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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詠嘆之二:漂泊的高級盲流與依舊的貧瘠山丘

落淚是金 何建明 8310 2018-03-14
1997年7月初的一日,北京白石橋路邊的某高校的畢業典禮剛剛開完,畢業生趙小剛激動地雙手捧著盼望四年之久的紅皮燙金大學畢業證書,他面對西北方向,淚流滿面地斷斷續續說著:“……爸,你兒子終於拿到大學畢業證書了!你那年在小煤窯用生命給我換來的2000元學費沒有白花呀,爸——!”趙小剛“撲通”一聲雙膝跪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等他從悲喜交加中清醒過來時,發現同宿舍的人都不知到哪兒去了,連床上鋪蓋也不知何時不翼而飛。趙小剛本來也準備下午離開學校,只是覺得同學一場,該相互打個招呼,於是便留了下來。入夜,往常熱鬧異常的宿舍變得靜悄悄,這更勾起了趙小剛的浮想聯翩—— 是啊,四年的日子,對趙小剛來說似乎太漫長,太不堪回首了。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四年前自己捧著大學入學通知書又不敢給父親看的那一幕:那是一個天氣非常晴朗的日子,可趙小剛覺得自己像是犯了什麼罪似的,站在父親面前半天不敢說話。 “啥事?快說嘛,我還要去礦上乾活呢,要不全家就快掀不開鍋了。”父親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兒子。趙小剛不得不把揣在懷裡的大學入學通知書拿出來:“我考上大學了。”兒子早知道父親聽到這事後不會興高采烈,但他還是沒有想像出自己的父親竟會朝他發怒:“你、你咋考上了麼?”趙小剛聽了這話,眼淚一下奪眶而出:“爸,你就讓我上大學去吧。家裡的債等我上大學後也像城里人那樣賺大錢,我保證全部還掉它!”“真的?”父親一臉嚴肅。 “真的。等大學畢業後我再掙不了大錢我就不是人!我也再不回這個山寨!”兒子跪下雙膝,面朝父親,對天發誓道。父親終於受感動了:“成,你就去唸吧,把大學裡的書好好念,我不死就可以看見我們趙家的祖墳上也能長大樹了!去吧!”父親轉身從里屋那個誰也不能動的箱子底取出2000元錢,交給兒子,“這是我剛剛從礦主那兒借來的,本來就準備給你念大學用的。我沒跟你說,是不相信你會考上,說實話,心裡確實也不想讓你再去唸書了。你莫怨爸,誰叫咱們這家小的小,病的病……”那一夜,從小不愛跟父親說話、打心裡嫌父親目光短淺的趙小剛,一下對父親有了重新認識。他終於明白,父親平時常打他罵他,但心裡同樣是深愛著他的,就像別的父親對自己的兒子一樣。

趙小剛就是拿著父親從礦主那兒借來的2000元,走進了大學門,並且艱難地跑完了對他來說是太漫長的四年血路。他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因為自己是“貧困生”而屢遭冷眼與歧視,這些他都不在乎。他最刻骨銘心的是,在他第一年回家過寒假時父親為了還礦主的那2000元債的事。那天已是大年三十了,兒子問父親為什麼還要到礦上乾活,父親告訴他,礦主要讓他還錢,因為還不出就只好給人家加班出苦力唄。父親臨走時,朝兒子重重地看了一眼,說:“以後就看你的了,爸這一輩子只能給人做牛做馬,可也沒養活好一家人。唉——!”長嘆一聲後,父親駝著變形的腰背,消失在晨霧之中。那一天,趙小剛彷彿有一種預感似的,他覺得父親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後來父親真的就再也沒有回家。幾小時後,礦上的人前來報信:小煤礦崩塌,包括趙小剛父親在內的五個人埋在百米深的井裡……

