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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部長與國家 何建明 38029 2018-03-14
1959年農曆大年初四,北京街頭雖仍冰雪寒意,但市民們歡度春節的氣氛仍然濃濃,來往拜年的人川流不息,喜慶的鞭炮接連不斷。 這一天早晨,一行人叩開了老將軍、地質部副部長、黨組書記何長工的家門。鄰居們注意到,幾天來,一群又一群的人給老將軍拜年,總是呆上幾分鐘,就得讓給新一批的拜訪者。而今天拜年的卻叫人蹊蹺:一陣興高采烈的賀年聲過後,就再也沒有人出來,且老將軍家的門也給緊緊關閉了…… 多年後,這一秘密被揭開:此次前來拜年的均是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的部長、副部長和專家們。領頭是余秋裡,他身後還有康世恩、曠伏兆、孟繼聲、顧功敘、沈晨、張文昭…… 這是事先招呼好的“拜年會”。 這是老將軍何長工非常得意由他“當家作主”的由“三國四方”參加的“國家會議”,而且屬於想開就開的不定期會議。

需要作些解釋。自中央決定重點實現石油自給的戰略決策後,找油任務分別擱在了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身上。地質部成立早於石油部,中國科學院又集中了一批頂級科學家,中央要求合三支隊伍之力,盡快找出油來,於是“三國”就這麼形成,它們分別是以地質為長的地質部、以勘探打出油為見長的石油部和科學技術研究見長的中國科學院。所謂“四方”是指石油開發的四個主要環節:普查、物探、勘探、科研。 “三國四方”的“國家會議”再次在何長工家召開,這意味著中國石油工業戰線正在揭開一場史無前例的偉大戰役。 指揮這個戰役的兩個“司令”便是石油部的余秋里和地質部的何長工。與何長工相比,余秋裡屬於開國元勳中的“小字輩”。何長工資格太老了,余秋裡那兒在江西吉安老家當赤衛隊員時,他何長工已經是瑞金蘇維埃中央政府的軍政大校政委和紅軍軍長了。那時林彪也還在何長工手下當小營長呢!關鍵是,何長工老將軍有過特殊的歷史功勳:毛澤東和朱德在井岡山會師時,他是牽線人。如果少了這個“朱毛”的井岡山牽線人,中國革命後來還不知往哪兒走呢!何長工功比天大,他因此有資格幾十年中能當眾叫毛澤東“老毛”,這是所有中共高級幹部中獨一無二的。

余秋裡敬重這樣的前輩。而何長工自當了地質部黨組書記兼副部長後,在石油工業建設問題上,對余秋里也是十分讚賞。年輕人嘛,幹勁大,有勇氣沖。何長工不止一次當面誇獎余秋裡,並說:找油問題上,你秋里怎麼讓我這個老頭子協助,我就怎麼跟你轉! 從踏進今天老將軍的家門那一刻,余秋裡的臉上就掛滿了喜色和滿腔酬志。 “老將軍,我和康世恩他們幾個向您老拜年。祝你壽比南山,福如東海!”余秋裡只有一隻胳膊,不能作揖,只能敬禮。 何長工笑哈哈地拉過余秋裡等人往客廳裡走:“你們都是我的'國家會議'成員,別客套了。坐坐,往裡坐。”與余秋裡等人在一起,是老將軍最得意的事,因為他又可以主持這海闊天空的“國家會議”——國家的事在家裡開,這就是何長工的“發明”。

“老伴,快上茶,我們的'國家會議'又要開始了!”老將軍往里屋喊了一聲,笑嗬嗬地請余秋裡他們坐下。 余秋裡從老將軍夫人尹清平大姐手中接過茶杯之時,何長工已經向他發起攻勢:“秋里啊,你上任第一年,就給石油部摘了'黑牌',祝賀你啊!” 余秋裡臉一紅:“老將軍,你是誇我還是罵我呀?” 何長工認真地:“'一五'期間,就你們石油部沒完成任務,去年你們不第一次完成了國家原油任務嗎?” 康世恩插話:“才勉強多了幾十噸,我們是使了吃奶的力氣的呀!” 何長工笑:“這也已經很不容易了。”又問余秋裡:“哎,聽說你們在四川那邊不太順利?” 余秋裡搖搖手:“別提了,我們被狡猾的敵人耍了!”

何長工聽後顯出一副慈祥而又幾分狡黠的眼神看著余秋裡,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換了個音調對余秋里說:“秋里啊,你們在毛主席面前的牛可是已經吹出去了,今年再不打出油來,他老人家可要打你的屁股了呀!” 余秋裡一聽,“噌”地從木椅上站起,大腿一橫,毫不含糊地回敬道:“我說老將軍,你的牛可吹得也不比我們小啊!你當著主席和全體中央委員的面說,'我們可以找到中國的巴庫'!” 何長工一聽,兩眼發直,盯著比自己年輕許多的余秋裡。余秋裡呢,也不示弱地將目光直盯老將軍。 突然間,倆人叉腰地仰天大笑。一邊坐著的康世恩、曠伏兆等跟著笑得彼此捶拳。因為在場的人都知道石油部和地質部兩部領導在中央“吹牛”的秘聞——

我們上面提出的在余秋裡上任不久,毛澤東在中南海召開了中共八大二次會議上。那天冶金部的王鶴壽放了“今年我們全國的鋼產量堅決達到850萬噸!爭取七年趕上英國,第八年最多十年趕上美國!”的話後,余秋裡讓李人俊上台“打擂”,放出了石油部要跟冶金部“一噸鋼一噸油”的擂賽口號。石油部是新成立的小部,石油部既然如此氣魄,當時坐在台下的地質部的何長工渾身冒冷汗。 突然間,主席台上通過麥克風傳來一個聲音:“下面由地質部代表何長工發言。” 怎麼回事?正在思忖的何長工茫然地抬起頭,發覺四周的人都眾目睽睽地看著他。他再往主席台上一看,原來是主持人周總理正在向他示意:“何長工同志,請上主席台來!”噢,輪到我了!何長工趕忙站起來,他那雙本來就有點跛的腿此刻比平時更跛了。

場上發了輕輕的竊笑——那是友善的笑容。 “長工,你有什麼衛星可放?” 老將軍剛剛走到麥克風前還沒來得及鎮靜一下情緒。主席台正中央那個湖南人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了起來。是“老毛”喔!老將軍不用像李人俊那樣回頭看,他何長工對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從1918年在長辛店的第一次算起,他跟“老毛”也認識有40多年了吧!私下里和一般場合下,他何長工是叫毛澤東“老毛”的,但這種會議上他必須跟大家一樣叫法,於是他說—— “報告主席:衛星我不敢放,但我代表地質部幾十萬職工可以在這裡向主席和全體代表報告一個喜訊……”何長工畢竟是快六十歲的老將軍了,他不能像前面發言的幾個年輕部長衝動,但力量仍然不小。 “好嘛,說說你的喜訊。”毛澤東今天特別高興。

