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秘密檔案

第6章 第五章

秘密檔案 何建明 8610 2018-03-14
那是1987年的事。王淦昌80大壽的慶典籌備由中國科協、中科院和中國原子能研究院的一批中國資深科學家,以及參與“兩彈”研製工作的王淦昌的好友與學生們一致主張和發起。但像王淦昌這樣一個對國家和民族有著如此巨大貢獻的傑出科學大師,沒有“國家級”組織出面賀壽,似乎實在過意不去。 “怎麼樣,我們一起來給王老辦個漂漂亮亮,熱熱鬧鬧的祝壽會?” “還用問?早等你老兄這句話了!”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核工業部、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中國核學會的幾位領導電話一商量,一場“私辦”的祝壽會變成了“官方”的。最後,私方、官方意見統一。 5月28日,北京的科學會堂裡春意濃濃,笑語盈盈。一群群中外知名的科學界泰斗和學者,三三兩兩地興沖衝步入會場。 “壽星”王淦昌這天特意著一身淺灰色西服,系一條紫紅色領帶,鼻樑上架著黑邊眼鏡,使得他神采奕奕,根本不像一個80老翁。我是從後來的照片上看到當時“老壽星”形象的。那次參加賀壽會的大多是王淦昌從事科學工作時的學長、同事和摯友,他們是嚴濟慈、周培源、趙忠堯、錢學森、錢三強、朱光亞、周光召和國防科委、二機部、核工業部的領導劉傑、蔣心雄、伍紹祖等,還有一位特別人士,他便是從美國專門趕來的王淦昌的學生李政道教授。

在由核工業部部長蔣心雄主持祝壽賀辭前,王淦昌收到了幾份異常珍貴和特別的禮物,其中有國防部長張愛萍將軍的親筆賀詩:“草原戈壁苦戰鬥,首次核彈凱歌奏。科技園丁勤耕耘,裝點山河添錦繡。”王淦昌的家屬告訴我,他生前特別欣賞這首賀詩,它常使王淦昌想起為國家和民族隱姓埋名的那些難忘歲月。 “無私奉獻,以身許國。核彈先驅,後人楷模。”張勁夫同志也寫了一副賀辭,這16個字恰如其分地評價了王淦昌一生的科學追求精神與輝煌事業。據說當時一聽中國“兩彈元勳”王淦昌要過80壽辰,北京新聞界著實“瘋”了一陣,科學會堂一下擁去了不少記者,他們特別想看一看“露出水面”的大科學家的“生日”到底怎麼個過法——此前,這些國家級“絕密人物”很少被允許對外宣傳。但是,記者一進去便發現:這哪是什麼熱熱鬧鬧的慶賀,科學會堂內,一片肅靜,座無虛席的台下,所有目光直盯著講台——“各位師長、領導、同事和朋友們,先生們,女士們:剛才聽了大家的講話,我內心感到非常慚愧。其實我的缺點很多。就學術上講,我做事、研究都不深不透,其次是理論學得太少,遠不如我的學生。我不熟悉電子學,更不懂計算機。這對我的科學研究工作是個很大的障礙。對'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句古話,現在我體會更深。希望年輕人以我為藉鑑,要比我做更多的工作,比我做得更好……”如果不是事先有人指點台上講話的人正是王淦昌先生,記者們不會相信一位名盛天下的科學大師竟然會在80高壽的慶典上如此坦誠地在大庭廣眾前剖析自己的不足! “下面,我向大家匯報最近一個時期,我和一些同志開展準分子激光研究工作的情況。我報告的題目是《準分子KEF和XEP強激光》……”記者們見此情景恍然大悟:原來科學大師們過“生日”竟這麼獨特!科學會堂的學術報告會結束後,以抗戰時期浙江大學學生為主,一個專為王淦昌先生80壽辰舉行的冷餐會在北京理工大學進行。幾乎在京的40年代的浙江大學物理、化學系的畢業生全部到齊。李政道要求做當晚的司儀,他的開場白使許多人掉下了淚,在場許多學業有成的科學家,當年就是在王淦昌導師的敬業精神影響下才堅定地走了“科學救國,科學興華”的道路,並在後來取得了卓越成就。

