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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精彩為官道

精彩吳仁寶 何建明 12568 2018-03-14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嚮往共產主義社會。那時,大人們說: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那就是共產主義。如今我們長大後,這些都有了,可是發現共產主義其實離我們還很遠很遠。即便是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社會主義,我們還僅僅剛剛跨入。於是我們有了許多疑惑,但我們仍然那麼渴望共產主義,因為渴望共產主義,所以我們一心想建設好社會主義。這是所有共產黨人共同的理想和事業。 但社會主義到底是個什麼樣?我們同樣有許多疑惑,經過幾代共產黨人的不斷探索和實踐,在排除許多疑惑之後,我們終於明白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社會主義必須讓人民富裕起來,富裕了的人民才有幸福可言。人民真正富裕、幸福了,那才是名副其實的社會主義。 走進華西村,我們最強烈的感受是:這裡的農民真的是天下最幸福富裕的人!他們住最寬敞、豪華的房,家家停放著一至三輛的轎車,吃基本不用花錢,穿自創的“仁寶”、“華西”名牌服裝,老人有豐厚的退休養老金,孩子上學全免費,每家每戶還幾百萬、幾千萬元的存款……這日子讓美國、歐洲來的客人都異口同聲:華西村的農民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如果允許,我寧願上這兒當一個村民”——這話新加坡的客人說過,美國的國會議員說過,德國的政府部長說過。

2004年時,我國政府曾經宣布中國人均收入達到了1000美元,這一數據的誕生將召示著中國從一個落後的貧困國家,進入了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歷史階段。而當我來到華西村,才知道今天的華西村農民的人均收入其實已經過了8000美元,如果再算上村里的各種福利補貼,他們的人均收入實際已超過10000美元。我們因此毫不奇怪在華西村隨時可以聽到建設“中康”奔“大康”的話語。 說這話最多的,還是老支書吳仁寶。 可以這樣認為:而今的華西村已經基本全面“中康”。但明天的華西村的“大康”究竟是個什麼樣呢?或者說五十年、一百年後的中國是個什麼樣,我希望能在已經走在別人前面幾十年的華西村得到某種感受和體驗,並期望從吳仁寶的嘴裡得到答案。可是這位充滿睿智的老人沒有直面回答,卻把我帶到一排在綠蔭花叢和小橋流水間巍然矗起的新建築面前,興致勃勃地介紹說,這8棟年底前竣工的“總統別墅”,是以後讓村里80歲以上的老年人輪流享用的。

“讓村民享用'總統別墅'?”我有些不解。 吳仁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笑瞇瞇地解釋:“建'總統別墅',一則是為了迎接更多的外國貴賓,二呢?也想讓華西村民們享受享受'我們所能想得到的'世界上最好的物質文明”。 聽其一言,我的腦海裡突然跳出吳仁寶的一句名言:有福民享,有難官當。 華西村的農民福氣太大,大到他們能享用就連我們一直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也難得享受的“總統”待遇!真正的總統生活其實並非一定是享受,而具有總統物質待遇的農民才是真正的享受者。吳仁寶一生都在追求一種境界,這個境界就是他要讓自己的農民兄弟成為世界上最幸福、最富裕的人。而為了實現這一境界,他把一個共產黨人的執政理念和執政智慧全部貢獻給了他的百姓……

