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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部長與國家 何建明 33104 2018-03-14
301醫院。高幹病房。 首長那天從搶救手術室被推出來進病房已經十幾天了。今天是拆線的日子。女院長和專家們都來了,大家一起在期待奇蹟的出現—— 夫人帶著女兒也來了。首長的秘書和管理員也來了。 一個多小時後,首長頭上的原先綁著的紗布被解下。醫生說,首長的手術傷口癒合得還算好。 “我爸爸能醒得來嗎?都十幾天了……”女兒曉紅挽著媽媽的胳膊,看著床頭安詳躺著的父親,眼淚都快湧出了。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用一隻手緊緊抓住床頭的鐵攔,顯然她不想讓女兒和周圍的人看到她內心的焦慮與痛苦。她目不轉丁地看著床頭直挺挺躺著的丈夫,輕輕對女兒說了聲:“來,幫你爸換個姿勢。” 秘書和管理員趕緊上前幫著一起給首長翻了個身。

女院長和專家將首長的秘書和管理員叫到一邊悄悄說:看來首長要恢復知覺的希望十分渺茫…… 這話被首長的女兒聽到。 “你們不能就這樣下結論!我爸他能醒來!他能!他……”曉紅說著已是淚流滿面。 一旁的老夫人身子微微一顫,如果不是雙手抓住床頭的鐵桿,她會被這眼睜睜的事實擊倒的。她與床頭的丈夫相依為命、出生入死幾十年,她不相信鐵骨錚錚的“老頭子”就這樣倒下後再不能起來。永不相信。 在她的記憶中,他是座鋼鐵壘成的山,縱然用機槍、大砲掃射,或者就是炸彈狂轟爛炸,他也垮不了的。 劉素閣第一次見到余秋裡,就有這種印象。 那次見面有些被人硬拉強扯的味道。 2004年春天的一個傍晚,已是78歲高齡的劉素閣老人非常清楚地對我說了她與余秋裡的全部“戀愛經過”:我是河北定縣的,十四五歲時參加了“八路”,在抗大二分校的附中。我們是走著到延安的,走了四個多月,天天要串過日本鬼子的碉堡城樓。很艱苦,也很危險,可那時我們一心嚮往延安,啥叫苦都不知道。後來抗大學習結束後我分到了冀察晉邊區,在軍區政治部當宣傳幹事。那時我很高傲,個頭也高,比較出眾(一定是婷婷玉立——筆者插話,劉素閣老人自豪地笑)。有人就開始打我主意了。有一次政委問我為什麼不找對象,我說為什麼一定要找對象?那時部隊首長多,當兵的女同志好像就該一定要嫁人似的。我沒這麼想,所以反倒被人覺得奇怪了。再有一點,我心裡不想找那些老紅軍當自己的丈夫,我嫌他們是“紅軍老大粗”(劉素閣老人說到這兒又笑)。後來政治部的李貞部長來找我,她是女紅軍,解放後毛主席授予的第一個女將軍。她要給我介紹對象,起初我也不同意,她就不停地磨我。沒法,我說那就見見吧。李貞部長他們事先給我介紹了許多余秋裡的情況,說他如何如何的好,是個年輕的老紅軍,打仗特勇敢,是功臣,還特意說少了只胳膊。我倒對這些沒在意。有一次軍區開各戰區幹部負責人會。領導們都住在山上,我們在山下。有一天開會的領導們休息,三三二二的在山頭上閒聊。李貞就帶我去“相親”。余政委他自己不知道我在山腳下看他——那時他是旅政委。我站在山下往上二三米看,看到一個挺幹練精瘦的人,一隻衣袖空蕩蕩的。李貞問我怎麼樣。我沒有回答。之後李貞又帶我說去“串串門”。那是個下午,在一座窯洞裡,有余秋裡他們四五個人。余秋裡第一次見我時笑咪咪地跟我說話,問了一下我好。我說“政委好。”就這麼著我們算談成了,當時他31歲,可我們倆人站在一起他顯得個頭挺小的,我一米六八,比他高似的。第二次我們見面是他主動來找我的。他們開的那個會議結束時,我們就結婚了,從認識到結婚才一個來月。結婚時我抱著一床被子就過去了,那被子是賀龍送的……

一個婷婷玉立、英姿颯爽的女八路與一個驍勇精幹、一臉笑咪咪的年輕老紅軍就這樣結合了。在之後的幾十年裡,無論是在硝煙迷漫的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建設時期,在“女八路”妻子的眼裡,丈夫始終是在整天忙碌工作,如同一部永不停歇的機器,一部摧不垮的機器。 現在,劉素閣看著直挺挺躺在床頭的丈夫,千呼萬喚不對她回音的丈夫,她從來沒認為過丈夫是倒下了,她只覺得丈夫一輩子太累了,是太累了後才想徹徹底底休息才喚不醒他的。她更不相信丈夫沒有向她交待任何一句話就這樣向她告別…… 不會的,他不會這樣的。劉素閣喃喃地坐在床邊,將手輕輕地放在佈滿刀痕的頭顱上。她的手有些發顫:這是個什麼樣的頭顱呵,長長的刀痕,一條又一條,腦殼骨上也是無數處不平起伏……妻子的手輕輕地移動在這些長長的刀痕和不平的顱骨間,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疼!疼死我了啊!青壯年時的丈夫,不時一次地蜷曲著身子、雙手抱著頭,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滾打著——那是又一次舊槍傷在發作。 在一場掙扎的大汗淋淋之後,丈夫有氣無力地指著身上一塊塊戰爭留下的傷痕,告訴她那些慘烈而傳奇的戰爭經歷第一次頭部受傷的經過…… “南征北戰幾十年,你都死裡逃生了。這回你也應該過得了關的呀!醒醒吧,快醒醒,孩子們都想跟你嘮嘮殼,都想再聽聽你以前沒時間講的石油會戰故事呀!”以前,劉素閣知道丈夫有忙不完的工作,而且都是國家大事,可現在有時間了,你咋就不說話了?啊,你醒醒,哪怕醒過來給孩子們說上一句話,說上一句你一生最引以為自豪的大慶會戰呀! “媽媽,快看:爸爸的臉色出現變化了呀!”女兒突然驚叫起來。

病房內頓時一片興奮:可不,數十天昏迷未醒的首長,此刻臉上的膚色出現一層紅曇,像悶了多少話要說又一下說不出、吐不盡——他的整個身體和五官卻依然是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張潔白的病床上…… 有人說,植物人也會有知覺和感應的,尤其對親人和特別熟悉人的聲音會有反饋的知覺和感應。 首長的家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對此深信不疑,因為這是他們的全部希望所在。 “余秋裡同志,情況怎麼樣啦?”毛澤東不知什麼時候在余秋裡的後面將他叫住,盯著這位上任一年零二個月的石油部長,不輕不重地問了句。 余秋裡回頭一看是毛澤東,心頭“格噔”一下:要命!越想躲就越躲不過去。原先,他以為此次在上海錦江飯店召開的黨的八屆七中全會期間,看著毛澤東整天忙著收拾去年“大躍進”留下的一大堆問題顧不上過問石油工作,心裡多少有些僥倖自己可以逃過一劫。現在看來完了!年輕的石油部長此刻叫苦不迭:毛澤東太厲害了!滴水不漏呵!

