷加快卸桿的速度,由開始的半小時卸一根鑽桿到最後只用六七分鐘,十幾個工人簡直就是在拼命……晨曦初露時,1202隊終於卸下最後一根鑽桿。 他們勝利啦!提前把井位移到兩隊中間的那口第七號井…… 此後不久,國家主席劉少奇視察大慶,聽說1202隊正在瞄準蘇聯功勳隊的目標進軍時,非常高興地來到井台握著工人們的手說:“祝你們勝利,祝你們成功!”當聽說不少工人是吃著野菜團子和玉米麵糊,身患浮腫在堅持戰鬥時,國家主席沉默了許久說:我們現在都是在緊著褲腰帶過日子,希望你們注意勞逸結合。 面對如此強度的工作,面對一個個臉色發青、皮膚浮腫的工人們,堂堂國家主席能送的僅僅只是一句安慰的話。這就是那個極度困難的年代。但工人們依然壯志凌雲,他們喊出了“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誓超功勳隊,拼死硬到底”的豪邁誓言。 任務如此艱鉅,戰鬥如此殘酷,生活又那樣困苦。有一天柴油機司機蔣世昌在擦洗小油缸時,因為飢餓無力,擦著擦著,就昏倒在地,後經隊友們搶救方才清醒過來……在1202隊奪冠之戰最激烈時,會戰副總指揮張文彬來到隊上看著自己的隊伍吃著醬油加開水的菜湯,乾著常人幾倍的工作量,忍不住淚流滿面…… 至當年11月,1202隊打完最後一口井,以9個半月的時間,鑽井31746米的成績超過了蘇聯格列尼亞功勳隊的紀錄,一舉奪得當時的快速打井世界冠軍。 余秋裡聽到這消息後,欣喜地讓會戰指揮部給1202隊送去兩頭大肥豬以示犒勞。 其實,在“生產運動會”上,瞄準世界冠軍目標的不僅是1202隊。王進喜的1205隊從來就沒有服氣過1202隊。當大夥兒聽說余秋裡部長把奪冠的對聯送給了1202隊時,他們也把迎新年的辭舊迎新之夜當作了誓師之夜。大夥兒個個摩拳擦掌地表示:咱是鐵人標杆隊,咱的紅旗不能褪色。 1202隊能幹到的事我們鐵人鑽井隊絕不少一米! 1205隊後來跟1202隊較上了勁,第一次挑戰是瞄著年創5萬米的世界冠軍目標。後來兩個隊雙雙實現。 第二次挑戰是在1966年,這一年在中國歷史上極不平凡,文革的風暴已乍起,造反派煽動的大串連攪得全國不安寧,大慶也不例外。但1205隊和1202隊的比賽沒有停止。那年正好聽說美國有個年創九萬米的王牌鑽井隊,王進喜他們就在八九月份繼突破五萬米任務後,一鼓作氣,直逼十萬米。這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在這年5月初,周恩來總理最後一次來到大慶視察,聽說1202隊和王進喜的隊決心在上半年打井五萬米、再超蘇聯功勳隊時,周恩來非常高興,並拉著王進喜和1202隊老隊長張雲清的手說:“打上五萬米時一定告訴我,國務院要向你們祝賀!”9月,大慶工人報捷團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周恩來見到王進喜時,就伸出五指晃了晃。王進喜一見就明白,笑了:“總理,我們到8月18日,就打了五萬米,現在兩個隊都準備向年鑽進十萬米的目標進軍呢!”周恩來一聽大喜,說:“好,我祝賀你們!”並再三托囑:真到十萬米時,一定告訴我,我請你們兩個隊的工人同志們進中南海。可是歷史遺憾地失去了這一幕:當王進喜他們雙雙創造十萬米紀錄、向中南海匯報時,週總理已經身不由己地整天忙乎平息造反派的種種糾纏而無暇接待大慶的同志。 在大慶採訪時,當我來到1202隊這支英雄隊伍的榮譽陳列室,看到這兒掛滿了會戰時期余秋裡部長等領導頒發給他們的一面面帶著油腥味的紅旗時,敬佩之意油然升起。然而就是這樣的一支鋼鐵鑄成的英雄隊伍,他們在“文革”中也經受了不該有的恥辱。有個造反派隊伍來到1202隊讓他們搞所謂的“停生產鬧革命”。 1202隊的職工們不答應。