“華西398號”,這是吳仁寶的家。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絕不會相信在農民們享受天堂般生活的光景中,這位締造富甲中國神話的“村主”,竟然自己與老伴兩口依然住在華西村七十年代的舊樓裡——聽華西村民說,這樣的樓現今多數租給那些外地來的“打工者”。 吳仁寶在“作秀”?一個大大的問號躍入我的腦海,但很快被否定了。 “老支書有名言,叫做'有福民享,有難官當'。幾十年來,他心裡裝的就是我們老百姓的事,所以我們華西村的農民生活會越過越好。”村民黃永高——一個殘疾的農民,邊說著這話,邊拐著雙腿將我領進他正在裝修的新別墅。 黃永高告訴我,他先前不是華西村的,是鄰旁華明村人。他在兩歲時從樹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因為家貧沒有錢治病,結果落了個終身殘疾。 1982年冬日的一天,靠修鞋維持生活的黃永高蹲在華西村一個廠子的門口給人修鞋,當時天下著雪,黃永高蜷曲著雙腿,蹲在地上乾活,那雙縫鞋的手裂著一道道血口……

“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多大啦?” 黃永高一看是華西村的老支書吳仁寶,趕忙如實回話。 “那你願意到華西村來工作嗎?我們正在建設一個賓館……” “我?能行嗎?” “我看行,你能吃苦。” 黃永高看著吳仁寶慈祥真誠的目光,不禁熱淚滾滾而下……從此這位殘疾青年落戶華西村。幾年後,黃永高不僅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而且還在38歲時與一位比自己年齡小一半、同在賓館工作的四川籍姑娘產生了愛情。要結婚了,黃永高將喜訊告訴吳仁寶,老支書欣喜若狂,特別親自為黃永高操辦了五桌酒席。之後,又給黃永高分了一套三層樓房。 “老支書對村民太好了!去年我退休時,他考慮到我兒子也上中學了,又給我調了這套450多平方米的別墅……”黃永高為了讓我感受一下老支書給予他的關懷,樓上樓下地帶我好好參觀了一番:好氣派!地面是錚亮的大理石和進口木地板,鋁合金鋼窗閃閃發亮,全套紅木家具和應有盡有的電器家甚……你怎麼也想像不出這是華西村一戶收入相對屬於中低水平的殘疾農民家庭的樣子。

“老黃,你可比老支書家的房子氣派多了!”我一句隨口而出的話,竟讓黃永高淚水滿面、泣不成聲:“是啊,老支書家的條件有我這三分之一水平就不錯了,我一想到這,就覺得特別過意不去。” 黃永高說的是實話。在這幾小時之前,我進過吳仁寶的家,在那棟二層舊樓裡,我印像中最深的有三樣東西:一是滿屋子的照片,那是主人在各個時期與黨和國家領導人、地方領導人及外國朋友在一起的合影;二是四周破落的牆皮;三是那張如今很少有人家再用的南方舊式木床。不用刻意描述,就這三件東西,便概括主人吳仁寶的基本生活狀態:樸實無華,落後舊式,普普通通,與華西村民目前的生活水平差三個時代。 在常人眼裡,吳仁寶是華西這個“天下第一村”的“皇上”,有蓋世的權力,有蓋天的財富,可吳仁寶沒有當“皇上”,他只做了一名為民造福的公僕。

“人活著為什麼?活著的時候是得有點錢、享點福。可不能僅僅是為了錢才活著,為了享福才掌權。為國家、為人民多作點貢獻,這才是一名共產黨員的責任。我的最大幸福和滿足,就是想看到百姓的生活越過越好。”在華西採訪時,吳仁寶與我有過三次直面接觸,而其中有兩次他說過這樣的話,這使我印象特別深。 在華西村,我們隨便問一位農民,他們一談起老書記,都可以給你講一段關於老書記如何關心、關懷他們的感人故事,而且談到動情處總會熱淚盈眶。村民們對吳仁寶如此有感情,那麼吳仁寶心目中的老百姓是個什麼樣子呢?這是我非常想知道的事。 “給你講件事吧。”一向笑瞇瞇的吳仁寶在我的提問後,神情一下變得凝重起來:“那年組織上讓我當江陰縣委書記,我思想上沒準備,感情上也不願離開華西村。可這是組織決定,我得上任去。那幾天村上的人都想,我這一走可能就永遠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天天跟大夥兒在一起了。他們以各種方式來向我送別,其中一個叫吳荷英的姑娘在給我送一雙她親手納的布鞋時說了一句話特別讓我感動。這孩子說:'吳書記,是你的恩情給了我工作、給了我家,我們當百姓的什麼都不盼,就盼你這樣的干部不要離開我們,要不我們就沒有好日子過的……'當時我接過她送的鞋,又品著她的話,眼淚一下掉了出來。