“最後我提議:我們這些在座的王淦昌先生的學生,應當像王先生一樣,勤奮工作到老!”李政道端起杯子,第一個將酒一飲而盡。 “向王先生學習,多為國家作貢獻!”已經是院士或在學術領域大名鼎鼎的王淦昌的學生們,齊聲高喊。 “有趣有趣!讓我一下想起了當年在貴州湄潭的日子……”這一夜,王淦昌滿臉笑容,開心得像個老頑童。他給自己的學生們講了一段“最最危險的事情”。 “……1952年春,有一天中科院黨組副書記丁瓚同志把我叫去了。那時我是近代物理所副所長,三強同志是所長。丁瓚同志說,根據赴朝志願軍方面消息,美帝國主義在朝鮮戰場上使用了一種炮,威力特別大。志願軍同志懷疑是不是美國人用了原子炮?因此上級命令中科院派人去戰場實地調查。院裡決定派我去……我一口答應了,一方面是內心被朝鮮戰場吸引,更重要的一方面是我很想真正看一看是不是美國人真的用了原子武器。我首要的任務是到戰場測試原子彈所產生的放射性,也就是了解原子彈對戰爭特別是對我方軍隊的影響。當時國內沒有測試儀器,只能自己動手,做了一個便攜式測試器,連現在幾十塊錢就能買到的'隨身聽'都不如。

“同去的有同所的一位助理研究員小林,還有日壇醫院的桓興教授和一名部隊同志……我們後來經過實地測試,沒有發現任何原子武器的散裂物。志願軍同志們反映的殺傷力很大的砲可能是一種'氣浪彈'新型火砲,但絕對不是原子炮什麼的。其實那時我們對原子武器的知識很貧乏,現在看起來十分幼稚。因為即使當量很小的原子彈,由於其爆炸後溫度很高,不可能留下塊狀的彈片。我們的同志為什麼懷疑美國人可能使用了原子武器呢?這是有原因的。自二戰時美國人在日本扔下兩顆原子彈後,特別是朝鮮戰爭開始後,美國人多次揚言要動用原子彈來轟炸朝鮮和中國重要城市。事隔幾十年後,據美國五角大樓透露,當年美國確實曾多次把原子彈轟炸朝鮮和中國的計劃拿出來過,只是害怕發生新的世界大戰而擱置了。但美國人掌握原子彈後流露出的那種霸權主義的嘴臉是越來越清楚了。朝鮮戰爭的親歷,使我也多少明白了中國要有自己的核武器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遵照中央的指示,王淦昌和同事們幾年來日日夜夜盼望成功的原子彈爆炸試驗就要進入最後階段了。啊,羅布泊,“死亡之海”!在王淦昌心目中,羅布泊卻是個“希望之海”、“生命之海”。為了讓自己親手研究的“小太陽”在羅布泊誕生和燃燒,習慣用數字來演奏生命進行曲的王淦昌,時不時哼出幾聲“羅布泊,羅布泊,你是心中的太陽,夢中的維納斯……”為什麼要選擇羅布泊那樣的“死亡之海”進行舉世矚目的原子彈試驗?王淦昌對我近似天真的問話只是淡淡一笑,說那兒沒人,炸起來不會傷著什麼。說來也巧,世界上第一個成功試驗原子彈的美國人,當年選擇的試驗地也是“死亡之海”。王淦昌對美國人搞的那個“曼哈頓工程”心裡是清楚的,美國將軍格羅夫斯為了讓自己的國家在二戰後成為稱霸世界的頭號國家,要求奧本海默領導的數十萬研製人類第一個核武器的勇士們最先完成的就是能吃得起和經受得起“死亡之海”的苦。

但這還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科學家給研製核武器的決策者一個信息,即原子彈的威力有可能使某個地區在瞬間徹底毀滅,因而不可能在任何有人類生存與集結的地方進行試驗。當然,把一種新的威力無比的科學實驗放在一個保密的狀態下進行也是最重要的考慮因素。美國人當年研製原子彈時並沒有告訴外人,他們在他們的“死亡之海”——阿拉默果爾地區爆炸第一顆原子彈時發了一份公報,謊稱是“一座裝有大量烈性炸藥和煙火的軍火倉庫發生了爆炸”,直到20天后的8月6日廣島十幾萬人葬身火海,阿拉默果爾的原子彈試驗場才不再成為是被封鎖的絕密地方。 中國同樣不例外。羅布泊的選擇與保密是中國政府的最高機密,即使這樣,美國還是先後派出了U2偵察機通過台灣機場入侵我領空,特別是對我原子彈研製基地羅布泊地區進行偵察與騷擾。 “把老美的'黑貓小姐'給我打下來!”毛澤東火了,命令剛剛組建的導彈營幹掉美國的U2偵察機。那時中國的空軍防空力量太薄弱了,龐大的領空只有一個導彈營,怎麼打?