日後,礦主還曾為2000元的借款找過趙小剛的家人和他本人。這種黑了心的要求理當被拒絕,但此事卻一直像一團陰影跟踪了趙小剛的四年大學歲月。在趙小剛的潛意識裡,父親的生命就是他上大學的2000元學費,如今他捧著這鮮紅的畢業證書,如同捧著父親的那顆埋在九泉底下的滴血的心。此時此刻的趙小剛思緒萬千,他恨不得長上翅膀飛回賀蘭山,在埋下父親的那片凹陷的墟土前磕上一百個頭,以奠親情。 “小剛,你怎麼還沒走?”突然,一位同學闖入宿舍。 趙小剛從遙遠的思緒中回到了現實。他有些發楞地問同學:“我們宿舍的幾位都跑哪兒去啦?招呼也不打一個……” 同學笑了:“人家都快當上某外企主管了,你倒好,一點也不愁呀!”

趙小剛覺得奇怪:“我愁啥?現在大學畢業證書都拿到了,有啥發愁的?” “哈哈哈……看看,我以前就說過,我們現在的大學方向有問題,專門培養高智商而忽視社會實踐能力。眼前的你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事例嗎?”同學猶如在課堂里高談闊論開了,“趙先生,你以為一張大學文憑就可以救你了?可以使你一個山娃娃一夜之間變成大富翁?錯了!尊敬的趙先生,你要清楚地明白,現在的你,跟四年前那個土得身上掉渣的趙小剛沒有多大區別。一句話,你依然是個窮光蛋!不是嗎?” “我?我怎麼還是個窮光蛋?你看看,我的畢業證書少別人一個角嗎?”趙小剛急了,拿著紅皮畢業證書像要說明一個幾千年顛撲不破的真理。 這回輪到同學搖頭了:“趙先生呀趙先生,真沒辦法跟你說。我問你,你現在身上除一張畢業證書外,還能不能拿出100塊錢去買張回家的火車票?我再進一步問你,你即使回得到家,你想過沒有,你是騎著毛驢在那美麗的賀蘭山小村莊上走'信息高速公路',還是扛著扁擔去進行'網絡'耕作?想一想,我親愛的同學!”

是啊,我回賀蘭山能幹什麼呢?是帶著一個鮮紅的畢業證書去與那礦主討回父親的生命?還是拿著這鮮紅的大學文憑放在正屋裡的桌台上,每天讓全家人供著?不,我不能這樣空著雙手回家,我要成為一個富有者!趙小剛想起了他在拿到大學入學通知書時曾經在父親面前許下“日後要像城里人一樣賺大錢”的願,頓時他有些激動地拉住同學的手:“你一定幫幫我,讓我跟你們一起去發財……” 從此,茫茫人海的北京城內,又多了個每天匆匆忙忙又不知在幹些什麼、收穫些什麼的“盲流”。而趙小剛則是京城百萬盲流中的幾萬“高級盲流”之一。所謂“高級盲流”,有位社會學家對此做了這樣的定義:泛指那些脫離人事關係、戶口關係,在外地工作或找工作的知識分子、技術人員等。而這中間,高校的畢業生最多。據某高校學生部的一位老師介紹,現在大學生的畢業分配已漸趨自由擇業,所以學校除國家部分指標外,一般已不管你畢業後的去向,換句話說,只要你有能耐,就是留在皇宮當天王老爺,也沒有人管你。因此,大學目前實際出現的又一種情況是,辛辛苦苦四年間動員各方力量幫助那些有困難的學生完成學業,而一旦幫助他們走完這四年學路後,至於再下面的路,學校一概不管,也管不了了。

我們濟困助學,挽救貧困,讓苦孩子能讀完大學到底為了什麼? 一個天大的誤區! 一個不得不正視的現實問題! 在趙小剛畢業近一年後的某一天,我在軍博後面的一個俗稱“京城白領雅士”的居住區見到了他。現在他與一位同鄉合租一間老鄉的房子,很小,一看就是屬於臨時建築。房子內除了兩張床外,便是一大堆各種廣告宣傳材料。小趙告訴我,他現在與幾位同是大學畢業後沒有回原籍而留在京城的“哥們儿”,一起在為中央電視台幾個欄目拉廣告、做專題。 “這兒離中央台近,走幾步就到'梅地亞'了。我們幾乎天天要與客戶們談生意,可我們自己又不是中央台的正式工作人員,進台裡不方便,所以利用'梅地亞'這塊寶地做事。”看來走出校門後的小趙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那種傻乎乎的書呆子,變成很有一套的“商務專家”。他一聽我的奉承話,趕忙謙遜道:“只能算剛剛入門。”