這孩子的情況我一清二楚,她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痺症,走路只能靠拐杖,15歲了還只能在家吃閒飯。在農村,這麼大的姑娘攤上個殘疾身子,如果不能自立,就一輩子只能過苦日子了。孩子的父母著急,我看著也難過,心想一定得讓孩子有份事做做。後來我到鎮上的一家皮帶廠,請廠裡的領導幫吳荷英找個皮匠師傅。人家答應了,我就搖船把小荷英送去了。一年後,我又把小荷英接回華西,讓她進了村上的服務組,專為村民做鞋、修鞋、釘掌和補補縫縫。這孩子心靈手巧,不僅村上的人喜歡她,連鄰村的一個小伙子也看中了她,後來倆人產生了愛情。小荷英結婚時,村上分了她一套新房,我還特意批准她的新郎貢祥興到我們華西落戶。現在吳荷英一家過著幸福生活,一兒一女都非常健康,上完中專、大學後又在華西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一家美美滿滿。小荷英的變化和她送我一雙鞋時說的話,對我觸動很深,所以有時我常常在想:老百姓生活在最底層,他們的冷暖甘苦,如果我們這些在基層工作的黨員、幹部再不去過問、再不去幫他們一把,那他們還會有啥好日子過嘛!老百姓過不上好日子,又要我們這些黨員、幹部啥用?所以說,是黨員的、是乾部的,你的全部責任歸根到底只有一個:就是怎麼讓自己的人民和百姓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吳仁寶的話,並不深奧,但卻折射出深刻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最核心的和本質的內容,即:共產黨人的全部責任,就是為人民謀幸福。 華西村從上個世紀的五十年代一直到新世紀的今天,在長達半個世紀里之所以始終走在中國農村發展的前列,這裡的老百姓能夠過上今天最幸福富裕的生活,歸根到底的一點,就是領頭人吳仁寶始終如一地把共產黨人的這份責任扛在肩上,並以自己的全部智慧和情感傾注在這份責任之中。 至此,我相信讀者和我一樣終於明白了吳仁寶為什麼在全村人都早已住上第四代、第五代別墅後,他仍然不肯搬出上世紀七十年代蓋建的舊房子,也明白了他為什麼把明明可以放進自己口袋裡的5000多萬獎金一分不剩地全部留給了集體。

這是因為,他內心認為的百姓們的幸福生活還要繼續提高,即便是“中康”、“大康”後,我們還有社會主義高級階段和共產主義社會需要我們去建設創造; 這是因為,他內心認為的共產黨人和當乾部的這份為人民謀幸福的責任永無止境,即使是自己的生命結束之後還有一個留給後代什麼樣的精神遺產這樣的問題; 這是因為,他這樣做可以為後一代全面富裕後的華西村的黨員、幹部們樹立榜樣,讓他們明白嚴於律己、克己奉公、艱苦奮鬥,是共產黨人永遠不能丟失的本色。 有人作過不完全的統計,僅吳仁寶一家,在這近5年中,光應得的個人效益獎金歸給了集體的數額至少有二三億元之多!華西村民知道,憑吳仁寶的能力和知名度,他完全可以將自己祖孫三代整個家族遷移到深圳、上海或“漂洋過海”,但吳家26口人至今沒一人不是留在村里的,而且現在連吳仁寶的外孫女婿也從日本留學回到了華西。

吳仁寶為了告誡黨員幹部們(包括富裕了的村民)要樹立正確的人生觀,把自己一句常說的話刻在村頭最醒目的地方。這句話如今不僅是村里黨員幹部們的座右銘,就連普通村民也能熟記熟背:“家裡黃金數噸,一天也只能吃三頓;豪華房子獨占鰲頭,一人也只能佔一個床位。” 他要求黨員得有“黨心”、“公心”和“良心”。這“黨心”就是黨的先進性和原則性,就是為人民服務的全心全意。在“為官之道”上,吳仁寶以“辦事認真、處事公正、經營廉政、百姓信任”為原則,給自己的日常生活約法“三章”:一不沾酒、二不陪客、三不上群眾家飯桌。 在華西村採訪時,有一位地方領導曾經對我說了這樣一句頗為耐人尋味的話:吳仁寶能把華西帶成今天這個樣,有兩大原因:一是他從未離開過華西村,二是他的心全部留給了這裡的百姓。