中國人的拿手好戲是“游擊戰”,果不其然,1964年9月9日,這個時間離原子彈正式試驗的時間很近了,再不能讓美國人操縱的偵察機在我“絕密地區”的上空橫衝直撞了!空軍導彈營營長岳振華在這一天立了大功,他和戰友們一起“鎖住”了再次潛入我領空的U2飛機,以三發導彈擊中了它。為此,毛澤東、朱德親自接見了這位英雄的導彈營營長和導彈營全體官兵,在人民大會堂還召開了萬人慶祝大會。 王淦昌離開夫人之後的心情非同尋常,因為他知道,中國的原子彈成功爆炸的時間不會太久了!在之前不久中國共產黨召開的一次全會上,根據毛澤東的建議,中國的原子彈試驗將要加快速度,因為東西方核武器威脅的氣焰越來越濃,毛澤東受不了這口窩囊氣。全會開完第二天,王淦昌被中南海的一個電話叫了去。

“王先生,主席的精神已經給你傳達了。看來國際形勢需要我們把'596工程'計劃往前趕。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擔子就更重了。但這就是政治。政治是常常不依我們個人意志為轉移的。今天請你來,一方面就是想听聽你的意見,一方面我們共同想些行之有效的辦法。”總理說這話時,有意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挪動了一下。王淦昌頓時感到職責的神聖。 “請總理和毛主席放心,我們一定努力加快研製進度!”王淦昌知道作為一個科學家,必須服從國家的最高利益。 王淦昌就差沒有急出毛病來。因為當時原子彈的爆試已經基本完成,但對核爆的一些理論問題還有待認真的計算核證,然而事情恰恰在這方面進展極其緩慢。王淦昌是研究所三位副所長中主持全面工作的一位,因所長錢三強忙於國務工作,所以,他肩膀上的擔子比誰都重。

“這個事情不能老拖我們的後腿了!”王淦昌把彭桓武、郭永懷副所長和理論部主任鄧稼先、副主任周光召叫在一起,“五巨頭”共同研究主攻方向。 “老彭、老郭你們看看怎麼辦?”王淦昌問他的老伙計。 “初步結果我們已經有了,下一步的關鍵是論證。”“娃娃博士”鄧稼先說。 彭桓武是直性子,說這是我們科學方面的事,就是上面不說什麼,我們也要努力加速進展。 郭永懷錶示完全同意。 “那麼剩下的就看你們了!”王淦昌用期待的目光看了看他兩位得力的助手鄧稼先和周光召。 不用說,鄧稼先和周光召本來就是研究所的超級數學天才,工作的認真和賣力自然不用多說。有一天,鄧稼先剛從辦公室出來,便遇上了王淦昌。 “娃娃博士”是有名的技術尖子,平時研究所裡的人對他恭敬三分,但“娃娃博士”唯獨害怕比他年紀大一截、在學術上有世界影響的王淦昌。

“王先生,我又做錯了什麼呀?”鄧稼先一見王淦昌兩眼目不斜視地盯著他,心裡發毛起來。 同行的彭桓武也被王淦昌的怪模怪樣搞糊塗了。 “頭!為什麼我們三個人的頭都不一樣呢?”王淦昌突然摸摸自己已顯“光天化日”的腦袋問鄧稼先和彭桓武。 鄧稼先一愣,馬上哈哈大笑起來:“王先生,您有大智若愚、大悟大徹的頭,我等小輩怎能與您相提並論?”王淦昌還在獨自思索,嘿嘿自嘲:“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說完,他才轉入正題,“論證怎麼樣了?”鄧稼先頓了頓,說:“同志們夜以繼日,估計能在預定的時間裡完成,但大家已經感到有些頂不住了,好幾個人的腿都出現了浮腫……” “別說你們這些年輕人,你看王先生的腿也早已出現浮腫了。這不,他上午還在忙著跟中央聯繫,希望幫助解決所里工作人員的生活問題。”彭桓武正要為王淦昌提褲腿給鄧稼先看,被王淦昌擋住了:“你老彭也好不了哪兒去。”王淦昌告訴鄧稼先:“中央對我們這兒的事很關心,聽說還開了專門會議。告訴同志們,國家困難是明擺著的事,毛主席和周總理都不吃肉了,為的就是支持我們造出爭氣彈,我們大家要體諒中央,用實際行動把工作做好。”