造反派們就嘲笑1202隊的人是“不知路線鬥爭只知道生產的瞎牛”。 1202隊的工人回答說:“誰說我們不知路線?從宿舍到食堂,再從食堂到鑽台,這就是我們的路線。”造反派們一陣哄笑。鑽工們則一陣大笑。 “造反派在文革中要批鬥餘部長,硬讓承認他是我們的黑後台,並要燒掉當年我們用血和汗凝成的奪冠紅旗。我們沒有答應,並且機智地將這些紅旗保存了下來。”一位1202隊老鑽工深情地告訴我,他就是文革中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了這些紅旗的那個人。 我向這位老同志伸出了敬意之手。因為是他讓歷史得以完整的保留了,而且讓我們後代得以能從那一面面濺著斑斑油痕的紅旗上一次次重新感受大慶紅旗來之不易的歷史與歲月。 余秋裡善於用標杆隊的形式來激勵隊伍向一個通常看起來不易達到的目標奮進,並實現之。對此,他本人有過一段話:“幹工作就得這樣,有些時候你看起來夠不著的東西就得跳一跳。大慶會戰困難得很嘞!我們又想搞出大名堂。不這樣不行。抓幾個標杆也不是什麼新名堂。1941年最艱苦的時候,我們部隊就有兩三個代表連隊。這兩三個代表連的裝備非同一般,全是繳獲的日本鬼子的武器,抬著重機槍,扛著輕機槍,還有榴彈筒,六0炮,總之小日本鬼子有的我們這幾個連隊也都有。連長指導員就是王八盒子,小手槍。每次開群眾大會,代表連就繞場一周,讓群眾看。然後表演,刺殺、投彈,吼聲比日本鬼子還大,我們的群眾就有信心了啦!”何謂將之道?這便是。 1202隊的一位“老會戰”曾經如此自豪地對我說:“餘部長的用兵之道,就是善於抓典型來帶動全體。可以說,大慶會戰能在那麼艱苦的條件下搞出大名堂,就是余秋裡部長用了一個王進喜的典型和我們1202隊與1205隊兩把尖刀。所以天大的困難,我們一上,其他隊伍也就跟著上了,這樣就不會不勝利的。” 是軍事藝術?還是政工藝術?是物質力量?還是精神力量?皆有之吧!不,準確地說,這是余秋裡的藝術。 但有人在執行“余秋裡藝術”時也會走樣的。 你不是說大干嗎?不是要速度嗎?邪的也出來了:橫穿薩爾圖有條鐵道,油建大隊的劉萬寶等人扛著大口徑的鋼管走著走著覺得又累又慢,這劉萬寶便把鋼管往鐵道雙軌上一放,那鋼管“噹噹啷啷”地滾出十幾米。嘿,這可是又省勁又搶時間的好法子喔!來來,大家跟我學:把肩上的鋼管放在鐵軌上,輕點輕點啊,別破壞了國家的鐵路啊!火車來了大夥就趕緊把鋼管往一邊甩啊,千萬要注意火車的安全啊!瞧這劉萬寶,還真有“安全”意識。 工人們把鋼管往鐵軌上一放,再用鎬一撬,這幾百斤的大鋼管“嘶溜嘶溜”地往前就走……哈哈哈,省勁又快速!大夥兒樂得直擊掌。 運鋼管的速度直線上升。 可北京這邊的情況卻大不妙: “餵,是石油部嗎?給我接餘部長辦公室!”電話裡,有人口氣很大,聲音也大。 石油部的接線員心想:你是什麼人?敢這麼要我們餘部長的電話哩! “我是鐵道部長!你馬上給我接通餘部長的電話!馬上!” 接線員不敢再問什麼了。趕緊把插頭插到餘部長的專線電話線孔。 “什麼?是我們的工人誤了國際列車?亂彈琴!好好,我馬上派人去處理!對不起啊,我余秋裡先向你賠不是!”正在埋頭處理公務的余秋裡,突然被鐵道部長的電話攪和了,氣呼呼地走到孫敬文副部長辦公室。 “老孫啊,看來你得親自出馬一趟了。”余秋裡悶著頭,有些怒,又有些喜似的說。 “上哪?”孫敬文感到突然。 “大慶。去大慶。跟鐵道部的一名副部長一起去。” “怎麼,我們的人跟鐵道部鬧上勁了?”孫敬文問。 余秋裡點點頭,說:“偷懶嘞!運鋼管佔了人家的鐵道,害得國際列車進站時為躲開鋼管把信號燈都打了。” 孫敬文奉命匆匆趕到會戰現場。見運鋼管的隊伍正熱火朝天地在鐵軌上運送著輸油鋼管,那又快又省勁的場面,著實讓他暗暗樂了一把。