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生命第一·5.12大地震現場紀實

第5章 第四章撤離死城:生命的撕裂之慟

里氏8.0級汶川大地震發生時,全國二十多個省市區有震感,億萬人感到恐懼和不安。令人異常擔憂的是,地震中心的數個縣與外界頓時失去了一切聯繫,而地處群山懷抱的北川縣城更是成了人們最擔心的地方——事後證實,此次大地震中,北川縣城遭遇了最慘烈的毀滅,兩萬餘人的小城,當場死亡的就達—萬多人,整個縣城瞬間變成一座與世隔絕的廢墟和死城……在這之後的幾天裡,那些仍然活著的北川人,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男人還是女人,他們幾乎是在無援的絕境中,懷著求生慾望,與死神展開激戰,演繹了驚心動魄的死城大撤離悲壯之歌—— 歷史將永遠記住這一頁。 到前線採訪,北川是必須去的地方。我想親眼見證—下這個已經死亡了的城市的昨天、今天與明天。

許多過去到過北川的人告訴我,這個小山城很美麗、很漂亮,山清水秀,非常適合夏季旅遊和度假,尤其是空氣特別清新。這是毫無疑問的,因為是少數民族地區,工業比較落後,基本上仍以農耕為主。縣城雖然這些年也蓋了不少新房子,但大部分屬於窮困山區對口支援的項目。工業文明社會裡的都市人喜歡到這一類工業不發達但風景秀麗的地方旅遊度假。 然而,北川縣城因為大地震而不可能在短期內恢復往日韻山清水秀了。我進北川的地界是在災後十多天的一個日子裡。這裡的空氣已經重度污染,必須戴上口罩,而且最好是雙層口罩。從安縣的安昌鎮一路往裡走,便是北川縣。大震後的北川縣政府辦公地址就放在安縣,很有臨時政府的味道。安昌離北川還有幾十公里,是安縣的老縣城。這是個比較繁榮的山區小鎮,我們在街中心的一個地方看到了北川的臨時政府辦公地——其實只是一個非制、的鎮級賓館,北川震後的所有主要政府管理部門都擠在一樓的一間十幾平方米的房子裡,安監局、檢察院、公安局、國土局……一塊塊小牌子後面只坐著一至兩個工作人員。北川在地震中公務人員死亡超過三分之一,大震後乾部嚴重緊缺是整個災區的突出問題,北川尤為嚴重。在這間北川臨時政府的辦公室裡,有些工作人員還是從綿陽借調來臨時幫助工作的。他們沒有人了,可工作還得開展,所以我們被抽調來幫忙。一位綿陽來的女同志介紹說。

到北川去!我和同行的幾位作家向綿陽作協的朋友請求,但他們很為難,因為前面的路據說早已封死,有抗震救災前線總指揮部的通行證才能進得去。 這個證搞不到。綿陽作協的同志為難地說。 那也得進去!我們幾個當過兵的人來了混勁。因為我們確實太想去親眼看一下被大震毀滅的北川城。 我們早已有所準備——我到前線採訪的第二天就重新穿上了迷彩服軍裝,是正式的文職官員的軍裝。特殊時期,只有軍人才能允許到各個地方。我已經有過幾次大事件的採訪經駿,加之與部隊有特殊關係和本人曾經是個有十幾年軍齡的老兵。 不想我們竟然真的到了北川城。但前面的去路,由一隊全副武裝的軍人把守著,而且醒目的禁區牌子橫在我們面前。 兄弟,讓我們進去—下可以嗎?我們裝作上面來的軍官。

把守的戰士不動聲色地問:有總指揮部的通行證嗎? 有了還用得著向你一個小戰士點頭哈腰嗎?可就是因為沒有特別通行證,所以只能在小戰士面前裝孫子——同行的李鳴生是正式的總政治部作家,他的口氣硬,跑到管事的崗哨隊長那裡,先來了個偵察兵下馬威:哎隊長,你們參謀長給你來電話了沒有? 彪悍的武警隊長看著我們幾位別有總政治部袖標的總部來的大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於是我和李嗚生繼續施展騙術和誘惑手段:你就讓我們進去吧。我們就在前面拍幾張照片,都是當兵的,來一趟不容易,我們還得回去向總部首長匯報這裡的情況嘛! 如此一番連哄帶騙,搞得把守的官兵不知如何是好的那瞬間,我們幾個大領導也不顧體面噌地鑽進圍欄,直往裡面飛奔……只聽後面軍人在吆喝:喂喂,仿吖門不能進去了!

回頭一看,他們把我們同行的一位沒穿軍裝的高偉先生給攔住了。高偉一臉大鬍子,也不知他跟那幾個軍人說了什麼,竟然也混了進來。 哈哈,我們終於到達了北川縣城!但這份得意很快被眼前那滿目瘡痍所震撼——北川城真的已經死亡,只偶爾能看到幾處焚燒的煙火仍在風中晃動著,其餘的均是一片死寂的廢墟……我們趕緊猛拍了一些照片,便退出禁區,算作對北川城最後的告別。臨別的時候,我低頭向這個曾經很美麗的小縣城作了幾十秒的默哀…… 轉身的那一刻,我的嗓子眼一陣強烈的噁心,差一點吐出來!趕緊換個口罩,結果在車內換口罩的那一分鐘時間裡,我不得不屏住氣,因為四周的空氣裡瀰漫的味道太濃烈和嗆人了,這便是死城的特殊之味。 我一生難忘。親歷毀域那一刻

那一刻,真的是山崩地裂,天昏地黑,遍地屍體,滿目瘡痍……這是一個北川生還者的描述。這樣的描述似乎太概念化了;但還沒有誰能用更確切的語言描述得比這十六個字更形象、更真實。 這是瞬間的天災。這是瞬間的毀滅。這是瞬間的慘烈。這是瞬間的生與死…… 那一刻,大震到底是個什麼樣?一個城市的毀滅又是什麼樣?毀滅後的城市裡的人又怎麼樣了?中南海在揪心,全中國十三億人在揪心,全世界多數人也在關心和關注…一但與北川的所有聯繫全部斷絕。這是前所未有的。 大震這一天上午,北川縣縣委宣傳部副部長郭志武在部裡開會,一直到12點40分才結束。剛在機關食堂裡吃完飯,聽說農民日報和綿陽電視台的幾位新聞界朋友在北川,郭志武便趕到新縣城一家小飯店陪客人又上了桌。快要結賬那一刻,突然飯店內的桌椅搖晃起來……

地震了!不知誰說道。 開啥子玩笑嘛!同桌的人滿不在乎地嘀咕道。因為北川地處斷裂帶,平時搖搖晃晃的小地震經常有,所以包括郭志武在內的很多人並沒在意,而且以為有人在開玩笑,所以小飯店裡誰也沒有站起身來。 大約五秒鐘後,桌子再一次搖晃,這一次不再是一般的搖晃,而是有些天翻地覆的搖晃,頃刻間整個房屋內的所有豎立的東西全都傾倒在地。那一刻,沒有人弄清是怎麼回事,機靈的郭志武一個箭步衝出飯店,雙腳踩到了街頭的馬路。令他不可思議的是,此刻雙腳根本站不住,整個身子好像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海浪折騰著,隨即被掀倒在地……他企圖奮力爬起來,但怎麼也站不起來,如同身在一葉行駛在浪尖頭的小舟上…… 他只能伏在地面。於是清晰地聽到地底下發出嗡嗡——的悶雷聲,那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再往四周看去,更是心驚肉跳:幾乎所有的房子,無一例外地像一具具紙糊的玩具,被來自地底深處的巨大衝擊波左一掀,右一掀,繼而轟然倒塌,變成一片廢墟……而與此同時,天空倏然騰起—二百米高的煙塵柱,轉眼間天地一片灰黑,什麼也看不見……這種情形維持了大約兩分鐘。