“是,我們一定要用實際行動把黨中央交給的任務做好!”鄧稼先發誓似的向王淦昌和彭桓武保證。 事隔兩日,研究所裡突然開來一輛轎車,車門一開,走出兩位身材魁梧的人。原來這兩位不是別人,正是王淦昌、鄧稼先等他們熟悉的大元帥聶榮臻和陳毅。 “哈哈哈,王先生啊,這次你先不要帶我到實驗室去,我要先看看你們的'彈藥庫'。”陳毅一邊說一邊就拉著聶榮臻往研究所的大食堂走。 “啊哈,將軍同志你在這兒乾啥子事喲?”陳毅一進食堂就瞅見了李覺將軍也在裡面。 李覺還是軍人作風,“啪”的一個立正:“報告陳老總,我在給科學家們點饅頭!” “新聞新聞,將軍給科學家點饅頭!”陳毅一听就興致勃勃,“你點一下,夠我們科學家同志一人幾個饅頭?” “這……”李覺為難地低下頭。 “說嘛。”陳毅催他回答,並說,“我和聶帥今天來此,是受中央委託,查的就是你們的'彈藥庫'!” “報告陳老總,每人不足一個半。” “這是什麼軍情嗎?很緊急的軍情呀!”陳毅大手一揮,指著李覺吼起來,“你是院長,你還是軍委和中共中央派來保護我們這些'國寶'的!讓科學家吃不飽肚子,怎麼能造得出爭氣彈嗎?你得寫檢查!” “是!陳老總。”李覺又畢恭畢敬的一個立正。 “陳老總,別為難他了。你看看,稀飯都稀到這個程度。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我們有愧王先生他們這些科學家了。”聶榮臻用鐵勺攪了攪大木桶裡的稀粥,不無心疼地說道。 陳毅的臉頓時也沉了下來:“是嘛,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嗎。”陳毅一手叉在腰里,另一隻手在空中劃了一道旋風,“聶老總和我知道你們在這兒乾的是國家最重要的工作,而且生活如此艱苦。其實你們的這些情況毛主席和黨中央也都知道。現在全國人民的日子都不好過,毛主席都不吃肉哪!但是國家再窮,我們不能不搞國防,不進行爭氣彈試驗!所以,你們的肚子要先吃飽,吃飽了才能造爭氣彈。我先向你們報告一個好消息,你們的老部長、現在剛剛到東北局任書記的宋任窮上將想著你們,一下從東北給你們調了5萬斤大豆來!大豆是好營養品喲!王先生,你們先享用著如何?” 王淦昌連忙代表全所科技人員謝過陳老總和聶老總:“太感謝中央和兩位老總的關懷,還有宋任窮部長。” 陳毅哈哈大笑之後,一把拉過王淦昌的手,輕聲道:“你那個……搞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可以響起來?我都等不及了!” “現在已經進入最後階段的數據論證,應該不會很長時間了!”王淦昌回答得非常肯定。 “好好。”陳毅緊握王淦昌的手,“有你這句話,我這個當外交部長的以後跟外國人談判就硬氣多了!”聶榮臻元帥走過來,彎下腰,輕輕扯起王淦昌的褲腿,用手指按了按王淦昌的腿,心疼地說:“看看,連王先生這樣的大科學家的腿都浮腫了!”王淦昌心頭一陣激動,忙說:“算不了什麼,大夥比我還嚴重得多!我們能克服。”陳毅元帥又一次緊握王淦昌的手,這回他一個字都沒說,只有晶瑩的淚珠在眼眶內滾動…… 兩天后,中南海又傳來電話,要王淦昌、彭桓武、郭永懷和鄧稼先等幾個主要負責人到總理辦公室。電話裡沒有說什麼事,只說不用帶任何文件資料。王淦昌感到有些奇怪,因為每次週總理邀他們去,大多是聽匯報和徵求意見一類,所以他提前總會得到一些通知,或準備一些材料什麼的。 “說不定總理請我們吃一頓好飯呢!”鄧稼先最年輕,想的也最活躍。 彭桓武斜了鄧稼先一眼,說:“總理那麼忙還忘不了請你吃飯?想得美!”鄧稼先在三位尊師面前伸了伸舌頭,不再敢胡言了。 一到中南海,王淦昌才發現,除了他們所裡的幾個負責人外,錢三強所長也被叫來了,還有錢學森。 “三強,學森,今天總理叫我們都到這兒研究什麼大事情?”王淦昌忍不住問。 錢三強雖是研究所所長,但論資格比王淦昌“嫩”一點,故平時總稱呼王淦昌為“王先生”。於是他說:“王先生,這回我跟您一樣,什麼都不知道。學森也不知道是什麼事。”正在幾位科學家疑惑不解時,掌聲突然響起。王淦昌他們只見側門間走出週總理和陳毅、聶榮臻元帥。 “坐坐,大家都圍著飯桌坐下。”週總理一邊跟科學家一一握手,一邊招呼大家坐下。錢三強和錢學森坐在總理的左右手,王淦昌在聶榮臻元帥的邊上,與週總理面對面。 周恩來總理開始說話:“今天請大家來,只有一個任務,吃肉!算做我和兩位老總的一份感謝之心。” “嘻嘻……”總理的話剛落音,坐在王淦昌另一側的鄧稼先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的'娃娃博士'有什麼新聞?”總理問。 “報告總理,”鄧稼先的臉一下就紅了起來,“我、我是興奮的,毛主席和您等中央領導同志都在勒緊褲腰帶不吃肉,可您和兩位老總請我們來吃肉,這……我們過意不去。” “你這個'娃娃博士'說得不錯。國家目前有一定困難,主席帶頭不吃肉,但你們不一樣。主席和我,還有聶老總、陳老總都希望你們把身體養得好好的,把我們的那個'爭氣彈'研製出來。在兩位老總的建議下,今天請你們來吃頓肉,一是向諸位致歉,二是表示對你們的感謝。來,動筷動筷……”王淦昌事後說,這是他有生以來吃的一頓最香的飯。 “肉過去不是沒吃過,但總理和老帥親自出面請我們吃肉,這是少有的事,而且是在全國人民連毛主席都不吃肉的歲月裡,能吃一頓肉,這是一生中不會重複的事。”中國的原子彈要進行實彈試驗了,科學家們都做好了“西行”的準備,只等中央一聲號令。 “同志們,你們誰能背誦唐代大詩人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一詩?”時任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的張愛萍將軍在科學家“西行”前的動員大會上,上來就給大家出了一道題。 “我來!”一位年輕的物理學家應聲而出,“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好,記憶不錯!”張愛萍熱烈鼓掌後說,“今天這個動員會我想把它改為'詩歌研討會'。剛才那首詩,我看有個字可以改一下。現在請諸位不吝賜教!誰先來?”方才還很緊張的會場一下活躍了起來。 “我說把那'無'字改成'有'字為好。”有人說。 “妙妙!”張愛萍大聲叫好,“王維那個時代的西域一片蒼茫,別說找不到人煙,就是找到了人煙,你也不可能與其共飲和友善得起來。那時民族矛盾厲害喲!現在不同了,我們是社會主義大家庭,各族人民情如手足,你就是陌生一人走天涯,照樣像在自己的故鄉一樣……而今,我們的科技大軍又要出征西域,去進行偉大的事業,那正是'春風已度玉門關'啊!”“詩人將軍”的一片激情,激活了在場所有科學家的情緒。於是台上台下相互呼應:“張總長,我看這句話也該改一改,叫做'春風已度玉門關'……”張愛萍將軍高興得指著台下的那位科學家,說你站起來讓我瞅一眼,又說你可以帶學生了。 “對啊,剛才這位同志改得好啊。”張愛萍將軍突然端起一隻水杯,“今天讓我以茶代酒,為諸位話別。我沒有發言稿,只有兩首詩送給大家。第一首是王昌齡的:'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在場的諸位是當今的龍城飛將。當然,那'胡馬'就是一直用核武器威脅我們的核霸主。