但他不能笑,於是只好心笑肉不笑地板著臉問油建指揮部的人:“這個隊伍是誰帶的?為什麼這麼幹?” 劉萬寶一見是副部長來了,嚇得連腰上紮著的那根麻繩都掉了鏈,趕緊雙手按住褲子,回答道:“我,副大隊長劉萬寶。” “劉萬寶?保什麼?你這麼幹能保什麼?”孫敬文見這幹活不要臉面的副大隊長,又氣又好笑,但仍然裝著很嚴肅的樣兒。 “保任務,保餘部長說的高速度!” “屁話!有你這麼保高速度的嗎?餘部長是讓你在鐵軌上保高速度的嗎?你今天給我說說清楚,啊?有這回事嗎?”孫敬文這回真火了。 劉萬寶緊張得站在那兒直哆嗦。 “沒、沒有……我們以後不敢再這麼乾了。” 孫敬文想笑,又沒笑出,於是口氣緩和了許多,反問道:“我說不讓乾了嗎?啊?我是讓你們注意安全!別誤了人家火車!”說完,副部長連個招呼都沒打,便直奔當地的鐵路黨委辦公室。 劉萬寶弄不明白了,愣在那兒,一直等孫副部長的身影在他視線裡消失了也還沒弄明白。 “副大隊長,還愣著幹什麼?繼續幹吧!”工人們在一邊重新扛起鋼管往鐵軌上放著,笑嘻嘻地衝副大隊長說著。 “你們,你們怎麼又要這麼乾了?”劉萬寶嚇壞了。 工人們樂得更帶勁了:“你忘了孫副部長最後對你說的什麼?” “什麼?”劉萬寶還在發蒙。 “孫副部長的原話是:'我說不讓乾了嗎'?” 是啊,孫副部長是說的這話嘛!劉萬寶猛然省悟地拍著腦袋,自個兒也笑了起來。 “副大隊長,那到底還乾不干了?”工人們狡黠地問。 “幹啊!不干出得了余部長要的高速度嗎?”劉萬寶底氣十足地吆喝道,完後又重重地補了一句:“誰要再誤了來往的火車,老子真的不客氣了!” “放心吧副大隊長,誤不了——”幾十條漢子響亮地齊聲回答。瞬間,一根根鋼管又開始在鐵軌上飛奔起來…… 據說孫敬文回部裡向余秋裡將此事匯報後,余秋裡抿了抿嘴,笑笑,再沒說什麼話。 別太來勁了!獨臂部長辦事可是有原則性的。這原則是:幹什麼事不能出格!更不能對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有損害,尤其是在石油開發建設問題上那種馬馬虎虎、不講質量和安全的行為! 這回挨克的可是一抹到底了!用四個字可以形容余秋里當時聽說後的氣憤之情:暴跳如雷! 能不暴跳如雷嗎?會戰緊要關頭,居然有幾個鑽井隊在施工過程中一聲震天的“轟隆”巨響後,整個鑽機和井台陷得無影無踪……鑽機和井台到哪兒去了?昨天還是巍峨聳立在大草原上的鑽塔竟然瞬間消失得莫名其妙? “你們、你們給我作出解釋!知道我們國家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嗎?知道我們石油部有多少台鑽機嗎?知道一台鑽機多少錢嗎?知道國家哪個地方弄來的錢給我們去打井找油嗎?啊?知道嗎?”余秋裡的電話裡一連說了無數個“知道嗎”,就像突然間自己家的孩子丟了似的,心疼和焦慮之心昭然。這個電話他是打給正在前方的康世恩的。 “我知道……”那邊,康世恩沉痛地回答。 “知道就給我找出原因!找出責任!”余秋裡“啪”的按下電話,依然怒氣沖沖地在辦公室走動,空袖子“嗖嗖”生風,如暴風驟雨。 鑽機沒了。被無情的井噴吞沒了……康世恩其實比余秋裡還要心疼,他是專家,又是會戰的總指揮。這麼大的事他不能不向“一把手”匯報,與余秋里之間默契配合,正是他們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和相互支持與相互輝映的結果。現在,他更感到責任在自己身上,因為他是施工和技術生產的總負責,他知道任何關於石油的開發與生產方面的問題他要負全責,這既是對黨組、也是對將軍,更是對國家和人民的負責。 康世恩放下電話,扶了扶眼鏡,對秘書一揮手:“上事故現場去!” 事故現場慘不忍睹:昔日雄偉的鑽塔早已不見踪影,連根塔骨的鋼管都找不著。