“是這樣。”何長工把秘書準備的稿子擱在一邊,順著“老毛”和整個會場的氣氛,這樣說道:“經過我們地質工作者幾年艱苦奮鬥努力,我們已經對全國的'地下敵人'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不僅抓到了'敵人'的一批'團長'、'師長'、,而且還抓到了好幾個'軍長'、'司令'!” 這樣的比喻,很對台上台下大多數老戰士的口味,於是何長工在獲得一陣熱烈掌聲後繼續說:“……對了,我們沒有石油,國家就強大不起來。找不到石油是我們的恥辱!找不到石油我們得通通滾滾蛋!”何長工說完此話,回頭朝主席台看看。他看到毛澤東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炯炯的目光盯著他何長工。

“是的,過去洋人都說我們中國'貧油'”。何長工繼續說:“到底貧不貧呢?我們的科學家不相信,我們的廣大職工不相信。毛主席也不相信!”老將軍突然把嗓門一提高:“在我國的東南西北鄰境都有石油,難道惟獨我們偉大的中國就沒有石油?這豈不怪哉?我們不信這一點!絕對不信!我在這裡可以負責地向大家透露:我們中國不僅能夠有油田,而且能找到大油田!找到中國的巴庫!” “巴庫?”毛澤東聽到這裡,側身向旁邊的周恩來輕輕一句耳語。 “是蘇聯的大油田。”周恩來說。毛澤東立即點點頭:“噢,聽康世恩以前說過。” “好,為長工他們能找到中國的'巴庫'鼓掌!”毛澤東這一聲好說得很響,而且帶頭鼓掌。於是整個全場再次響起暴風聚雨般的掌聲……

“老將軍,想啥子事啦?快看看這個'總體設計'行不行嘛?”余秋裡用胳膊輕輕捅捅依然沉浸在一年前的那個往事中的何長工。 “噢噢,還是開我們的'國家會議'吧!”老將軍自感有些失態,趕緊收回自己的思緒。他對余秋里認真地說:“你我的牛都吹出去了,現在只有一條路:拼出老命也要把'敵人'的大傢伙找到!” “是嘛,今天來找您就是為了松遼平原底下的那個大'敵人'嘛!”余秋裡說。 何長工一聽松遼底下的“大敵人”便來情緒高漲,忙招呼“三國”代表:“好好,大家都來先說說那邊的情況。” 余秋裡謙虛地請地質部的曠伏兆副部長先說。曠伏兆也是老紅軍,中將軍銜,餘的江西同鄉。

曠伏兆的雙眉一挑,說:那邊的形勢應該說是喜人啊!我們的地質工作開展得比較順利,收穫也不小。自從55年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普委”的同志圈定松遼地區為重點地質普查的方向後,當年8月,東北地質局在接到“任務書”後就開始向松遼平原行動了,特別是韓景行帶的六人小組,幾個月後就在吉林北部和松花江沿線找到了含油頁岩樣品。經李四光部長和黃汲清、謝家榮等專家的研究,判定了整個松遼平原是個巨厚沉積且具有含油大構造的盆地。去年4月中旬,我們地質部的松遼石油普查大隊501鑽機第一個打出了油砂,繼後普查大隊又在幾口淺井中見到了油砂,其中最著名的是南14孔,昆井位於吉林懷德境內的五家窩棚,從井深三百米處開始見油砂,一直井深一千多見的變質岩裂縫中還見稠油,全井共見含油砂岩二十餘層達六十米之厚! 何長工笑嗬嗬地對余秋里說:我就是聽說這個情況後才敢在中南海向“老毛”報告說中國有“巴庫”的。 余秋裡佩服地朝老將軍笑笑。又向中科院的物理專家顧功敘詢問:老顧,你說說,物探對鬆遼地下油層儲量前景的是什麼看法?此刻的余秋裡已經知道:石油勘探是個龐大的系統工程。這一系統工程可以概括為:普查先行,物探定論,鑽井出油。地質部已對鬆遼的普查工作做得非常好了,物探能夠確定所普查的地質情況進行定論,那麼他的石油勘探隊伍就可以早日讓松遼地底下的石油冒出來! 顧功敘說得非常乾脆和肯定:根據已經進行的物探工作,我又和黃汲清等專家研究認為,松遼盆地是個面積約二十六萬平方公里的新生代沉積盆地。其盆地的最深部位在中西部,可深達五千多米以上,所劃範圍之內均有較好的生油層和儲油層。而且根據地質部長春物探大隊所進行的工作可以初步這樣結論:松遼平原上有幾個構造中藏著豐富的石油資源!現在的關鍵是要找到它,只是眼下我們定下的兩口基準井形勢有點不妙。這石油部你們是知道的。 余秋裡與康世恩交換了一下眼神,說:老康,你說說兩隻基準井的情況吧。 康世恩揉揉腥紅的眼睛強打起精神。 何長工發現了,說:康世恩你是不是昨晚又開夜車啦? 余秋裡解釋:他這過年三天,一天也沒休息,天天跟幾個技術人員在商量基準井的事。 何長工忙向里屋叫道:“老伴,快把人家給的那盒蛋糕給端上來!” 老伴尹清平大姐一邊應著一邊舉著一個大蛋糕進客廳。 何長工把第一塊切好的蛋糕放到康世恩的手中:“快吃,不吃好睡好怎麼能找出油呢?” 康世恩:“謝謝老將軍的關愛。”吃完蛋糕,康世恩頓覺精神了許多。他本想補充一下石油部在松遼一帶做的先期地質工作,後來還是省去了,因為從分工而言,地質部對鬆遼的先期地質普查工作確實要比石油部多做不少,而且就技術力量相比,他們上有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這些大地質學家,下也有朱大綬、呂華、朱夏、關士聰、王懋基這些中堅力量,不用說像韓景行這樣最先勇闖松遼平原,在荒巒的北大荒上能找到油砂本身就是功勳卓著的表現。松遼有沒有油,不僅僅是哪個部門的事,而是全中國包括毛澤東在內都關注的大事。過去美國人和日本人也都在松遼一帶做過地質普查工作,但結論是“松遼無油”。是李四光、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首先指出了“松遼有油”的理論方向,特別是陸相地層生油理論的產生對鬆遼盆地找油產生的理論影響功不可沒。 關於松遼油田——就是後來的大慶油田的發現問題上,曾經有過一場曠世的爭議,這個爭議到現在仍然沒有結束。到底誰的功勞大,恐怕沒人真正能說得清,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那就是大慶油田發現,並非靠的力學構造理論,而是大地陸相生油理論。十年前,我有幸為大慶油田發現而寫過一部報告文學,這部報告文學因為涉及到“一面紅旗”的問題,而被當時的一名主管工業部門的副總理批評過,其實這位副總理並不真正知道大慶油田到底是以什麼理論發現的,他也是出於無奈,為平息這種“陳年舊事”再起什麼風波。然而圍繞大慶油田發現的科學技術爭論本身就是一個重大的科學問題,不弄清楚它對中國的科學發展史和石油工業史都是有害無益的。遺憾的是有人並不想這麼做。 康世恩是學地質出身的,他心裡清楚,至少他清楚兩件事:一是松遼即後來的大慶油田發現的理論論依據是陸相生油理論,這個理論的最早提出者是潘鍾祥教授和黃汲清先生。潘鍾祥教授死得早,又沒能參與大慶油田發現的具體工作,所以黃汲清和謝家榮及翁文波先生成為了主要的陸相理論找油的實踐者和決策者。