有你們這些龍城飛將,我中華民族就不怕幾個'胡馬'了!第二首我要送給大家的也是王昌齡的,叫《從軍行》:'青海長雲闇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 “不破樓蘭終不還!”這最後一句是全場所有科學家們齊聲朗誦的,場面真是地動山搖。 “太感人了!我都流出眼淚了!”王淦昌一生研究了數項世界級頂尖科學技術,在語言表達上僅能用有限的幾個“太”字,然而這正是他那顆純真心靈最真實和坦蕩的寫照。沒有虛誇,沒有掩飾,只有直截了當的熾熱與坦率,以及對科學事業的執著追求。 有一位國家領導人在現場這樣評價過王淦昌,說像王淦昌這樣只知幹活不知回報不計名利的大科學家,在世界上也是極少極少的。我們用王淦昌,就像用自然界的水和空氣一樣,好像根本沒有想過一分錢的成本。 王淦昌就是上帝賜予中國科學事業的“空氣”與“水”。 到達戈壁灘後王淦昌發現,這兒的一切遠比王昌齡寫的詩要蒼涼和可怕得多。先說睡的地方,根本找不到一間房子——幾萬人集結的一個地方竟然沒有一間房屋。然而,在我們這位老科學家的眼裡,新中國和毛主席太了不起,一聲號令,把整個“困著的”戈壁灘給“弄醒了”,而且到處“蠻開心”。王淦昌那腔常熟話細細聽來很叫人解乏。在當時“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只有我英雄戰士”的試驗基礎上,任何一樣東西都可能引起大家的一陣不小的歡樂。 “王老,你得住進'高間'。”一到高原,基地司令和先前到那兒的李覺將軍就把王淦昌接進被基地同志們叫做“高幹房間”的石頭房子裡。所謂的“高間”實際上是戰士們用小石頭壘起的一明兩暗的3間10平方米的掩蔽建築,這是專門為軍委領導準備的。 王淦昌說什麼都不願住進去。 “我同大家一樣,不搞特殊,帳篷很好。大家能住我為什麼不能?”王淦昌說啥也要搬到帳篷裡跟他的“娃娃博士”和朱光亞這些年輕人住在一起,而且還加了一條理由,“我們可以隨時研究問題”。 戰士們背後都叫王淦昌是“王老頭”,王淦昌並不在乎,反倒經常跟那些小戰士們開玩笑: “你們得好好謝我這個老頭,這不,我一來你們的伙食就改善了!”原來,根據基地張蘊鈺司令和李覺將軍的指示,對王淦昌等科學家的待遇要像對待基地最高首長一樣。因此王淦昌每到一地檢查工作,有關單位的領導就把平時不捨得吃的好東西都拿出來招待,戰士們趁機也能改善一下,故而大家特別盼著“王老頭”出現。還有,“王老頭”自己根本吃不了幾口,好吃的都留給大家。 大家喜歡王淦昌的主要原因還不在這裡,基地的上下都清楚,中國的原子彈什麼時候真的開始爆炸試驗,這只要看“王老頭”的工作情況就明白了。別說是根本不掌握高級機密的普通士兵,就是基地司令也得看王淦昌他們的工作進展才能判斷什麼時候“爭氣彈”該聳立於長空了。 有人說:“基地機密雖多,但有'王老頭'這個活晴雨表,我們不比司令員知道得少。”這話多少也能說明一些問題。 王淦昌到基地一線是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的事。 “你不去我不放心。”周恩來對王淦昌有過這樣的交代。僅憑這麼一句話,王淦昌肩頭的擔子便可知其分量。 當時他的主要工作是抓縮小尺寸的局部聚合爆炸實驗。由於戈壁灘基地特殊的環境所決定,各種車間、工號、實驗場相距都十分遠,常常為辦一件事情,得清晨出發,晚上才能趕到。 遠望戈壁灘似乎一展如平海,可當你坐在吉普車上飛速行進時,屁股就像坐在搓板上一樣難受。年近花甲的王淦昌幾乎每天都得在千里寬闊的戈壁灘上來來回回奔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