再看井位,到處一片狼藉,冒著熱氣的油乎乎的泥漿仍在四處漫延,搶救井噴時扔下的工具和衣服爛衫隨處可見,幾十個疲勞過度的工人們三三兩兩地蹲在一邊哭喪著臉,彷彿世界到了末日…… “說說當時的情況吧。”康世恩叫過戰區指揮李敬,問。 搖搖晃晃的李敬,本來是位文質彬彬的“石油師”黨委秘書、石油戰線的年輕才子,可此刻卻如一個小老頭似的穿著一身又髒又皺巴的施工服,幾度想張嘴卻就是發不出聲。 “說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康世恩怒吼了。 “我……”李敬嘶啞地發了一聲仍然說不了話。只見他兩眼淚水盈盈……此刻,他只能用心向總指揮匯報—— 當時、當時是什麼情況?李敬的眼睛一下模糊了:他是前天傍晚在前線時突然接到杏24井發生井噴消息的。憑著軍人的敏感,他知道自己必須衝到事故現場去。那是個雨夜,暴雨大得根本不能行車,搶救的車子都陷在泥地裡,能前進的只有人的兩條腿,而雨夜的原野上又一片漆黑。無奈,李敬只得憑著自己的意識邁開雙腿,在雨中摸黑著前進。偏偏,他迷路了……當他重新辨別方位,再行至井噴現場時,已是下半夜。 井噴的現場十分可怕,呼嘯的井噴挾著半斤重的石塊到處亂濺,加上濃烈刺鼻的天然氣味,誰想靠近都不太可能。再看從井口噴出的水柱,夾著原油,混濁的泥漿和石塊,猶如一條餓絕的黑蟒,直沖天際。巨大的氣流挾著石塊和泥漿打在鑽塔的鐵架上,叮噹亂響……李敬和井隊的干部和工人們只能在相當距離之外用手比劃著說話。聞訊趕來的機關幹部和附近井隊的職工們一批批湧來,但誰也無法制止這發瘋的黑蟒作惡。不多時,人們眼睜睜地看著井架底座開始下陷,然後是鑽塔出現傾斜…… 怎麼辦?用拖拉機把設備拖出來?哪兒來拖拉機呀?沒有。泥濘的原野被暴雨澆得寸步難行。即使有一百部拖拉機和吊斗車也等於枉然。 李敬和在場的干部職工們心如刀絞,又無可奈何。 “不行!不能這樣白白看著鑽機和塔架沉下去!能搶多少回來就搶多少回來!”李敬向井場副指揮杜志福作著手勢,便不顧一切地帶頭第一個奮不顧身跳上鑽台…… 杜志福跟著跳了上去。 工人和機關幹部們也跟著跳了上去…… 呵,巨蟒的呼嘯聲、人群的叫喊聲,夾著雨水的擊打聲,將整個井場攪得昏天黑地。這是一場真正的肉體與鋼鐵機器間的大混戰。這是一次真正的靈魂與油龍間的生死搏鬥。 但,“敵”我力量對比太懸殊。當杜志福想打開低壓閥門時,一股高壓氣流將其衝出數米,重重地摔倒在地……“老杜!老杜——”李敬抱著昏死過去的戰友,拼命地喊著。可他的聲音被巨大的井場呼嘯所吞沒。 傾斜的井架突然發出一聲“咔嚓”巨響。 “撤!全體撤離——”萬分危急時刻,李敬不得不拼出最後一絲力氣發出命令。當工人和機關幹部們撤完井台的那一刻,整個井台隨即也在眾目睽睽下消失於地平線之下——像一個久經沙場又失去戰鬥力的猛士哀號一聲後倒下了…… 井隊的工人哭了。 機關的干部哭了。 李敬也哭了。 那天晚上,井隊的職工一夜未睡。李敬跟著一夜未睡。他是鑽探指揮部的領導,他要在隊伍最困難的時候跟大家在一起。看著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工人們,他想安慰大家幾句,可他就是講不出話,嗓子裡冒的全是火。 “李指揮,你別說了……” “李指揮,我們……” 工人們還在流淚,一邊卻在勸說他們的指揮。 “可越是這個時候,我越想說話。”李敬,這位“石油老戰士”有每天記日記的習慣,即使當了副部長後仍沒有丟掉這個傳統。他在那天的日記裡這樣寫道:“……晚上又召集會議,我破涕為笑,強打精神,向同志們講了事故的經過。我說:'杏24井損失嚴重,教訓深刻,是件痛心的事情。但這口井也證明了油田頂部位移(油田面積比預料的要大得多),也表明油田壓力比我們預計的要高得多。