情況怎麼樣?遭透了!遭得不能再遭了!此刻的余秋裡,恨不得掘個地洞鑽鑽!可這是豪華的上海灘最有名的賓館,地面是鋪設嶄新的地毯,牆頂也是用的進口天花板,連房子的四壁都還用印花的布包著。此處無地洞,無洞之處可真苦了我們一生剛強好勝的余秋裡。 情況確實遭透,比想像得還要夠嗆。 石油部新任部長知道毛澤東問的“情況”是什麼,當然是川東石油的情況嘮!余秋裡一生沒有閃失過,而這是唯一或者是讓他最難堪的一次丟盡臉面的“遭遇戰”。 臉面丟在他上任石油部長後求勝太心切,丟在他石油規律的陌生,也丟在川東地下情況“狗日的”太狡猾上!當然,也有一部分是余秋里個性和指揮風格上的問題,而這種個性與指揮風格其實也是他以往指揮戰鬥和後來能夠在大慶、勝利、渤海灣為中國石油工業搞出“大名堂”的領導藝術特色之一。

少一隻胳膊的將軍部長到石油部上任後的初始,石油部機關的人對他並不看好。覺得這位大領導平時見人總是笑咪咪的,沒半點兒威嚴。尤其是那次一般來說能立立自己形象的首次跟部機關上下乾部職工們開的“見面會”,開得遭透了,盡講些大道理,沒勁兒。這不,那陣子李聚奎還沒搬走,中央安排讓他們倆人有一段時間的交接,說穿了就是讓老部長“帶帶”新部長。 有工作人員還傳言,這個新部長,“老土一個。”別人問怎麼回事?有人就繪聲繪色地講道:他呀,來石油部的第一天,看到辦公室自己坐的椅子是把轉椅,便上前擺弄了一下,屁股坐上去後怎麼也放不正坐位,便氣沖沖地叫秘書搬走,隨手他拉過一把木椅子,說我就坐這個好。屁股坐上木椅子後,雙腿往上一盤,然後開心地笑了:還是木椅子好。瞧瞧,大部長連轉椅子都不會享受。夠土吧!

哈哈哈,夠土夠土! “啥呀,除了土還夠窩囊的!他連自己的辦公室都不敢擺哩!”幾個秘書見新部長來上班後竟然連自己的辦公桌都沒敢單獨放,竟然像小學生似的坐在老部長李聚奎的同一張桌子的對面,整天捏了個本子,笑咪咪地聽老部長講這講那。 “人家李部長是德高望眾、身經百戰的上將,他余秋裡算啥?年紀輕輕,才是個中將!上將與中將,差個台階哩!”有人逗新部長的秘書李曄。 個子矮短、像沒吃飽過飯而造成發育不良的李曄,聽到這樣的話,眼睛一瞪:“你們知道個啥?” 嘿,還挺狠啊!辦公廳的工作人員衝著李曄的背影,“嘻嘻哈哈”地嘲諷了他一頓。 最讓機關同志們不能接受的是,這新部長竟然少了那麼一隻胳膊。雖然大夥儿知道他是在長征路上跟敵人英勇作戰時被打殘的,“獨臂英雄”也讓人尊敬。可英雄歸英雄,英雄進敬老院我們還是敬重他,要讓他來當我們的部長,而且是向地球要油的石油部長,那恐怕太差了點勁兒!有人說,找石油得有三頭六臂的本事,他不但沒三頭六臂,比我們還少了那麼一隻胳膊!哉哉,唉——等著毛主席、黨中央和全國人民再罵我們石油部“光花錢,不下蛋的落後部”吧!

又是一個部機關職工大會。又肯定是以前那一套老生常談。唉,操那份心幹啥?該干什麼就乾什麼嘛!於是愛看小說的人掏出了小說,愛嘮殼的聚在一堆嘮殼,女同志規章乾脆掏出毛線打衣服了……原本挺有檔次的部機關幹部職工大會會場變成了一個毫無規矩、毫無約束的“懇談會”了。 新部長輕言慢語地在台上砍。 幹部職工“嘰嘰咋咋”地在台下砍。 上下一片砍。 新部長在台上砍啥?噢,他是在砍老部長李聚奎如何如何的有本事,如何如何的能打仗,如何如何的資格老。 這還用說嘛!分明是你這新生上任的中將部長自己心虛不如上將老部長唄!台上的“砍”漸漸變成了嘻笑、取笑和嘲笑聲浪……這等場面,過了約兩小時,突然台上傳來一句話,這句話倒是讓台上興奮了一通:“休息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快樂的時間過去了。幹部職工重新回到會場,正想繼續剛才的“懇談會”,當他們伸長脖子往台上望去時,發現了情況有些不對勁—— 剛才還一臉笑咪咪的、身子兒陷在椅子中的矮短的新部長不見了!換成了一個高高站著的、滿臉殺氣的、怒顏沖頂的將軍部長了! “嘭!”一隻鐵拳從高高的空中砸向桌子,隨著麥克風的擴音,震得整個俱樂部大房子“嗡嗡”迴響,響得令所有在場的人以為是天要塌下來了! 怎麼回事? “我剛才講了那麼多關於李聚奎同志的事,為啥?是被你們逼的!”拳頭又一次重重地砸在了麥克風下的桌子上。 “是啊,我知道你們有人瞧不起李聚奎,當然更瞧不起我余秋裡嘞!是啊,有人說老革命打仗行,搞石油不行,連個啥叫透滲率、孔隙度都不懂。我是不懂,李聚奎同志也不怎麼懂。可李聚奎同志懂的你們懂不懂?啊?!驕傲!我要告訴你們:驕傲,不是個好東西!說輕一點,不能進步,說重一點,盲目主觀!再重一點,就是嚴重的個人主義!唯我獨尊,那是要栽大跟頭的!”

