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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7.生命孤島

南京大屠殺全紀實 何建明 23070 2018-03-14
日曆已經翻到1937年11月末。這個日子幾乎是和平的南京城的末日了——來勢兇猛的日本軍隊已將南京城團團包圍。 南京已成孤島。城內城外,人心一片恐慌。那些曾經在這個皇皇中華民國政府首都作威作福、有模有樣的人,如今都走了,留下的都是些窮人和與這個城市沒有多大關係的為數不多的外國傳教士及他們的信徒和一些醫生、志願者等。守城軍隊當然佔有總人數的很大比例,但他們不是這個城市的主人。 所有的亂象,魏特琳看得清楚,也看得傷感: 現在悲哀的氣氛在南京占主導地位,一些人認為,日本人3天后就要到了;還有一些人說要幾個星期。今天一些城門關閉了,目的是防止散兵游勇進來。傷員現在不再送進城裡。 上午10時。我到大使館開會,參加會議的還有神學院的哈伯特·索恩、基督教男青年會的菲奇、金陵大學的貝德士、鼓樓醫院的特里默。帕克斯頓先生談到士兵搶劫的可能性和對外國人產生的危險。他說,外國人應該盡可能多地立刻撤離南京,現在不能立刻走的人應該做好撤離準備,當大使館撤離到美國軍艦“帕奈號”上去的時候,這些人也一道走。如果城門關閉了,大使館選定了兩個地方作為用繩索爬出城的聚集地。然後要我們每個人代表自己或是所在的單位表態。貝茨和我認為,我們的責任使我們有必要待在這裡。我們的解釋被接受,並受到尊重。

今天,去鼓樓教堂做禮拜的不到20人。 今天有90多人參加了我們鄰里學校的禮拜,原因你們可以猜到,不是為了麵包和魚,而是為了了解在危急時他們能否到我們校園來。我們的回答是:“我們將盡我們所能保護婦女和兒童,但只有當情況變得非常危急的時候你們再來。只帶被褥和食物,不允許帶箱子。” 2時30分。我從上海路步行到明德中學。我的心情很沉重。我不斷碰到一群群婦女和兒童在尋找“安全區”。她們依稀聽說了安全區的事情,想確定一下它的位置。我不得不停下和她們交談。我告訴她們,安全區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但是,一旦定下來後,市政府會通知她們的。她們多麼像沒有牧羊人的羊群。 我去參加了禮拜,沿著中山路步行。中山路是南京的主幹道,它看起來也很淒涼,實際上所有的商店都關了門。我只看到四種運輸工具:拖著戰爭物資如高射砲的軍用卡車呼嘯而過;坐著軍官的救護車呼嘯而過;北方的騾車和拉著窮人及行李的人力車……

今天,除了下關郵局外,所有的郵局都關門了。安全區還沒有確定。路透社的記者向我建議,在安全區計劃無法實現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允許婦女和兒童到我們學院避難的話,我們應該讓美國大使館把這一情況通報日本指揮官。雖然,我並不對自己是在場的唯一女性感到高興,但感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這是魏特琳11月28日所寫的日記。是夜,南京城內不時響起巨雷般的聲音,隨處可見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幾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在淒慘地嚎叫,聽來令人心顫。 第二天一早,程瑞芳給魏特琳送來一包熱騰騰的豆腐乾,說:“今天的南京城,除了你和海因茲小姐、鮑爾小姐外,再沒有第4個外國女士了。” 魏特琳苦笑道:“我想說的是:現在的南京城內,除了我們在為家庭手工學校的5個學生開課外,可能也不會有其他一個學校在上課了。”

程瑞芳說:“那麼上帝應該給我們頒發勳章了!” 魏特琳轉身,站在耶穌像前,十分虔誠地問道:“上帝會嗎?” “上帝還要看我們日後的表現呢!”程瑞芳抿嘴一笑。 女人們對戰事的敏感程度有限,但她們對身邊的弱者則格外在意。 跨進1937年最後一個月的門檻,南京城的寒氣已經十分逼人,而戰爭的硝煙似乎也已嗆到了每個人的嗓子眼上。 “在我們剛要去鼓樓教堂時,緊急警報響了起來(現在已不再發兩次警報了,因為日本的戰線離我們太近了),很快就傳來了轟炸的聲音。後來,威爾遜醫生告訴我,空襲發生在清朝修建的'西華門'。我很難過地說,空襲造成的災難都落在了窮人身上。他說,有一戶人家母親和女兒被當場炸死。當威爾遜發現那個已麻木的父親時,他仍然抱著他的孩子,小孩頭的上半部被炸掉了……我的心為中國士兵痛楚,我得知有50名傷員從20英里外的地方跋涉到南京。他們說,許多受傷的同伴倒在了路邊。”12月5日是星期天,一清早,城裡就听得幾聲巨響。不用說,肯定又是日本飛機作的孽。

用三頭六臂來形容現在的魏特琳似乎很貼切。為了做好接待難民的工作,在她帶領下,學校已經把所有的宿舍和科學樓、藝術樓、中央樓等可能騰出的房子全部搬空了。 “一定不要讓難民們睡在地上,哪怕是給舖一層稻草或木板什麼的,不然會凍壞孩子們的……”魏特琳細心指導著大家。 “好好,就這樣。每個人把人帶進學校後,就要告訴她們應該在哪兒住下,然後告訴她們應該如何注意衛生,而且一家人必須待在一起。對了,不要把進來的人隨便引到樓裡,要一棟樓安排滿後再安排下一棟樓……”校門口的小草坪上,魏特琳舉著小旗,正在指導她的“引導員”如何接待和安排即至的難民。 她的隊伍很可憐,除了程瑞芳和幾名工人外,其餘的都是留校教職員的孩子。不過,他們都很認真,似乎都像剛入伍的新兵,練得一絲不苟。

“華小姐,我們能搬進來嗎?”就在這時,校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群拖著鋪蓋、拎著包的女人和孩子,她們在門外喊著魏特琳的名字,乞求著。顯然這些人的家離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不遠,所以她們都認識魏特琳。 “來了就請進吧!”魏特琳一邊招呼著門外的人,一邊指揮門內的人,“把先來的人帶到實驗學校去,那邊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快把這第一批的人安頓好,讓她們先有口水喝……” 第一天接待難民,人數並不多,但卻讓魏特琳感到工作的艱辛。剛把一個80歲的老人安置穩當,身邊的3歲娃兒一泡屎就拉在樓道裡…… “今晚,我看起來有60歲,感覺像是80歲。”深夜,魏特琳筋疲力盡地回到宿舍。合眼時,她在鏡子麵前照了照,不由得嚇了一跳。