“能介紹介紹經驗?” “哪是啥經驗,教訓倒是挺多!”下面是趙小剛給我講的畢業後的那不同尋常的經歷: 一開始,我跟著幾位同學就像瞎子摸大像似的,在北京城內到處轉悠,就是不知哪是頭來哪是尾。出了校門就不像在學校,別看有時吃不上飽飯,但畢竟有人管呀,總不愁半夜被民警叫起來查你身份證。這會兒可不行了,開始我們沒有找到一份正經的活兒,就五六個同學合住在一間十來平米的小房子。白天你睡,晚上他睡,反正我們有人是乾白天的活,有人是整夜去錄製節目,倒也能對付。但主要還是為了省些錢。我們搭幫的六個人都是大學畢業後沒有回原籍的,而且基本都是在學校靠吃特困補助過來的。你問他們為什麼也不想回老家?想法跟我差不多,就想在外面掙點錢。大夥兒說,過去我們這些從窮地方來的學生想得太簡單,以為拼死拼活跳出“農門”,把大學文憑拿到手後就可以改變自己的一生。可一到現實社會,才發現我們的思維太落後了,比時代發展至少慢了幾個節拍。換句話說,如果在前五六年,可能是這樣,現在就不行了。我們中間有人還是碩士畢業的,他說他畢業那陣子以為自己在大學苦讀六七年後就可以安安穩穩給安排個什麼國家科研部門或大型企業的科研崗位。結果他等啊等,就是沒有等到,後來他自己跑,一跑才發現像他這樣的碩士生滿北京城都是。好不容易有家單位願聘用,他上班一看,是讓他給一位只有初中文化的科長當助理。他氣得找頭頭說理,人家告訴他你是個外地戶口,又沒正式工作關係,這個位置給你已經是照顧的了,像你這種情況,在我們這樣的國家正式編制單位,你就是博士也永遠是“打工仔”。我的這位哥們儿氣壞了,從此就打消了再找單位的念頭,開始自己獨闖天下。後來他靠自己的經濟管理學碩士的淵博知識與吃苦耐勞精神,贏得了中央台幾個經濟欄目編輯的好感,就開始給了他些活兒,乾了乾就一直幹到現在,成了我們圈裡的老大。你問我?嗨,比他差遠啦,一輩子可能沒法跟上人家。我與這幫哥們儿合夥時間不長,過去幹過許多活,比如在昌平給一家私營企業的老闆當過助理,也在延慶的一家飯店搞過促銷,後來在一個連鎖店搞過派送,多了,我現在已經記不清到底幹過多少地方。但有一點你不知發現沒有,我一般都找那些有住的地方和管飯的活兒。剛開始打工你沒有錢呀。如果自己再租房、買飯,你在北京就是最次的農民房一個月也得二三百吧!打工一個月才賺多少工資?五六百元,你花去房租、飯錢不等於白乾了麼?可要找那些既管飯又管住的單位,沒有幾家不是苦力的干活。他們才不管你是不是大學生,只要有力氣就行。有一次在一家礦泉水公司幹活,一天在烈日下要跑十幾個單位,還是蹬大車的,累得你晚上睡覺被推到火葬場燒了都不知道。你問這麼累又不賺錢咋沒想回原籍?我咋不想?有一陣還真回了一次老家,可一到家裡我就想哭,咱那兒,沒法提。別的不說,光吃水這一條,祖祖輩輩的人都要趕著毛驢走上三四十里彎彎曲曲的山路才能擔上幾桶水。那次我回去因為要喝水,便重新掌起了趕毛驢的鞭子,我一路趕,一路就有大爺大媽的問我,說小剛你在外面見得世面多,知道不知道我們這兒啥時候吃水不用趕毛驢哪?我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們又問,你是大學生咋會不知道?要不你讀了那麼多書,幫著村上修口井吧!看著鄉親們一雙雙企盼的目光,我就差沒入地三尺。是啊,我是讀了十幾年書,是個大學生,可我哪會打井找水?但大學生在我村上的百姓眼裡是無所不會的才子呀!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因為我知道我這個大學生是不會給老鄉們找出水井來的,如果我留在老家結果連口水井都找不出來,老鄉們會對大學生多失望呀!他們還在為了兒女或孫輩能像我一樣讀上大學而不辭勞苦地拼掙著,我不能讓他們對兒女、孫輩們的企盼落空。另一方面,我想自己用父親的生命換來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崇高榮譽,結果我連一口小井都不能幫鄉親們打成,我這個大學生的臉面還不都丟盡了?再說,即使有人把井打成了,有沒有水呢?如果有又能怎樣呢?還不照樣見不到“信息高速公路”、“網絡世界”嘛!我就是在這種情形下重新回到了京城,帶著對故鄉那種說不出滋味的情感回到了至少可以隨便能喝上自來水、可以不花錢上一回“信息高速公路”和“網絡世界”的大都市……