將軍部長說到這兒,把嗓音拉到最高頻率,然後又突然收住話語,一雙具有子彈般穿透力的眼睛,掃向全場,掃向每一個角落。 台下頓時一片寂靜,靜得有位女同志打毛線的針掉在地上也把全場的人嚇得心驚膽顫。 將軍部長抬起右胳膊,端起茶杯,“咕嘟”喝下一口水,稍稍緩了下口氣,但依然讓台下的人聽了記下了一輩子:“今天本來想講講石油生產問題,現在不講了。但有兩條在坐在每個人都要記住:一條是天然油與人造油兩條腿走路的總是,我們必須按照中央和鄧小平同志的意見,堅持以天然油為主,人造油為輔的方針。第二條是在勘探佈局上,一定要從實際出發,從我們國家的經濟發展的實際出發,毫不猶豫地向四川、東北、華北和蘇北轉移,選準一個地方,堅決打開局面!打開新局面!” 又是一個嗓音拉到最高頻率後的停頓。 此刻台下的人早已看不到台上那人少了一隻胳膊,在他們的眼裡,他已是一頭雄獅,一頭可以氣吞山河的雄獅! 所有的眼神在放光,所有的心隨之震蕩的麥克風聲而震盪。 一雙雙久已期待的目光聚到台上,像被巨大的磁場所吸引,想走也走不了。 突然,台上的人將右手高高的舉起,那手中是隻大信封,印有“石油工業部”落款的大信封。 “現在我就講講機關作風問題。你們看清楚了,這是我們石油工業部的大信封,是為外國專家的事發往外交部的公函嘞!你們都看看——看看上面都是怎麼寫的!” 將軍部長的右手往下一降,將信封放在桌前左右晃動了幾遍。 台上頓時一陣騷動,前面的人伸張了脖子,他們看得清。後面的人著急了,乾脆站起來,可還是看不清,於是有人就乾脆湧到前排。 “怎麼回事?信封上寫的是啥呀?”有人焦急地問。 看清的人連連擺手:“丟醜!夠醜的!” “到底寫的啥嘛?”沒看到的人急得恨不得去搶那信封瞅。 “把外交部寫成外郊部!” “我的天哪!真給咱石油部丟臉的!誰他媽的寫這混求!” “看清了吧?外交部的'交',竟然寫成了'郊區'的'郊'字!同志哥那,這是送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的公函呀!你們知道這是哪個部門寫的嗎?我告訴大家,這既不是機關食堂的炊事班同志寫的,也不是看大門的老師傅寫的,是我們堂堂石油部的教育司寫的!”台上的話音未落,台下已是一片嘩然。 “教育司長來了沒有?”台上的聲音壓過台下所有的喧嘩聲。 台下有人卑微地應道:“司長請假了。” 將軍部長又火了,“嚯”地站起,聲音更高:“副司長呢?給我站起來!” 台下前二排中間,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同志低著頭,搖晃了一下站了起來。 “顧德勤!”台上的人說這名字時,每個字中間大約都是用了零點一秒鐘的間隔,這更加讓人聽了心驚肉跳。 顧德勤,1929年參加革命的老紅軍,也是江西老表,與叫他名字的人是老鄉,而且據說顧德勤當司務長那陣,其連長就是林彪,一句話,資格老著呢!然後昨天還“笑咪咪”的新部長,今天咋說厲害就厲害呀! “到——部、部長。”看著這樣一位老紅軍渾身哆嗦地站在那兒任憑奚落,石油部機關的所有工作人員著實開始領教了原來這位新到任的獨臂將軍部長的厲害啊!我在採訪中,有人告訴我,那天會上許多司局長嚇得都把頭夾在雙腿中間,生怕余秋裡也像“克”顧德勤那樣出醜自己。 但主席台上的人沒有再把別人遞遛出來,只是對著教育司的那隻“外郊部”信封和顧德勤足足怒髮衝冠了二十多分鐘:“你們這樣馬馬虎虎的工作態度像話嗎?是像在為革命工作嗎?啊?!瞧瞧你們,平時一個個牛啊,咱是石油部機關的,要知識有知識,要能力有能力,誰都不如你們。真是誰都不如你們嗎?”麥克風裡的聲音又震得俱樂部四壁發顫。 “這樣的工作作風,決不能再下去!一天也不能下去了!”好傢伙,那留下的一隻右胳膊力氣真大喲!麥克風再一次被摔倒在桌子上,並且差點兒滾到地上。 還有那隻右胳膊,一把抓住快要滾下去的麥克風,說:“所有的同志,特別是領導同志,都給我聽著:今後,凡是石油部所屬的各個部門各個單位,出了事的,我就拿各部門各單位的領導是問!機關工作是乾什麼的?是一張報紙一杯茶水?那連王八都會乾了嘛!這不行。我們的服務對像是基層,是油田!是為基層和油田解決問題的。要下去!下到第一線,下到生產、生活的最前沿……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取得勝利!” 完全是軍隊一套。軍隊講究嚴明的紀律,嚴明的任務,嚴明的責任。石油部長是將軍,將軍所帶領的隊伍必定是堅不可摧的鋼鐵隊伍。更何況余秋裡的作風是:鐵的決心,鐵的意志,鐵的措施,鐵的目標! 平時他對人總是笑咪咪,像阿彌陀佛一樣的笑咪咪,但乾起事來有人再這麼認為,或者以為他余秋裡好對付,那是死定了。他不把你皮扒了,也會讓你渾身比扒了皮還難受。 這就是石油部新部長。一個機關作風亂哄哄的、唯一沒有完成國家計劃任務的、讓毛澤東很為生氣的石油部新來的獨臂將軍部長。 不善,此人不善也!自老紅軍顧德勤被“克”後,石油部機關的作風和精神面貌為之一振,上班趕點了,幹活認真了——特別是送出去的文件和信封,至少得多看幾遍。 “如果再有人把外交部寫成外郊部,我他媽的就拉著誰到餘部長那兒去!”顧德勤脹著滿脖子青筋,這樣訓斥自己的部下。 “顧司長,部長那天批你,你不恨他?”有人私下里悄悄問這位老紅軍。顧德勤一瞪眼:“恨啥?做錯了事就該挨克嘛!這是我們軍隊的作風。餘部長沒撤我職就算便宜了我,我有啥恨他的?哎哎,我告訴你們,從今天開始,我也要按餘部長的做法,誰工作不負責任,誰就得像余秋裡刮我鬍子一樣,連肥皂都打!你們聽可要聽清楚了!” 余秋裡刮鬍子——連肥皂都不打。這話就這麼著傳遍了石油部上上下下,而且在我今天上大慶油田、華北油田等等地方採訪中深切地感受到這種作風至今依舊完好無損地被承傳了下來。 那是什麼年代?那是中國人餓肚子的年代,那是“蘇修”領導人卡我們脖子的年代,那是美帝國主義拉著“蔣該死”不斷挑釁我們的年代,還有南邊的印度也在不安份裡想在咬我們肉的年代。離開歷史現狀和背景說事,只是說明是一種淺顯。 在毛澤東和第一代中國領導人的心頭,迅速讓人民共和國崛起,是他們的全部心思。當然這種心思在昌後因為太急切而造成了指導方向與措施上的一些過頭做法,但它的出發點和本意仍然令我們所有後人必須敬重。這一點極其重要,如果一味指責老一代在五六十年代裡那些激進的做法,就不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 余秋裡身為石油部長,他比最多深知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和鄧小平等中共領導對石油的關切。石油是國家工業經濟的血液,國家越向前發展,石油的作用越加顯現出來。 被四面封鎖又隨時必須應付戰爭考驗的新中國,更是如此。 建國伊始的毛澤東對中國石油的建設所傾注的心思可謂一片苦心。就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剛剛起步時,毛澤東為了石油問題就找來地質學家李四光討教:先生,你說我們中國真的像外國專家說的是個“貧油大國”? 