12月9日,城內各種傳說和謠言四起,但有一句話大家並不懷疑:日本人馬上就要進城了。 “為什麼城西北那邊火光沖天?是不是日本飛機又扔炸彈了?”早上起來,魏特琳就見城西北方向,濃煙滾滾,數條火龍直躥天際。 程瑞芳告訴她,是中國守城軍隊點的火,軍隊正在採取“焦土戰術”——把靠近城牆的外城建築都燒掉,以免日軍藉此作為攻城的掩護屏障。 “能解決問題嗎?”魏特琳覺得中國軍隊的戰術有些愚昧。 “我們也搞不清,但這造成了大批沒有房子住的難民們往城裡湧……估計今天會有更多的人到我們這兒來。”程瑞芳說。 果不其然。當天,魏特琳所在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一下接待了300多名難民,其中有一些人還是從無錫來的。這些難民告訴他們:日本人一路殺過來,他們只得往首都逃亡。 “南京是蔣總統待的地方,總比我們家安全些。我們想,要死也要跟這些當大官的一起死在皇城裡。”有難民對魏特琳她們這樣說。

可憐的人啊,他們哪裡知道,首都南京其實還不如小城和鄉下更安全,這裡的大官們早已跑的跑、逃的逃,哪還等著與你們這些窮苦人一起死嘛!魏特琳一下感覺中國的窮人又可憐又可悲。 每晚一會的“記者招待會”,魏特琳也是必到的代表之一。這一天晚上,記者招待會照常進行,但魏特琳發現已經沒有什麼官方人士參加了,中方人員除了2名記者外,只有2名政府的低職官員,其餘的全是拉貝和貝德士、斯邁思等外國人了。 “轟隆——!”招待會剛剛開始十來分鐘,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將所有在場的人從座位上震了起來。 “炸彈!炸彈馬上要轟到我們頭上啦!快散吧!”有人大喊起來。 拉貝對他的國際委員會成員們說:“估計明天開始不會再有這樣的會了。”

魏特琳從會場回到自己的家,發現窗台上的一盆花也被爆炸的震波震落了。在看望新進來的難民時,她聽到的都是哭哭啼啼的悲慘經歷。一個婦女說,她是有事到南京來的,結果她12歲的女兒進不了城,現在她自己又出不了城。 “我女兒就在光華門那邊,那裡打得死去活來,我女兒真出事了!可憐可憐我吧,你們能不能幫我找找女兒呀!”那婦女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但似乎誰也幫不了她。 魏特琳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 另一位來自三汊河的婦女,則發瘋似的說要找她母親。魏特琳問她母親到底到哪兒去了,那婦女自己也說不清,只說是剛剛在校門口走失的。魏特琳與程瑞芳商議了一下,估計會不會在附近的聖經師資培訓學校那邊。 “走吧,我帶你去那邊找找。”魏特琳便拉著那婦女快步來到聖經師資培訓學校。結果還真找到那人的母親,母女倆見了面抱在一起就大哭。

魏特琳一了解,聖經師資培訓學校已經接待了1500多個難民。天,這還得了!魏特琳一想,估計明天她的學校也會有難民潮湧進來。這可怎麼辦?她和吳貽芳院長最初計劃安置的最大限度是1000來名難民,現在才不到兩天時間呀!想到這兒,魏特琳飛步就往回走……她想著明天,明天會是個什麼樣呢? 明天,明天是12月10日。 1937年12月10日的南京城,顯然已經在日軍重兵的包圍之中。這座古老的皇城此刻已經完全陷入敵我雙方的重砲密彈和硝煙瀰漫的激戰之中。大街上已經看不到人,偶爾見到的一定是流浪的難民,他們不是被砲彈或子彈打死,就是抱頭在尋找避難的場所…… “快進來!進吧!”魏特琳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大門前與後院門口,都擠滿了難民。很快,舊的教師宿舍住滿了人,中央樓也開始進人。有些滯留在校門外的難民,則在自己想辦法:他們自發行動搬磚砌房,轉眼間,磚變成了一間間小房子——不需要瓦匠,只要用一兩張蘆席蓋頂,這便成了自己的房子!

“華小姐,你看看,我的房子行嗎?”有位男人非常自豪地把魏特琳拉到他的傑作前,一定讓其進去參觀。魏特琳看了幾眼,很是佩服。但她心想:這安全嗎? 不過,學校場地有限,又只能安排婦女和孩子,有人特別是男人能通過自己的辦法解決避難處,這不失為一個選項。魏特琳還是對此表示讚賞。 “轟隆!” “轟隆隆!” 就在魏特琳踏進校門的那一瞬,突然連續幾聲巨響,她頓時感覺地動山搖,身體站不穩,連連搖晃了幾下……沒有倒下,是旁邊的一塊牆石幫了她的忙。待她再回頭四周一瞅:媽呀,幾顆炸彈估計就落在離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幾百米的神學院等地。炸彈落下後騰起的煙霧和燃燒的火光,似乎要將她的學校與外界隔絕——“我們馬上要成生命的孤島了!”那一刻,魏特琳想到了一個兇多吉少的詞。 校門口,那位丟失12歲女兒的母親站在那裡,焦急地在街頭來來往往的逃難人流裡尋找著——也不知什麼地方一下擁出了那麼多人!魏特琳也覺得奇怪。 10日這一天,魏特琳的助手——作為安全區第4區衛生組組長的程瑞芳在她日記裡記下這樣的細節: ……今日七百號(校樓名稱)也住滿了,搬至安全區的人路上不斷,湧到學校的也是如此。洋車沒有了,路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是自己挑、抬,飛機聲、大砲聲他們也不管,真是淒慘。新住宅區的房子都住了難民,有的租,有的不管,搬進去住。金男大(金陵大學)已住了好幾棟房子,新的圖書館也住了,院子裡也搭棚子,他們比我們人多,因男女都住。我們只住婦女、小孩,也不許燒鍋弄飯,有的自己家里送飯,沒有飯吃的不多,我們給她們吃,早上給她們水洗面,給她們三次水喝。有一千多人,忙極了,預備水、開水,一日送兩次。現在預備在大門外對面開一粥廠,過兩天就有粥吃了。吃進去的是小事,出來的是大事。有的人逃出來沒有帶馬桶來,雖然院子外面四處有糞桶,是為小孩子的,她們不到那裡去就隨便,所以到處都是尿和屎。皇宮式的房子現在加上了一些彩色,窗上掛的曬的破衣服、破被和尿布,樹上掛的也是……一百號這邊的水塘成了洗馬桶、洗尿布的了,圖書館這邊的水塘成了洗衣的地方,有人也在那裡洗碗。 啥叫難民區,這就是!兩個字:臟、亂。可誰還顧得了這些,保命在此刻最重要。 讓魏特琳多了一份著急和擔心的是:難民中有些婦女剛剛生下孩子,11日早上起來,她便聽到有兩個婦女在哭,原來她們的嬰兒死了,一個是悶死的,一個是病死的。從程瑞芳那裡獲悉:已經進來的婦女中還有五六個已近臨產…… 苦命的孩子! “重點保護好產婦和剛出生的嬰兒。”魏特琳特別吩咐程瑞芳,從沒有生過孩子的魏特琳像自己失去了親生孩子一樣。母性讓她格外關注小生命。 12月12日,是南京失陷前的最後一天。這一天是南京最混亂的日子。從中國守軍總司令到街頭的一條小狗、小貓,似乎都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了。唐生智將軍從早晨開始就忙著執行蔣介石下達的撤離“手諭”,後來他當晚就在一幫警衛人員護衛下非常狼狽地從下關的長江邊撤走了,而他一走,十多萬守城的中國軍隊幾乎全亂套了。 被日本軍隊的機槍子彈和重擊砲轟得找不到東南西北的流浪狗、流浪貓只能傻呆呆地在大街小巷看著那些與它們同樣傻呆呆的人群四處逃竄…… 12日的魏特琳,用她的日記來記述,也許是最準確的“當時”—— 12月12日,星期天。 晚上8時30分。我在寫這些日記的時候,城市西南部又響起了激烈的槍砲聲。窗戶被震得搖撼。