等天漸漸露出一些亮光時,我再一看馬路,全都拱了起來,像波浪似的,有的地方裂開了長長的口子,那水泥地就像被扯開了又想重新合上,但又沒能合到一起……郭志武事後描述道。 郭志武從地卜爬起來的第一個反應是想看看剛才一起吃飯的幾位新聞界朋友怎麼樣了,可現場一切全交了,變得什麼也看不清(事後知道,這幾位新聞界朋友除了_一位受重傷外,其餘都倖免於難)。龜兒子,你可別嚇唬老子!醒醒!你不能死嘛!這時,他聽到有人在身後說話。回頭一看,是個滿頭灰塵的小伙子搖著另一位血肉模糊的小伙子,他躺在地上,一邊拍打著對方的臉,一邊不停地說著。顯然,那人已經永遠不可能再回話了。 郭志武覺得自己的鼻子呼吸十分困難,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抹,結果發現鼻孔裡盡是稀泥,再掏—下耳朵,裡面同樣灌滿了濕乎乎、黏兮兮的東西。腳上的鞋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掉了。郭志武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更不明白地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說地震,我們北川這一帶過去大大小小的地震也經常有,就是唐山那樣的大地震也聽說過,可我從地上爬起來的那一刻,不知道天地間發生了什麼,也不相信這是地震,要是大地震也不會使大地變得像海浪一樣叫你站都站不穩,更不可能出現大山崩裂,房子一樣的大石頭像雨點似的把我們的縣城—下給砸爛,給埋在了地底下嘛!所以當時我的腦子裡閃出一個念頭:這回是地球要毀滅了!我們都活不成了!永遠活不成了!太恐怖了!腦子一片空白……

稍等頭腦清醒,郭志武便想起了單位和自己的家,怎麼樣了?自己的家不就在離剛才吃飯昀小飯店三十來米的地方嘛!於是他轉過身看去——哪還有什麼家嘛! 塌了!徹底地被埋在了完完全全的廢墟里! 郭志武便轉過身子,開始朝縣委方向走去——縣委、縣政府和同事們,還有自己的妻子都在老縣城那邊,他們現在怎麼樣了?被埋了沒有?郭志武的心—下揪了起來,抬腿便往前走。可哪裡有路啊! 一片廢墟之間,郭志武剛剛邁步,猛地被人死死抱住:救命!快救救我呀——郭志武低頭一看,是路邊的一個人昂著頭在聲嘶力竭地叫他。那人已經斷了雙腿,血流如注。郭志武一把將其拖到路中央,然後繼續往前跑。 從北川縣城的新城區到老城區,相隔大約五百來米,中間是條緊挨著大山的公路。這短短的五百米,郭志武看到的、聽到的是令他今生不能忘卻的慘狀——道路已經面目全非,從山上滾下的石頭塞滿了通道,大的石塊有兩三層樓高,小的不知其數,由於餘震不斷,山上滾下的石頭仍然不斷地在飛墜,不是在路面砸一個大坑,就是引來另一片石流滾動,叫人心驚膽戰!

但此刻的郭志武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一心想的是單位同事和自己的妻子是否安好,便不顧一切地穿梭在飛沙走石之中。事後他仍然心有餘悸地說:我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一路的情景。地震時,正值我們下午的上班時間,所以這條路上當時估計有兒百人在行走。這一震,多數人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死了,平均二十來米就能見到一個死人。有的整個身子被石頭壓在底下,只露出雙腳;有的身子露在外面,頭卻被壓在巨石底下……在一塊大石頭邊,有一男一女靠在那裡,那女的膝蓋以下像被刀切似的沒了,男的雖然一條腿被壓斷了,但還連在身上。我聽他們對話道——你看看,我的腿全都沒了,你的腿還都在,比我好。這是女的在說。那男的苦笑著回答道:你掉了乾脆,不疼。我可疼得要命。我想那女的肯定要不了多少時間便會死掉,因為她的雙腿無法止血,當時根本沒有醫務人員。一路上,不少被壓在大石頭底下的人在喊救命,我想救他們也無能為力,後來我知道自己的肋骨其實也斷了。那麼多、那麼大的石頭壓在他們身上,就是大吊車來了也不一定搬得動……我只能跟他們說,你們堅持堅持,我馬上去叫人……可人在哪裡?我們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們此時此刻又在哪裡?我不敢往下想,一心想著趕緊要找到縣領導,只有找到他們,找到組織,才有可能迅速組織力量,爭取使遇難的群眾獲救。

通往縣委、縣政府的路早已阻斷。原來的街道,現在已經被亂石和垮塌的房子堆成二三十米高的廢墟,想往前走一步都不可能。郭志武憑著感覺,沿河邊的一條小道迂迴繞過去。這時,又一陣強烈的餘震。躲過山石的郭志武從一間倒塌的房子邊撿了一雙鞋子穿在腳上,繼續往前跑。一路上,他看見幾位被大震和余震嚇壞了的婦女跪在地上祈禱:觀音菩薩,求求你不要再震了,不要再震了……幾分鐘後,郭志武終於找到了自己每天上班的那棟縣委辦公樓,可六層的大樓,現在不見了,一片廢墟上依稀可見只剩下五六層的樓層歪倒在那裡…… 郭部長,你還活著啊!我們以為你……郭志武的突然出現,讓幾位死裡逃生的宣傳部同事萬分欣喜。 活著!你們也還活著啊!郭志武看著往日活蹦亂跳、愛說愛笑的同事,此時傷的傷、流血的流血,忍不住和他們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大家別哭了!我們去找縣領導!趕快想辦法救人!郭志武直起身子說。 經縣長已經在那邊開始組織人員了!我們一起過去吧!有人說。 經縣長還好啊?他們在哪兒?郭志武的心頭一陣驚喜。 郭部長,你先看看誰來了! 郭志武順著一位同事指的方向,見一位女同志正哭哭啼啼地繞過縣委大樓的廢墟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妻子!是妻子尹秀梅! 你還活著呀?你看看你的辦公室壓在了地底下……妻子飛步跑過來,抱住自己的丈夫,悲喜變加。 你、你們怎麼跑出來的?郭志武知道搞新聞工作的妻子今天下午正在參加縣里的一個五四表彰會,那裡有幾百人正在開會,縣里不少領導也在那裡,他們的情況怎麼樣了?郭志武迫不及待想知道。 縣長帶我們逃了出來!大家都還好!妻子邊哭邊說。 好,你先照顧好自己。郭志武安慰一聲妻子後,朝幾位大難不死的同事一揮手,走,我們找縣領導去! 妻子哇地大哭起來,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先去吧!我、我喘口氣……秀梅是嚇壞了剛才她還以為丈夫肯定死了,因為丈夫的辦公室已經全部倒了,哪知命大的丈夫在大震時被幾個新聞界朋友邀去吃飯了;她太想感謝那幾個記者了。 哎呀—— 怎麼啦?郭志武剛走出兩步,尹秀梅驚叫一聲,把丈夫嚇了一跳,忙問她幹什麼? 你、你看……妻子指了指廢墟里的一個人頭。 郭志武仔細一看,是他們的一位遇難的同事,其死狀很慘,頭被壓扁了,腦漿正在往外流……這種情形,郭志武從新縣城走過來的一路上見了不少,他似乎已經不怕了;可妻子受不了,普通人都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活脫脫的一個城市瞬間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死城,活著的那些北川人必鬚麵對這極其殘酷的現實。 