“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我問。 “說實話,很茫然。”趙小剛抓過一把廣告宣傳材料,說,“這些活倒是能賺點錢,但不是我的專業,我是學農藝技術的。在首都這個現代化大都市裡,這門技術用不著,可這兒能賺到錢,可以讓我隨時隨地看到未來世界的最新發展動向。我的老家雖然可以用上我學的農藝技術,但沒有錢呀!連口水井的錢鄉政府都不知勒緊了多少回褲腰帶,我這一身技術又有什麼用?與其那樣,還不如先給老家那兒減少一個吃國家救濟款的人……” 我無法斷定趙小剛的理論是對還是錯,但是他提醒我們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那就是:一部分大學畢業生不願回到邊遠和貧困地區,是因為他們的價值觀發生了變化,以追求個人前途與改善自我生存環境為中心的這部分學生,從他們發憤讀書想跳出“農門”的那時起,就已經失去了對故鄉的回報之心;另一部分大學生確實有志願到大學裡好好掌握知識後,將來回到貧困的家鄉改天換地干一番大業,然而貧困落後的故鄉卻無能為力給他們提供施展才能的戰場,使之也慢慢喪失了原先的那份改造與建設家鄉的熱情與抱負。這就不得不使我們的大學尤其是在進行對貧困生幫助的工作上提出更深層次的要求,單一的為解決他們在大學完成學業而去為他們減免學費、為他們尋找勤工儉學崗、甚至為他們不辭勞苦地到社會上,求爺爺告奶奶地拉贊助遠遠不夠,更重要的一點是,還要給他們在理想與人生觀上進行“精神幫困”。有資料表明,1997年教育部直屬院校共有本、專科畢業生64990人,到廣東、江蘇、山東等發達地區和留在北京、上海的就達34502人,佔畢業生總數的53%,而回到十大邊遠省區的只有3793人,僅佔總數的5%。如此巨大的反差說明了什麼?說明了至少約有一半以上的貧困地區出來的貧困大學生沒有回到他們本該回去的地方。中國社會調查事務所有一項調查顯示:大學畢業生中有78.3%人明確表示不願到貧困地區工作。我也曾對中國農業大學的10名貧困生進行抽樣調查,結果10人中有6人表示只要能在北京找到一份可以每月賺到800元以上工資的工作,就不會再回老家了——需要說明的是他們所指的工作都在不能解決工作關係和戶口的前提下。那天在林業大學採訪時,正好有兩位女生在與老師商量留在北京自謀職業的事。這兩位小姐都是林業大學的“委培生”,現在她們畢業了,照理應該回原籍,可她們說:“我們寧可出幾千塊錢還清委培費也願意留在北京。如果畢業回去給你分配到一個永遠出不來的地方,一輩子不就完了!”我問她們在北京有沒有工作意向,她們說還沒有找到,“反正慢慢找唄。”看來她們的決心很堅決,大有一種義無返顧的氣概。其中的一位說:“留在北京一方面能賺點錢,另一方面我們還想考研。假如回到老家,這種機會幾乎可以說是天方夜譚,但在北京是可能的。我們的師姐們有好幾個走的都是這樣的路子。”原來她們心目中還有另一番天地,誰能說這不是一種健康的心態,一種符合時代精神的追求?可是——我們的問題還是在“可是”上,可是如果我們國家每年為貧困地區培養的20來萬學生(全國高校每年招生約100萬,貧困生的比例按官方所說的20%計算)都不回原籍,那麼我們那些貧困地區是否就永遠地不辭辛勞地送出一批批秀才又永遠地照樣沒有知識、沒有文化?我不禁想起有篇報導說,甘肅有個貧困縣,每年都培養出許多大學生,鄉親們年年敲鑼打鼓歡送他們離鄉求學,但幾乎不見一個學子畢業後回來,小縣城依然一貧如洗……