特別是他們在1955年1月20日召開的全國第一次石油普查工作會議上,商定的《關於1955年石油天然氣普查工作的方針與任務》中,就已經點明了松遼地區作為重點石油地質普查的對象,及一年後由黃汲清領導、翁文波等人參加的新中國第一份《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更加清楚無誤地劃定了松遼地區是中國未來找油的主要方向,這張《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現在只有一份保存在清華大學圖書館裡。十年前在黃汲清臨終前的幾十天前我採訪過他,他給我講起此事,也明白無誤地證實:“我國東部幾個大油田普查工作是1955年初在當時地質部礦產普查委員會(簡稱'普委會')的直接主持下開始進行的。當時我作為'普委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提出了把華北平原、松遼平原、鄂爾多斯盆地(即陝甘寧盆地)、四川盆地作為'普委會'找油的四大重點地區。'普委會'採納了我的建議,並很快作了部署,開展了工作。我的建議是根據'陸相生油'理論(這一理論是我國地質學家潘鍾祥教授和我在四十年代初期分別提出和發展起來的)和我的大地構造觀點並結合我國多年來的地質工作實踐而提出的。這一歷史事實是'普委會'廣大干部、技術人員都知道的。在這之後,我又編制了〈中國含油氣遠景分區圖〉,把上述四大地區用橙紅色明確圈出……”《引自黃汲清於1978年1月11日寫給鄧小平的信》。其實關於黃汲清運用大地構造理論,最早肯定我國包括松遼等平原有石油的歷史記載在當代中國出版社出版的《百年石油》一書的第162頁有這麼一段話:“從瑞士留學回來的黃汲清是我國最早涉及石油領域的地質學家之一,他在1935年就指出:'據大地構造學理論,我認為中國的東北、華北、西北和西南地帶都有可能儲油'。科學理論的先導作用的意義我們不用多說也會明白,因而歷史和後來的實踐都證明了松遼(即大慶)油田的發現,毫無疑問是以黃汲清、謝家榮和翁文波等老一批地質學家的陸相生油理論有著不可否認的直接關係。在採訪黃汲清的同年,我又有幸採訪了石油部的翁文波先生,在提及發現大慶油田的理論貢獻時,翁文波先生非常明確地告訴我:陸相生油理論確實決定和指導了大慶油田的發現工作。” 黃汲清和翁文波是新中國五六十年代最重要的地質學家,他們倆人關係之好,除了共同的事業追求外,還有一層非常深的特殊關係:黃汲清的恩師之一是翁文波的堂兄翁文灝,而翁文波在1936年從清華大學物理系畢業時,在面臨下一步學什麼做什麼時,得到過時任中央地質調查所代所長的黃汲清的建議,黃說你既然學了物理專業,就應該使自己成為具有世界水平的知識,到國外去學物探專業,中國地質事業前景很大,可物探的人才很少。翁文波後來真的考上了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的地球物理探礦專業,並且從此走上了報效祖國的物探事業。黃汲清和這位“老弟”在解放前的玉門油田發現中就並肩戰鬥過。新中國成立後,黃汲清最早身兼兩個職務:既是地質部石油地質局的總工程師,又是康世恩領導的國家石油勘探管理局主要技術負責人。翁文波呢,是石油部勘探司的總工程司。黃汲清親口告訴我:他說如果不是因為當時自己是“右派”傾向分子,政治命運捏在別人手裡,又因中國地質科學院硬拉他去任職,他或許就是余秋里和康世恩手下的人了! 說到黃汲清和翁文波對鬆遼地質理論的貢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還有兩個人必須著重提一下,因為他們對中國石油的貢獻和最後的命運反差極大。第一個是石油部第一任總地質師陳賁,這位為發現和開發玉門油田作過特殊貢獻,在新中國多處油田灑過熱血的傑出地質學家,正當他雄心勃勃為松遼油田準備大干一番時,卻被打成了右派,隨後下放到青海石油管理局監督勞動,1966年文革風暴來臨,再度受衝擊的陳賁不堪恥辱,含怨於當年6月12日自盡於一間破落的小屋裡。另一位大地質學家謝家榮幾乎與陳賁的命運如同一轍,他是地質部的總工程師,也是1957年被打成大右派,也是在文革開始時便不堪折磨面而以最古老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謝大師的妻子在丈夫離世不幾天也與同樣的方式告別了人世……那一幕令我們不堪回首。 康世恩另外還想講清楚的一件事則是我以前並不清楚的,那就是在地質部的普查工作同時,他所領導的原石油總局和後來的石油部地質工作者也一直在松遼一帶進行著卓有成效的工作。比如1953年,根據群眾報告,他康世恩就派出石油總局的宗丕聲、邱振馨等人到黑龍江尚志縣進行過四次油苗調查。 1954年,石油總局的張傳淦、陳良鶴和唐祖奎等人多次到遼寧阜新、吉林安圖和黑龍江依蘭等廣大地區進行過地質調查。這些調查同樣證實了這些地方有油苗、瀝青和油頁岩存在,對鬆遼盆地東部邊緣的地層和構造情況有了初步了解。從1956年開始,石油工業部的專家、領導以及部黨組成員或寫文章,或會議發言,或寫正式報告,紛紛呼籲把松遼盆地作為石油勘探的重點地區;比如:1956年1月,在石油部召開的“第一屆全國石油勘探會議”上,康世恩就指出:松遼盆地是全國含油地區之一, “應即著手進行地質調查工作”。康世恩還在這個月的20號,還特別給石油部召開的第一屆全國石油勘探大會上專門寫了一份長達1.6萬字、起名為《在中國如何尋找石油》的信。這是他奉李聚套老部長之命到蘇聯考察和學習了整整三個月、走遍蘇聯各大油田之後又結合中國地質情況而用心完成的一份具有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找油指南”。同年2月,石油部黨組給中央的正式報告中明確提出:“松遼平原是可能含油地帶”,並將它列入石油資源的後備地區之一。 3月,石油部黨組在給中央財經委員會主任、國務院副總理陳雲的報告中提出了自己部門的具體戰略:爭取在二、三年內,在華北地區(渤海灣盆地)和松遼盆地等地找到一兩個大油田;比如:1957年,石油部總地質師陳賁在當年石油部勘探會議上,作了“七年來勘探工作的經驗和今後的方向”的報告。其中第二個五年計劃期間的工作部署,就建議把松遼盆地作為五個重點地區之一,加強勘探力量。而就在這年初,石油部指示部屬的西安地調處組建一個地質綜合研究隊,專門負責松遼盆地的石油地質調查研究工作。這個隊被命名為116隊,由隊長邱仲健等7位地質人員組成。他們從1957年3月開始,冒著霪雨與嚴寒,踏遍了東北地區的山山水水、沼澤湖泊。在北京和長春等地,日以繼夜地工作,廣泛收集了有關資料。經過反复的對比分析,終於得出了松遼盆地是含油極有希望地區的結論,並於1957年底,編制出了松遼盆地含油遠景圖,並提出了在這個地區開展地球物理勘探的部署和鑽探基準井井位的意見。 關於松遼前期發現的貢獻,有許多不同說法的“版本”,但這些千差萬別的“版本”中在一個問題上卻驚人的共同,即:石油部、地質部和中國科學院三方科學技術人員的功績各有所長,誰也不能抹殺。