李四光搖搖頭,堅定地回答:主席,我們中國不是貧油國。我相信我們中華大地上也會有豐富的石油蘊藏在地底下,關鍵的問題是要進行調查和勘探出來。 一旁的周恩來聽後十分高興地對毛澤東說:主席,我們的地質部長是很樂觀的,他多次這麼對我們說,我想我們應該有信心在石油方面加強些力量和投入了。 毛澤東那天很興奮,一定要請李四光在他的家裡吃飯,而且又不止地說道:搞石油“普查是戰術,勘探是戰役,區域調查是戰略”,“我們只要有人,又有資源,什麼人間奇蹟都可以創造出來!” 1956年,在聽說玉門油田開發取得不斷進展、新疆地區發現新油田後,毛澤東約見石油部李聚奎部長和部長助理康世恩時又心切地說道:“美國人老講我們中國的地層老,沒有石油。看起來起碼新疆、甘肅這些地方是有油的。怎麼樣,石油部你們也給我們樹點希望吧!”為此,毛澤東還在一次會議上,對分管工業的副總理陳雲說,要給每個縣配上一台鑽機,不信在中國大地上鑽不出石油來嘛! 就在1958年2月初的人大會議上余秋裡被任命石油部長不久,中共中央在成都召開了工作會議。有名的“多快好省建設社會主義”的總路線就是在此次會議上確定的,從此中國走了一段近似瘋狂的“大躍進”歲月。 據中國老資格政治家簿一波回憶講:其實真正的“大躍進”是從1957年的農業戰線開始的。而當全國的農村被鼓舞起來後,毛澤東便開始了工業“大躍進”的考慮。大辦鋼鐵便是余秋裡上任石油部長後受到強烈衝擊和影響的第一波“滄海橫流”。 “十五年內赶超英美!”這是多麼豪邁的戰斗口號和激動人心的目標啊!毛澤東看著冶金部送到他手上的一份《鋼鐵工業的發展速度能否設想再快一些》的報告,頓時心潮澎湃。因為那報告上有這要一段話:我國鋼鐵工業“基點三年超過八大指標(1050萬噸——1200萬噸)、十年趕上英國、二十年或者稍多一點時間趕上美國,是可能的”。 “真是一首抒情詩!”毛澤東拍案叫好。他在這一年的政治局第48次擴大會議上這樣讚賞冶金部部長的這一個報告。 中南海,懷仁堂。黨的八屆二中全會在此隆重舉行。余秋裡連石油部幾位副部長、部長助理和司局長都還不是叫得上名時,他就被拉到此次黨代會上與當時的“鋼鐵元帥”冶金部比擂。 “你去,還是你去。”部黨組會議上,有關誰代表石油部在此次黨的會議上發言的問題,引起了一點推讓。副部長李人俊被一致推薦是發言人,可他本人堅決推讓,並衝余秋裡這樣說。 余秋裡笑嗬嗬地對這位曾經當過新四軍供給部長、被劉少奇和陳毅同志稱不“經濟學家”的年輕英俊的副部長說:“同志們推薦你,可你讓我去有什麼理由呀?” 李人俊振振有詞地:“第一,你是部長,發言有權威,我是副部長,人微言輕。第二,整個石油戰線的職工都等著新部長來鼓勁,你這個時候出來說話正是好時機。第三,你和中央首長熟,你講話他們聽……” 余秋裡聽完搖頭:“這些理由不充分,還是你去講。” 李人俊:“這……”他還想說時,余秋里站起身,右胳膊一甩:“就這麼定了。散會!”臨出門時,又回頭對李人俊說:“今晚你到我家裡,我們一起聊聊怎麼個講法。”隨後又張大嗓門:“哎哎,你們幾位部長,也一起過去啊!” 北京東城交道口的秦老胡同。自余秋裡搬到這兒後,這個胡同的名字幾乎是石油戰線無人不曉,因為他和戰友們創造的“秦老胡同”工作方式,影響了共和國整個石油工業的發展方向。幾乎後來的所有重要決策都是在這“秦老胡同”的“侃大山”中形成和完美的。 余秋裡的家和幾位副部長的家都在這條古老的胡同里,他們將晚清重臣曾國藩的府第各自按所分配的房子住居切割成幾片,既自成格局,又相互關聯。余秋裡是部長、又是中將,當然院子比別人家大一些。特別是他的那間會客室,三十多米寬敞。這是余秋里當石油部長後除上班到辦公室和出差外,這兒是他最喜歡呆的地方,而幾位助手也樂意上這兒與他縱論中國石油江山。副部長們喜歡上這兒,是因為這兒比部機關的部長會議室裡要隨便得多。 “侃大山”嘛,侃到那兒算那兒,沒那麼多規矩。瞧瞧這獨臂“巴頓將軍”自己嘛,他也喜歡在這兒侃。在這兒,他可以不裝模作樣的拿部長架式。他可以把自己農民的本性毫無保留地發揮出來。他愛抽煙,一包包地扔在小桌子不僅自己一支連一支地抽,而且積極鼓勵且手跟著自己學。他一上這兒,就“噌”上他那張木椅子,他不愛坐沙發,沙發讓給年事較大的周文龍副部長坐。這周文龍年歲高,常常撐不住他們整休整休的“海闊天空”亂侃,容易聽著聽著就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呼嚕震天。每每此時,余秋裡看著睡夢中流著口水啊拉子的周文龍時,就會哈哈大笑。震天的笑聲會把周文龍驚醒。 “什麼事?什麼事?你們、你們是不是又有新的決策了?”周文龍在夢中驚醒後總會這樣問余秋裡。這時的余秋裡更高興,親自給周文龍點上一支煙,然後對秘書說:送周部長回家休息吧! 李人俊副部長不愛抽煙,他對煙味有些敏感。 “這幫煙鬼!”實在受不了時,李人俊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侃大山侃得最晚,與余秋裡侃得最投機的康世恩。余秋裡欣賞康世恩的才思和滔滔不絕的話題,尤其是他對石油和石油地質知識。他們倆人的侃可以侃幾小時、十幾小時,如果不是白天工作和開會,他們可以侃幾天幾夜。 餘、康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是侃得最多、最深刻、也是最親愛無間的。余秋裡與康世恩侃時,可以把鞋子扔到前院的小天井裡,襪子塞進自己的褲袋裡,或者乾脆隨地一扔,不溜神還常常伸出手指去搓搓發庠的腳。這一套“程序”結束後,他便雙腿盤坐在那張椅子上,瞪大眼睛,聽人講也自己講。那情景令人傾情和難忘:你瞧,他認真時會將頭和身子盡量的前傾著,一個字不漏地把康世恩倒出的石油知識和地質知識吸進自己的腦子裡;他高興時會從椅子上“噌”地跳下來,直用那隻有力的右胳膊,敲打著康世恩:“好好,老康,就照你的意思辦!” 康世恩呢,這位清華大學地質專業學生在未畢業時就參加了八路軍,骨子時有點知識分子的性格。他對從裡到外都透著將軍氣質的余秋裡部長,也是特別的喜歡和喜愛,甚至有些崇拜。他喜歡餘的雷厲風行,也欣賞餘對出了問題後的那種雷霆萬鈞處理方法,更佩服他在決策時那種堅定果斷和決策後為實現目標時所表現出的不達目標不罷休的銳氣和戰無不勝的作風。 我在採訪一位在康世恩身邊工作過的同志,他回憶說康世恩生前曾不止一次感慨地說:“沒有余秋裡,就沒有我康世恩。” 康世恩說這話絕不是一種奉承,他是從心底里發出的一生感嘆。 石油系統無人不知“餘康”二人。 “餘康”二人在石油工作上幾十年如一日的默默配合和相互支持,以及彼此的互補,使他們承擔的共同事業也變得完美。餘和康倆人可稱得上中國政壇楷模和中國經濟戰線的一面鮮豔旗幟。 中國石油工業因“餘康”而光芒四射。共和國五十年前的經濟歷史,也因“餘康”而光彩奪目。 現在我們回到余秋裡讓李人俊上中南海八屆二次會議上發言的事。