說不清是我們的幫困工作助長了貧困生們更加立志離開故土的心願,還是濟貧本身就在造就人們追求富有的心態?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即:有些貧困生在被別人真誠幫助與關心時,他的思想和意識卻在悄悄發生另一種變化—— 南開大學學生處的劉老師給我講了這樣一位學生:此人姓洪,是95級學生,家在農村,是個孤兒。在接到入學通知書後就因交不起學費而遲遲沒來校報到。我們就寫信打電報告訴他不管什麼情況,你把家裡的事安排妥後來學校報到再說。後來他果真來了,一看是個非常可憐的苦孩子,什麼東西都沒帶。我向領導反映這學生的情況後,學校一路開綠燈為他註冊免學費。我們南開大學的黨委書記那天正好看到這個學生,便問寒問暖,又把他領回自己的家,讓老伴給他做好吃的,用自己的錢給這學生添置了許多必備的物品。當時這個學生感動極了,說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報答社會和所有關心他的人。因為是個貧困典型呀,所以這學生後來時時處處受到資助和照顧。後來發現資助他的錢老是不夠,一查,倒好,他竟抽煙喝酒都學會了。學校組織貧困生勤工儉學,讓他去干點活,那麼簡單輕鬆的活他幹幾下就甩手走了,你說哪像個貧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嘛!

上海高校裡出現了更出奇的事:有位貧困生多次得到學校的補助與社會贊助,反正學校有什麼貧困生好處的事他都比別人伸手伸得快,可是在畢業時這位學生為了不去教師崗位,脫離師範生身份,竟一下拿出了一筆不小的現金。與師範大學毗鄰的上海某大學這幾年為了援助貧困生,該校從1994年以來,每年給貧困生們提供無息貸款,可是不少人寧願不要畢業證書也不還貸款,至今這個大學有1000多個畢業證書鎖在學生處的鐵櫃裡。上海還發生了一件更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前年香港某公司到某高校兌現自己每年向25名貧困生髮放每人每月150元生活補助費的承諾。這天公司老闆派代表前去學校向貧困生髮錢,學校為了讓貧困生們接受一次愛心教育,便把幾個年級的貧困生都召去一起參加兌現儀式。公司代表向25名大學生髮完助學金後說:儘管我們今天只發給了25個同學,但你們中間確實還有非常困難的同學,我們公司也將視情況予以考慮。他的話剛完,台下的學生竟在沒任何指揮下排著長長的隊伍,雄赳赳、氣昂昂地向台上走去。那公司代表驚得目瞪口呆,站在一旁的老師們則面紅耳赤地衝上去攔住自己的學生,但為時已晚……