而且需要特別指出的是:那會兒“三國”之間關係密切,不分你我,因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為共和國建設盡快找出大油田,這才他們真正想的事。 “其它的事想都沒想過,也那沒個閒心想。”一位老石油人對我說。 2004年5月的一天,我在大慶文聯李學恆先生的引領下,來到大慶石油管理局的一個職工宿舍,見到了坐在床頭的楊繼良老先生。楊是國家正式確定對“大慶油田發現”上作出傑出貢獻的23位科學家中石油部方面名列第二的人。大慶油田發現初期,楊繼良還是個剛剛才結婚不久的小伙子。 40多年後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連話都不能說了,一張嘴滿口的污垢從嘴裡流出——他在半年前患了中風。再看看這位為共和國作出傑出貢獻的科學家的家時,我心裡非常難過:老倆口住著也就幾十來米的舊房子,沒有任何裝修,瘦小的老伴——也是當年大慶找油的女地質隊員,每天靠發氣功給丈夫治病——看著老太太那麼瘦小,我直懷疑她能不能發功起作用,但她很自信,說一定能給楊繼良治好。想當年,這對小夫妻來到松遼時,孩子才八個月,為了早日找到油田,他們把孩子放在天津的親戚家,倆人便來到會戰第一線,而且一直分居了兩年多,那時會戰前線沒有房子可供家屬們住的,這對會戰夫婦只能各干各的,見一次面也只有在指揮部開會的時候偶爾有那麼一點機會,同時又像乾地下工作似的找個地方親熱片刻。艱苦的歲月裡他們就是這樣度過。而今幾十年過去了,他們能夠日夜廝守在一起,但老夫妻倆卻過得如此清貧和艱難。 我感到意外和震驚的是,那天楊繼良老先生一聽說我請他談大慶油田發現的事後,竟然一邊吐著污垢,一邊一字一句地對我清楚地說道:“大、慶、油、田、發、現,是、大、家、的、功、勞……” 面對這樣的功臣,面對這樣的功臣說的話和他眼下身處的景況,我們還能說什麼呢?在今天的大慶,我們除了可以到處看到“鐵人”王進喜的形象和“鐵人紀念館”、“鐵人廣場”、“鐵人村”等有形物體外,我們真的極少看得到當年那些為共和國建設建立卓著貢獻的人的任何痕跡。這意味著什麼?意味極其深遠。 我想起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件事:在一次大慶的城市改建工程中,因為施工需要,得把當年余秋裡在指揮會戰時住的那個牛棚拆了。可有人建議這是“文物”得保留下來。事情傳到余秋裡那兒,余秋裡立即指示:不要留了,大慶有“鐵人”作紀念就夠了! 這就是共和國功臣們另一面的偉大和崇高之處。看看時下某些領導幹部,事情還沒做出個樣兒,為自己樹碑立傳的“形象工程”倒是比比皆是。與之老一輩革命家相比,我為今天的某些人汗顏。 我們還是把目光收回到何長工家的“國家會議”上吧。 余秋裡看著康世恩狼吞虎咽地吃著尹大姐給的蛋糕,便把自己手中的那塊也給了他,又風趣地對何長工說:老將軍啊,還是你這兒豐衣足食嘛! 何長工笑:現在你們石油部是餓了一點,不過等找到大油田了,你可別忘不了給我們地質部一口飯吃啊! 余秋裡來勁了,站起身,嗓門大大的:老將軍你記住,正要咱們石油部鑽出了“嘩嘩”流的大油田,我第一個請你吃紅燒肉! 何長工瞪大眼:噢,搞了半天你們余秋裡這麼小氣?就給一頓紅肉燒來打發我這個老頭子啊! 余秋裡立即改正道:哪是一頓嘛!你老將軍什麼時候想吃,我就在石油部大門口恭候!不不,我讓康世恩同志他們親自來接您和尹大姐到我們那兒去! 倆位部長的“吃紅燒肉”之爭,惹得滿堂賓客哈哈大笑。 “吃紅燒肉”在五六十年代之前的中國家宴上都是一種最好的菜餚,尤其是在南方。毛澤東喜歡吃紅燒肉,毛澤東和他的那些大半是南方人出身的共和國元勳們也都愛吃紅燒肉。獎勵一頓紅燒肉是他們這一代人之間的一句口頭禪。余秋裡也不例外,且終身愛吃紅燒肉。 然而,松遼找油問題上的這塊“紅燒肉”並不那麼容易吃到。地質學家們已經通過自己的考察和研究,得出了松遼平原存在石油資源,但再偉大的理論也只是紙上談兵的事,見不到油等於是零。 余秋里和石油部的人要實現的就是把“大敵人”逮到手、把真正的“紅燒肉”夾進嘴裡。這不是一般的功夫。需要傾情傾力,甚至耗盡國之力。 金門前線的砲火自第一天開始後,美國和台灣島上的“老蔣”急紅了眼,美國人從中東調來了航空母艦,“老蔣”也四處招兵賣馬準備跟毛澤東再次決一死戰。指揮我人民解放軍和前線國防的彭德環元帥其實此刻心頭也十分著急,其中原因之一是,從全國各地調運的軍隊和戰車每天都要吃掉幾百噸幾千噸的油。為此,陳雲副總理口袋裡的外匯連連吃緊,因此中央最後把目光不得不放在余秋里和石油部的身上。余秋裡對這些情況比石油部的任何人都清楚,壓力因而也大得多。壓力大怕什麼?沒有壓力,國家不急需要石油,要你余秋裡石油部幹啥?不是重要的崗位,不是泰山一樣的重任,彭老總捨得把自己的愛將從部隊抽到地方上去搞工業?這哪是簡單的搞工業嘛!石油既是國民經濟的“血液”,也是現代軍隊的“血液”。彭老總清楚著呢! 余秋裡也清楚著呢! 油在何處?茫茫北大荒,浩浩松遼地。地質學家在人民共和國的雄雞形地圖上瀟灑地用紅筆一圈,扛三角架的地質戰士和扛鑽機的石油工人們則不知要跑斷多少條腿、流盡多少江汗水才能尋到一片沉積岩、一塊油砂石呵! 這還在玉門和克拉瑪依調查研究時,余秋裡在那裡他聽得幾件事感動得幾度拭淚: 事情發生在這一年的8月18日,正在依奇克里野外進行區調的113地質隊女隊長戴健,正帶著兩名隊友越過依克里克溝,向另一座荒山挺進戴健她一路前進一路用地質鎚敲敲打打,觀察地貌,採集標本。中午時分,天空突然變色,隨即暴雨傾盆。三位姑娘趕忙收拾已獲的地質資料和標本,貼著如削的岩壁尋求躲身之地。在她們的腳下,一股洶湧的洪水已經形成。不知是誰挎在肩上的標本包墜入水中,戴健說是遲那是快,正欲俯身抓去,這時“嘩啦——”一注浪波劈頭撞來,將手拉手的三人打散。第一個從漩渦裡冒的小張,幸運抱住一塊石頭而獲生。一個多小時過去後,暴雨漸停。坐在石頭上的小張一邊高喊著隊長戴健和另一個隊友的名字。戴健和隊友沒有回音,小張忽然嗅得一投濃濃的石油芳香,再朝洪水退去的溝谷看去,只見眾多油砂撒落地她四周。小張興奮不已,她以為是隊長她們給她留下的成果,又直起嗓子一邊又一邊地喊著“隊長——戴隊長——”然而空曠的山谷除了幾陣迴聲外,沒有人應答她。 “隊長,隊長你在哪兒呀?”小張哭了,哭得天憾地慟。但她也沒能將戴健隊長和另一位女隊友喚醒。第二天,鄰邦工作的施工隊聞訊趕來,幾十個人排成隊,拉網似的將依奇里克溝尋遍,最後在溝谷在下游十幾公里處,發現了戴健的屍體,那景慘不忍睹:姑娘原本的一頭秀發被亂石全部剝去,雙條小腿也被尖利的碎石劃得皮開肉爛,露出白骨髏髏……後來在不遠處又找到了另一位姑娘的屍體,那是個一絲不掛的屍體……隊友們無法忍受這樣的慘景,他們脫下自己的衣服,把戴健和另一位名叫李月人的女石油地質隊員包裹好後用溝谷的亂石壘成兩座墳塋,然後點上火,隨後全體尋找失踪戰友的同志們默默地靜坐在戴健和李月人的墳墓旁,整整守靈了兩天。