自古兵家一勝一敗古之常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在受到挫折的時候,要表現得更加堅強,更有志氣……'我的任務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鼓足群眾更大的干勁,做好工作,來彌補這次巨大損失。我清楚我自己心中的怨痛,同志們心中也同樣怨痛。我越無心說話,卻越想多說話,在情緒不正常的時候就越需要理智:我寧可在帳篷裡流淚,也絕不能在群眾面前默默不語。怨痛只能給工作造成更大的損失。” 井噴,是鑽探中很難避免的事故。但井噴有不同的結果,儘管它缺少特別的規律。然而余秋里和康世恩始終不允許在任何事故中出現人為的因素而給國家財產帶來損失。 在“杏24號井”發生井噴事故的差不多時間裡,王進喜的井隊也曾發生過突發井噴,然而由於王進喜組織及時,他們的鑽塔機台設備保住了。這說明什麼? “說明有的干部有頭腦!有預見!有出現事故後的得當措施!可是你——李敬!你的頭腦長在哪兒?”在幹部大會上,康世恩不依不饒地讓李敬站在前台,指名道姓地批評他。 “那段時間風氣真好!餘部長和康部長他們就這麼批評幹部,可誰也不記恨他們,而是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問題找出來,並且認真改掉。”當年《戰報》記者、大慶曆史的見證人李國昌先生感慨地說。 與許多“老會戰”們交談過程中我有種強烈的感受:余秋里和康世恩是一對珠聯璧合得那麼完美的“石油搭檔”。餘對康在業務上的信任和支持使康最終實現了他在石油事業甚至在業務上的光輝一生,而康從餘身上得到的大將作風和氣質培養又使康變成了同樣能力挽狂瀾的儒將。餘和康相互影響著,甚至連罵人藝術都十分的相近——別看康世恩戴著眼鏡,文縐縐的樣子,發起火來雖不如余秋裡那種雷霆萬鈞之勢,但也足夠讓人心驚膽戰的。許多人說,這是康從餘身上學來的藝術。 什麼藝術? 罵人藝術。 罵人幹什麼? 罵人是為了讓你記住教訓。罵人其實是一種特別的愛——俗語不是說打是親罵是愛嗎? 余秋裡的罵是一種大愛。 也是他余秋里特有的一種工作藝術——獨臂將軍從戰爭中形成的一種與生俱來的特有藝術。 鑽井出現斜孔。嚴重的斜孔。 余秋裡又是大發雷霆。這回王進喜要倒霉,因為他打的井也斜了。 這事發生在1961年4月。又一個新年的會戰打響,南線戰區的幾十台鑽機像甩開鐵蹄奔騰的烈馬一般,爭先恐後地追趕著施工速度。正當這邊的會戰正搞得熱火朝天之時,但問題卻也接二連三地傳到了余秋里耳邊:開工不到半個月,南線作戰所打的32口井中,有4口井誤射孔,5口固井不合格,4口井底沖洗不干淨,5口油層浸泡時間過長…… “質量問題是關係到會戰成敗的關鍵。再不狠狠抓一抓質量問題,會戰工委提出的高標準、嚴要求就會落空!到那時,還有什麼速度?還怎麼向國家和人民交待?” 余秋裡的話通過北京——薩爾圖專線響徹在前線的各個乾部耳邊。 “王進喜的1205隊也有口井打斜了3度半。3度半不算什麼吧?”有人嘀咕道。 “不行!”余秋裡吼道,“克拉瑪依和玉門就是吃了這個虧。王進喜?王進喜打的井斜了,更得填!王進喜,你聽著,你得給我把井填起來!” “王進喜填井!”這聲音通過擴音喇叭傳遍了會戰全線。 英雄的1205隊五十多名鋼鐵漢子哭了,他們不忍心自己用血和汗打成的井再由自己的手一鏟一鏟地將它填起來…… “填!就得按照餘部長的話——填!”井場上,王進喜用嚴峻的目光掃視著自己的隊友,絲毫沒有一點迴旋餘地地指揮著恥辱的填井一幕。 “我知道填井在我們隊的歷史上還沒有這一筆,但這回有了,目的是讓大家要牢記住這個教訓。咱隊史上如果不寫上這一頁,那隊史就是假的。”