遲開的表彰會,倖存的領導們 此次汶川里氏8.0級大地震的持續時間,大約只有十幾秒的瞬間。然而就是這一瞬間,北川縣城陷入了死亡。外界了解這個縣城的真實情況是在13~14日。有消息可查的是,當時從北川方向逃出來的人幾乎用同樣的話告訴人們:北川縣城已經夷為平地,人都差不多死光了! 這並非在散佈駭人聽聞的謠言。 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倖存者告訴我:他是在北川打工的,那天飯店的老闆讓他上綿陽採購些物品,他搭上一輛便車駛出縣城,突然大震來了,地動山搖之後,他從車子裡爬了出來。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車子被一塊山上滾下的石頭壓個正中,司機和另兩個伙計的身子與腦袋全斷開了!小伙子爬起來活動了—下自己的身子骨,竟然除了腳脖子扭傷外,其他的都沒事。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想往回趕,向自己的老闆報告去不了綿陽了。可沒走出幾步,往縣城的方向瞅了_一眼:天啊,怎麼全塌了?再近看:路上,死傷者無數,樣子都很可怕。小伙子嚇昏了,拼命朝綿陽方向走,一路上的慘景和危險又讓他心驚肉跳。不知用了多少時間,他摸到了安縣的永安鎮,這時有一輛疾駛而過的拖拉機拉著幾個傷員正往綿陽方向走。車上的人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讓他上車。這小伙子就是不願上。我再不敢乘車了!一直自己走,走了兩天才到了綿陽。從他嘴裡,外面的人知道了北川受災的一些情況,也證實了夷為平地的某些根據。 小伙子在綿陽九洲體育館當了一段時間的志願者。他說他是良心上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如果不是因為我搭車,那輛車就不可能那麼巧正好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了……原來他是為這自責而不願披露姓名。 可以理解。在一路採訪中,我碰到過一些這樣的人。在大震那一刻,別人因他們而死,而他們現在一想起這事,就感到極其內疚。其實誰也不是先知,地震是個自然災害,運氣和命運屬於每個人自己。 但是在北川縣城里工作和生活著的人,就沒有那麼運氣了,他們不曾想到滅頂之災在12號下午正值重新上班和上課的那個時間裡突然襲擊他們…… 這一天下午,縣里有一個比較大的會議,是五四青年創業表彰會。這會原是定在5月4號那天開的,因為各單位在向縣委組織部門報表彰名單時遲了,所以會議—直拖到12日下午召開。 會議安排在縣委辦公大樓旁的縣禮堂召開。這座禮堂能坐四五百人,所以縣常委會要求:凡在家的縣領導都要參加,各單位派出一些代表。其中還得有一百多個學生組成的節目表演隊,當然縣廣播電視局和報社要派一些記者參加。 縣委書記宋明同志臨時接到綿陽市委的通知,所以他把出席會議和作講話的事交代給了縣委副書記、縣長經大忠同志。縣委組織部和縣團委的同志到得比較早,那些要受表彰的年輕人和有表演任務的學生到得也比較早。下午2點15分左右,會場裡已經基本坐滿。幾分鐘後,經大忠縣長和其他領導徐徐入場,就坐在主席台上。 這個時候有位胖乎乎的年輕人,帶著幾位縣報、縣電視台的記者慌慌張張地進到會場。這胖乎乎的年輕人是縣廣播電視局副局長何錦。 我到會場一看,我們有些來晚了、便讓記者趕緊準備,自己剛去後排坐下。當我坐定往前面看去,禮堂裡已經坐滿了人,主席台上經縣長他們都在。這時,主持人向幾個領導點點頭,意思是不是可以開會了。經縣長輕輕地點了下頭,我想會議馬上就要開始了。誰知這個時候大地突然顫動起來,我的一隻腳怎麼也不聽使喚,抬起後剛放下,另一隻腳又被抬了起來……當時不知怎麼回事。我發現會場立即大亂,一片哭喊聲。因為參加會議的有不少是學生娃兒,他們被嚇壞了。我從後排看到經縣長猛地站了起來,大手朝外一揮。當時很亂,聽不清他說了什麼。事後聽靠近他的人說,經縣長當時大喊道:讓學生娃們先出去,黨員幹部留下!那個禮堂只有兩個門口,所以往外走的人擠在了_一起,但短時間內學生和多數參加會議的人還是衝了出去。我在後面—下出不去,就鑽在椅子底下,看著天花板劇烈搖晃。十幾秒後當我衝到禮堂的門口時,仍有許多學生和青年堵在那裡,哭喊著、擁擠著,我順手抓住一個女孩,就往外面衝。這時餘震來了,又一陣地動山搖,我趕緊一手抓住一根門柱,一手抱住孩子……這個時候四周突然變得黑黑的,大約兩分鐘,我模糊看到從會場裡出來的人多數站到了比較安全的草坪上。這時我看到了縣長,他的臉上全是泥塵,其實當時我們每個人部像從泥漿裡鑽出來的。縣委副書記浦方方,滿身是血,走路都搖搖晃晃的。他們的身邊還站著縣委常委、組織部長王理效,縣委常委、紀委書記文剛,還有縣政協主席楊應慶,縣人大常務副主任李春壽。看得出,他們都是最後一批從會場裡撤出來的,而李春壽主任則是剛從家裡出來準備上班時從倒塌的廢墟里爬出來後,自覺圍聚到那兒的……藉這個當兒,我往四周一看,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場面,就是恐怖片和科幻片裡都沒有見過的場面——我印象最深的是看到了我們的縣委大樓,被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和泥石流,埋在了裡面……我們全都嚇得不知所措,女同志都在哭,孩子們有的甚至在發抖,我不敢朝他們看,只能朝縣長他們看,這個時候縣長和其他領導最鎮定,他們的臉全都板著,其實他們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慘景。我相信他們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們的責任好像又讓他們馬上清醒和反應過來…… 是的,應該說經大忠縣長是最清醒和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時候應該干什麼的。 經大忠,羌族,44歲。在汶川大地震中,他可能是肩上責任最重的一位地方官員,因為現在他的眼裡,是成百上千的人在無目的地逃命,平時幾個喝了酒吹牛能擰斷別人脖子的人,此時趴在地上起都起不來。 怎麼會這個樣子呢?經大忠用手甩了甩衝過來的團團飛塵,眼珠子裡盡是噴湧的血絲。他育些看不清眼前奔來跑去的人是死是活,因為有人跑了幾步就跌倒了,有人叫了幾聲就沒聲了,還有更多人的身子在廢墟里,雙手高舉著叫喊救命救命…… 老天,你是怎麼啦? 44歲的壯漢子,此刻欲哭無淚。嗓子眼也一下變得很乾、很疼。而之後的幾天裡,這種干和疼一直延續,甚至越發嚴重,連說話都困難,但他必須說話,必須行動。他是特殊時期的最高行政長官,掌握著十幾萬災民的生死命運。 他忙得不可開交,每一件事都與人命聯繫在一起。他是在用命換命,否則就會死去更多的生命! 經大忠根本不去想也沒有時間想自己和自己家人的事。他的眼裡只有活人和死人,活人怎麼樣保證他們不再死去,死人盡量讓他們與活著的親人作最後的告別。