在這句樸實的話背後有著豐富的內容。作為一個全國聞名的村支部書記,用吳仁寶自己的話說,他是“大代表、中代表、小代表”都當過,“小勞模、中勞模、全國大勞模”也都當過。可就是一樣他沒做過,那便是無論在任何時候他沒有離開過華西村。即便是在當縣委書記的5年裡,除了繼續兼任村支部書記外,每年他給自己規定的不少於100天的勞動時間裡,多半是在華西。至於村里有事,起早摸黑趕回華西處理更是家常便飯。這也就是那年他被意外原因落選黨代表,從縣委書記的職務上能夠很自然地重新回到華西村,甘心情願做一個農民的原因。 吳仁寶而今已是年近80歲的老人了,可華西村許多人跟我說:老支書的精神狀態和工作幹勁卻始終像小伙子一樣。他每天依舊四五點鐘起床,然後開始“走村串廠”。一直到晚上九十點鐘才回家。如果遇事開會時間就更晚。老伴怕他年歲大了,起早摸黑會出意外,所以總想跟在他後面“盯”住他,可最後準是連個人影都找不見。村里後來派一位年輕人“盯”他,結果被甩掉的還是那位年輕人。 “老書記的腳步,誰也趕不上。後來我們只好隨他而去。”村辦公室的秘書告訴我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吳仁寶管理的華西村如今早已是個龐大的工農商政文一體的聯合體,用“日理萬機”來形容當家人的工作一點不誇張,可這位秘書告訴我:吳仁寶從來沒有過自己的辦公室。 “工廠的車間、農村的田埂、托兒所的小板凳和農民的家裡,就是他的辦公室。老支書處事都是在現場,幾十年如一日,養成了他從不要固定辦公室的習慣。” “那保鏢、秘書呢?”似乎現今的一些“老大”都缺不了這些。於是我悄悄問。 “噓!那是更不可能有的事。”華西人嘲笑這樣的問話。 我仍不死心,希望找到些“真實”的吳仁寶。機會有了,主人要請我和幾位陪同的當地領導同志吃飯,老支書說好是要來的。宴席比較豐盛,老支書吳仁寶真的到場了,可他笑瞇瞇地拿著裝白水的杯子過來跟我們一個個碰杯,然後抱歉地說:“我不能破規矩,你們自己豐衣足食吧!”見老人淡出宴席,感動之餘我仍悄聲問站在一旁的服務小姐:“老支書在隔壁吃什麼?” “一碗清湯麵。他最喜歡吃的。”服務小姐脫口而出,然後示意我到那邊的門縫往裡瞧一下。我湊過去迅速掃了一眼:可不,老人正津津有味地吃著他的“清湯麵”,桌上再沒有其它任何碗盆。 吳仁寶的心全用在了村子和村民身上!他風風火火的腳步,是華西村追趕時代的戰鼓;他起伏不息的呼吸,是華西村民晨醒晚眠的樂章;他笑瞇瞇的神情,是華西村新一天的幸福前奏…… 華西村民在自編的一個文藝節目裡唱出了他們對共產黨和這位共產黨的老支書的心聲:“老書記,是你讓我們感受到了共產黨的天大恩情,是你讓我們堅定了走社會主義道路的信仰。” “仁寶仁寶,國之瑰寶。風風雨雨,紅旗不倒。”“年近八十,日夜操勞。健康長壽,人民需要。”一位領導在參觀華西村、聽得村民們講述老書記吳仁寶幾十年來一心愛民為民的故事後,感慨萬分地欣然揮毫寫下這樣的話。 而我在華西村的日子裡,從百姓嘴裡聽到的有關“老書記”的一則則“有福民享”的故事,更是催人淚下—— 那是30年前的事。村民孫良慶一家遇上了天災,12歲的兒子不幸溺水而亡。孫良慶夫婦哭得死去活來,怎麼勸也不行。眼看著好端端的孫家要垮下了,村上人著急,吳仁寶更是苦思冥想。俗話說:堆山的黃金換不了一個兒子。孫家的事怎麼處理,也讓吳仁寶一時感到為難。怎麼辦?那些天,吳仁寶輾轉難眠了好幾夜。有一天早晨,他把準備上學的自家兒子送出家門後突然叫喊了一聲:“有了!”“阿爹,有啥事?”小兒子阿四奇怪地回頭問父親。吳仁寶揮揮手,說:“快上學去吧,回來再說!”小兒子阿四走了,吳仁寶的眼眶裡卻潮濕了……這天,吳仁寶來到孫良慶家,對孫家夫婦說:“水流走了不能收回,人死了不能複生。你們別再難過了,你們不是缺兒子嘛!我把我的兒子給你們。你們看哪個合適就挑哪個!”孫良慶夫婦一聽驚異萬分,說這哪成!吳仁寶拉住孫家夫婦的手深情地說:“不要客氣了。我家阿四跟你們的兒子年歲差不多,你們看成不成?”“你要把阿四給我們呀?”這是孫家夫婦更是沒有想到的事,華西村的人都知道,吳仁寶最疼愛的就是小兒子阿四。 “就這麼定了!從今天起,阿四就是你們孫家的兒子。我吳仁寶是誠心誠意的,阿四也會跟親兒子一樣地待你們,直到給你們養老送終。” “阿四”名叫吳協恩,後來真做了孫家的兒子,並且十多年後又跟孫家的小女兒結成夫妻,成了孫家親上加親的兒婿。吳協恩現在是華西村的“一把手”,吳仁寶在兩年前把華西村的黨政大印全部交給了這位“倒插門”的孫家兒婿。華西村“新掌門人”對當年的事記憶猶新:“從我記事起,父親總是出力流汗在一線。