數天后,戴健所在大隊召開隆重的追悼大會,戴健的悼詞全部內容是她在武漢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得知女兒犧牲後寫來的一封長信。戴教授的信中說:莫道芳齡幾何,花蕾初綻早謝。小女忠骨埋邊陲,遙望西北老淚流。白髮父母送青絲,健兒天國行,多珍重…… 9月25日,在另一個地區進行野外調查的117隊則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吞沒了,女隊長楊拯陸和實習生小張剛剛完成一條測線,在一座無名山上被氣溫驟然下降到零下40度的強冷氣溫活活的凍死了……隊長楊拯陸這年才不足22周歲,她是著名愛國將領楊虎成的女兒。也是楊虎城將軍最小的“掌上明珠”。那年楊將軍慘遭蔣介石暗害時,拯陸正好隨兩個姐姐到了西安而才倖免一死。 1955年,拯陸聽得在玉門油田當管理局副局長的哥哥的指路,從西北大學畢業後自願分配到新疆地質調查隊工作。不愧將門之女,拯陸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隊長之職。她工作努力,從不叫苦,人們以為她一定是個在舊社會吃過千辛萬苦的貧苦兒女。隊友們後來在拯陸犧牲的地方發現了那個地區的第一個石油地質構造,就命名其為“拯陸背斜”地質構造。 余秋裡拿著戴健和楊拯陸倆位年輕漂亮的姑娘遺照,雙手發顫著連聲喃喃著:“娃兒可惜,娃兒可惜啊!” 娃兒們卻在照片上含笑著對她們的部長說:我們不感到可惜,我們感到光榮和自豪,因為我們是唱著《地質隊員之歌》和《克拉瑪依之歌》而去犧牲的。 “同學們,《地質隊員之歌》是怎麼唱的,我很想听聽!”一年前的中南海。國家副主席劉少奇以難得一見的激昂,這樣高聲問著一屋子圍聚在他身邊的地質學院的畢業生們。他(她)們明天將奔赴祖國各地的找油和找礦戰場上去。 於是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高唱起來: “好,這歌非常好。同學們,你們說,地質勘探工作是個什麼工作啊?”劉少奇點上一支煙,舉目拭問身邊的年輕人。 年輕人們於是爭先恐後地回答。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千里眼,一眼能看到地底下的礦藏;有的說地質勘探就是先行官,祖國建設我們走在最先沿。 劉少奇笑笑,猛吸了一口煙,然後習慣地踱起步來:“地質勘探嘛——我打個比喻吧!就像我們過去打游擊,扛著槍,鑽山洞,穿森林,長年在野外,吃飯、穿衣……都是很大困難。今天的地質勘探工作和這差不多,也要跋山涉水,吃不好飯,睡不好覺,吃很多很多的苦……可是我們為什麼要吃苦呢?” 沒有回音,只有一雙雙聚精會神的目光和沙沙作響的筆記聲…… “過去,我們那一代人是革命戰爭時期的游擊隊。吃苦,為的是打出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今天,你們去吃苦,是為了建設美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少奇同志拍了拍坐在一邊的老將軍何長工,把聲音提高了一倍:“打游擊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們知道這位老將軍的腿是怎麼跛的嗎?就是打游擊留下的殘疾!現在輪到你們打游擊去了,你們怕嗎?怕苦嗎?怕獻出生命嗎?” “不怕——!”同學們齊聲回答。 “對,不要怕嘛!因為你們是建設時期的游擊隊、偵察兵、先鋒隊!” “嘩——”那雷鳴般的掌聲持久不息。在場的年輕大學生們以這特殊方式回報領袖對自己的崇高褒獎與希望。 “過幾天,同學們要奔赴四面八方,為祖國找寶,打游擊去。我很想送給你們一件禮物。”少奇同志的話使肅穆、莊嚴的氣氛頓時活躍起來。 “劉伯伯,您給我們講了三個小時,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有同學興奮地站起來說。 “不,禮物一定是要送的,否則有人會哭鼻子的!”少奇詼諧的話,引來一陣陣哈哈歡笑。 “對,我把伏羅希洛夫同志給我的豬槍送給你們。當年我在打游擊時很想得到一支槍,但沒有。現在你們打游擊了,應該有支槍。有槍就不怕危險了!” “可以趕跑野外的考慮和狼嘛!”何長工的插話又讓同學們捧腹大笑。 這是多麼幸福與難忘的時刻。在我採訪的那些當年在余秋裡領導下參加過大慶油田會戰的老一代石油勘探隊員中,他們許多人就是因為被毛澤東、劉少奇等領袖們的一個題詞、一支豬槍或一次握手而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艱苦的石油事業。 余秋裡在拿著上面兩張英雄犧牲的年輕女隊長的照片同時,他還知道另外兩名石油勘探地質隊的男隊員確實是帶著獵槍出發上野外的,可他們沒有回得來——那是115隊的一個送水的駱駝隊的駝員,年僅18歲。那天晚上暴風刮來,十余峰駱駝跑了,這位隊員就帶上獵槍立即順著駱駝留下的新鮮腳印去追踪。可兩天后隊上的同志們仍沒等到他回答。隊長急了,發動全隊人結群到處尋找,最後在距隊部200多公里的山嶺邊發現了駱駝,而同時也在距駱駝群50來公里的地方的一個黃色土堆前也發現了這位小隊員的屍體——那兒無水無草更無人,只有一望無際的荒漠。那小隊員的胸前佈滿了他自己的指痕,那是他口渴、胸悶、難忍而留下的傷痕。隊友們見此景,一擁而上地抱住其屍體,個個嚎啕大哭……與115隊相鄰的另一個地質勘探隊的一名男隊員卻因出去為同志們拉水去而一去未歸。隊友們找遍了整個大鹽灘,除找到點點遺物外連遺體都未見…… 這就是昨天的建設者。這就是余秋裡領導下的石油戰鬥中的戰士們。 松遼找油戰鬥比這要慘烈得多!我從好幾個人那儿知道,余秋裡曾經作過這樣的心理準備:松遼找油大戰中或許要犧牲幾千人…… 現在不是談論犧牲多少人的問題,而是油在哪兒的事。 油,能在哪兒呢? 余秋裡已有些日子在為此松遼的找油前景焦慮和著急了。自他上任石油部長後,部裡已經向松遼平原派去了一支又一支隊伍。康世恩從地質業務的角度告訴他:要想在一個不見油砂露頭、不見明顯地質構造、又不見任何前人留下的原始資料的“三無”地區逮住“地下大敵人”,就必須不斷加強那兒的普查和勘探隊伍。余秋裡是誰?什麼仗沒打過?在用兵問題上,他有嫻熟的指揮藝術。 