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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8.花落泥塵

南京大屠殺全紀實 何建明 3143 2018-03-14
1938年5月14日,這個日子對一般人來說沒有意義,但對魏特琳來說卻非常重要。如果這個日子再往後三年——三年後的這一天,是魏特琳告別人世之日。 人們無法想像:一個心地善良、充滿熱情、全身每一個細胞都洋溢著活力的人,僅隔三年時間,竟然對生命絕望而啟動煤氣閥門自盡…… 魏特琳去世在自己的家中——美國伊利諾州的老家。她去世時身邊沒有人,她的葬禮連自己的弟弟也沒有出席。如此一位被中國人稱為“聖母”和“觀音菩薩”的女神,為何走得這般淒涼與孤獨? 我們後來知道,魏特琳患了嚴重的憂鬱症。而我們更知道,魏特琳之所以患憂鬱症,完全是因為在南京最後的三年裡,她每天都要飽受來自日軍的種種騷擾與殘暴行為,同時要為數以萬計的躲避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內的婦女和孩子的安全與生存操勞。

就在1938年5月14日的前一天,魏特琳正坐在辦公室為她保護下來的孩子們安排初、高中秋季學期課程表時,一名姓薑的老太帶著女兒來見她。老太告訴魏特琳,她有一個53歲的兒子,患肺病數年,有妻有兒;老太的另一個兒子33歲,在碾米廠開機器,每月掙50美元,這個兒子有妻子和4個孩子。全家9口人都靠這個33歲的兒子養著。去年底,全家逃往江北,用光了所有錢物,在走投無路時,遇上了日本兵,33歲的兒子被當作“中國軍人”給日本人用刺刀捅死了。老太求魏特琳能夠收留她全家,否則她全家人也將會死光。 魏特琳聽後,心如刀絞,又無可奈何——因為這位老太和兒媳已經雙雙跪在她面前,求她給她們一家人一口飯吃。 剛剛安排好這一家8口人,又一個人前來向魏特琳報告,一位姓劉的老太家出事了。劉老太就住在三牌樓附近,有3個兒子和2個兒媳婦。 4天前的晚上,2個日本兵推不開她家門便破窗而入。日本兵要她交出2個兒媳,劉老太拒絕,於是日本兵就在她臉上砍了2刀,隨後又補1刀捅在胸口……後來這家2個兒媳婦被日本兵強奸了。

“她們現在想來您這兒避難,不知可否?”原來那人是幫助劉家打聽情況來的。 魏特琳沒有回答。人滿為患的校園雖然不允許再多進一個人了,但魏特琳的良心告訴她無法拒絕。 三年後的5月14日是魏特琳去世的日子。 但在1938年的這一天,我們看到的魏特琳還是個充滿希望和活力的女神。 “我們已經有250多個學生了!這樣必須將她們分為6個班,下星期的這一天,孩子們就可以重新返回課堂了!我真為他們高興!”這一天一早,魏特琳從床上坐起後便在桌子前伏案疾書——她在為孩子們分班,也在為他們安排配置老師。當程瑞芳帶著自己的孫子來叫她一起去做禮拜時,魏特琳如此高興地向自己的好友表達了心情。 8點剛過,她們做完禮拜回到學校時,魏特琳便發現她的“小衛士”胡利病倒了,不多時便斷了氣。 “我的主,它多可憐呵!”魏特琳好傷心。這是她在不到一年時間裡失去的第三隻心愛的小狗了。尤其是小胡利,它雖小,但懂事,每天蹲在門口,守護著魏特琳。遇上陌生人,它一定毫不客氣地“汪”上幾聲,直到魏特琳提出“放行”或其他命令後才停止“戰鬥”。小胡利的死,讓魏特琳發誓再不養狗了。

“它們跟了我沒有好的命運。”她如此解釋。難道冥冥中她在暗示什麼? 魏特琳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內心的所思所想。人們只能看到她的行動——每天為她所收留的那些婦女和孩子們的命運奔波、操勞。 下面這些事都是她日記中零星記載的—— 5月19日:今天我們救濟了一個帶著5個孩子的寡婦,我們給了她5美元現金,她要把兩個大女兒暫時留在這裡,而將那3個較小的孩子帶在身邊,她用這微薄的5美元試著去做某種小買賣。她那個負擔全家生計的20歲的兒子被抓走了,可能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昨天,一個帶著3個孩子的女人也領到了5美元,她丈夫在日本人進城時被殺害了,她也要努力開始新生活……程夫人和我商量,決定到9月1日為止,我們要盡力挑選出100名最需要幫助的婦女和姑娘,並為她們建一所手工學校。