他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做官就應該想著百姓'。幾十年來,我真正在他身邊只有十個年頭,那年他把我送給孫家當兒子時,也是父親一生中陪我時間最長的一天。至今我仍記得當時他再三叮囑我,說你從現在起,就有兩個阿爹姆媽,你首先要孝敬和照顧好的是孫家的阿爹姆媽。”吳協恩後來做得非常好,所以當他被推薦接替吳仁寶出任華西村“新掌門人”時,得到的是村民的全票贊成。 不了解內情的外界曾對吳仁寶“交班”給自己的兒子有過微詞。可筆者在華西村先後問過十餘個不同層面的村民,他們慷慨激昂地說講了幾條理由: 一、老書記“交班”沒動用自己的權威,相反在兒子阿四獲得村民全票推薦為華西村新的“掌門人”時,他把小兒子叫到身邊當面教訓道:“你自己投了自己的票,雖然說明你很自信,但你應該謙虛點嘛!” 二、阿四年輕有為,肯吃苦,善經營,懂管理,又私心少,性情溫和善良待人好。他靠自己的闖勁和能力,在短短幾年里為村上創下了幾十億元效益的數個“華西”名牌; 三、在村上執掌重要崗位的五個兒女,他們在繼承父親“有福民享,有難官當”、一心一意為百姓謀幸福的事業中貢獻最大,而在利益面前退讓卻最多。 我們再來說吳仁寶,再來說他的“有福民享,有難官當”。 吳仁寶是這樣一個人,在幾十年的“村官”生涯裡,他把自己的人生追求鎖定在“讓百姓幸福,是我最大的滿足”的目標上。而為了實現這一“滿足”,他認為必須把“有難官當”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這裡的“難”,我理解可能是創業的艱辛,也可能是創業的風險,還可能是創業成功後所要面臨和處理各種非積極因素的局面。在所有的中國農民“精英”中,吳仁寶或許可以成為這種“難”的最多承受者——因為他主政的時間最長;他也是化解這種“難”的最智慧和最聰明者——幾乎沒有一個“典型”和“精英”能像他幾十年不倒,紅旗一直迎風飄揚;當然他也是在這種“難”面前取得最大成功和收穫者——他創造了無可爭議的“天下第一村”。 今天的華西村,無論是黨和國家領導人,還是前去參觀的普通百姓,或者是外國元首與貴賓,人們異口同聲地讚美它。這讚美的焦點自然而然會歸結到創造這奇蹟的掌舵人吳仁寶身上。然而人們並不都十分了解吳仁寶為之所付出的巨大心血和曾經歷的一樁樁“難”事…… ——創業初期,他的“做煞大隊”名聲差點讓華西的一代年輕人斷了姻緣,是他用一雙堅定的腳板和一副“誓死改變舊貌”的肩膀,換得了“金鳳凰”飛回新華西; ——“畝產噸糧田”的雄心壯志,卻被人畫成漫畫,“吹牛大隊”和“吹牛書記”的大字報貼滿了村里村外。是他和群眾用汗水與淚水堆積成金色的谷山麥堆,才把陣陣“妖風”吹散; ——“文革”那會兒,刮起了把本來很有地方特色的地名非得改換成如“東方”、“紅旗”、“勝利”等政治色彩的地名的風氣。有人找到吳仁寶,說你華西是老典型,也得把大隊的名稱改一改,更何況你的華西大隊的名字裡還帶著一個“西”字。那時代,“西”就是西方,就是資本主義色彩,必須改。吳仁寶搖頭說,我不改,華西的名字是我起的沒錯,可這與西方資本主義不搭界。我們華西的西是指我們村地處華士鎮的西邊,所以叫華西。 “現在華西的品牌無形資產至少值幾個億、幾十個億。要是當年聽他們把村名改了,今天華西村的品牌不會那麼值錢!”吳仁寶說。 ——5年縣委書記,他嘔心瀝血,把江陰帶向全國百強縣之“老二”時,卻因那股“農民政治明星們紛紛落馬風”的慣性,使他的政治仕途墜入低谷,重新做起一介農夫。對此吳仁寶淡然一笑,正好他離不開華西,華西也離不開他。 吳仁寶還有一件不平事。 1999年,選舉全國人大代表,就因為他在外省貧困地區支持建立了多個“華西村”而得罪了本省某些地區本位主義的干部們,他又一次失去了本該屬於他的榮譽——這一回吳仁寶更是淡然一笑:我已年屆70餘,將有生之年全部奉獻給華西百姓,才是我吳仁寶的最大光榮。 古今中外,能成為一代偉大人物的精英們,莫不都有超然的境界和堅定的信仰。作為農民政治家、思想家和實踐家的吳仁寶,他的超然境界,來自於他為人民創造幸福和富裕後所獲得的精神力量;他的堅定信仰,來自於他對中國農村情況深刻的了解和對中國農民所期望的美好前景的理解:一切當政者的基石,是建立在人民的支持與擁護上,而這才是最可貴與最可靠的。 