那個後來為大慶油田發現作出特殊貢獻的從西安地質調查處的楊繼良,被抽調往松遼石油勘探處途中,石油部機關有人託他帶一枚“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處”的圖章,說是那邊宋世寬他們正等著用章“開張”工作呢!楊繼良興沖沖地帶著公章帶到當時還在長春的宋世寬他們。 “呃,宋處長,我把章給你帶來了。”楊繼良一直是名技術幹部,他哪見過“處級”大公章呀?從北京的一路上他視這枚“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處”的大章比自己生命還寶貴。年輕的小媳婦幾次在北行的火車上讓他幫著照看一下隨行的幾個包裹,他楊繼良雙手插在衣袋裡就是不理不睬,一副大少爺的架式,惹急了他瞪大眼珠,朝小媳婦吼一聲:你以為我閒著呢啊?看小媳婦楞在一邊,他就悄悄露一下口袋裡的那枚紅色公章給她看看:明白嗎,知道我在幹啥了?小媳婦只好自個兒大包小包的獨自看管。 “哈哈哈,楊地質師,你的那枚已經要進歷史博物館啦!”宋世寬朝新來報到的楊繼良直樂。楊繼良被笑得雙眼發楞:咋,你們連公章都可以不要啦? “餘部長已經把我們松遼石油勘探處提升為松遼石油勘探局啦,他宋處長現在是宋局長啦!”有人告訴楊繼良。 “這、這不到一個星期時間就、就……”楊繼良拿著那枚他視其為生命的公章,怎麼也轉不過彎來。 “小楊同志,餘部長等部裡領導每天都在等著我們松遼這邊的找油進展,如今松遼大地上的石油勘探一天一個變化。你一年前要是到這兒來,我們石油部的地質勘探人員加起來也就幾十來個人,現在已經有一千多人了,餘部長他們還在不斷往這兒派人哪!這說明啥?說明我們松遼方面能不能早日找到油,成為北京方面天天都在盼往的大事啊!年輕人,甩開膀子痛痛快快乾吧!”宋世寬一番話,說得初來乍到的楊繼良熱血沸騰。 楊繼良在這之前沒有見過部長余秋里,他區區小地質隊員,自然不知身經百戰的將軍是如何指揮一個又一個大戰役的。但“公章事件”讓他多少了解自己的部長原來真的是“干大事”的人啊! 余秋裡那個時候當然更不知道楊繼良是何人。而他關心的是如何迅速打開一直在霧裡觀花的松遼找油局面。所謂“霧裡觀花”,就是開始外國人一直說,中國“貧油”,後來地質學家們——包括蘇聯大專家們都說“東北有油”、“松遼前景可觀”,再後來地質部何長工他們先是送來韓景行他們野外採集到的油砂,再後來是“南17孔”的岩心含油喜訊,而石油部自己的隊伍也相繼獲得一份份“松遼有油顯示”報告,可油到底在哪兒?余秋裡要的不是兩軍對峙前那些偵察員向他報告的有關敵方的捕風捉影的虛玩藝。 “'有預料,便有希望。有希望,便有光明。'這話我不反對,可我更想能逮到就早逮到,逮到了就早吃掉!”秦老胡同夜深人靜後,李人俊他們幾個副部長都走了,秘書們也一個個在隔壁的房間睡倒時,會客廳裡就剩下余秋里和康世恩時,余秋裡把腳上的鞋子往邊上一甩,雙腿盤在屁股下面,拿起煙盒朝康世恩甩過一支煙後,張大嘴巴、仰著頭這樣說。 康世恩笑了,說:“根據目前已經掌握的第一手資料,以及我跟蘇聯專家分析的結果看,逮到'大敵人'是早晚的事,到時候我還擔心你餘部長還吃不掉呢!” 余秋裡“噌”地又從木椅上放下腳,光著在地上來回跑起來,然後突然停在康世恩面前,大聲說:“那我們倆個再回部隊去,向主席提個請求,讓我們倆聯手跟台灣的老蔣乾一仗!到時把所有的大砲、軍艦,都他媽的裝滿裝足我們的油,然後直殺那邊去,省得老蔣和美國佬總在那邊吵吵嚷嚷的,害得毛主席和全國人民不得安寧。” 康世恩又笑了:“怕真到那時,毛主席還是不會讓我們回部隊的。國家建設那麼快,用油的地方太多,他老人家還不希望我們再多逮住幾個'大敵人'嘛!” 余秋裡聳聳肩,甩一甩那隻空洞洞的左胳膊袖,自己也笑了:“那到是。” 這時,秘書手持一份電報進屋:“報告部長,松遼那邊來電說,鬆一井今天正式開鑽了。” 余秋里和康世恩幾乎同時伸手捏住電報,興奮地:“好啊,終於要看結果了!” “走!”只見余秋裡的右胳膊向前一甩,便直奔院子外。 秘書著急地:“部長您幹啥呀?” “回部裡去呀!”黑乎乎的院子外傳來爽脆的聲音。 康世恩拉著秘書,笑:“走吧,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今天晚上讓他睡也睡不著了。我們上部裡給松遼那邊打長途問問情況!” 古城北京的東方已欲曉,一輪霞光正透過天安門城樓,射向四方。 一輛蘇式轎車越過安定門時,車內傳出余秋裡的聲音:“老康啊,松基一井是我們松遼勘探戰役的第一炮,關係重大,這個鑽井隊是哪兒派去的?” “是玉門那邊調去的32118鑽井隊。這是我們的王牌鑽機了,蘇式的超級深井鑽機,能打四五千米呢!”這是康世恩的聲音。 “不是一共調了兩個鑽井隊嘛?” “是,還有一個鑽井隊是32115隊。這個隊的任務是準備打松基二井,過些日子也馬上要開工了。” “噢。這兩口基井都很重要,但第一口井意義更大些,我建議派個得力的隊長去!” “好的,我把你的意見馬上轉告給松遼局他們。” 余秋里和康世恩在車內的這段對話是倆人正準備赴玉門和新疆等西北油田調查考察之前說的。 搞石油勘探的人都知道,要探明地下生儲石油的情況,就先得鑽上那麼幾口基準井。大松遼平原,從南到北,從東至西,茫茫幾十萬平方公里,一億萬年前,這兒曾是一個風景秀美如畫的水鄉澤國,氣候溫暖潮濕,河湖的四周岸頭,樹木參天,綠蔭成林……隨著億萬間的地質變化,這裡的湖河以及在此滋育成長的生物也跟著沉積在厚厚的封塵之中,折疊成鬆遼盆地這本疊疊層層的地質構造巨著。基準井的目的就是通過鑽探獲得這部“巨著”的每一個時代留下的科學符號,也就是說科學家們通過鑽探手段取上的岩心來判斷地下寶藏到底有沒有、在哪個位置,有多少儲量。松遼還原找油初期,根據石油部和地質部的約定,倆個部門在地質調查和地震物探方面的工作有分有合,主要以地質部為主,而在鑽探和施工方面則主要由石油部的隊伍來完成。基準井決定著當時鬆遼找油的直接前景,加上只有石油部才具備深井鑽探的技術與設備條件,因此在兩個部門的技術人員確定基準井方案後,石油部迅速調集了兩個“王牌”鑽井隊,來到松遼。 這時間因是在余秋裡執掌石油部帥印後首次赴四川前後與康世恩共同在東北地區布下的一著戰略棋子。 松遼第一口基準井確定在黑龍江安達肢建設鄉,距安達縣城47公里處,簡稱松基一號井。松基二號井確定在松遼盆地的東南部的隆起區域,即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登婁庫構造上。這兩口基準井說是重要,但當時石油部在松遼前線工作的技術隊員少而簿得可憐。像承擔基準井研究隊隊長的鐘其權、參與確定基準井位置的地質工程師楊繼良他們,都才是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余秋裡有些不放心,便讓康世恩從石油部研究院調了相對資歷老一些的餘伯良等人過去。