為慎重起見,我離開了窗戶。一整天轟炸不斷,有人說,日軍已進城了,但我無法證實。一個士兵告訴我們的守門人,日軍曾數次突破光華門,但都被趕了回去。我們還聽說,87師正在接替88師。但很遺憾,整天都有中國軍隊從安全區經過。 在今晚的新聞發布會上,聽說衛戍司令唐生智已無法指揮自己的部隊。除了安全區以外,城裡的許多地方都發生了搶劫(從可怕的爆炸聲來看,我想那古老而美麗的城牆恐怕所剩無幾了)。現在日本飛機可以自由出入,投下大批炸彈,他們既沒有遇到高射砲火的阻擋,也沒有中國飛機的攔截。 我認為,把城牆外面所有的房屋以及城牆內的部分房屋燒毀是個嚴重的錯誤,這種犧牲沒有多少價值。誰遭受破壞的痛苦?還不是中國的窮人!為什麼不把城市完好地交出? 今天上午10時30分,我去了鼓樓教堂,那兒大約有60人。教會緊急委員會的一名成員做了很好的佈道。教堂院落裡住了許多難民(現在槍砲聲實際上已經停了下來,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城牆已被突破,日軍進了城)。 難民繼續湧入校園,三幢大樓已住滿了難民,現在,藝術樓也開始接納難民。不幸的是,由紅十字會管理的粥廠仍未開張,因此,對沒有帶食物的難民來說,日子非常艱難。在我們的一再催促下,粥廠可能明天上午9時開張,但如果今夜城市陷落,恐怕連這也做不到了。 在危難和恐怖之際,也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我們東門街對面的那個姓管的裁縫,傻乎乎地讓“新生活運動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在撤離南京前,將他們的一些物品存放在他家的一間屋子裡。隨著日軍的臨近,他開始擔心起來。今天,我打電話叫來了菲奇先生,我倆叫他把所有的文字材料都銷毀,並由我們來承擔銷毀的責任。整個下午,他和他的妻子以及所有的親戚,把一堆堆材料搬到我們的焚化爐裡燒掉。他們一趟趟地搬著,累得滿頭大汗,及時銷毀了所有的材料(從槍聲可以聽出,日本人已經進城了)。 一向精幹的中央樓林管理員,由於竭力要這些難民保持地面整潔,今晚嗓子都喊啞了。下午他對看門人說,要孩子不在地板上小便比登天還難。看門人說:“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叫他們不要隨地小便?”林用沙啞的聲音說:“我哪能不說?!但我一回頭,他們又尿了。” 今天下午5時。在我去英語部時,看見紫金山上有一條著火帶,環繞在山頂部的1/3處。我不知道火是怎樣燒起來的,但這意味著許多松樹被毀了。 今晚9時~10時。我和陳先生巡視了校園,洗衣房姓胡的工人和他的鄰居都來了。他們擔心今晚有撤退的士兵過來,因為他們家有年輕的姑娘。今晚,城裡是不會有多少人睡覺的。從南山公寓,我們可以看見城南仍在燃燒,下關也一樣。今夜我得和衣而睡,以便在需要時隨時起床。但願黑夜快點結束。 剛好一年前的今天,蔣將軍在西安事變中被拘留。 魏特琳的記性真好。她在如此混亂和緊張的時刻,竟然還能記得一年前蔣介石被困西安的事?一年前的“蔣將軍”是因為不真心抗日,讓他部下張學良、楊虎城二將軍給逮了起來,於是有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逼迫之下,中國最高領袖才不得已開始主張抗日。如今才一年,抗日之烽火燃遍東半邊的中國,卻是節節失敗的慘景! 魏特琳顯然是有所感思。這位深深愛著中國、視中國為自己第二故鄉的美國傳教士,她在為中國的苦難和不幸落淚、哀嘆。 13日,是日軍佔領南京的第一天。這一天在南京城內的中國人幾乎都是呆怵的,他們不知道舉著屠刀進城的日本人會如何處置他們,也不知道到底自己還能做些什麼?逃命?命在別人手裡,如何逃?逃往何處?何處安全? 城內有個“安全區”,十幾個洋人能抵擋得了幾萬佔領軍?但無論如何,“安全區”總比自家要保險些吧!大家都這麼想,於是不管是百姓,還是原先的守城軍,他們或拖家帶口,或棄槍改裝,紛紛逃進安全區……包括魏特琳她們的金陵女子學校。 “這是女子學校,男人們是不能進來的!”開始程瑞芳她們還用這樣的話攔住了不少男人,後來根本攔不住。那些當兵的似乎更害怕日本兵,所以不少國民黨兵甚至連衣服都沒有來得及脫掉便翻牆往學校內跳。 “喂喂,你們這樣進來,一會兒日本兵進來看到你們的話,在我們這兒的婦女和孩子們咋辦?大家不是都不安全了嗎?”一個校舍工人拉住兩個當兵的男人,吆喝起來。 “求求大叔了!我們實在沒地方藏了,要是回到街上,肯定被日本人砍掉腦袋的。求求你們了!求求……”當兵的中國人跪在地上,好可憐。 “讓他們進吧!趕快把身上的軍裝脫了!”魏特琳路過,示意自己的工人放了這兩個當兵的。 “謝謝,謝謝菩薩!謝謝觀音菩薩!”當兵的立即給魏特琳磕頭。 魏特琳直搖頭。她搖頭是因為這一天裡她不知處理了多少類似的事。這一天南京人只做一件事:逃命。而魏特琳她們則要做幾十件甚至上百件事。 這一天,她這樣記錄: 聽說凌晨4時,日本人已從光華門入城了。重砲徹夜轟擊著城門,據說是在城南,而我聽起來卻像在城西。城內槍聲也很激烈。一夜我都沒怎麼睡。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我感到日軍似乎在追逐撤退的中國士兵,並向他們射擊。由於擔心出事,我們沒有一個人是脫了衣服睡覺的。 5時過後,我起床到學校前門,那兒一切都很平靜,但看門人說,大批撤退的士兵從門前經過,有些人還乞求給他們一些老百姓的衣服。今晨,在校園裡也發現了不少軍裝,我們的鄰居也想進來,但我們試圖說服他們,如果他們在安全區內就和我們一樣安全,安全區任何地方應該都一樣安全。 今天早上,我們學校門前的那個粥廠終於開張了,我們根據難民們到校園來的先後次序,依次向各幢宿舍樓發送早飯。這頓飯到10時30分結束。下午我們將再開一次飯。 ……下午4點,有人告訴我們,西面山頭上有好幾個日本兵。我去南山公寓察看,在我們的“西山”頂上果然站著幾個日本兵。不久,另一名工人叫我,說有一個日本兵進了我們的家禽實驗場,索要雞和鵝。我立即趕過去,用手勢告訴他:這裡的雞不是出售的。 在經歷了猛烈的砲擊與轟炸後,城市異常平靜。三種危險已經過去——士兵的搶劫、飛機的轟炸和大砲的轟擊,但我們還面臨第四種危險——我們的命運掌握在取得勝利的軍隊手中。今晚,人們都十分焦慮,因為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晚上7點30分。食堂負責人報告說,日本兵正在強占我們校門對面有大米的房子。我試圖同這批日本兵的頭目取得聯繫,但沒有結果。門口的衛兵凶神惡煞,我真不願意看到他。後來,我為此事見了拉貝主席,他們說明天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所有的人都一致認為,在處理這個問題時必須謹慎從事。 今晚南京沒有電燈,沒有水,不通電話和電報,更沒有報紙、廣播。我們所有的人確實被一個無法穿透的區域隔開了…… 這便是生命孤島。 