這都得由他和縣里的領導來處理與指揮。 他原本想與死者一一道別,因為他內心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大震一來,他們就匆匆走了,走得那麼快,那麼慘!這是他這個當縣長的感到最對不住大家的地方。但他發現這事做不到:每天挖出來的遇難者遺體成百上千,根本不可能一一去道別。關鍵的問題是還有活著的人要去搶救,如果晚一點,他們同樣也會死去。尤其是那麼多傷員,不及時送到醫院,即使費盡力氣將他們搶救出來後有的仍然要死掉的,這讓經大忠感到每一分鐘都是要命的。是啊,時間就是生命,這話放在這個時候的北川,再合適不過。 時間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就可能是一條、十條的生命!經大忠每每想到這裡,所有的毛孔都迸裂了! 人命關天。過去只是一種比喻,現在這話已經超出了普通意義上的人命關天了。人命對現在的北川來說,不僅是關天,也關地,關係到北川今後千秋萬代的事。北川城毀了,但北川的明天不能沒有。要有北川的明天,就得把今天還活著的人好好保留和保護下來,否則北川還不斷子絕孫? 出現那種情況,你這個當縣長的還不如被大石頭壓死算了! 經大忠的心火燒得厲害,燒得他心尖兒直痛、直發焦……許多記者曾經試圖採訪他,都被他有些粗暴地頂了回去,不時扔下一句:我現在關心的是盡量讓北川少死一個人! 大震後的第四天,經大忠才算第一次正式接受了一位記者採訪,回憶起大震第一刻時,他忍不住淚水縱橫:我和幾位縣領導最後一批從禮堂衝出來後,便帶著兩個人把縣城大部分跑了一圈,當時看到整個縣城已經全變了樣子一片廢墟,慘不忍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祥的災難!沒法細說……當時我發現縣城通往兩邊的道路都被塌下的山體毀掉了;通訊也完全中斷,當時真是叫天不應,呼地不靈。一切只能靠我們自救了。這是唯一的辦法。 城死了。 當經縣長清醒地意識到他所面臨的是什麼的時候,他開始了第一時間內的組織與指揮——嗓門完全變了聲調。 浦書記、老王、文書記、楊主席,還有李主任,我看震得這麼厲害,得馬上組織力量搶救群眾!經縣長叉著腰,對幾位縣領導說。 縣長你指揮,我們分頭把活著的干部全找來,馬上行動! 對。刻不容緩! 另外,趕緊得與外界聯繫。組織部長王理效說,手機也不通了,不知去綿陽開會的宋書記走到哪兒了我們必須派人出去! 這個樣子我們只能靠自己了。大家分頭行動,先把乾部找來,有幾個算幾個!經縣長果斷道。 好!幾名縣領導不顧自己的傷痛和自己親人的死活,開始第一時間裡的第一救援行動。 何錦,你把草坪附近的干部也給我找來!經縣長見臉上流著血的何錦身體沒什麼大礙,便命令道。 何錦奉命在混亂的草坪,快步走了一圈,找來四五個科級幹部,當他回到經縣長身邊時,連同那些縣領導,約有—二十位幹部。這時只聽經縣長大聲道:同志們,是黨員和乾部的,跟我站到一起!大家現在的任務是:全力救人!記住:先去救自己單位的人和群眾!聽明白了沒有? 聽明白了沒有?經縣長重複了一遍。 聽明白了!話音剛落,在場的干部立即分頭行動去了。 何錦,你的身子結實,你負責去綿陽報信!一定要把這裡的情況以最短的時間報告上級!經縣長又對胖乎乎的何錦說。 好。我馬上走!到底是廣電局的副局長,臨離開縣城時,他讓從死裡逃生的縣電視台記者拍了幾組地震毀城的鏡頭。光嘴說怕市裡的領導不相信,所以我想到這個。何錦事後說。 縣長,你的愛人和兒子都遇難了……這時,剛折身要走的何錦,聽到有人向經縣長報告道。 你現在別給我說這個!快去幹自己的活!只聽經縣長大聲吼道。 當時我回頭看了_一眼縣長,只見他板挺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像尊雕塑。我的眼淚—下子湧了出來!逮是我震後第一次掉淚,我知道許多縣領導和乾部的親人都沒有了。但在大震的那一刻,他們都顧不得這份悲痛,因為當時有太多太多的遇難群眾在等待著他們去組織力量救援……何錦在接受采訪時,說到這兒又流淚了。 從大震的那一刻起,北川其實就成了一座孤城。取得與外界的聯繫,是確保一批又一批生還者生命的當務之急。而山崩地裂之後的北川,能夠與上級和外界聯繫的唯一途徑只有靠人的雙腿了,可是此刻所有的山路通道以及道路上的橋樑,或被山體泥石流阻斷,或被洪水沖斷,加上不斷的餘震,飛沙走石仍在到處肆虐。要衝出死亡之地,實非易事。接受重任的何錦冒著生死考驗穿過一座座飛石滾滾的大山,快出老縣城時,他遇見了剛剛從廢墟里逃生的縣檢察院的唐文。 走,我們一起去綿陽報信吧!何錦想到出山的路非常危險,隨時可能犧牲。如果多一個人,就可以再接再厲,完成縣委的重托,於是他對唐文這樣說。 行!於是兩名青年黨員幹部以其靈敏的步伐,一邊躲閃著頭頂隨時可能飛來的滾石,一邊艱難地尋路。然而所謂的路早已沒了,他們只能攀山而行,尋找便道出城。好在兩人熟悉當地的地形,終於找到了一條從老縣城通向外面的生命線。 在老縣城與新縣城的半道上,何錦他們碰上匆匆過來的北川中學教師吉敏,他問幹什麼去,吉敏說:學校讓我下城裡去看看初中部的學生。 你們那兒的高中部怎麼樣了?何錦問。 吉敏突然哭了起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你快走吧。我們要上綿陽去報信。何錦知道不能耽擱每一分每一秒,便跟吉敏老師說了一句後又同唐文飛步向縣城吐的北川中學跑去。吉敏老師則往縣城裡面跑,他進城後看到初中部的學校比城外的高中部還要慘烈:四五百人的學生和教師,只有二三十人活了下來。 大震所造成的毀滅性災難,是北川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許多北川人連想都沒來得及想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然而那些活著的人,在最危險的那一刻,他們在縣委和縣政府的領導下,不僅挺了過來,而且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自救,譜寫了一曲曲悲壯的生命之歌…… 北川中學,近兩千名孩子的生死悲情 位於縣城邊的北川中學,全校有師生兩千九百多人,大震的瞬間,正在上課的兩棟五層教學樓垮塌,成為整個汶川大地震中堙在廢墟里人數最多的一個地方,而且絕大多數是學生。當時除了三個班在操場上上體育課,其餘的十幾個班級的學生與教師全都被埋在廢墟里…… 北川中學從這一刻起,一直牽動著全國人民的心,牽動著中南海的每一位領導的心。 太多、太多的孩子被埋!太可怕、太可怕的倒塌! 當時我們在三樓,正在上課,發生地震了,我們就往外跳,跳下來了以後,大家就去看。叔叔阿姨,你們知道我們看到什麼了嗎?五樓高的教學樓已經變成了兩三米高的土磚堆了,裡面還有一些血肉模糊的手和腳……雖然我們刨出來的是一隻隻手和腳,但是我們不會放棄,我們在尋找生命的光亮,我們希望我們能救出活的人,因為今後還要他們來建設我們的家鄉。這是5月18日晚上,來自北川中學的學生白琳在中央電視台的演播大廳裡向我們、向全國同胞哭訴時描述的那一幕慘景。 