就三千來字,余秋里和李人俊整整折騰了五個晚上,而且也讓康世恩等另外幾個副部長一起討論了好幾回。石油部的人都知道,余秋裡雖說沒上過幾天學,算後來抗大里學的時間加起來也只能算馬馬虎虎的“初中文化程度”吧,可他寫起文件來呀,能把大學中文系的高材生都折騰死。為了一個字、一段話,他能讓你推敲幾天幾夜。 “文件、決議可不是鬧著玩的。不是像吃飯那樣少一口多一口沒關係,文件、決議可是關係到大局的事,少一個字、多一句話都不行。那會把路走歪的!”余秋裡這樣斬釘截鐵地說。 我到大慶採訪時在查閱當年大慶會戰的《戰報》時看到石油部關於學習毛澤東《實踐論》和《矛盾論》決議,全文只有四百個多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據說為這四百多個字,當年起草的宋惠同誌有好幾天沒睡覺。這是後話,在此不表。 李人俊的此次發言,意義重大。尤其是對上了“黑牌”的石油部來說,這既是在全國人民面前“改過自省”的一個機會,也是他余秋裡上任石油部長在自己系統內的一次亮相。但余秋裡把機會讓給了李人俊。 李人俊知道肩上的擔子。 “有啥怕的。你只要記住:我們石油部首先承認落後,但我們不甘落後。我們要毛主席面前保證:我們誓在第二個五年計劃裡趕上鋼鐵大王,他一噸鋼,我們一噸油!” 一噸鋼,一噸油,我們行嗎?李人俊有些底氣不足。這底氣不足是有道理的,因為當時“鋼鐵大王”的冶金部已經現實了年產530萬噸,而且他們在口號是要在“十年之內赶超英國”,比毛澤東提出的“用十五年左右的時間趕上英國”還要提前了幾年指標。 當然行嘛!他冶金部是人,我們石油部就不是人啦?他能搞一噸鋼,我余秋裡就不信我們搞不出一噸油來!他娘的,我們總有一天要掘穿地球,抱他幾個大油田出來,讓石油“嘩啦嘩啦”的湧!余秋裡給李人俊打足氣。 中南海的“打擂”開始了! 主席台上,坐著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鄧小平……他們笑容滿面地看著台下1360多名代表和列席代表。而台上代表們則被主席台上的領袖們一次又一次的讚喜目光調足了情緒。有關這場驚天動地的中南海“打擂”比賽,作家陳道闊作瞭如下描述,在此引以一用: ……河南、湖北、安徽的代表相繼登上主席台,宣讀發言稿。他們一個比一個精神抖擻,慷慨激昂。台下(見陳。大會戰27、28頁) 其實余秋里八大二次會議上出頭露面,是有他深思熟慮。他是想日後在中央領導和那些打“擂台”的兄弟省長、兄弟部長面前打個出奇不意。這是軍人慣用的手法。你嚷嚷時,我默不作聲;你取小胜時,我依然默不作聲。你欲取之大勝時,我則來它個驚天動地。這才叫英雄本色,將帥之氣。 多少年過後,我們再看審視一下余秋裡上任石油部長時的形勢,就會看到一個事實:這位獨臂將軍部長其實一上任就被推上了一匹飛跑的戰馬上。你不快跑是不行了的,你不飛奔也是不行了的,你只有豁出命乘勢飛跑才行。 因為此刻的毛澤東主席正和第一代中國領導人一起在一種從此有過的建設共和國的激情中燃燒著。尤其是毛澤東,在經歷了1957年農業戰線的反冒進,經濟形勢出現比較好轉,全國各地建設社會主義熱情蓬勃高漲之後,毛澤東十分欣慰地指出:“我們的革命是一個接一個的。從一九四九年在全國范圍內奪取政權,接著就是反封建的土地革命,土地改革一完成就開始農業合作化,接著又是私營工商業和手工業的社會主義改造。社會主義三大改造,即生產資料所有製方面的社會主義革命,在一九五六基本完成。接著又在去年進行了政治戰線上和思想戰線上的社會主義革命……”《毛澤東文集》第七卷,第349-351頁)接一連二的社會主義革命勝利,使毛澤東更加以為有必要調整國家的經濟建設步伐,“以便在十五年或者更多功一點的時間內趕上和超過英國。”而當以冶金部為“鋼鐵老大”的一斷提升鋼產量速度之後——原先十五年鋼產量超過英國的指標在幾個月後竟然在一些“燒”昏了頭腦的人一再堅持和保證下,說“完全可以用更短時間”而且短到只需五年甚至兩三年時間就可以趕上英國鋼產量的影響下,毛澤東連續批評主管經濟的周恩來、陳雲、簿一波的“反冒進”和他們缺少朝氣,太多暮氣,使得全黨對經濟速度的追求達到了狂熱的地步。 一月,毛澤東把中央主管經濟的領導人和各省市主要負責人叫到南寧開會。每天開會,一開就是過半夜,而且他在會議期間親自起草了著名的《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不能不承認一點,當時新中國接連完成了幾個“政治革命”階段之後,毛澤東大抓經濟的思想和措施,確實給人耳目一新和鼓舞人心的感覺。這個月底,毛澤東從廣州回到北京,便在中南海頤年堂召集最高國務會議,集中討論1958年的預算和經濟計劃。會議一開始,毛澤東就激情澎湃地說:“我們這個民族在覺醒起來,好像我們大家今天早晨酲來一樣,在步覺醒。因為覺醒了,才把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打掉;因為覺醒了,才把私有財產製度廢除;因為覺醒了,才進行整風,批評右派;現在還要革掉一個東西:我們又窮又白。白紙好寫字,窮就要革命,要幹,就有一股幹勁……我看我們這個民族現在好比打破原子核釋放出熱能來!”(見第781頁) 偉大詩人毛澤東以其天才詩人的氣質,把中國人的建設全都調動了起來,而他本人則在這種激情中更加熱血沸騰。看看這一年毛澤東的行程,就會發現,毛澤東幾乎將全部心血花在了調動全國的建設熱情和推動國家大發展上:二月份全國人大五次會議尚未結束,他就利用會議間隙跑到了濟南,接著又到東北去調查。四天跑了四個城市。二月十八日他趕回北京,又在中南海主持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把在京的中央委員、黨員部長或副部長共119人叫到身邊開會,這一天正是春節。毛澤東一邊抽煙,一邊笑容滿面地對他的屬下高談闊論道:今天的會就叫“團拜會”。一說到目前的生產高潮,毛澤東情不自禁地說:“現在這個高潮的群眾情緒,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於今,沒有見過。” 三月四日,毛澤東離開北京,飛往西安,下午到達成都召開中共中央工作會議,劉少奇、周恩來、陳雲、鄧小平、彭真、李富春、羅榮桓、陳伯達、薄一波、譚震林、田家英和一些省市負責人及被毛澤東十分讚賞的冶金部部長王鶴壽等也被邀去開會。成都會議一開就是十八天,毛澤東先後作了六次重要講話,而且在最後一次會議上特別說了下次中央會議要重點解決工業問題。毛澤東自己說:“現在有些問題,還是不摸底,農業比較清楚,工業、商業、文教不清楚……煤、電、油、機械、建築、地質、交通、郵電、輕工業、商業沒有接觸……。”803頁。 作為部長,余秋裡雖然沒有參加中央工作會議,但對毛澤東和中央普遍關注的工業與工業經濟速度的精神是非常清楚的。在毛澤東的“成都會議”開幕前一天,余秋裡在北京六輔炕石油部大樓裡的黨組會議就開始了,而且開得同樣熱火朝天。