12月14日,南京城內的日本兵到處在抓人殺人,主要是針對那些沒有逃出城的放下了武器並躲藏在各處的中國守城軍人。大街上已經到處血流成河,而日軍制定的“掃蕩”計劃才剛剛開始,且直指拉貝領導的“安全區”內…… “安全區”內的人此時並不知道外面正在發生什麼事,更不知道日本兵已經舉著屠刀往他們這邊衝殺過來。 魏特琳只知道做她們能做的事。 今日來的人更多,都是安全區內逃來的,因日兵白日跑到他們家裡搶錢、強姦。街上刺死的人不少,安全區內都是如此,外邊更不少,沒有人敢去,刺死的多半是青年男子。今日五百號三樓也住滿了。中午有七個兵從三百號後邊的竹籬笆跳過來,華小姐不在,只好隨他們吧……魏師傅今早送信到鼓樓醫院,今晚未回來,恐被日軍拖走了。街上有許多人被拖走了,不知死活。金女大現有四五千人了。 這是程瑞芳記的日記。她告訴我們到14日這一天,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已經接收難民有四五千人了! “忙死了!累死了!”程瑞芳用這六個字,向魏特琳匯報了當天校園內的工作狀態。 但這時的魏特琳,似乎更關心校園外正在發生的大事——日本人正在下關一帶對放下武器的中國軍人實施大屠殺! “天亮前似乎又有猛烈的砲火轟擊城牆——也許是在轟掉那些阻礙日軍主力入城的路障,不時還夾有槍聲,也許是日軍士兵在向撤退的中國士兵開槍,或者是向搶劫者開槍。我還能聽見下關方向的槍聲。在我的想像中,這些子彈是射向坐在擁擠的舢板上、拼命向江北劃去的中國士兵們的。可憐的人啊,他們幾乎沒有機會逃脫這些無情的子彈。”魏特琳對下關等地的大屠殺如此清晰的記錄,這絕非是她的“想像”,顯然是不止一個親歷者向她講述後才會如此準確地記錄在她的日記裡。 以一個討厭戰爭的異國傳教士的身份,魏特琳談到戰爭中女人的作用時,如此說:“在我看來,如果人人都應對戰爭盡責的話,所有主張宣戰的人們都應該志願參戰。婦女們可以在醫院服務,為傷員提供衣物和安慰。在裝備和維持一支部隊所需的無數工作中,甚至女中學生也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在中學或大學裡可以參加軍隊或是紅十字會,或者是去社會服務部門工作。當戰爭結束時,婦女或青年們將面臨更繁重的任務,照顧陣亡將士的孤兒寡婦,更不用說幫助傷殘士兵這一光榮的任務了。”她繼而指出:“我們這些人認為,戰爭是國家犯罪,是違背上帝創世精神的一種罪惡。我們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奉獻給那些無辜的受害者,獻給那些家庭被燒、被搶,或者是在戰爭時期被飛機大炮炸傷的人,幫助他們康復。” 魏特琳作為心存仁愛與慈悲的女教師,她更不願看到日本軍隊對中國婦女所施行的獸行。 城裡其他地方已經傳來不少關於日本兵到處抓“花姑娘”強姦和輪奸的事。為這,魏特琳憤怒地告訴程瑞芳等:“在我們這兒,決不允許日本人幹這樣的勾當!” 從安全委員會總部開會回校,魏特琳發現自己學校門口把守的竟是日本兵時,便立即親自站在門口,準備隨時在日本兵企圖抓走女難民時進行堅決的鬥爭。 “你的不用站在這兒!”一個日本兵持著槍,用刺刀頭挑挑魏特琳的裙子,示意她走開。 魏特琳毫不退讓,說:“這是我的學校,我有義務把好大門。” 日本兵無可奈何,只得退至一旁。但從他們的目光裡看得出,他們一定是在想著法子,如何對付這個不好惹的美國女人。 15日,又是一個難民潮湧進校園的日子。為了防止意外,從早晨一直到天黑的十多小時裡,除了吃飯時間,魏特琳一直親自站在大門口,看著源源不斷的難民往校園內走。日本兵來了幾批,但當他們看到這個臂袖上別著紅十字標徽的美國女人時,只得灰溜溜地走開了。 校園內已經人滿為患,魏特琳跟程瑞芳初估,至少新進來了3000餘人! “有人只求在草坪上有個坐的地方就行,可即使這樣的請求,我們都難以滿足。”魏特琳說。 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無數難民向她訴說自己和家人的不幸,她們或丈夫被日本兵所殺,或兒子被殺,或自己及女兒被日本兵強姦、輪姦…… “如果上帝賦予我權力,我真想親手殺了那些強姦我姐妹的日本兵!”魏特琳氣得雙手緊握,對天發誓。 “今天簡直是地獄,是我一生中經歷的最黑暗的一天。”16日,魏特琳的朋友菲奇先生過來對她訴說怨氣。魏特琳回答道:“我也有同感。” 16日的日記裡,魏特琳這樣記錄: ……上午10時。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經歷了一次官方視察——徹底地搜查中國士兵。一百多名日本兵來到校園,首先搜查了一幢大樓。他們要求我們把所有的門都打開,如一時找不到鑰匙,日本人就很不耐煩,其中一人備有一把斧頭,以便強行劈門。當徹底搜查開始時,我的心便沉了下來,因為我知道,在樓上地理系辦公室裡放著數百件為傷兵做的棉衣,這些棉衣是婦救會做的。我們還來不及處理這些棉衣,我們不想把它燒掉,因為我們知道,今冬許多窮人非常需要棉衣。我把日本兵帶到那個危險房間的西面房間,日本人想從一個相鄰的門進去,但我沒有鑰匙。幸運的是我把他們帶到閣樓上,閣樓裡有二百多名婦女和兒童,這分散了日本兵的注意力(天黑後,我們把這些衣物全部燒掉了,陳先生也把他的一支槍扔到塘里去了)。 有兩次,日本兵抓住我們的工人,說他們是士兵,要把他們帶走。但我說:“他們不是士兵,是苦力。”他們才得以逃脫被槍殺或是被刺死的命運。他們搜查了我們所有住有難民的大樓。 4個日本兵,其中還有一個低級軍官想要點喝的,我們把他們帶到程夫人的宿舍。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校園裡架著6挺機槍,還有更多的日本兵在校園外站崗,並做好了射擊的準備,如果有人逃跑就開槍。當那個級別最高的軍官離開時,我給他寫了一個證明,說我們這裡只有婦女和兒童,這幫助我們在今天其餘的時間裡,將其他小股日軍擋在了校門外。 中午剛過,一小股日本兵從原醫務室的邊門進來,如果我不在的話,他們將會把唐的兄弟抓走。後來他們沿路而上,要求從洗衣房的門進來,我也及時趕到了。如果日本人懷疑哪個人,那麼其命運將與在他們身後被捆著的4個中國人一樣。日本人把那4個人帶到西山,我聽到那兒響起了槍聲。 今天,世上所有的罪行都可以在這座城市裡找到。昨天,30名女學生在語言學校被抓走。今天,我聽到了數十起有關昨夜被抓走女孩子的悲慘遭遇,其中一位女孩僅12歲。日本人還搶食物、床上用品和錢。李先生被搶去55美元。我估計這座城市每一戶人家的門都被打開過,並被反复搶劫。今晚,一輛載有8~10名女子的車從我們這兒經過。當車開過時,她們高喊:“救命!救命!”街上和山上不時傳來的槍聲,使我意識到一些人的悲慘命運,而且他們很可能不是中國士兵。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我都像衛兵一樣守衛在前門或是被叫去處理其他問題——跑到學校的其他地方,去對付進入校園的一批又一批日本兵。 