在場的李長春同志流眼淚了。劉云山同志流眼淚了。劉延東同志流眼淚了。我們的張鍥老作家哭得像個沒了娘的孩子……在場的所有人都掉了眼淚。全國人民也在為北川中學的孩子們流淚。 沒有比這更悲慘的事了!一千八百多名孩子啊!當時在操場上上體育課的和從教室裡逃出來的學生據說總共還不足七百個,也就是說,被埋的學生和教師多達一千多人! 大震前的北川中學,是當地最好的學校,很新的幾棟教學樓,還有如今仍屹立在廢墟之後的學生宿舍樓,都是讓當地孩子和家長們感到自豪的地方。 一切都沒有任何徵兆,一切都似乎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一切的一切都似乎被這場天災毀滅了乞北川中學高二(4)班的楊治軍同學後來對一名記者這樣說。 所有倖存的北川中學學生都還清晰地記得大震前的學校情景:5月12日14點25分,北川中學南面新修的大操場上,體育教師趙東在給高三(7)班和初三(4)班的孩子們上體育課。空氣雖然有些悶,但大家的興致都很好,嘰嘰喳喳的聲音響徹校園。一道上體育課的,還有高一(6)班的孩子們。 下節就是體育課了!聽著樓下的嬉鬧聲,正在上英語課的北川中學初三(3)班的李森民興奮地想,這是下午的第一節課,坐在教室裡,李森民急切地期待著下節課可以好好玩去了。 高二(4)班的楊治軍剛剛和自己的同桌陳婭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心里挺美的。楊治軍和陳婭關係很鐵,陳婭習慣叫楊治軍的小名,楊治軍最喜歡開陳婭的玩笑,兩個人平時在一起還暢談過長大後要實現的理想。 新教學樓二層的多媒體教室裡,高一(1)班的同學們正津津有昧地聽唐老師講藝術欣賞。唐老師用鼠標點擊出一幅幅美麗的圖片,教室裡充滿了溫馨、藝術的氣息。 忽然,大地震了一下,隨後震動就平靜了。大家都把緊張化作了一場笑聲。北川過去也曾有過一些小地震,都是震動—下便停止了。因此,大家對此並沒有很在意。然而,這笑聲似乎只持續了一秒鐘,大地再次搖動起來,像個巨獸開始不停地抖動自己的身軀,整幢教學樓都在劇烈地搖晃著。 快跑!快跑!英語教師何海平大聲疾呼。 聽到老師異乎尋常焦急的聲音,孩子們害怕了,拼命向外奔逃。而何老師為了讓大家盡快跑出去,自己一個人急忙閃在一邊…… 當李森民到達樓梯時,房子搖晃得非常劇烈。他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該跑下去,還是跳下去。但看見後面還有人,他想,不能把路擋住,於是,急忙向下跑去。當李森民跑到新教學樓北面小花園第一個花壇時,他看見所有的人都向最後一個花壇跑去,他也本能地跟著跑。跑動中,李森民回頭一望,北面老舊的教學樓開始垮塌了,轉眼,這座多年的老樓變成了廢墟……他不明白怎麼回事,呆呆地看著有幾秒鐘,但隨即被一片哭喊聲驚醒了——學校出大事了! 混亂中,楊治軍幾乎和陳婭一同衝出了教室。然而,當楊治軍回頭再看時,陳婭已經倒在血泊中。看著她流出的鮮血、被壓著的腦袋……楊治軍涼呆了! 轉眼間,整個校園內,到處都充滿了尖叫和哭泣,灰塵鋪天蓋地,整個教學樓籠罩在一片灰塵下,空氣中充滿了刺鼻的氣味……隨後,大地似乎停止了自己的怒氣,一切又平靜了。操場上一片狼藉,有的同學用手摀住正在流血的傷口,有些人正在那裡哭泣,地上有著長長的裂痕,大家心裡十分害怕。 震動中,多媒體教室的天花板上的水泥塊開始大塊大塊地下落,整個樓層都在下沉著。高一(1)班的鄭友全動作很敏捷。在樓開始搖了幾下時,他就躲到了桌子下面。天花板整塊掉下時,由於桌子椅子的支撐,沒有全部貼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定的空間。就這樣,鄭友全躲過了_一劫。 過了幾秒鐘,他聽見身邊一位同學的無力的呼救。鄭友全開始大聲呼喊那位同學的名字,可是,已經沒有了回應。鄭友全開始害怕起來,接著又呼喊側面另一位同學的名字,同樣沒有應答。 鄭友全不敢想,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過了幾分鐘,他用手摸了一下那位同學的小腿,體溫明顯下降了許多,他連續做了幾次這樣的動作,那位同學的體溫一次比一次低。鄭友全很想救他,可是他所能夠接觸到的,只有那位同學的小腿以下部分。 在同一間教室裡,還有一位很鎮定的同學叫席楊。在樓層往下跌落的過程中,席楊緊緊靠附著桌角,彷彿一鬆手便會被黑暗吞沒。然而他堅持著…… 同學們,同學們,不要慌張,不要慌張,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唐老師在講台下,不斷地鼓勵大家要保持精力,等待救援。 老師的話,使慌亂的同學鎮定了下來。同學們紛紛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可是,沒有一點兒信號。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外面響起敲打磚塊的聲音,不一會兒,坍塌的教室裡現了一絲光亮。同學們,有人來救我們了。一個同學激動地喊道。 順著光亮,大家開始往外爬,並主動讓出位置,讓受了傷的同學、哭泣的同、女同學先走。 通過一個僅有幾十厘米的洞口,席楊看見了外面的景象:高聳的教學樓已經見了,只有一堆廢墟,許多人在廢墟中尋找、摸索。眼淚打濕了大家的衣袖,大哭著往外走……走出來後,同學們驚呆了:他們所在的教學樓二層,現在只有八十厘米的空間,一層則根本就被壓在一起了,三層變成了一層。而對面的五舊教學樓,完全垮下去了,只有一層樓那麼高。 在外面的班主任看到他們出來,眼淚流出來了,全身都在顫抖……因為大家害怕。害怕眼前的一切,害怕還有一千多名被埋在深處的同學和老師不能像這個班的這些同學和教師那樣幸運地走出廢墟…… 外界得知北川中學的險情最早已是在13日後,而在這之前的三十多個小時裡,這個中學的搶救工作基本上都是靠北川人自己的力量。 說來也巧。那天大震時,縣委書記宋明同志正在去綿陽市裡開會的路上。地震那一刻,他乘坐的車子才出縣城二十多公里。突然間的山崩地裂和顛簸起伏的公路,使宋明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場大地震。停停!是地震了!馬上回去!宋明命令司機立即往回折。 此時通往北川的公路,已無法正常行車,不斷有飛石從天而降。司機知道書記心急如焚,憑著熟練和高超的車技,穿石飛坡,幾度差點車毀人亡。 宋書記啊,你快去救救娃們呀!他們全被埋在地底下了……行至北川中學門口的公路上,幾個群眾看到宋明,哭喊著將他拉到中學校園內。 眼前的慘景,讓縣委書記—下子淚流滿面。 估計有多少人被埋在裡面?宋明急切地問正在組織力量搶救學生的校長劉亞春。 一千多人……劉亞春沉重地匯報導,並指指身後操場上那些驚恐萬分的學生,說,地震發生時,我們立即組織學生向教室外疏散,但由於大震開始到房屋坍塌才短短十幾秒,所以—二三層的學生除了少數逃出來外,其餘多敬被埋在裡面,五層的高三學生多數倖免於難。 