此次會議是根據鄧小平的指示,確定石油部第二個五年計劃戰略重點的一次非常具有歷史意義的會議。因為在這次會議上解決了兩個特別重要的思想:一是中國石油要以開發天然油為主攻方向,二是石油勘探向東部轉移的思路。同時在全國確立了十個戰略勘探區,除準噶爾、柴達木、河西走廊、四川、鄂爾多斯和克拉瑪依外,要開闢5個新區,它們是松遼、蘇北、山東、貴州及吐魯番,其中松遼、蘇北是重中之重。 “東風不亮西方亮。國家不是現在非常缺油嗎?那我們就挑肥肉吃!哪兒有肥肉,就往那兒衝!”余秋裡愛吃肥肉,所以用“挑肥肉吃”來鼓舞他的同事們。這讓原先在石油系統佔少數派的康世恩特別受鼓舞。 “餘部長,我告訴啊,四川那兒有肥肉吃!”白天在部機關開完會,晚上康世恩沒來得及進自己的家,就直奔余秋裡的家。進門就往沙發上一坐,使手劃腳地給新部長擺起“龍門陣”來:“你可不知道,那兒的油可是大有希望!去年春節,我上巴縣石油溝,正好巴9井發生井噴,火柱從地底的一千多深直噴到地面近百米高,那氣勢大呵!” 余秋裡像是真見了肥肉一樣,張大了嘴巴問:“這麼高啊!後來呢?這火天天這麼燒啊?把它弄住都好!” 康世恩端起余秋裡的茶杯,往自己的嘴裡倒:“後來、後來正好我陪同蘇聯專家上那兒去了。可我們自己不懂呀,看了這沖天大火,又是高興又是心疼,高興的是看到了油,心疼的是大火把多少給燒掉了呀?可又不知怎麼辦?蘇聯專家阿魯德熱夫說,可以用空中爆炸滅火的辦法制止油氣。” “空中爆炸?怎麼個爆炸法?”身經百戰的余秋裡還是第一次聽說,異常好奇地追問康世恩。 “就是把幾百公斤的炸藥吊到火柱的頂端,然後猛烈一爆,壓住井口的油氣,再用泥沙等物封住井口……” “成功了嗎?” “成功了!” “好嘛!哎,老康,現在那兒的情況怎麼啦?”就在余秋裡詢問康世恩時,秘書匆匆從外屋進來報告:四川方便有捷報。 “快說快說!”余秋裡“噌”的從木椅上跳下來,連鞋都沒顧得穿。 秘書:“龍女寺2號井今天噴油,一天噴了60噸!” “哈哈哈,老康,那兒真有油啊!”余秋裡興高采烈。 康世恩則忙著問秘書:“其它幾口井的情況呢?” 秘書:“正在緊張施工之中。” 康世恩一聽,臉上掛滿勝利的期待,伸手抓起余秋裡的煙盒,點上一支煙後,轉身就出了門。 “哎哎,老康,你別走嘛!今晚我請你吃紅燒肥嘛!”余秋裡抬起右手想拉住他,卻沒拉住。 門口外,傳來另一個聲音:“讓他走吧,肥肉留給我吃。”余秋裡探頭一看,是後院的胡耀邦同志進了他的門。 “哈哈,是我們的青年團書記啊!好,今天我請你吃紅燒肉!”余秋里拉住胡耀邦就往廚房裡走:“素閣,紅燒肉做得怎麼樣了?” 吃完紅燒肉,黨組的會議繼續開。那時,從上到下的會議特別多,會議也是工作嘛!毛澤東的工作就是主要靠會議來完成的。余秋裡繼承了毛澤東的某些風格。而此刻的四川方面也像是有意給新來的部長有意添喜,幾天內捷報頻傳:繼龍女寺2號井噴油後,12日南充3號井又見油噴,日產達300噸! 16日,蓬萊1號井也出現噴油,日產100噸。三井所處三個構造,相距二百多公里,這意味著石油部上下盼望已久的“大油田”就在眼前出現啦! “我們找到大油田啦!” “毛主席萬歲!” “共產黨萬歲!” “祖國萬歲!” 石油部大樓裡沸騰了!鞭炮和鑼鼓齊鳴,震得四周居民跟著熱鬧了好幾天。那時石油部還有一幫蘇聯專家,他們同樣一個個欣喜若狂。因為在這之前一直沒有幫中國人打出油來,很沒有面子。這回四川頻頻報捷,蘇聯專家們總算一掃臉上的陰雲,他們把康世恩硬去暢喝伏爾加酒。不勝酒力的康世恩灌得大醉,然後抬著他滿街跑…… 3月27日,正在成都主持中央工作會議的毛澤東,在事先沒有打招呼下,突然興沖沖地趕到四川隆昌氣礦視察,並且欣然題詞:“四川大有希望!” 余秋裡得知後,稍稍安排部裡的工作後,立即與康世恩於4月初趕到四川的三個構造噴沒現場。 這是余秋裡上任石油部長後首次到石油勘探現場。當他看隆隆的機台和飛旋的鑽機,尤其是仍在壯觀噴油的景觀,更是興奮不已異。他從一個井台走到另一個井台,見什麼便問什麼,好像恨不得把鑽井和勘探知識一下裝進自己的腦海裡。 “來來來,抽煙抽煙!”每到一個井台,余秋里便把頭上的草帽往旁邊一扔,不管臟不髒,一屁股就坐在工人的床鋪上,毫無見外地盤起雙腿,掏出口袋裡的“中華煙”滿屋子撒…… “這就是部長啊?”工人們用油呼呼的手一邊吸著難得見到的“大中華”,一邊竊竊私語。 “啥部長不部長的,到你們這兒,我就是小學生。你們可得給我好好講講這兒的油是怎麼打出來的。講好了,我再給你們抽中華煙。另外還有肥肉吃!”余秋裡一番套近乎的話,說得工人和技術員心裡熱乎乎的。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給丘巒碧野的南充大地帶來無限春意。 “立即通知各地的局長、廠長都上南充這兒開會!我們要好好研究研究如何集中兵力在四川這兒打個找油殲滅戰!老康你說呢?”余秋裡聽完匯報和幾天的現場學習調查,對康世恩說。 “我贊成。”康世恩早已求之不得,這四川的勘探工作是他近年花的最大心血,如今已見油了,下一步怎麼把地下的儲量搞清楚是關鍵,所以當余秋裡部長提出要“南充現場會”,便立即讓隨行的唐克司師向各地發出通知。 “老張啊,你的任務有兩個:一是等開會的代表來了,你要好好介紹介紹這兒的勘探情況,二是把伙食搞得像樣點。”余秋裡對四川石油管理局的張忠良吩咐。 “是首長!堅決完成任務!”張忠良把腰桿挺得直直的,向余秋裡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余秋裡瞅著非常滿意,說:“我知道你是石油師的副師長,身經百戰的紅軍老戰士!哎,抽時間你給我講講你們石油師的情況,你們是毛主席親自批准的一支集體轉業到石油戰線的鋼鐵部隊。中國石油的希望主要靠你們了。以後碰到最艱鉅的任務,我可要用你們去沖鋒陷陣去啊!” “是。首長,只要你指向那裡,我們就衝鋒到那裡!完成不好任務拿腦袋見你!”張忠良又一個軍禮。 余秋裡有些激動了,雖然自己也才脫幾天軍裝,但他喜歡部隊,更愛聽這樣的話。部隊嘛就要勇往直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此刻他想起了毛澤東在菊香書屋那天找他談話時曾吩咐他:找石油就像打仗一樣。要把石油師用好,用在刀刃上。如果什麼時候再需要部隊,我負責給你! 毛澤東是軍事家,是用兵如神的大軍事家,在建設共和國時期,毛澤東作為領袖和統帥,仍經常喜歡用當年推翻蔣家皇朝和打日本鬼子的方法,使用軍隊和軍隊幹部來參承擔艱鉅任務和特殊行業的戰鬥工作。他用獨臂將軍余秋里當石油部長,其本身就是和平建設中的一部分“軍事藝術”。 余秋裡來到石油部後,深知這支擔負國家經濟建設特殊任務的找油隊伍,常年在野作戰,既獨立又分散,以一個機台或一個地質普查隊為單位,如何有效組織和指揮這樣的隊伍,引起了余秋里深深的思考…… “我們的找油是以井隊為生產單位,所以一切工作在於隊井,一切躍進在於井隊,各個地區工作做得好不好,也都集中反映在井隊。