吳仁寶無愧為國寶。他以自己的人生滄桑經歷所總結出的執政理念——“有福民享,有難官當”,折射的正是一個共產黨人無私無畏的胸懷。 華西今日富甲天下,但華西的成功絕非上帝的恩賜,更非一帆風順。如果說華西之所以沒有像大寨、大邱莊那樣的農業典型一樣,出現大起大落,一個不可動搖和不可否認的事實是:華西村的掌舵人吳仁寶,比上面那兩個典型的主要領導者除了具有更高的政治智謀外,那就是他的心底世界裡比別人更深刻地懂得“官”與民的位置如何擺放——吳仁寶的眼裡在任何時候都是以民為主。 他因此立於不敗。他因此成為從田埂上走來的帶著泥土味的偉人。 華西村的“難”並不比別人少。媒體和公眾中人們常見的吳仁寶很瀟灑,其實耐心走入吳仁寶的世界,你會發現他的“難”比誰都多——他臉上的道道皺紋就是見證,只是他的這些皺紋最終是以燦爛的笑容綻放給了人們…… 60歲前的吳仁寶每天工作時間在十六七個小時以上,如今年近80歲的他每天仍然工作十四五個小時。用他自己的話說,“一個人很難活到100歲,但卻能為百姓幹100年的工作時間。”有人給吳仁寶算過,他每天8小時外的工作時間,加上從無節假休息日,實際上吳仁寶已經乾了100多年的活了。 華西人對老書記的這份奉獻有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敬佩,但他們更多由衷敬佩的是他在華西有難時所表現出的共產黨人的崇高思想境界。 老村民們都還記得:與蘇州某羊毛衫廠聯營的企業多年虧損,一時成了華西人的“心頭病”,似乎誰也無計可施。村民和乾部們眼盯著老支書。 “這事還是我來料理吧!”近70歲的老人擔起這份千斤重擔後,天天起早摸黑。有時為化解一個難題,半夜起床的吳仁寶竟會一連抽煙幾小時,急得老伴不知如何是好。 “悶聲大發財”,這是蘇南人致富的巧術之一。而吳仁寶坦言:這“悶聲”中常有驚濤駭浪。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期,華西村的發展如日中天。一個更大的宏偉設想在華西村的年輕一代管理者中間開始醞釀起來—— “老書記,我們華西村應該集中優勢企業,爭取上市!”向吳仁寶提出這一問題的是當時主政華西工業生產的吳協東,他是老書記的大兒子。 吳仁寶瞪大了眼睛,目光裡帶著少有的疑問,盯著大兒子,也盯著其他村幹部:“你們論證了?” “論證了。憑我們華西村目前的企業現狀和未來的發展,上市是一條必經之路。” “噢?必經之路?可我們是村辦企業,許多方面與現代化大型企業還有距離。” “而通過上市,正好能促進我們的企業在這方面得到完善。” 吳仁寶抬頭掃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他們都比自己年輕。 “我——考慮考慮。”吳仁寶緊鎖眉頭,神情凝重地起身離開了眾村幹部。 “壞了,老支書反對我們搞上市呀!”有人著急起來。 “不用怕,我們把上市的論證和理由再準備充足一些,到時我們正式討論時可以向他再進一步說明嘛!”說這話的是吳協東。 幾天后,關於上市決策的表決開始。當時在家的共12人,“一把手”吳仁寶如期到會。會場非常嚴肅,因為事先村幹部們知道一向定乾坤的老支書態度依舊。 表決結果:11人舉手贊成,1人反對——反對者正是吳仁寶。 少數服從多數。華西村歷來如此。可老支書的這一張反對票分量很重,眾幹部無論出於什麼原因考慮,他們還是特別想听取他的反對意見到底是什麼。 “華西村在全國人民心目中有地位,我們上市必須做到三點:股民滿意,村民滿意,華西村的牌子不能砸。現在你們說,我聽著……”吳仁寶點上煙,一臉嚴肅地盯著眾幹部。 會場一時沉默。半晌,有人終於帶頭髮言:“好吧,我們就說說上市的好處和理由。” 於是,這一言那一言,一場“上市”的爭辯在華西村的金塔會議室熱火朝天地“烘”了起來,一直延至數小時。 “老書記,該聽聽你的意見了!”末了,幹部們的目光一齊投向吳仁寶。 此刻的吳仁寶,一改方才的嚴肅神情,又重新恢復了他平時那笑瞇瞇的神態:“首先我想說明一下:這幾天我一直對上市持反對意見,其實並非我原本心意。我的真實心思是:華西的企業是我們農民辦的工業,到底能不能與那些上市的大型企業融入一條軌道,並且有更大的發展,這是我最關心的事。