王進喜進而說。 井填了。鋼鐵鉆井隊的紅旗仍然獵獵飄揚。經歷這一幕的人都對“四.一九”那個日子永遠地銘刻在心頭—— 4月19日,康世恩遵照余秋裡意見,在前線“群英村”召開了一千多人參加的鑽井質量大會。會議一開始,氣氛就異常嚴肅緊張。康世恩的第一句話就夠衝的:今天我想罵人!因為有些人做得太丟人了! 全場幹部和技術人員及工人代表們個個如臨大敵地忐忑不安地將目光聚焦在總指揮身上。 康世恩的眼鏡片在閃閃發光,並且停在兩個坐在前排的主要幹部身上,他們分別是鑽探指揮部的指揮李敬和書記李雲。 “二李”又要倒霉了。代表們知道後面將要發生什麼。 “我前兩天就對你們說了,你們要怕丟人,我就越讓你們上萬人大會上檢討!驢糞蛋子外面光,貼金馬桶裡面臟。誰不講質量,我就跟誰拼!”康世恩突然把手直捅捅地指向李敬和李雲。 “二李”渾身打顫。 全場的人都在打顫——今兒個康副部長怎麼啦?大家都在想一個想不明白的問題。 怎麼啦?你說怎麼啦? “李敬!李雲!你們倆給我站到台上來!”康世恩突然大吼一聲。 李敬和李雲低著頭,“是”了一聲,老老實實地往台上走。 “不行!扛著被你們打壞的鑽頭和打斜的岩芯上來!”康世恩咆哮著。 李敬和李雲又一聲“是”後,回到原地扛著鑽頭和岩芯,吃力地走上台,然後面向大家,低頭站著——像參加批判大會。其實就是批判大會。 “你們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 “知道。” “知道為什麼錯嗎?” “知道。” “知道還出現這個孔斜面、那個不合格?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 康世恩發顫的手指就差一公分戳到“二李”鼻子尖上。 “你們說呀?”康世恩的雙腳直跺。 “二李”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額上直冒冷汗。 全場的一千多名代表屏住呼吸,後背跟著冒汗。 康世恩在“二李”面前來回走動。突然又收住雙腳,完全換了一副近乎哀求的口氣說道:“鑽井戰線是油田的生命線,工作質量的好壞,決定油田的命運。黨把這個戰線交給了你們倆人,這是組織的極大信任。我、我代表會戰工委向你們鞠躬——”猛地,康世恩彎下身子,將頭低到腰間。 “二李”嚇驚雙腿直哆嗦,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後退——這回是一步。 會場前排的人不敢看了,紛紛低下頭。 會場後排的人有人站立起來,又立即蹲下身子也不敢看了。 “鑽井隊伍是一支過硬的隊伍,指到哪裡打到哪裡。能否解決質量問題,主要就看領導了。我希望你們能把隊伍帶到以確保質量為中心的道路上來。為此,我再次誠心誠意地向你們致敬!”康世恩又一次彎下身子鞠躬。 “二李”早已冷汗如淋,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鑽。 這個時候,會場出現小小的一陣躁動:原來王進喜進了會場。 “趴下!趕快趴下!”有人拉著王進喜的衣角,悄聲說道。 王進喜有些莫名其妙,問:“幹啥趴下?” “沒看見康部長正在發脾氣批評我們呢!” 王進喜望台上一看:可不,他的兩位上司狼狽不堪地站在那兒正用余光可憐巴巴地斜視著他。鐵人明白了,便對拉他衣角的人說:“我不能表揚時戴花上台當英雄,受批評時就趴下當狗熊。”說完,邁開大步,走上主席台,學著“二李”的樣子,並排站在那兒,老老實實地低著頭,等待總指揮的批評。 康世恩看著王進喜,火氣一下更大了,吼著嗓門:“你王進喜是紅旗,可干工作就不能光有張飛的猛勁。再說張飛也是粗中有細的,該細的地方就得細!你王進喜做到了沒有?” 王進喜也開始冒冷汗了。 