所以,加強井隊建設,是我們石油勘探能否取得成功和部、局工作意圖能否獲得順利執行的關鍵。毛主席早就說過,紅軍之所以艱苦而不潰散,支部建在連上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我們的井隊當然還有地質調查隊,也應該把黨支部建設好,每個井台都在有政治指導員,這是完全必要的,完全正確的……”南充會議上,余秋里以其軍事政治家的真知灼見,提出了石油隊伍建設的一個開創性思路。從此,中國石油部隊有了“支部建在隊上”和“指導員制度”,這是余秋裡的創造發明,也是我們黨和軍隊光榮傳統在石油隊伍中的繼承發揚。幾十年來,中國石油隊伍南征北戰,石油部的領導換了一任又一任,但余秋裡的“支部建在隊上”和“指導員制度”從未更變過,即使在八十年代曾經出現工業部門統統取消“政治機關”的風潮與機構改革中,保留“政治部”編制的只有石油部。實踐證明,像石油部這樣執行特殊任務的經濟工作戰鬥隊,支部建在井隊和政治指導員制度,是符合中國國情的,也是一條使隊伍取得勝利、隊伍堅強有力的政治保證。 余秋裡的這一貢獻影響著整個石油工業建設,也將繼續影響石油工業發展。 然後,余秋裡的更大貢獻還在於他用其在革命戰爭年代錘煉出來的那種克敵制勝的嫻熟的戰爭藝術,指揮了石油開發的戰役。 “既然四川已見油,我們希望盡快的打到大油田。那麼用什麼辦法?我看集中我們的優勢兵力,像毛主席指揮打三大戰役一樣,打大會戰是可以實現的!你們說呢?”余秋裡揮起有力的右胳膊,詢問部下。 那時的部下們,幾乎都是清一色的從部隊裡來的指揮官,他們太熟悉打仗了,而且因為轉業到石油戰線,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熟悉而親切的軍事用語了。經將軍部長這麼一說,頓時一個個熱血沸騰,彷彿又可以回到那個戰火紛飛,殺牠幾百個回合的大決戰了! “行!我看行!” “我們贊成部長的建議!” “對頭,要幹,就痛痛快快的干!” 局長、廠長們個個摩拳擦掌。就連整天戴著寬邊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康世恩也把袖子一卷,高喊著說:“我看行!就打大會戰!” 現在輪到余秋裡笑嗬嗬了。突然,會議代表又見他臉色一變,揮起拳頭,重重地砸在那張長條桌子上,近似吼著說:“好!現在我提議:中華人民共和國石油工業部川東石油會戰成立領導小組,組長康世恩,副組長張忠良、黃凱,參謀長唐克!” “是!”康世恩和張忠良、黃凱,還有唐克,齊唰唰唰地站起來接受任務,並向余秋時敬軍禮。 “新疆局的張文彬、玉門的焦力人,青海局的楊文彬,你們回去以後,要迅速組織最強的兵力,參加川中會戰!” “是!”張文彬、焦力人、楊文彬以同樣的標準軍禮接受將軍部長的指令。他們都是無一例外的軍人出身。張文彬,原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九軍57師政委,是他和師長張復振帶領全師官兵於1952年接受毛澤東主席的命令,集體轉業到石油戰線,成為新中國第一代石油工業的開拓者和領導者,離休前任石油工業部副部長;焦力人,1938年入黨的“老延安”,離休前任石油部常務副部長;楊文彬也是位“老八路”,離休前為石油戰線的領導者之一。 一群戰爭年代走過來的將士們,以其軍人的特有風格,以其排山倒海之勢,拉開了新中國石油工業史上的第一場會戰序幕—— 一時間,來自共和國幾支石油主力部隊的勘探隊分別從玉門、新疆和青海的油田上揮師“天府之國”,余秋裡與康世恩商量後,又作出在成立由張忠良為局長的四川石油管理局基礎上,再成立川中、川南兩個礦務局,並調玉門石油管理局調來一名大員,名曰秦文彩,與四川有名的大地主劉文彩只差一個姓,但秦文彩是位地道的赤貧出身的革命者,後任石油部副部長、中國海洋石油總公司總經理。柴煙白塔,綠肥紅瘦,嘉陵江畔的川中土地上,一百多台鑽機,在七條地質構造上威武雄壯地擺開戰陣。而康世恩對秦文彩下達的命令是:必須在已經見油的南充、蓬萊、龍女寺三個地質構造上迅速拿出20個關鍵井,作為整個會戰前的勘探主攻任務。 “大油田、小油田,就看這20口井出油情況了!”康世恩雄心勃勃地說。 “可我覺得川東這樣的地方,地質複雜,不遇如此大動干搞會戰。最好再等等已經出油的幾口井觀察一下為妙。”年輕的四川石油管理局總地質師李德生面對一群將士出身的軍人指揮員摩拳擦掌的架勢,提出了不同看法。 康世恩的眼睛一下瞪大了:“你再說一遍!” 李德生挺著脖子,說:“我還是堅持等地質情況弄弄清楚再大干也不遲。” 康世恩一下火了:“不遲?你不遲我還覺得遲了!”然後問余秋裡:“你是部長,你說呢?” 余秋裡本來是坐著的,聽康世恩一問,便“噌”地站起來,大步走到李德生面前,兩隻眼睛凶狠狠地盯住對方,聲音是從鼻孔裡出來的:“你再說一遍!” 李德生是知識分子出身,哪見過這陣勢?嚇得直冒冷汗:“我、我是說不能蠻幹,要幹也得等地質資料都收集齊了才好決定怎麼幹嘛!” “那你說要等到什麼時候?”看得出,將軍部長是硬壓著心頭不滿。 “這個我說不准,或許半年、、、也可能一年、兩年……” 余秋裡一听就火了,拳頭猛地砸在桌子上:“扯蛋!等你資料收集齊了,人家鋼鐵大王都已經把英國美國都赶超了。我們還乾個鳥!你這叫動搖軍心知道嗎?油都噴到天上了,這是最好的資料,虧你還是個總地質師呢!” 李德生大汗淋淋。 康世恩在一旁對生產一線的干部們揮揮手:“該干什麼還去幹什麼!戰場已經擺開,不能有任何動搖!” 倆位軍人出身的指揮官深知決定了的事不能有半點馬虎,否則就實現不了戰役意圖。 余秋裡見川中戰局已佈置就緒,便對康世恩說:“老康,看來我們得抽出時間專門關註一下東北那邊的事了。” 康世恩頻頻點頭:“我也這麼想。聽說地質部那邊已經有不了進展。” 余秋裡一聽有來勁了:“是嘛?既然這樣,咱們也得趕緊動作!小平總書記不是指示我們千萬要注意做好戰略、戰術和戰役三者之間的關係嘛!川中會戰可以說是我們今年爭取拿出產量趕指標的戰役,而玉門、克拉瑪依和柴達木三個主力油田生產基地是我們只要採取有效的戰術就能抓穩產的地方,東北松遼則是我們今後有可能搞到大油田的戰略方向。與戰術和戰役相比,戰略更對我們石油工業發展具有關鍵性意義。走,立即回北京研究松遼的問題!” 早期的找油,有點像瞎子捉迷藏的味道。浩浩九百六萬平方公里的面積,千把台鑽機,幾萬地質隊伍就像天上撒下幾粒芝麻粒儿,真可謂微不足道。但不管是瞎子捉迷藏,還是天女撒花似的,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人要在自己腳下開出“嘩嘩”直冒的大油田,既是做夢也在想的願望,也是國家經濟發展的迫切需要。還有便是國家安全的緊迫需要。那會兒美帝國主義剛在朝鮮戰場丟了面子後,仍不甘心,便不斷借台灣小島上的蔣介石殘餘勢力,在我東南沿海進行搗亂和挑釁。毛澤東決意要給美國人和“老蔣”一點顏色看看,金門一帶變得戰局十分緊張。現代戰爭,特別是海戰,艦船和大砲離不開用油。