一千多人被埋在廢墟里呀!現場的混亂和慘烈,受傷的和被埋在廢墟里的孩子們的叫喊聲,讓縣委書記心如刀絞。 救命要緊!一分鐘也不能耽誤!是共產黨員的站在最前面!宋明站在一張斷了腿的乒乓桌上,對現場的黨員幹部大聲說。說完又跳下乒乓桌,與教職員工和那些英勇的高三學生一起投入了搶救戰鬥。他們唯一的工具是一雙手和隨手撿起的殘棍斷棒。 縣委書記的到來和身先士卒的行動,鼓舞了在場的所有人,於是一場搶救被埋學生的戰鬥有序地開始了—— 個頭矮小的校長劉亞春,此刻扛著一個又一個從廢墟里搶救出的活著的和已經斷了氣的學生,飛步來回在操場與坍塌的教學樓之間,血水、汗水流淌在他的全身。學生和教師們知道劉校長的妻子和兒子已經在遇難者的名單上,其實劉校長也已知道這一切。 副校長張定文正用雙手扒著被埋的學生,廢墟下的妻子不停地喊著他的名字。聽到了!昕到了!等我把孩子們救出來再來救你啊!張副校長應了一聲,回頭又拼命去救學生。 校團委書記蹇紹琪在拼命扒廢墟時,上高一的女兒蹇韻就埋在下面,一聲聲爸爸媽媽救救我的淒慘呼救沒有動搖和停止蹇紹琪去搶救其他孩子的行動……七小時後,自己的女兒被挖了出來,可已經斷氣…… 學校唯一的司機王少春,地震後火速從綿陽趕回學校。他沒有先去扒廢墟下的女兒,而是立即開始運送受傷學生,從北川到綿陽的救援點,短短的兩天時間內一共跑了二十九個來回。然而,他最終同樣沒能留住自己心愛的女兒…… 物理老師張家春,在大震那一刻,他用雙肩死死扛住門框,讓一個又一個學生從他的臂下穿過。最後關頭,他一手推出一個男生,一腳又踢出一個女生。張家春再也沒有走出廢墟,但教室門外,站著得救的四十六個孩子…… 救自己的子女和救學生都是一樣的。在那個時候,只有生命是最重要和最親切的! 對孩子們來說,他們在大震之前,幾乎都是在父母和社會的百般呵護下成長。他們並不太理解生命的重要及其意義。可大震的那一刻,他們又比誰都深刻地理解了生命—— 生命是痛苦的。 高一(1)班的同學們在午睡後來到新教學樓的多媒體教室準備上美術課。一些都那麼平靜,似乎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但誰也不知道,十五分鐘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災難竟然徹底改變了眼前的一切。 將近炎夏,天氣悶熱,讓人不由昏昏欲睡,有些同學甚至打起了盹兒。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死神正悄悄地逼近這群正值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他們都處在人生的黃金階段,有夢有理想,潛藏在內心的是對美好未來的滿腔期盼,儘管對現實有些許叛逆。有一位前線記者記錄了這個高一(1)班的大震親歷—— 2點28分,就在大家聚精會神聽老師講課時,教室突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並且越來越厲害,桌子椅子倒了,電風扇和牆上的音箱也被震落在地。還來不及反應,巨大的天花板就跌落了下來,將他們全部壓在了下面。灰塵瀰漫,空氣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就在剛才牆體垮塌的瞬間,已經有幾位同學離開了人世。 有人被卡住了,有人在哭喊,有人在呻吟,狹小黑暗的空間中,到處瀰漫著令人絕望的死亡氣息!空氣,已經越來越稀薄,後排幾位同學被天花板牢牢卡住一動都不能動。 但漸漸地,大家冷靜了下來。在班幹部的組織下,同學們依次呼喚著彼此的名字,通過聲音的溝通,確定每個人的狀況,大家在黑暗中尋找摸索著對方的身體,確定每個同學的位置,大家手握著手、心連著心,鼓勵受了重傷的同學要堅持下去,很多人嘴裡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我們永遠是好兄弟。就在這樣艱險的環境下,大家一起努力想自救的辦法。當務之急則是透開一個小空隙,讓新鮮空氣流進來,如果不這樣,許多同學就會因為缺氧而昏迷,生命危在旦夕!大家經過多次商量,終於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就是一個同學用腳、另一個同學用日光燈燈管伸到外面,不斷敲擊以便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況危急,好幾個同學已經休克了,幾位還活著的班幹部一直堅持著聯繫,以便清楚到底有多少同學還活著,同時大家時刻與那些受了重傷的同學說話,不斷鼓勵他們要堅強,不讓他們睡覺,因為睡覺意味著死亡。一個小時過去了,他們還是沒有與外界取得聯繫,有些同學因為沒有正確的自救,就這樣靜靜地死去了。親眼目睹要好的同學流血而死,大家的心都好痛。在自然災害面前,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由於在廢墟里待得太久,很多人的腿腳已經失去了感覺,同學們用各神辦法,盡力讓手摸到自己的腳,不斷揉搓來保持血液的暢通。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情況也越來越緊急,如果再沒人來救他們,將會有更多的同學因為窒息而永遠昏迷。皇天不負有心人,就在這時,有人來救他們了。在大家的集體奮鬥下,一條生命的小通道終於被挖開了,還是在有序的組織下,一個小時後,沒有被卡住的大部分同學都安全離開了廢墟,儘管不時還有餘震。 來到操場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傻了,曾經美麗的校園蕩然無存,塵土飛揚,屍橫遍野,慘痛的哀號與血淋淋的屍體充斥著每個人的眼球,很多人都因為無法忍受這突如其來的大災而失聲痛哭。 逃出來的同學們並沒有因為自己的暫時安全而留下來休息,盡力找到工具後,大家又冒著生命危險,飛撲向廢墟堆,不斷喊著自己同學的名字,以便營救。餘震還在持續,每個人的心都繃得緊緊的,死神絲毫沒有離開一步,而大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暗暗地祈禱:希望被壓在廢墟中的同學還有救,希望生命之火不熄!但事與願違,手刨與粗陋的工具實在力不從心,他們見到的很多天花板和柱子,都已經遠遠超越了他們的營救能力,而就在這些可惡可恨東西的下面,是他們的同學、朋友與兄弟。隔著狹小的縫隙,看到同學被壓在下面,血流滿面,痛苫地呻吟、求救,他們很想很想去救他們,但是不行,沒辦法,撬不動石板,最後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親愛的同學離他們而去……這種生與死的離別,讓人痛徹心扉!我的高一(1)班,我的北川中學同學,我的北川中學的老師!高一(1)班的倖存同學默默地祈禱著,心卻碎了:老天爺,你為什麼這麼狠心,要讓大家承受這樣的災難與痛苦? 高一(1)班的倖存者發現,最後他們全班人只有五個活了下來,其餘六十二名同學遇難。 