在決策上市這樣的大事時,我想听到大家的真實意見,所以我用了投反對票的方式來爭取獲得你們更多方面對上市的論證,現在我的目的已達到。我宣布:華西企業,要真正走出田野——上市啦!” 呵,瞧這吳仁寶,他的“反對意見”也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讚成理由喲! 1999年8月10日,這個日子對華西村來說具有歷史意義。當掌聲和鍾聲響徹深圳交易所的那一刻,世界金融市場上迎來了一個令10億中國農民感到自豪的新客人。代碼為“000936”的華西村股票上市成功,3500萬股的掛牌價8.3元,當日收盤時漲至21元! 上市是喜事而非難事,但上市弄不好可能就是最大的難事。吳仁寶日後坦言:面對一些風險大的難事,做領導的就得有勇氣去擔當,這是一個共產黨人能否為人民謀幸福富裕的起碼素質。 2003年對華西村來說,又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 “七一”建黨日那天,華西村召開了第六屆村黨代會,經吳仁寶本人提議,他把當了48年華西村“一把手”的崗位留給了39歲的年輕人,自己則退居到了村黨委副書記和集團公司副總經理的“二把手”位置。 一個中國級別最小的官兒——村支書的退位,卻引發了國內外幾百家媒體的報導,可謂一石激起千重浪。這當口有兩個問題:一是中國的官員一般只升不降,尤其是“一把手”極少主動退至“二把手”位置。吳仁寶自己說:“這也是又一種'有難官當'。我早先說過,幹到80歲,可2003年華西村當時的形勢非常好,我來了個激流勇退。一則是希望我不在糊塗的時候交權,二則是想破一破'一把手'不能退當'二把手'的先例。我在華西村乾了48年,不用自己樹碑,群眾也會有眼睛的。通常情況下,只要我本人不言退,也許可以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一直幹到閉眼那一刻。但這實際上是給後人和整個華西村的事業留下一個很大的難事。對一個可能是功績無量的人來說,他能不能自覺地、真心實意地把這樣的難事由自己去解決好,其實也是考驗我們共產黨人徹底的無私精神。” 吳仁寶在晚年的時候,又一次以自己的行動,讓人們體味到一位老共產黨人的崇高胸襟。在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全退”時,吳仁寶再一次申明:“我身體好,經驗也多一些,華西村現在正處在一步幾個台階的高速發展期。作為一名老黨員、一名與華西村共命運同呼吸的老村民,我仍然想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這就是吳仁寶。 78周歲的一個老人,村子裡能攬的事他照樣事無鉅細地負責到底。 “二把手”的吳仁寶,在村黨委新班子上任後做了兩件事。 一是建議“一把手”帶領全體新班子人員借上京城開會之際,到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向革命烈士宣誓。 “革命先烈為共產主義事業,頭可斷,血可流。我們建設社會主義更美好的新華西,就要而今邁步從頭越……有福民享,有難官當!奮力衝刺今年100億,奪取明年200億!苦戰三年,拿下可用資金50億!”陽光明媚的天安門廣場上,吳仁寶又一次站在華西村眾幹部的最前面,高高地舉起右拳,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堅定信仰,引領華西村的年輕一代領導者,吹響了新的時代戰鬥號角。 細心的讀者應該不會忘記前文講述過的當年吳仁寶從縣委書記位子上下來後,帶領百名村幹部在南京雨花台上那一幕雨中宣誓的悲壯情景。如今這一回在天安門廣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的宣誓,與18年前的那次宣誓已非可比。此時的華西用一位中央領導的話說,就是“好得不得了”,可吳仁寶並不這麼認為,就在別人都在高唱“大華西”時,他提出了“現在華西要小”的理念。 這便是他當“二把手”後所做的第二件“難”事。 “我國已經加入世貿組織,產業結構調整勢在必行,而且迫在眉睫。我們要想抓住機會再上台階,眼下最要緊的是掌握'三車原則'。”