後來在關鍵時刻又搬出了翁文波這樣的大家坐鎮前線,進行技術決策,當然康世恩在這樣的重大技術問題是跑不了的。 何長工在松遼基準井準備開工之前,向余秋裡叫苦,說秋里你雖來石油部幾天,但論裝備我還得叫你石油部是“老大哥”,說地質部搞普查和打淺井沒問題,可打幾千米的深井,連台機器都沒有。這份功勞你余秋裡儘管一個人撈著,我何長工儘管很眼紅,但也只能望塵莫及。 余秋里新來乍到,很一陣得意,可當他一問康世恩,心裡也有些涼:原來石油部的家底也可憐得很。比如32118隊,只有二名正副隊長和4個鑽井班,其他方面的干部和工人——應該還配有非常重要的鑽井、地質和泥漿技術員等,可都沒有。 32118原來在玉門油田,接到命令赴幾千里之外的松遼平原後,同志們下火車一看,要路沒路,要運車沒運車,要吊車沒吊車,這咋辦?幾十噸重的鑽探設備怎麼才能搬到四五十公里之外的目的地呢? “楞著幹啥?沒有吊車還沒有肩膀嘛?學著我的樣——抬!”八路軍騎兵連長出身的老隊長李懷德將外衣一脫,赤裸裸的肌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石油戰士的人拉肩扛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的。安達火車站很小,但它的歷史不短,俄羅斯人、日本人早在這兒駐足。時過百年後的今年五月,我來到安達火車站時,仍見到俄羅斯人留下的許多建築原物,特別是那座一度被余秋裡作為大慶會戰指揮部開會用的車站俱樂部建築,百年過去後仍然風貌依舊,令我頗為驚嘆。四十多年前,32118隊的石油勘探隊員來到這兒,把重達二十多噸的鑽機和兩台同樣份量的泥漿泵靠肩膀從火車上抬下時,引起小小安達站不小讚歎:這石油工人就是牛啊!咋都是肉蛋蛋捏成的人,他們就那麼大本事? 運輸、安裝,兩個月的螞蟻搬骨頭精神,一座鋼鐵鉆塔聳立於千里平展展的北大荒草原上,震撼了那兒的百姓。 41米高的鐵塔,現在看起來也就是半座普通住宅樓房的高度,可那會兒的松遼大地上人們似乎像看到了一個巨人出現一樣,多麼好奇和振奮啊! 7月9日,驕陽似火的日子,頭頂萬里無雲,地上鑼鼓喧天。 32118鑽井隊舉行了隆重的開鑽儀式,大隊長一聲“松基一井——開鑽!”令下,飛旋的鑽機頓時隆隆響起,沉靜的北大荒上從此沒有寧靜過…… “報告!”長春。石油部松遼石油勘探局局長辦公室的門口,來了一位英姿朝氣、全身裝的年輕軍人。 “請進。” 正在伏案批閱前線發來的一份份報告的宋世寬抬頭見向他畢恭畢敬行軍禮的年輕人,疑惑地:“你是……” “原人民解放軍少校官員、轉業軍人包世忠前來松遼石油勘探局報到!” “你就是包世忠同志啊!好好好,來得正是時候。”宋世寬就愛看到一身雄糾糾氣昂昂的軍人。他笑嗬嗬對包世忠說:“我們倆個的名字裡都有一個'世'字,知道為什麼嗎?” 15歲就參加抗日游擊隊、21歲是四野營長又剛從硝煙迷漫的朝鮮戰場上下來的包世忠被眼前這位笑嗬嗬的中年領導問住了:“首長,這個……” 宋世寬哈哈大笑起來,說:“那是因為你參加過小八路,我當過老紅軍,我們倆一生下來就有一個解放全世界的共同任務!所以爹媽給我們的名字裡都添了個'世' 字,你說對不對?” 包世忠一下被這位第一次見面的領導的幽默所感染。 “是首長。”包世忠又一個軍禮。 “聽說你的家眷就在本市?怎麼不先回家看看?”宋世寬親切地問。 “報告首長,聽說這兒要找到油田啦,我著急呀!請首長快給我安排工作吧!” 不知怎麼的,才見面兩分鐘,宋世寬就喜歡上了這位少校轉業軍人。 “首長你不知道,我這個人性子急,閒著就難受。這不我剛從部隊轉業就趕上了全國人民都在大躍進,我可不能回到家裡睡大覺去!首長你放心,我參加過許多大仗,像攻克四平、錦州戰役和朝鮮戰場上的鴨綠江保衛戰等我都參加過,我喜歡打硬仗!”包世忠像是怕首長真讓自己回家休息似的,急著掏了一心窩的話。 “好啊!”宋世寬大喜。只見他稍加恩索,便說:“我們馬上要打一口基準井,就像打仗一樣,要取得一個大戰役的勝利,就先要拔掉敵人的第一個據點,這找油也得先鑽個窟窿,基準井起的作用就是這。派你上那兒去怎麼樣?” “行,只要有工作做就行。我一定在那兒當個好鑽工。”包世忠說。 “哎,不是讓你去當工人的,是讓你當隊長。” “當隊長?我哪能兒成嘛!首長你……”本來就天熱,房子裡連把扇子都沒有。包世忠急得滿頭大汗。 宋世寬遞過一塊毛巾,做了個搖擺的手勢:“你不用說了。在你來之前我們就看了你的材料。正好餘部長和康副部長要求我們加強基準井的鑽井隊領導,而承擔一號井的32118隊老隊長另有任務,所以我們決定請你去那兒。這是組織決定。” 包世忠一聽“組織決定”四個字,就再也沒有推辭:“是首長,明天就去鑽機報到。” 宋世寬高興地送這位雷厲風行的新隊長出大門。突然他發現這位雄糾糾氣昂昂的年輕人走路時怎麼像地質部的老部長何長工那樣跛腿嘛?宋世寬後來才知道,少校轉業軍人包世忠原來是個戰功顯赫的三等甲級殘疾軍人。宋世寬有點後悔派這樣一個同誌上當下最要緊的前線,但勇士已經起程,那是不可能叫得回的。 包世忠來到32118隊時,松遼基準一井已經開鑽,他從零學起,一直到熟練指揮整個鑽機的操作和戰鬥,但石油部和地質部乃至中央都很重視的松基一號井並不理想。從盛夏到深秋,包世忠和隊友們苦戰數月,於11月11日完成設計鑽探進尺1879米。戰鬥英雄隊長的包世忠看著一箱箱圓柱狀的岩芯被地質師排列有序的放在鑽台旁邊的木具裡,那些夾帶小魚、螺殼和樹葉等化石物體的奇妙石頭,如同天書般的吸引著他。包世忠每天美滋滋地看著這些寶貝兒,臉上總是露著笑容。但勘探局的技術人員告訴他:這個井基本失敗。 “為什麼?”包世忠有些急了:“我們哪兒做得不對?還是質量不合格?” “都不是,是因為沒有見過油!” 包世忠像洩了氣的皮球,他這才似乎明白找石油並不比搶占敵人高地簡單。 在32118隊開工一個月後進入施工的松基二號井也不理想。這口井鑽井深2887米,除了在井深168米到196米之間的岩屑裡見過少量的油砂外,同樣並沒有獲得工業性油氣流。 這上任初始的第一年,將軍部長不能不說是很不吉利的一年。 “川東會戰”之痛一直留在他心頭不說,地質已經提出“三年拿下松遼大油田”的口號,可油在哪兒一直是個問題。松基一號井和松基二號井相繼沒有逮到真正的“敵人”,而越是逮不到“敵人”,石油部上下越是摩拳擦掌。 當然,最著急的還是他們的部長余秋里。 這一天深夜的秦老胡同里,安靜得出其。余秋裡家的那個會客室裡被煙霧籠罩得進不得人。孫敬文、周文龍等幾位副部長因為受不了而早早離開了,李人俊也感到再跟著“吸煙”肺都要染黑了。屋裡只剩下余秋里和康世恩,倆人面對面地一支接一支的抽著煙,誰也不說話,四隻眼睛盯著同一個方向——鋪在地上的那張松遼地質圖…… 就這樣幾十分鐘、幾十分鐘地過去。 余秋裡在等待康世恩最後確定“松基三號井”的井位方案,而康世恩則在等待前線地質技術人員向他報告被退回去的報告。 