今晚,我們南山公寓的工人程師傅過來說,房子裡的燈都亮著。我的心一沉,我想一定是被日本兵佔據了。我上去後發現,瑟爾·貝茨和里格斯先生昨晚忘記關燈了。 科學樓管理員蔣師傅的兒子今天早上被抓走了,還有一個姓魏的也至今未歸。我們想做點什麼,但不知如何做。因為城裡沒有秩序,我不能離開學校。 ……南京今夜成了一個可悲而破碎的空殼,街上空無一人,所有的房子一片黑暗,充滿了恐怖。 我不知道今天有多少無辜、勤勞的農民和工人被殺害。我們讓所有40歲以上的婦女回家與她們的丈夫及兒子在一起,僅讓她們的女兒和兒媳留下。今夜我們要照看四千多名婦女和兒童。不知道在這種壓力下我們還能堅持多久,這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怖。 從軍事的角度來說,佔領南京或許會被認為是日軍的一個勝利,但是從道義的角度來看,這是失敗,是日本民族的恥辱。這將破壞未來與中國的友好與合作,而且將永遠失去今天居住在南京的居民的尊敬。 要是日本有良知的人知道南京發生的一切就好了!噢,上帝!阻止日軍兇殘的獸性,安慰今天無辜被屠殺者的父母們破碎的心,保護在漫漫長夜中備受威脅的年輕婦女和姑娘吧!願沒有戰爭的日子早日到來!正如你在天國所為,你也一定會恩澤芸芸眾生。 漫漫的長夜裡,魏特琳連續數次起來在耶穌像前為她熱愛的南京城和留在她校園內的數以千計的婦女孩子們祈禱……同時,她真的很恨日本佔領軍了。 12月17日這一天,對日本佔領軍來說,是個“喜慶”日子,他們的最高司令長官松井石根要來了,幾萬日軍在中華門舉行隆重的“入城儀式”。然而這一天,對南京市民來說,也是最恥辱的一天。 對魏特琳來說,則是永遠恥辱的一天——這一天,她為了保護校園內的姐妹兄弟和孩子們,與日本兵對峙,日本兵打了她耳光,並且不止一次用肢體動作和謾罵來污辱她…… 這一天她的日記寫得很長,字字句句都是對日本人一直想抵賴的大屠殺罪行最直接和最有力的控訴: 我7時30分到校門口,給與F.陳在一起的索恩先生捎了個信,紅十字會的粥廠必須有煤和米。又有許多疲憊不堪、神情驚恐的婦女來了,說她們過了一個恐怖之夜。日本兵不斷地光顧她們的家(從12歲的少女到60歲的老嫗都被強姦。丈夫們被迫離開臥室,懷孕的妻子被刺刀剖腹。要是有良知的日本人知道這些恐怖的事實就好了)。但願這裡有人有時間寫下每一件可悲的事情,特別是那些抹黑臉龐、剪掉頭髮的年輕女子的遭遇。看門人說,她們從早上6時30分就開始進來了。 整個上午我都奔波於出現日本兵的大門口、小門、南山和宿舍。今天早飯和午飯時也跑了一兩次。數天來,沒有一頓飯不被跑來的工人打斷:“華小姐,3個日本兵進了科學樓……” 整個下午都在校門口,管理交通,阻止難民的父親、兄弟和其他攜帶了食物和日用品的人進入校園。 校園內原有四千多名難民,現在又來了四千多人,食物成了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因此,我們對進來的人必須謹慎選擇。 人群不斷擁入,我們簡直無法應付。即使有房間,我們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來管理。我們與金陵大學聯繫,開放了他們的一個宿舍,他們將派一名外國人在那兒整夜守衛。下午4時~6時,我接受了兩大批婦女和兒童。這真是一幅令人心碎的景象:驚恐的年輕姑娘、疲憊的婦女拖兒帶女,背著鋪蓋和衣物,拖著沉重的步履走來。我很高興我和她們一道走,因為一路上我們遇到了好幾批日本兵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他們身上背著各種各樣搶來的東西。 好在瑪麗·特威納姆在校園裡,因此,我認為我能夠離開一會兒。我返回時她告訴我,下午5時,兩個日本兵進來,看見草坪中央那面很大的美國國旗,他們把它從旗桿上扯了下來,企圖把它帶走,但旗幟太重,放在自行車上太累贅,於是就把旗幟扔在科學樓前的一個土堆上。瑪麗在配電房找到了他們。當她與他們交涉時,他們臉紅了,因為知道自己乾了壞事。 我們吃完晚飯時,中央樓的那個男孩跑來說,校園裡有許多日本兵正向宿舍走去。我看見兩個日本兵在中央樓前推門,堅持要求把門打開。我說沒有鑰匙,一個日本兵說:“這裡有中國士兵,日本的敵人。”我說:“沒有士兵。”和我在一起的李先生也說了同樣的話。他們打了我一記耳光,也狠狠地打了李先生,堅持要開門。我指了指側門,把他們帶進去。他們在樓上樓下到處看,似乎在找中國士兵,當我們出來時,看到另外兩個日本兵綁著我們的3個工人出來。他們說:“中國士兵。”我說:“不是士兵,是工人和花匠。”他們確實是工人和花匠。日本兵把他們帶到前面,我也跟著去了。當我到前門時,看到一大批中國人被迫跪在路旁,包括陳先生、夏先生以及我們的一些工人在內。一名日軍中士及他手下的一些人在那兒。很快,在日軍的押送下,程夫人和瑪麗也來了。他們問誰是學校的負責人,我說我是,然後他們讓我來指認每一個人。不幸的是,有些新人是最近剛雇來幫忙的,其中有一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士兵,他被粗暴地帶到路的左邊,並被仔細地審查。當我來指認工人時,陳先生開口說話,想幫助我,他被日本兵狠狠地揍了一頓,並被帶到路的右邊,強迫他跪在那裡。 在整個過程中,我們真誠地祈禱,求主保佑。這時一輛車開來,上面坐著菲奇、斯邁思和米爾斯。後來,米爾斯留下來和我們待了一夜。日本兵強迫他們下車站成一排,脫下他們的帽子,並且搜身,檢查他們有沒有手槍。幸好菲奇和那個中士能說一點法語,那位中士同他手下的人討論了好幾次。起先,他們堅持要求所有的外國人以及程夫人和瑪麗離開,當我說這是我的家不能離開時,他們終於改變了主意。隨後,他們讓男性外國人坐車離開。當這些被抓的人站著或是跪在那裡時,我們聽到尖叫聲和哭喊聲,並看見有人從側門出來,我猜想是日本兵把大批的男性幫工帶走了。事後,我們發現了他們的計謀:把負責人困在前門,由三四個士兵假裝審查和搜捕中國士兵,而其他人則在大樓裡挑選婦女。當這一勾當乾完後,日本兵帶著陳先生從前門出去,我們肯定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們走後,我們還不敢肯定日本兵確已離開,而是以為他們還守在外面,並準備向任何敢動的人開槍。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情景:人們跪在路旁,瑪麗、程夫人和我站著。枯葉瑟瑟地響著,風在低聲嗚咽,被抓走的婦女們發出淒慘的叫聲。當我們默默地站在那兒時,“大王”過來說,有兩名在東院的婦女被抓走了。我們叫他趕快回去。我們為陳先生和其他被抓走的人祈禱,希望他們能夠獲釋,我肯定以前從來沒做過祈禱的人,那一夜也做了祈禱。 時間似乎凝固了,在恐懼中我們長時間沒敢動,到10時45分,我們才決定離開。看門的杜偷偷地向門外看了看,沒有人在那裡。他悄悄走到邊門,邊門似乎也關上了。我們所有的人都站起來,離開了那裡。程夫人、瑪麗和我到東南宿舍,那裡沒有人,程夫人的兒媳及所有的孫子都不在了。