幹部和工人們看著每天與自己一樣整天一身水一身泥地拼命戰鬥的干部和標兵這樣可憐兮兮地挨批受罵,紛紛心酸地落淚——“難忘'四.一九',鑽井出了醜。問題答不上,想走不敢走。”有人在小本本上寫下這首打油詩。 “四.一九”,大慶人誰都知道的這個日子。 “四.一九”從此成為每年大慶油田乃至整個石油系統要召開的一次質量工作會議,像現在我們全國人民都熟悉的“三.一五”打假日一樣。這是余秋里和康世恩在石油戰線留下的眾多精神遺產中的一個內容。而同在這樣一個內容裡還有許多精彩動人的故事—— 輸油管是油田生產後期將原油聚集和外送的“腸子工程”——余秋裡比喻。意思是說,你一個人靠啥維持生命?得吃東西吧!東西是靠腸子進到胃裡、又通過腸子排出消化物。油田就像人吃的東西,這輸油管不就是跟腸子一樣嗎?有一回,在對一段輸油管加壓時出現了焊口處冒油的問題。這回倒霉的是曾任瀋陽軍區工程兵部隊政委、老抗聯戰士、正軍職幹部季鐵中。 “季鐵中?季鐵中也不成!”余秋裡聽康世恩匯報後,毫不留情地將右臂往上一甩。於是康世恩就“執行任務”去了:他披著那件褪了色的棉軍大衣,站在質量大會上的台前厲聲喊道:“季鐵中!你給我站起來講講是怎麼回事!”眾目睽睽下,時任工程指揮部書記的季鐵中像一位聽到排長點名的新兵一樣,老老實實地挺著身子走向台上,然後低著頭,語氣沉重地開始檢討起自己的失責,那神情一點也看不出他曾是個統率千軍萬馬的正軍級大干部…… 油建黨委書記也不含糊,見標兵、隊長李德武扶梯上的鐵踏板焊得齜牙咧嘴的,便令李德武和自己一起背起那個梯子,然後倆人一前一後地到各個工地“巡迴檢討”。李德武肩背沉重的鐵梯,一副悲悲切切的樣兒,嘴裡念念有詞地:“我焊了一條不合格的梯子,你們千萬不要跟我學……”所到之處,工人們沒有一個覺得好笑的。 “哈哈哈……”這回的大笑是從秦老胡同里爆出來的。當康世恩向余秋里和李人俊等副部長們說起此事時,余秋裡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好,幹部能有這樣的改正錯誤勇氣,工人們就有提高質量的自覺性了。”將軍說,前陣子聽前線回來的同志也給我講了王進喜身上發生的類似事情:他“老鐵”有一天發現1284鑽井隊完鑽固井後,試壓不合格。一檢查是工作粗糙造成的,施工時井上的人把套管接箍咬扁了。 “老鐵”就令該隊長王潤才自己背著套管接箍,一個隊一個隊作檢查,現身說法,引以為戒。而且要求每個隊在那王潤才去現場後寫出評語,籤上字。這王潤才就這麼著背了六七斤重的套管接箍步行了數百里,跑遍了15個井隊,據說委屈得直掉眼淚。就這個樣,“老鐵”還要讓他回到大隊部匯報思想感觸。有人在我這兒告王進喜的狀,我說,他王進喜鐵人,鐵面無私,好同志嘛!抓作風就得有這個鐵石心腸。至於方法嘛,可能是過了點。後來李荊同志又對我說是有人把王潤才的事傳偏了,他王潤才背套管接箍沒委屈,只是一個勁兒在王進喜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悔自己工作沒做好。王進喜就跟著王潤才抱頭大哭起來。你們說這“老鐵”幹的…… 哈哈哈……眾部長又一陣爆笑。 康世恩接著又講了一個趣事,更樂得余秋裡忍俊不禁:有個隊長,為了監督工人們能不能保持施工質量,就蹲在水泡邊的草叢裡,一蹲就是五六個小時。那水泡子的草叢裡,小咬多得嚇人。當那隊長完成任務後,走到機台想表揚一聲工人講求質量。誰知工人們一見隊長,先是一愣,繼而拔腿就跑。隊長感到奇怪,問你們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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