用地質部老地質學家黃汲清的話說:“事不過三”,這松遼找油如果三口基準井都沒有工業性石油顯現,問題可就大了! 余秋裡能不著急嘛!余秋裡一著急,一不說話,康世恩就更著急了,像打大仗時,參謀長不能給定奪戰局的司令部拿出個可行的作戰方案一樣。 小桌上的幾包“中華煙”都空了,最後只剩下一支煙了,余秋裡剛要下手,卻遭不客氣的康世恩抓過去就往自己的嘴裡塞。余秋裡一楞,笑了:老康,抽完這支煙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煙霧中的康世恩搖搖頭:回去也睡不著,還不是在你這兒好一些。 余秋裡沒說話,雙腿從木椅上放下,拖上布鞋,進了里屋。一會兒又回到客廳,只見他手裡拎了一瓶酒和倆只杯子,“咕嘟咕嘟”的各倒了大半杯,也不管康世恩喝不喝,自個兒先往嘴裡倒。康世恩一見,甩掉手中的煙蒂,順手端起酒杯…… 外面下著毛大雪。院子裡已經積起厚厚的一層銀裝,余秋里和康世恩似乎根本沒有發覺,依然喝著沉悶的小酒,一杯又一杯。 “怎麼搞的,這酒不比以前一樣了!苦啊!”余秋裡突然大叫一聲,眼睛盯著杯子裡的剩酒,迷惑不解。 康世恩也像一下被提醒似的,看看酒杯,又品上一小口,說:“沒什麼不太一樣嘛!” “不對,就跟以前的不一樣!”余秋裡堅持說。 康世恩苦笑一下,再沒說話。 雪夜,秦老胡同里,倆位石油決策者依然一杯又一杯的喝著。他們在苦悶和期待中等待著新年的鐘聲。 松遼前線關於“松基三號井位”的最後布孔方案終於送到了部裡。余秋裡讓康世恩找地質部和自己部裡的權威們趕緊研究商議。 “餘部長很關心松基三井的事,今年春節我們幾個就別休息了,抓緊時間爭取把三號井的事敲定。”康世恩對勘探司的副總地質師翟光明說。翟光明轉頭就去告訴松遼前線來京匯報的局長李荊和與張文昭。 李荊和一聽部長們還要進一步商量“松基三號井位”的事,有些驚訝地問:這已經來回折騰好幾回了,怎麼還不能定下呀? 翟光明悶著頭說:你也不想想,如果三號井再見不到油,餘部長還不要吃了我們幾個? 李荊和探探舌頭,苦笑道:那到也是。又說:不過如果三號基準井再打不出油,餘部長第一個要撤職的肯定是我這個松遼勘探局局長。 幹吧!在這樣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將軍面前還能有什麼路可走? 2月8日,是農曆憶亥年的春節。石油部辦公大樓二樓的一間小會議室裡很熱鬧。值班的人探頭往裡一看:喲,康世恩副部長和李荊和局長,及翟光明、餘伯良、張文昭等人都在裡面呀! 再仔細一看,不大的會議室裡,卻鋪展著一張巨大的松遼地質勘探圖。康世恩臉色頗為凝重地說著:“松遼第一口基準井打在隆起的斜坡部位上,不到2000米就打進了變質岩,沒有使我們看到油氣顯示,看來是沒打到地方。二號基準井打在婁登岸構造上,雖見一些油氣顯示,可一試油又沒見什麼東西,我想可能太靠近盆地邊緣了。因此松基三號就必須向盆地中央去勘探!李局長,你跟張文昭同志再把你們那邊的情況和近期對確定松基三號井位的補充資料說一下。” 張文昭連忙把手頭的資料和幾份報告塞到李荊和手中。李荊和其實用不著看什麼資料了,他知道康副部長其實情況已經相當熟悉,所以李荊和重點挑了松基三號井的井位情況作了簡扼介紹:三號基準井的位子早先由地質部松遼石油普查大隊拿出的方案是確定在“吉林省開通縣喬家圍子正西1500公尺處。”地質部松遼普查大隊還對上面的井位確定理由作了五點說明。但石油部松遼勘探局的張文昭、楊繼良和鍾其權不同意上述意見,認為地質部松遼普查大隊提出的三號基準井位存在三大缺陷:一是井位未定在構造或者隆起上,不符合基準井探油的原則;二是盆地南部已經有深井控制,探明深地層情況不是盆地南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三是該點交通不便。他們提出應向盆地中央的黑龍江安達縣以西一帶布井,並陳述了相應的理由。地質部的同志很快同意石油部張文昭他們的建議,並派最早進入松遼平原的韓景行和物探技術負責朱大綬前來聽取張文昭等石油部同志對具體佈孔的理由。 楊繼良和鍾其權等面對同行的“考試”,很是一番辛苦,可當他們擺出五大依據時,物探專家朱大綬表示搖頭:地震資料不夠,沒有電法隆起的基礎工作,難說新孔是不是在所需的隆起構造上。 專家們的討論異常激烈。康世恩那個時候正好跟余秋裡上了西北的克拉瑪依那邊,他通過長途電話問張文昭情況怎麼樣了,張文昭只好報告實情。 “地質部同志的意見非常對,你們趕緊抓緊補充地震電法資料。一方面請朱大綬他們幫助,另一方面我知道最近蘇聯專家有一架飛機要在松遼盆地進行一次考察,你們爭取擠上一個人,從空中看看新布孔的所在地貌……”康世恩說。 張文昭問楊繼良去不去乘飛機逗一圈?楊繼良高興手舞足蹈:“去啊!我可從來還沒有坐過飛機呢!” 楊繼良到了蘇聯專家坐的那架小飛機時,地勤人員卻將他攔住了,說你這塊頭這麼大,沒你坐的地方! 楊繼良急了:我是塊頭大了一點,可也沒有蘇聯專家大嘛! 地勤人員說:人家是外國專家,要照顧他們嘛! 楊繼良悻悻不樂地:那我就站著不佔倆個人的座位行不行? 地勤人員看看這個背地質包的胖子,也就只好如此了。 太美了!飛機上下來的楊繼良衝張文昭和鍾其權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三個字。 “我們選擇的井位沒有錯。那是盆地的一個大隆起構造……”楊繼良言歸正傳。 張文昭告訴他:前些日子,鐘其權和張鐵錚等同志跟隨地質部物探大隊的朱大綬他們一起上了大同鎮一帶進行了地震工作,地震隊在現場提交了高台子地區初步的構造圖,表明那一帶真的是一個大隆起構造。綜合資料看,我們原先定的井位,只需要稍作移動,就是理想的井位了! 楊繼良聽後興奮不已,連夜他由執筆的向北京方面報告的松遼石油勘探局第58字第0345號文件形成,該文指出:“松基3號井的井位已定,在大同鎮西北,小西屯以東200公尺,高台子以西100公尺處。” 石油部接到楊繼良他們寫來的報告時,余秋里和康世恩已從克拉瑪依回到北京,於是在余秋裡參加武昌召開的黨的八屆六中全會之前,他指示康世恩盡快通過研究後給松遼局一個批复。 11月29日,石油部便以油地第333號文件給松遼局批復同意他們的松基3號井井位。 也許有過一號、二號基準的失敗教訓,余秋里和石油部這回對三號井的位置特別重視,就是文件下達了,仍沒有放鬆進一步的論證工作。舊年底和新年初,余秋裡指示康世恩讓翁文波和勘探司副司長沈晨親自陪蘇聯專家布羅德再往長春一次,與地質部的同行再認真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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