我被嚇壞了,但程夫人平靜地說,他們一定和難民們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在她的房間裡,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是被搶劫過了。接著,我們到了中央樓,程夫人的一家、王小姐、何小姐和布蘭奇·鄔都在那裡。後來,我和瑪麗到實驗學校,令我吃驚的是,陳先生和羅小姐正靜靜地坐在我的客廳裡。當陳先生告訴我們他的經歷後,我想真是奇蹟救了他的命…… 這一天,程瑞芳親眼看到魏特琳被日本兵打耳光,也親自看到日本兵如何欺負魏特琳的助手陳先生等一幕幕場景。程瑞芳這樣寫道:“華小姐她是一個美國人,竟然跟我們受一樣的罪……”“這種亡國奴的苦真難受,若不是為民族爭生存,我要自殺。” 這是一個中國人的吶喊與憤慨。而此刻,我們的“聖母”——魏特琳女士則仍在默默地承受,更加忙碌地安置難民和處理一件件棘手的事。 “一大早,神情驚恐的婦女、年輕姑娘和孩子就潮水般湧了進來。我們只能讓她們進來,但沒有地方安置她們。我們告訴她們只能睡在露天草地上,不幸的是天氣現在冷多了,她們又得忍受另一種折磨和新的痛苦……”魏特琳對拉貝等國際委員會的成員們訴說,她本希望幾個男士能幫助她,可人家告訴她:金陵大學等其他地方的人數遠遠超過了金陵女子文理學院。 “拉貝主席的家裡,就那麼一塊手掌大的地方,已經擠了600多人!”有人悄悄對魏特琳說。 魏特琳再無怨言了。只能如此:各管各的事,大家全力以赴,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吧!可憐的中國人!還有可憎的日本人! “你的,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魏特琳覺得現在最難對付的就是那些蠻橫而粗暴的日本兵。他們時不時地端著槍,跑到學校裡來找“花姑娘”。 17日晚,就在魏特琳忙於對付一個上樓的日本兵時,另幾個日本兵強行從程瑞芳等眼皮底下搶走了11個年輕婦女。 “我的上帝!她們不該去呀!”魏特琳一听就火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這11個人只回來了10人,她們個個都低著頭,不好意思見人。其中有一個婦女告訴魏特琳,她們全被日本兵奸了一夜,有的人被日本兵輪奸了20多次……“野獸!狗都不如!”魏特琳氣得盡量想用最髒的話臭罵這些日本兵。 大概日本兵也知道,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裡的“花姑娘”最多、最漂亮,因此他們想盡辦法、以各種方式進來找“花姑娘”,這讓魏特琳忙得不可開交。學校連她只有3個外國女人,日本人除了她們3個外國女的,任何人都別想攔住他們。有一次程瑞芳想擋住一隊日本人拖走一名婦女,結果日本兵立即用刺刀頂著她的胸部說:“你的敢擋,將你一起的帶走!” “這是美國學校!你們不能如此無理!”只有魏特琳出現時,日本兵才不敢為所欲為。 “我的就要花姑娘!你的走開!”日本兵有時也在魏特琳面前發狠。一次,幾個日本兵氣勢洶洶地用槍刺頂著魏特琳,堅持要帶走人和拿走搶劫的東西。 “你們誰敢?!”魏特琳大義凜然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雙憤怒的大眼睛透過鏡片,死死地盯著威脅她的日本兵。 “你的——死啦死啦的!”氣急敗壞的日本兵舉起軍刀,直朝魏特琳當頭劈下……他們想嚇唬她退卻,但失敗的卻是日本兵自己。 魏特琳冷冷地從鼻子裡透出一聲:“哼!”面不改色地依舊巋然不動。 倒是有一次幾個日本兵趁魏特琳她們忙不過來,偷偷翻牆進來,欲對兩名婦女實施強暴時,被匆匆趕來的魏特琳喝住後一頓臭罵,罵得那幾個日本兵紅著臉溜走了。 “不能讓日本兵如此無法無天!”18日,魏特琳帶著秘書一起跑到日本使館,向日方外交官提交了日本兵在校園內所犯的暴行記錄,並要求日本使館出面製止日軍的劣跡。 魏特琳的一身正氣,令日本外交官田中先生也大為感慨道:“使中國人免遭徹底毀滅的唯一原因,就是南京有為數不多的十幾位外國人啊!” 可不是,中國人民永遠不要忘了一些普通的美國人為我們做了許多我們自己做不到的好事。 逃難的婦女和姑娘仍如潮水般地湧進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壓在魏特琳和她團隊肩上的擔子重如泰山。難民們已經不再把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當作一個簡單的避難場所了,而是唯一能保護她們貞操與生命的聖地! 她們和她們的家人,為了進這裡,寧可長時間地跪在地上乞求魏特琳她們。 “起來!姐妹們起來吧!”魏特琳的心尖陣陣發痛,她甚至一邊抹眼淚,一邊扶著這些弱女子和她們的孩子,一步一步地引他們走進校園——儘管這個地方她們也只能用自己的肉體抵禦日本軍隊的刺刀和槍砲。 女人偉大。女人不易。天下的女人都有一顆同情的愛心。當她們看到野獸向自己的姐妹施暴時,她們絕對是站在同一戰壕的,即使不是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女人。 昨晚又是一個恐怖之夜。許多人跪下請求讓她們進來。我們讓她們進來了,但不知今夜她們將在何處睡覺。 8時,一個日本人同日本使館的一位官員一起來了。由於我們已經知道難民的米不夠了,我要求他把我帶到安全區總部,他同意了。在總部,一輛德國車送我去見索恩先生,他負責大米的分配。他許諾9時把大米送到學校。隨後,我坐這輛車回寧海路5號。現在唯一能保護汽車的辦法就是有外國人在場。在我走回學校的路上,許多父母親和兄弟們一再請求我,要我把他們的女兒、姐妹帶回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有一位母親,她的女兒是中華中學的學生,她說,昨天她家被反复搶劫,她已無法保護自己的女兒了。 上午其餘的時間,我都從校園的這一邊跑到另一邊,把一批批的日本人趕走。我去了南山三次,然後又到校園的後面,接著又被急呼到教工樓,據說那裡有兩個日本兵上了樓。在樓上538房間裡,我看見一個傢伙站在門口,另一個正在強姦一名姑娘。我的出現和我手上那封日本大使館的信,使他們慌忙逃走。在我內心深處,我真希望自己有力量把他們揍扁。如果日本婦女知道這些恐怖的事情,她們將會感到多麼羞恥啊!接著,我又被叫到西北宿舍,發現兩個日本兵正在偷吃餅乾。看到我時,他們匆忙離開了……——12月19日的日記裡,魏特琳這樣寫。 日軍進城以來,天天都在燒殺搶姦,尤其是一周以後,日軍官兵主要犯罪集中在“找花姑娘”過程中的奸殺上。而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作為保護婦女和孩子的主要“安全區”點,因此在一周之後仍有大量婦女拖兒帶女地湧進這個校區。