班子會上,年輕的新成員們圍聚在老書記跟前,聽他的神機妙算:“這'三車'是:現有的企業要開穩車——開足馬力,狠抓效益;已投的新項目要開快車,早投產;未上的項目趕快急剎車。” “有這麼嚴重?” “聽老書記的沒錯。哪回他的決策出現過岔子?” 吳仁寶擺擺手:“錯了,哪回都不是我的英明,是中央政策的英明。你們看著吧,不出幾個月,中央的宏觀調整就會出台。” 果不其然,在華西按照吳仁寶的建議,迅速對集團企業進行“三車戰術”大調整之後,這年11月,中央的宏觀調整政策出台,不少盲目追求規模的企業和地區因原材料價格上漲等因素,出現了全面衰退的被動局面。可華西村的工業企業由於下手早,絲毫未因中央的宏觀調整產生消極作用,相反,他們藉著此次宏觀調整的有利時機,瞄準那些與市場對路的產品,加足企業馬力,使集團當年的經濟效益飛速上升,大大超過了年初確定的2003年全村工業總產值60億的目標,首次達到100億元。而正是吳仁寶能在重大的歷史轉折關頭,見難勇當,智謀除難,使得華西村近兩年的發展速度均以年增長100億元在遞增。 1985年,吳仁寶帶領百名村民骨幹在南京雨花台前宣誓“苦戰三年,目標億元”。而今,華西村一年的經濟效益就是當年的二三百倍!也就是說,如今的華西村,每年都在創造100個以上的新華西! 正是這樣的積累,華西村才有今天令世人都感到羨慕的幸福與富有。也正是華西村百姓的如此幸福與富有,吳仁寶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能坦然地直面關於華西村是否有他吳氏“家族制”的問題時,並這樣回答:“確實,在華西村的25個正副書記中有我吳仁寶家5個子女。但我想告訴大家的是:他們能當書記不是我的指定,他們都是通過數十年的工作,是在取得群眾公認基礎上,又經過黨代會選舉和上級組織考察批准後才當上書記的。不錯,我吳仁寶家的子女確實在華西村都是官,但他們不是為我吳仁寶家做官,而是為華西村百姓在做官。有人曾經懷疑華西村那麼大的家底,是不是都掌在我吳家的手裡,恰恰相反,在華西村的歷史上先後有6個人當過主辦會計,但沒有一個是我吳仁寶家的。華西村從1961年到現在的45年賬目,都可以公開給世人看。可以這麼說,如果在華西村有我吳仁寶這個家族的概念,那麼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吳仁寶家的人都在為華西村的百姓做事,他們以自己的黨員身份,在不斷實踐共產黨員先進性中為自己的鄉親們貢獻著每一天、創造著每一份財富。華西村有今天,與我家的這些子女們的心血和汗水分不開。我想,假如中國有更多的像我吳仁寶這樣願意而且能夠給百姓帶來幸福和富裕的家族的話,我們全中國的百姓日子一定會比現在好得多。我也因此會感到無比欣慰。” 吳仁寶的這段話是在中央電視台《新聞會客廳》中說的,他能面對13億中國人這樣不加掩飾地袒露心聲,沒有共產黨人那種光明磊落、無私坦蕩的足夠底氣是絕對做不到的。 有一位參觀華西村的外地農村幹部在驚嘆這兒的百姓與乾部那麼融洽團結奔富裕的景像後,找到吳仁寶,問他“為什麼你這兒這麼好,我們那裡就搞不好”時,吳仁寶反問:“你當了幾年村支書?”對方回答:“3年。”吳仁寶笑,說:“如果你當滿跟我一樣48年的書記,你那兒也一定很不錯的。” 是啊,在人民當家做主的天下,假如一個領導者能在崗位上像吳仁寶一樣執政近半個世紀,如果無所作為,如果不能為百姓謀幸福,相信他無法主政如此長久的時間。吳仁寶說得好:“我們華西村的黨員、幹部數年來堅持'有福民享,有難官當',其實體現的就是'權為民所用,情為民所繫,利為民所謀'的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思想。黨員幹部能夠做到戰勝困難和艱苦奮鬥於人民群眾之前、享受和享福於人民群眾之後,老百姓就會和我們站在一起,同心同德挑擔子,那麼什麼樣的人間奇蹟都有可能創造。” 看一看華西村今天如天堂般的農民樂園,我們就會真切地感受到創造這個人間奇蹟的原動力是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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