余秋裡雖說已離開軍隊,但老帥和國防部的統帥們時不時地詢問他:油找得怎麼樣了呀?這無疑給將軍部長的他增添了很大壓力。這種壓力是石油部門的一般幹部和普通職工是體會不到的。 余秋裡承受的壓力還在於當時風起雲湧的“大躍進”的政治壓力。 “乾脆,今年的鋼鐵產量比去年翻一番!何必拖拖拉拉嘛!”余秋裡在川東剛剛安排好戰局,欲求本年度力爭完成好國家交付的年度石油計劃,而毛澤東此時又在北京下達了這一新指標。 石油部長叫苦不迭:本來李人俊代表石油部黨組在中南海向毛澤東和全國人民喊出的“一噸鋼一噸油”還可能有點兒戲,這回毛澤東又把鋼鐵指標“翻一番”了,不等於要他余秋裡命嘛!更嚴重的問題是,那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全民煉鋼鐵”狂潮,已經刮到連搞石油的人也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打井找油的鑽機與地質錘的地步了。 余秋裡回到北京,見自己的石油部大院內煙霧迷漫,人聲沸丁。一邊是一群機關幹部架著幾口大鐵鍋說是在“煉鋼”了,“原料”來自各家各戶包括機關後勤處那兒蒐集上來的一些破銅爛鐵,甚至是做飯的鍋、燒水的壺;一邊是勘探司的人在後院搭著幾台像食堂灶台一樣的人造煉油爐……正是好不熱鬧! “煉了多少鋼水出來啦?”余秋裡迷著眼,走到“煉鋼”同志那兒問。 “煉鋼”者縐縐眉頭,踢了踢甩在一邊的幾塊像馬蹄形的鐵塊,膽怯地:“部長,就這麼點兒,可我們已經幾天幾夜沒休息了……” 余秋裡又縐著眉頭走到“人造油”煉場,問:“搞出幾滴油了?” 煉油者提出一個鐵桶,不好意思地:“部長,我們可沒有馬虎過,這玩藝它不怎麼出油呀!” 余秋裡臉色一板,站在大院內吼道:“你們聽著,立即給我們把這些破破爛爛的玩兒統統扔了!有力氣就給我使在找油上!以後誰再吃飽了撐著幹這些玩兒,我就把你們趕到玉門、趕到青海去!” 石油部大院頓時重新變得靜清和乾淨了。 但有一位幹部被余秋裡叫住:“鮑副主任,你躲什麼呀?” 辦公廳副主任鮑建章被余秋裡抓住了。這位老紅軍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走到余秋裡面前:“餘部長,你有什麼吩咐?” 余秋裡瞅瞅四周沒有人,便悄悄問道:“我上次讓你種的小麥怎麼樣了?” 鮑建章瞪大眼睛:“你真讓我種麥啊?” 余秋裡一听就火了:“你以為還是假的啊?” 鮑建章喃喃道:“我以為你跟我開玩笑呢!” 余秋裡的空袖子一甩,扇出一陣風來:“誰跟你有閒心開玩笑!告訴你鮑建章:你不僅要給我種上幾畝地,而且還要嚴格按照人家的先進經驗,該怎麼試肥,怎麼中耕,怎麼深翻,你一樣都不能少!尤其是那個密植。別給我搞虛里馬哈的。” 鮑建章一臉苦相地:“餘部長,你到底想幹啥呀?我弄不懂嘛!” 余秋裡兩眼盯著眼前的這位滿身槍傷、走過雪山草地的老紅軍戰友,對天長嘆一聲:“我要是弄懂了還叫你種狗屁麥田嘛!楞什麼?沒聽懂?那我就再告訴你:人家不是報紙上天天在說,人有多大膽,地就能產多少糧嘛?我倒要看看到底一畝地能產多少斤糧食。我們不親自實踐一下,怎麼可能知道到底能產多少糧嘛!” 原來如此。鮑建章恍然大悟。 “好,我立即組織人員去農場播種。然後再把收割的產量告訴你。”鮑建章終於認真起來了。 這就是余秋裡的作風,什麼事他不實踐他不相信。實踐了是熊是狗,你再要讓指六為馬就是砍他的頭也做不到。 這事還真讓余秋里碰上了。不久,有一次余秋裡參加中央會議時,在休息的走廊裡,冷不防有人在他身後叫住他:“余秋裡!”他轉過頭一看:喲,是毛澤東和幾位領導人正邊聊邊向他走過來。 “主席。”余秋裡習慣地舉起右手敬禮後上前與毛澤東握手。 毛澤東和藹可親中帶著幾分威嚴地說:“剛才我們幾個在議論一件事。你說說,這個糧食高產,到底一畝能不能打一萬斤呀?” 余秋裡的心“格噔”了一下:這在當時要回答好這樣的問題可得有“藝術”,何況是在毛澤東面前。人民日報河南、山東等地放在糧食畝產“萬斤”、“十萬斤”的衛星上了頭條新聞,有的是經過毛澤東親自審閱過的哩!你說怎麼回答?但余秋裡就是余秋裡,他的心“格噔”一下之後,立即恢復了正常心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主席,我是莊稼地里長大的,我可從來沒有看見過一畝地能產一萬斤的。” 毛澤東的眼角往上挑了一下,沒有說話。倒是旁邊的一位領導人對余秋里說:“你沒見過,不等於產不出來。沒一萬斤,6000斤會有吧?” “瞎扯!”余秋裡心裡罵了一句這位放衛星出名的領導。什麼6000斤、10000斤的。余秋裡是打仗出身的將軍部長,在戰斗上的每一次激戰或者迂迴戰,都是與敵人你死我活的較量,因此他養成了乾什麼事不能摻半點假的作風。此刻他心想:一畝地能產多少糧,我余秋裡知道,前面提到的他為啥讓石油部辦公廳副主任鮑建章那麼認真去種麥子?余秋裡要的就是看盾到底能不能產“萬斤糧”。老紅軍鮑建章後來理解了部長的心思,於是在東郊和北郊兩個農場分別種了兩塊麥地。北郊的那塊麥地完全按照當時被一些地區吹得神乎其神的所有“革命技術”,又是深翻土地,又是狠施基肥,更是拼命的密植……可最後長出的麥穗像狗尾巴草似的可憐樣兒,讓人又氣又好笑,不僅沒有出現“萬斤糧”的奇蹟,而且幾乎是種子糧斤都沒有收回。東邊的那塊麥地是按照余秋裡的指示,請了一位老農當顧問,按照農民通常的種植習慣,小麥長勢硬是不錯。收割時,余秋裡親自到場,命令顆粒歸倉,最後過磅一稱,991斤。 “努把力,一千斤,甚至再多一點是有可能的。”那位老農事後對余秋里說。 余秋里幹事就這麼認真,蒙他或者讓他對不了解的事胡說一通,殺他的頭都難到做到。 換了平時,余秋裡的脾氣,真讓那個信口雌黃的愛放衛星的領導早已爭執起來了,但毛澤東在場,余秋裡強壓脾氣,他像當年打仗回來向首長報告一樣,極其認真地對毛澤東說:“主席,我家祖輩種地,我知道一畝地能打幾百斤糧,就已經不得了啦,要是一畝地收割一萬斤,那農民的屋裡哪放得下那麼多糧嘛!” 毛澤東笑笑,不說話,低頭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像下達命令似的對幾位身邊的領導同志說:“一萬斤、六千斤也罷,我看最好的辦法是把田用鐵絲網包圍起來,再派上解放軍站崗放哨,收割時也讓解放軍收割,然後過稈,一稈一桿的過鎊,是一千就一千,是一萬斤就一萬斤!” 余秋里當時覺得毛澤東的做法對,要不誰都在那兒胡說八道的亂放衛星。但毛澤東這麼嚴厲的措施沒有人落實下去,而他本人是不是真想這麼做也不得而知。有一點是知道的,他毛澤東此刻最想要的是把人民群眾搞社會主義的熱情充分地調動起來。這熱情后來確實也給幾乎是百分之百的調動了起來,甚至幾乎把整個中國都給烤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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