5月23日:上午9時至11時30分,我們舉行了“難民所第三期培訓班”的結業典禮,有353名學生出席。 33個班都演示了所學的內容。沒有分數,不考試,不發畢業證書,但展示了豐富的內容和真正的興趣。她們唱了許多歌,中文班翻譯了經典著作的部分選段,有些人講故事,還有很多人背誦聖經的章節。一個大約9歲的小女孩生動地講述了一個故事。她一直生病,不能參加排練,但她還是來了。家禽班已經準備了一段對話,展示了她們所學到的一些重要知識。我完全可以想像,當這些女人們老的時候,她們將會向孫輩們講述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當難民的這些日子。 5月24日:我們在寧海路5號召開了由難民所負責人組成的特別委員會的會議,重新嘗試確定必須得到幫助才能重新開始生活的人的最低數目……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現在有:無家可歸且又失去父母的年輕女子32名,無家可歸而又沒有親戚的年輕女子672名,無家可歸且十分貧窮的年輕女子237名,無家可歸的還住在危險地區的年輕婦女127名,無家可歸的寡婦16名,還有跛子、盲人和無依無靠的7名。

5月25日:上午,我花了很長時間用於會見來訪者。第一批是窮苦的婦女,其中1名婦女失去了3個兒子,另外2名婦女都失去了2個兒子。我確信,如果這樣的事發生在我身上,我無法像她們現在那樣勇敢地面對生活。一名只有1美元做資本的婦女正試圖做小生意。沒有人能責備她們賣香煙甚至是賣鴉片,因為她們必須生活。我和米爾斯就如何處理這6個難民所關閉時約1000名窮困的難民,商議了很長時間。 5月28日:今天上午,我給3位非常窮困的女人每人發了6美元作為資本,她們有一個或幾個兒子被抓走了,現在無依無靠。自從我第一次見到她們之後,她們一直在和自己家裡的其他成員計劃如何謀生,其中一個人打算去賣扇子、肥皂和蠟燭;另一個人和她女兒要開一家小洗衣店。她們對這一幫助萬分感激,並且鄭重地保證要將這筆基金作為資本。我用於這一目的的這一小筆錢,是美國的一群人募捐並通過辛普森小姐轉來的。

5月31日:今晚6時,程夫人在南山公寓的陽台上,用野餐款待一直在四百號樓吃飯的全體人員。 8時,瑪麗加入了這群正在舉行遊戲晚會的人們。為了年輕人,我們必須保持正常的生活,但對我來說,當我不斷地想起那些戰場和今天正在遭受轟炸的城市時,我很難歡笑和開心。 ………… 筆者所能看到的《魏特琳日記》的最後一篇內容是她準備離開南京回美國前的1940年4月14日這一天。這一天的日記裡,魏特琳開頭就這樣寫道:“我快要筋疲力盡了。以前,雖然工作進展緩慢,但還能有步驟地制定工作計劃,而現在連這些也做不到了,雙手也不聽使喚。我希望能馬上去休假,但是誰來為實驗班的事操心呢?有時我想,最好停辦實驗班,在新的基礎上重新開辦一個更強調學生動手能力的班,但是要做到這一點,上哪兒去找教師呢?”

魏特琳太累了。她終於病倒了——每天睡不著覺,一說話就嘔吐……她倒下了,倒在了自己的崗位上。 1940年5月14日,在美國教會朋友的幫助下,魏特琳回到了自己的祖國。離開中國南京時,程瑞芳和幾百名曾經得到她救助的難民們自發地為她送行,為她在教堂裡祈禱…… 一遍又一遍地祈禱,一遍又一遍地為她祝福,就像為聖母瑪利亞—— 在中國人民和南京市民心目中,魏特琳就是這樣一位美麗、仁慈和永愛我們的聖母。她的肉體雖然安放在遙遠的大洋彼岸的密歇根州雪柏鎮的一片草地裡,可她的精神和靈魂則永遠地留在東方古國——中國。 “假如我能再生一次,仍願為中國人民服務。”這是魏特琳離開中國時說的一句話。她家鄉的人將這句話濃縮成“金陵永生”四個字,鐫刻在魏特琳的墓碑上。

華小姐——魏特琳——“觀音菩薩”——金陵永生。這四個不同稱呼,是南京人給予一位聖母般偉大女性的,而這樣的稱呼和評價,只有魏特琳才配得上。從一定程度上講,是日本侵略者的殘暴和惡行,成就了這樣一位聖母。 她的離去,也讓南京市民在清算日本侵略者的罪行時多了一份血淚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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