原本只准備接待200~1000名難民的校園,此刻的難民人數已達萬人之上,幾乎可以站立的地方都被人佔滿了,草坪上、道路上……凡是腳能踩著的地方,全被難民擠占了。程瑞芳帶的團隊是負責難民吃飯問題,一萬人一天只吃碗粥,也得有十幾隻大鍋才能滿足,哪來那麼多米粥,那麼多鍋?更何況,這些老百姓哪懂什麼規矩,一聽說有粥飯來了,就爭搶著去盛上一碗兩碗,結果許多人一天搶不上一碗粥,於是哭的鬧的甚至還有搶的。 “排隊,排隊的人才能有供應!”程瑞芳示意難民這樣才能確保不亂,確保分配平均。 吃一頓興許能對付一下。可吃一天、吃十天如何解決呀?魏特琳必須找拉貝主席去協商,結果是:拉貝主席說他那裡還有多出十倍的難民也沒有解決哪怕一天一碗的食品供應問題! “難道只能讓我們自行解決?”魏特琳真是急了。 拉貝聳聳肩,說:“或許還有一個辦法……” 魏特琳忙問:“什麼辦法?” “找日本人去要!” 魏特琳的眼珠子一下睜大了:“他們?他們會給難民們吃的?上帝,這不等於讓羊去問狼你餓不餓一樣嗎?” 拉貝苦笑地說:“大概就是如此。”末後又說:“不過國際法規定:佔領軍有義務擔當起難民和俘虜的基本生活保障。” 魏特琳搖頭表示:“我想日本人才不會管這些呢!” “辦法還得自己想:一萬多人的吃喝拉還有生病、生孩子都得要我們想辦法。”魏特琳知道現在只能靠自己,靠自己的團隊。 然而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現在住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婦女們最擔心的就是生命得不到保護。日本人每天進來要“花姑娘”,不從者肯定是死亡,順從者也有不少是去了回不來的。 “華小姐,快!快快!南山公寓那邊又來了幾個日本兵正在拉著幾個婦女施野呢!” “不得了啦!教師宿舍裡怎麼也跑進了幾個鬼子呀!他們在屋子裡就乾了起來……” “哎呀呀,華小姐你快去救救她們吧!日本兵又在幹壞事了!” 20日一天裡,魏特琳像一名四處滅火的消防員,不時被人一會兒拉到南山,一會兒又叫回中央樓……“滾!你們這些不要臉的日本兵!快滾!滾!”每一次魏特琳出面,起淫、動奸的日本兵只得被迫停止犯罪和收斂行為,他們又氣又惱,卻又不得不趕緊逃跑。日本兵不是怕魏特琳,而是怕她是一個美國人,而且是一個敢於去日本大使館告狀的美國人。也正是因為怕魏特琳的原因,所以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四周成百上千的蠢蠢欲動、慾火難抑的日本官兵潛伏在那裡,都在伺隙乘虛看著魏特琳不在現場的那一瞬,竄進校園,抓住“花姑娘”就施暴…… “只要我知道,我看見,我就決不會讓這幫野獸糟蹋了我的姐妹們!”魏特琳緊握拳頭,憤怒地發誓。這也讓她每天24小時處在高度緊張的戰斗狀態之中。 “每天要處理和阻止多少起日軍姦淫中國婦女的事?我自己也記不清了!”魏特琳對拉貝主席說,她希望他從其他安全區內調些志願者“警察”過來幫助維持秩序。拉貝真幫了忙,並且同日本使館方面交涉後,日方另增派了幾個憲兵。哪知這些日本憲兵來後,不僅要吃要喝,而且還順手牽羊多佔“花姑娘”便宜!這讓魏特琳更憤怒。 “我們寧可自己維護秩序,也不要狼來看護羊群!” 軟弱的“羊群”,自發組織起對抗的隊伍,同殘暴的惡狼鬥爭,誰勝誰負,似乎十分清楚,然而正是魏特琳的無畏、勇敢和智慧,把一群群貪食強淫的惡狼趕走和嚇跑了。這也讓“華小姐”的名聲在日軍佔領後的南京城裡一傳百、百傳千,“女人想活命,想不被日本人糟蹋,就找華小姐去”。在如此氛圍中,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再度成為婦女和孩子們集結的地方——魏特琳“麾下”的難民人數激劇增至兩萬餘人! 如何照顧和安置如此龐大數量的難民,魏特琳與她的團隊超負荷地工作著,現在她們連“忙死、累死”這樣的話都沒時間顧得上說了。所有工作人員幾乎每天都要工作20小時以上,剩下的4小時休息時間裡,也會至少被打擾幾次。而這並非是魏特琳她們所承擔的全部責任。 12月24日那天,日軍來了一位高級別的軍官,還有一名使館外交官及一名翻譯,他們一起來找魏特琳,提出要讓她配合從婦女中挑選100名妓女為日軍“服務”。 魏特琳對如此赤裸裸地公開侵犯中國婦女人權的行為表示憤慨,她不同意日方的要求。 但來者不善,而且帶著威脅的語氣告訴她:“如果為日軍安排一個合法的去處,我們的這些士兵就可以減少到你們這兒騷擾。”言外之意是:如果不從,你們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休想能安寧。 “妓女幹她們的本行,這也無可非議嘛!”翻譯悄悄跟魏特琳說。 “那也得她們自願。”魏特琳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給你一個下午的時間考慮。”那位日軍軍官顯得很傲慢和憤怒地甩下一句話,帶人走了。 顯然這是下的最後通牒。 這事讓魏特琳犯大難了:同意吧,妓女們願意嗎?到日本兵那裡,可不是鬧著玩的,之前早聽說也有妓女跟著日本兵走了,但回來的卻很少,不是被他們姦死,就是被他們折騰半死後扔到一邊殺死。誰還敢在日本兵那裡“吃葷飯”? 與程瑞芳等商量的結果,認為只能試試而已。後來的結果,如張藝謀的電影裡所描述的那樣,有21名過去曾經當過職業妓女的婦女站了出來,她們站出來的行為,沒有受到其他婦女們的歧視,恰恰相反倍受尊敬,因為她們每站出來一個,就救了另一個良家婦女。魏特琳感激她們。其他所有的難民也感激她們。 第一車被日軍拉走的妓女們臨走時,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難民們表示了對她們的敬意——起立目送。 還有79人怎麼辦呢?日本人會不會從其他婦女中挑呀?這是大家所擔心的。 程瑞芳很擔心發生不測,日本人可不是好惹的。所有的難民都一下陷入了萬分驚恐之中。 “只要我在,她們就是安全的!”就在這時,魏特琳站了出來,像女神一樣。難民們尤其是那些良家婦女們向她投來無限信任和期待的目光。 “無論如何,華小姐你要救救我們啊!”婦女們依然心驚肉跳地擔憂可能發生的可怕一幕。 “請大家相信我。”魏特琳安慰姐妹們。其實,魏特琳自己心裡也沒有底。她區區一個弱女子,能抵擋瘋狂的已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日軍? 接下去的每一分鐘裡,魏特琳覺得自己是被扔在火紅的鐵板上炙烤——她的神經和心臟繃得極度緊張。 果不其然。傍晚前,日軍拉人的卡車又來了,說必須要把剩餘的“名額”拉走。 “這是不可能的!”魏特琳堅決不同意。 “你敢違抗皇軍的命令?”日軍蠻橫地用槍刺頂著魏特琳的鼻尖。 “不是我敢不敢違抗的問題,而是我們同你們的將軍與外交官商定的事——我們只同意你們帶走自願去從事性服務的職業女性。現在這裡已經沒有這樣的人了,我當然不能隨意更改同你們長官達成的協議。”魏特琳義正詞嚴道。 日本兵氣得不知所措,只得空車而歸。 “華小姐太偉大了!”“救命菩薩!”