地震之後的那天晚上,天黑了,餘震卻還在持續,每一次地震,都能聽到遠處建築物坍塌的聲音,每一次抖動,都讓人內心充滿恐懼…… 無論是懂事的還是頑皮的孩子,大震帶給他們的那一瞬間悲慘的記憶將永遠定格在他們的生命之中—— 初二(4)班全體倖存者回憶: 這一次地震,讓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也是這次地震,讓我們班上的所有倖存者永遠記住了這位偉大的老師——李佳萍。 當地震發生時,我們正在教室上李老師的政治課,伴隨著轟隆隆的聲音,教室劇烈搖晃,同學們都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李老師大吼了一聲:快跑!同時飛快地為我們打開門,拉著推著我們趕快往外逃。當時整棟樓房已經搖搖欲墜,給人的感覺是房子就要跨(垮)了。為了能讓更多的同學逃出去,李老師用自己的身體抵拙住已經變形的門框,可一個人的血肉只(之)軀怎麼能夠承受得住五層樓的重量,李老師被跨(垮)塌下來的樓房壓在了下面,房屋倒塌的那一刻,李老師還拼盡全力將一個學生推了出來,學生們安全出來了,而李老師,我們偉大的老師卻倒在了跨(垮)塌的房屋下,獻出了她寶貴的生命,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們班所有的倖存同學,向老師表示最深切的感謝和懷念。謝謝親愛的老師!李老師一路走好! 高三(2)班胡曉霞: 那是無比平常的一天,卻成了每一個北川人心中不可磨滅的疼痛。我們正在上語文課,成都三試的試卷還在手邊,正用紅筆改錯,災難便以它不可逆轉的姿勢席捲了北川。一浪強於一浪的激烈震盪,斑駁的牆體,都成了回憶中的一道傷痕,長長久久凝在心上,讓入夜夜失眠。 我無法用文字描繪那滿目瘡痍的景象,淚水是那麼廉價地掛在每個人臉上,悲傷和死亡的陰影像是那漫天的灰塵一樣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上。廢墟的縫隙處有孩子們年輕稚嫩的胳膊和腿,如花的年齡也如花開一般短暫。有孩子絕望而悲傷地叫著:哥哥姐姐,救救我。哥哥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可是沒有辦法,在災難面前人的力量顯得那麼渺小而脆弱,操場上都是躺著的傷員和屍體,心開始麻木起來,是夢吧?只有在夢裡才會這麼無助;是夢吧?只有在夢裡才會這麼無力,可是那一聲聲撕心的哭泣,那一團團鮮紅的血液,為什麼那麼驚心? …… 我親眼看到身邊的一位女孩子生命逐漸消殞的過程,她雙腿齊膝蓋而斷,嘴裡一直在流血,她雙眼無力而空洞地望著天空,眼角的淚水不斷地湧出來,她喃喃地想說什麼,但卻只有血氣上下翻湧,是對親人的牽掛?是對自身的惋惜?沒有人知曉,剎那間芳華消逝得如此令人痛心。 高一(1)班郭金菊: 我的記憶鎖定在5月12日那個下午……我的大腦裝滿了那天下午的一幕幕,他們永遠地裝進了我的大腦……我永遠地記下我們高一(1)班同學的名字,他們永遠在我心裡…… 尹春陳、李汶健,王號、張露、母莉、六怡雪、張燕、餘冬梅、梁晉菲、王方亮、楊植清、唐玉婷、陳俊、漆正龍、焦松齡、張明、黃興、李湯龍、趙鴻鳴、董平、李宗躍、王歡、朱付敏、孟丹、何玉琴、夏語、席楊、黃召楊、王晨旭、姜棟懷、王甜甜、顧玉鳳、李瑜、趙興麗、張彪、劉波、鄧博、王銀萍、楊崗、郭金菊、徐波、鄧勝萍、陳佳、王明芳、學艷、張黎、陳琳、王暄齊、朱靜、李俊華、林發傑、劉旭良、馬武平、周梁、陳東、何江、李朝平、黃圓圓、陳莎莎、吳吳川、陳祥、鄭有金。 高二(10)班趙亞: 5月12號下午,我們正在教室上課,突然之間,教室抖動起來,同學們開始慌亂起來,老師叫我們鎮定,不要慌張,隨後,抖動更加劇烈,老師讓所有同學往外逃,我們的教室在新教學樓的第二層,當我們跑出教室時,房子震得更加厲害。我趴在地上,一堵牆直面地向我打來,渾濁的空氣讓人窒息,我只看見一縷光線,於是順著光線往外爬,當我逃出來時,二樓的陽台已經跨(垮)在了一樓,許多同學活生生地被壓在了下面,我們大聲地哭著,喊著他們的名字,可他們很多都已經聽不見了。僅僅幾分鐘時間,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廢墟,我害怕極了,心裡使勁地重複:這不是真的!大家都還活著!大家都還能逃出來的!同學們的哭喊聲,廢墟里虛弱的呻吟聲,每時每刻牽動著每個人的心,甚至讓我們發抖。 5月12號晚上,那是個漫長的夜晚,我和同學圍坐在一起,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上,我們時刻警惕著再次發生地震,擔驚受怕地度過了一整夜! 在得知媽媽已經找不到的時候,我腦袋裡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也不願相信!一切來得太突然,還來不及反應就成了過去……我要學會堅強,學會面對,學會獨立,學會生活,同時去幫助更多比我更不幸的人! 初一(1)班張雪琴: 5月12日下午2點多,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把我嚇壞了,地面不停地晃動著,我以為我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當我逃到學校操場上的時候,我看見地上有同學們的屍體,還有樓房倒塌留下的一片廢墟,我當時傻了,淚水已經流了下來,沾濕我的面頰,我想起我的親人們,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安然無恙,許多同學和我一樣哭了起來…… 初一(4)班鄧敏: 地震的時候,那個房屋突然一下子就倒了下來,我們比較晚地往外走,所以我們走在後面的幾個同學被壓在一個空地,只有腳被壓住了,我們便慢慢地把腳移出來,救活了其他三個同學,還有一個同學被一塊很大的石塊壓住了上半身而無法呼吸,我旁邊的那位同學急壞了。我就說我去叫班主任,在我還沒去叫班主任之前,教我們歷史的任老師還在一個個地救我們班的同學,任老師的肩膀也受了傷流了好多血。一下子跑下樓,樓梯上有一個同學的頭被壓得都扁了,我當時看了非常害怕。校園裡到處都是廢墟,我—下子跑到操場上去……一邊跑,一邊喊班主任老師,我又怕被壓在大石塊下面的同學會因餘震而死,嚇得腿一直發抖。 過了一會兒,有一位老師叫我到操場中間去,要我和我們班的同學在一起,我去的時候,看見我們班的同學不是眼皮爛了,就是頭被石頭砸了,簡直全都是傷員。我們班幾個個子大的人去救被壓在裡面的,還救出來了幾個,我們幾個看見一個就哭,看見一個就哭。 有一個跟我特別好的朋友,她剛在綿陽做了手術,不能使勁,所以她這次被壓在了裡面,眼睛和頭又受了傷,她被抬出來的時候哭得傷心極了,我也哭,我一邊哭一邊安慰她。等她恢復得差不多的時候,她又想睡覺,但是我們不能讓她睡,因為如果她睡著了就可能醒不來了,每次等她快睡著的時候,我就說:你千萬不要睡著,睡著了就可能醒不來了,醒不來就不會再看見被壓在教室裡面的同學了,就不會再看見你爸爸了。