曾有一位教育家早已這樣呼籲過貧困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因貧困而扭曲了的心態。我們全社會現在都在濟困,都在向貧困挑戰,但那些貧困地區的縣太爺、鄉干部,則心甘情願地坐在那兒被人高高地戴上“貧困縣”、“貧困鄉”的帽子,為什麼?因為“貧困”這頂高帽子值錢,可以坐吃不愁,伸手來錢來物。我們的大學貧困生中有沒有這種現象?我看是有的,且為數不少。因而在解決這些學生的物質貧困同時,解除他們的“精神貧困”工作更為重要。因為物質貧困是暫時的,精神貧困將是一生的。 我以為此乃警世之言。中國的高校“希望工程”一大內容,便是解決貧困生們的心理貧困,這個心理貧困集中體現在人生觀的教育上。陽光和雨露,可以使小苗長成參天大樹。但高聳的大樹未必能成棟樑,如果是棵空心的樹干那只能當做付炬的柴火。我們所要扶助的是一代健康無私並勇於接受挑戰的新時代大學生,當然不是那些目光短淺、極端自私的庸才。不然,我們學校的領導、老師的愛心與苦心和社會上那麼多摯愛與善良,有可能付之東流,我們的許多廣袤山區也將永遠地依舊貧瘠下去,父老鄉親們歡送的小鑼鼓最終也會不再響起…… 其實有一點需要特別指出:一些貧困生們的“心病”並不全是他們內在因素。社會分配的不公、就業本身存在的問題,同樣使他們受傷的心靈又一次次地受到重創。 我看過一位自稱是患了“憂鬱症”的大四學生給報社寫信訴說自己心頭的萬般無奈: ……已近畢業的我,本應該忙於找工作的事了,但現在我只能默默看著來招聘的十幾個單位把同學們招去,而我不能參加。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我是來自邊遠省份的,有規定必須回原省工作。有人會說:“回去建設家鄉,有什麼不好?”其實,我心中何嘗不想回去?而實際情況是,每年有數万名畢業生回省工作,由於省內就那麼寥寥幾家比較景氣的單位,因此關係網“廣”不“廣”、後台“硬”不“硬”便上升為第一條件,而成績、在校表現只能退居次要。我一想自己幾年學習的成績被人忽視與踐踏,就感到心裡有氣。每當我回想起四年大學寒窗,自己苦下功夫,從班尾升至班級前列,在班上也擔任過乾部,校級、國家級的獎勵也拿過,就覺得自己應該不比別人做得差。但為什麼在就業時就被無情地剝奪了與內地省份的同學的平等權利(他們中間有相當多的人條件遠不如我,卻能去待遇好、發展前途大的單位)?我知道來自邊遠省份的同學中有的條件比我還好,剝奪他們與內地學生競爭的權利同樣不公平。 ……一說到工作艱苦的地方,我們這些貧困地區來的學生,似乎就要理所當然地打頭陣,憑什麼我們就天生該得有這樣的“特殊待遇”?如今已不是那個論出身的年代了,但“生源”這個出身卻時常在提醒著我:“你來自邊遠地區,是與人不同的!” 這坦誠的女大學生給人們提出了一個非常現實而嚴肅的問題,這便是不容忽視的大學生分配的合理性與科學性。特別是一些所謂的政策性,常常照顧了“強者”,卻忽視了“弱者”,這也是當今中國大學貧困生面臨的一大難題。 他們由於“出身”不好,在內地就業時,無論你成績多好、表現多佳,還是拿過什麼獎項,但只要一看你是邊遠省份的,就會一連串“不要!不要!不要!”為此,他們滿懷希望地回到屬於他們自己的熟悉地區,可是當那些單位看著他們一張張金色的證書與獎狀時,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們要不起,要不起!”偶爾也有要得起的,但卻輪到我們的大學生自己要不起,因為進一家打破頭都想擠進去的好單位,你沒有當局長、書記的爸爸,你至少得送上千兒八百的。如此種種,貧困大學生們就會發現,當他們滿懷喜悅手拿畢業證書走出大學門後,自己卻依舊是個赤條條的窮漢! ……你問我是誰,我也不知我是誰。 你問我到哪兒,我也不知我到哪兒。 於是,他們又一次漂泊在人生十字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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