校園內頓時一片歡呼,婦女們圍著魏特琳歡呼雀躍,許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甚至痛哭流涕,她們感激魏特琳救了她們,也救了她們的家庭。 戰爭時期被侵略者佔領地區的女人,向來都會碰到格外多的麻煩事。現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萬餘名難民中,不斷傳來一聲聲嬰兒的啼哭——“今天又新生了兩個孩子!”程瑞芳又來向魏特琳報告。程是唯一的護士,她主動承擔了這些新生孩子的接生任務。在這亂成一團的難民營裡,婦女生孩子是件最麻煩和頭痛的事。 “一定要千方百計讓孩子和母親都健康地活下來!”魏特琳這樣對程瑞芳說,“即使全校只有半碗粥了,也要留給產婦和嬰兒喝……” “我明白。”程瑞芳點點頭,事實上她一直在這樣做。 魏特琳一生沒結婚,可她卻有一顆天下最好的母親之心。只要有空,她一定去看一看新生嬰兒及產婦,讓工作人員盡量照顧好她們。可惜條件太差,程瑞芳向她報告:十多天裡出生嬰兒10個,死了3個,另有5名有病的嬰兒去世。 “上帝,求求您保佑我們的孩子吧!”魏特琳聽後,心頭無限悲痛。 現在又一個難題擺在魏特琳面前:越來越多的婦女向她反映她們的困境——如果她們和丈夫在家裡待著,日本兵來時就用刺刀將丈夫逼走,她們便遭強姦;如果她們逃到校園來,丈夫留在家裡,日軍去後她們的丈夫就被當作中國軍人抓走並殺害。 “華小姐,你救救我們!想想法子,我們不知怎麼辦呀!”可憐的婦女們跪在地上哭泣著、乞求著。 這可怎麼辦?魏特琳聽後,感到有些絕望:留住這些婦女,她們的丈夫在家要被殺;讓她們回家,等於送自己的姐妹去遭受日軍的奸污,弄不好還會被殘殺。怎麼辦?魏特琳覺得自己快被逼瘋、逼死啦! 魏特琳快支撐不住了。就在這時,她再次閃出一個念頭,儘管這個念頭非常危險,但總比沒有辦法好吧! 這個辦法是:魏特琳決定讓有上述“兩難”的婦女們報名,然後她拿著這些婦女及她們丈夫的名單,去日本大使館找日方交涉。 “這成嗎?”程瑞芳等表示極大懷疑。 “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嗎?”魏特琳反問。 大家都搖頭。 “那就只能去試試。”魏特琳說。 “這樣太危險了。你已經許多次得罪日本人了,華小姐!”程瑞芳提醒道。 魏特琳輕輕一笑:“既然已經惹惱他們多次了,再多一次也無所謂了。我不怕,因為我是美國人。” 到了日本使館,當魏特琳代表她所在的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部分女難民找到福田先生時,福田感到驚詫不已:“魏特琳小姐,你真是中國人所說的觀音菩薩啊!” 魏特琳則搖頭道:“不,我只是出於一個女人的本能,幫助這些可憐的有家庭的妻子來保證她們的丈夫的安全而已。閣下,你也是一位有妻子的丈夫,我想你能理解這些身在難民營裡的婦女們的那份擔心吧!” “我盡力而為。”面對這樣一位堅韌不拔、無私為人的美國女人,福田先生只好這樣答應。而這,也使近千名身處困境的妻子的丈夫免遭屠殺——當然仍然有部分婦女的丈夫因為被日軍堅持認定為“中國士兵”而殺害。 難民營的問題越來越多,就在魏特琳為那些家有丈夫而身處“走留”兩難困境的妻子們實現日方確認身份、爭取保命的同時,又有更多的婦女向她提出:她們的丈夫和兒子現在不知在何方,她們急著想尋找丈夫和兒子的下落……“不找到他們,我們活著還有啥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我的夫啊!”“我的兒啊!”校園裡,不時傳來一聲聲如此悲切和絕望的哭喊,讓魏特琳心如刀絞。 “這事我們得管!”魏特琳忍不住了,她又要挺身而出。 “可華小姐,咱管得過來嗎?這可是幾百、幾千人哪!”同事們一听就搖頭,“現在校園內每天供一人一碗粥、一人一口水就忙死我們了,還要天天防著日本兵偷著來姦污——昨天你去國際委員會總部開會時,兩個日本兵就跑到南山公寓樓拉出幾位姑娘在走道裡強奸了……我們顧不過來呀!” 魏特琳一邊聽著一邊抿著嘴唇,最後說:“我明白大家說的都是事實。但你們想想:到我們學校來躲避的這些婦女和孩子們,她們多麼無助,而我們的學校現在就像一座生命孤島,靠難民們自己是無法做成一件事的,因為她們只要一出門,日本兵肯定不是弄死她們,就是十次、二十次地強姦和輪姦她們。這情形我們誰也不想看到,哪怕是有一個姐妹受這樣的罪,我們都不允許。但你們再想:如果你們也不知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的死活,你們會著急嗎?會千方百計出去找嗎?我想肯定會。所以,將心比心,我們就應當為她們著想,至少力所能及地幫助她們找到丈夫或兒子的下落。難道不是這樣嗎?” 沒有人再開口了。魏特琳便叫校工老王去統計要求尋找丈夫和兒子的婦女名單。第一批名單很快送到魏特琳的手上,560多名婦女提出這樣的請求。 此時的南京城,仍然到處是日軍在燒殺搶。為了掩蓋其大屠殺的罪行,日本軍方已經在組織各種力量對大屠殺現場進行“清理”。如果不在此時出去尋找,那麼那些失去丈夫或兒子的婦女將永遠不知其親人的下落。然而要讓這麼多婦女上街滿城尋找不知生死的丈夫或兒子,談何容易! 日本兵讓嗎?即使讓,一旦他們見到大街上突然出現這麼多“花姑娘”會怎樣?魏特琳再次陷入欲罷不能的處境。 再找日方? “我的天哪!華小姐,這回我一定要勸你了,你無論如何不能再為這事去找日本人了。”程瑞芳等不讓魏特琳行動。 “為什麼?你們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魏特琳知道大家的好意,但她坦言問程瑞芳。 “我們也沒有辦法。可華小姐你想過沒有:如果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些人——不,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校園裡的一萬多名婦女和孩子怎麼辦?”程瑞芳真是急了。 “放心,日本人不會拿我怎麼樣的。”魏特琳似乎對自己的命運很有把握。 “如果萬一呢?”程瑞芳堅持。 “我親愛的程夫人,現在是戰爭時期,所有的萬一都有可能。可我們不能因為'萬一',而不去嘗試一下吧?你也是有夫有子的女人,你很愛他們吧?我們的那些不知自己丈夫和兒子下落的女人們難道不也是這樣嗎?所以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去幫她們呢?” “我說不過你。可華小姐……”程瑞芳委屈地抹眼淚了。 魏特琳伸開雙臂,將其緊緊擁抱,親暱地說:“謝謝程夫人對我的愛。放心,我會注意保護自己的。”鬆手後,說:“我去日本使館了,學校就交給你了!” 程瑞芳點點頭:“早點回來。” “嗯。”魏特琳揮揮手,消失在校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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