就這樣,她堅持了一整天。 初二(3)班楊紅: 當時我還在信息室裡舒心地上著課,突然,一陣猛烈的搖晃打破了我們每個人的夢。那時,我腦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跑……在一陣混亂之中,我茫然地走在操場上。我很高興,因為我們班的人都還活著。但這時只聽到一陣倒塌聲,眼前便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埋著頭,害怕地蹲在地上。一陣白煙過去後,我抬起頭來,我哭了,眼前的教學樓已經是一片廢墟……看見一個幾千人的學校,現在只剩下幾個人了,在一個地面裂了日的操場上,絕望地哭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都在這一刻表現在每個受災的學生的臉上,操場上一片淒慘…… 當天下午學生們自行組織,用雙手去找被埋在下面的人,我只能盡可能地幫忙。每當出來一個人時,我都會去看,因為我希望那是我姐,當我看著被找出來的死人,我害怕得差點暈過去。從生下來,我從未看到過如此血腥的場面,我從未想過自己美好的家園會變成如此模樣…… 無數個被救的重傷者,在無法搶救的情況下,永遠地離我們遠去了……所有的人都沒有睡,我們的心中、腦中全是自己的親人、同學、朋友們以前歡聲笑語的樣子。我們都睜著眼,看著無數讓人辛酸的畫面,還帶著無數的擔心坐在操場上度過了不眠之夜…… 初三(6)班馬國江: 當天是一個很好的天氣,陽光照在我們的身上,感覺非常溫暖。下午,大約2點20分左右,我們班的同學都在操場上高興地上體育課。突然我看到一個老師很快地從二樓的樓梯上跑了下來,我當時不知道他在跑什麼,當跑到第一個籃球架時老師還在繼續向前面跑去,我還以為是前面有誰在打架,老師跑去看呢,於是我也隨之跑去,我大約跑了有2-3米遠時,我只知道自己已經站不穩了,一下子就摔倒在地上,我當時都還沒有想到這是地震,我在地上向教學樓一望,只看見一塊很大的石頭很快就要壓在教學樓上,也將要壓在我的身上了,因為我離教學樓很近,教學樓離那塊大石頭更近,當時不是只有那一塊石頭快要壓下來,而是很多塊石頭將壓下來,因為在那個時候沒有機會去看另一塊石頭。 那塊石頭快要壓下來時,我沒有管自己跑得穩還是跑不穩,當時一切都沒有想,我只管奮不顧身地努力向前跑去,我跑了只有2米多遠,我只是在那裡繞了一個圈,然後,就又滾到地上翻了幾個滾。我在這一段時間裡想的只有一件事,我想學校教室裡還有幾個班在上課,辦公室裡還有那麼多的老師,這下該怎麼辦呢?想到這裡,我再向上看一眼時,只見小石頭已經打在我的腦袋上,然後,我的背上就壓了一塊石板,我於是雙手撐在地上,這塊石板是水泥塊上破裝了的。我當時以為那塊大石頭要壓在我的身上,我想這下死定了,就閉上眼睛,就像渾(昏)了一樣。等了有2-3秒的時間,我再睜開眼睛,我想這下不會死了。可我的呼吸器官已經進入了很多灰沉(塵),呼吸都快要停止了,眼前已經一片茫然,什麼也無法看清,我於是就使勁地用右手撐住那塊石板,因為我右手的力氣要大些,並用左手把衣服拉起來把鼻子摀住。過了一會,灰塵散去了能茫茫然看到眼前時,只看見眼前的房屋一座一座地倒在地上,只聽見哭聲四處都是……然後,我就用力地動了一下,卻又無法動彈,下面上來一個同學,我就叫他來幫我解脫背上的那塊石板,他幫我解脫那塊石板後,我看見我旁邊有一個同學滾在亂石頭上,我和幫助我的那個同學去扶他起來,我們看見他流血不多,就先沒有管他,因為還有一個老師在喊救命,我們跑過去,問那個老師怎麼回事,她先問你受傷了嗎?我說沒有,這個老師的手腳都受了傷,她說,快喊救命,快……快打電話,當時到哪去打電話啊!網絡全部斷線,每個人自己都難保,又有誰來救命呢?結果,老師喊救命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她旁邊的一位同學,這位同學的腦袋落了一層灰,還能很清楚地看到裡面的骨頭,後面有一個三道口,流血很多。又一會兒,眼前的房屋都暫時沒有垮。有幾個男老師就叫我們趕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現在我們救自己要緊。我們下去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只看見四面八方的山石從山頂上嘩啦啦地滑下來。 在下午大約6點鐘的時候,天氣很不好,有雨點下下來,幾個老師沒有管他們自己的家人現在何處,卻又商量著給我們想辦法,因為生怕雨來了,四面八方的山滑坡形成泥石流。當時餘震不斷,到處都可能有石頭滾下來,我們長留在那個地方肯定不是解決的辦法。後來老師要我們去北川相對安全的地方,那就是任家坪。我們於是就上任家坪,這一段路本來是有公路可以行走的,但當時沒有了,就是小路可能都很困難,我們也不知道,於是就去找看有沒有人從任家坪下來的,終於找到了一個,他說:還可以。於是我們就上去了,我們在那一路上看到了很多的死人,有的沒有了手,有的沒有了腳,有的沒有了腦袋,我們看了幾個就再也不敢去看了,只順著有人走過的路,努力地向上跑,當我們跑到目的地時,已經累得不行了。 我們到了後,坐在那裡又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想父母,想同學,還想我們今後的路該怎麼走,該怎樣去面對生活。我們能走出北川嗎?走出了北川又該去哪裡?父母又怎麼能知道我們在哪裡?這些問題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得到解決。晚上,我們同學老師背靠背地坐在地上,一晚上都提心吊膽,根本無法睡也不能睡,因為一晚上餘震不斷,對面的山隨時都在曄啦啦地滾石頭,老師就告訴我們隨時都要準備跑,這一晚上的時間過得太漫長了…… 所有倖存者對大震發生時的那一幕都記得特別清晰,而這中間發生的師生之間、父女之間、母子之間的感人離別,無不令天地動容! 劉全,北川中學初中語文教師,大地震時他正在家裡備課,而他的妻子,北川中學政治教師李佳萍,因為正在上課而被埋在教學樓裡最終遇難。 災後有人問在醫院養病的劉老師前後過程。劉老師則說了另一件事:5月19日上午,他突然接到個電話,有個學生對他說有遺物要交給他。劉全老師感到很。原奇,說:什麼遺物啊?對方說:老師你過來就知道了。劉全馬上打的趕過去,找到在醫院養傷的那個學生。那是個女學生,她真的向劉全轉交了一些他妻子李佳萍老師在廢墟里面交給這個同學的遺物。 通過這個轉交遺物的學生,劉全老師才了解到妻子臨終前在廢墟下所發生的一切。劉老師說,大震後前兩天李佳萍老師與班裡的幾個同學都困在廢墟里面,他們相互之間還能說話,並且一起鼓舞堅持下去。李佳萍老師像平時一樣,以一個政治教員的身份,不時給同學們講英雄戰勝特殊困難的故事。但14日後,學生喊她就不答應了;當時救出來的那幾個同學去拉她,拉不動,她沒反應了。估計可能是失血過多已經斷了氣……她的遺物是在13日的時候交給學生的,她可能知道自己沒法逃生了,就把自己身上的手鐲和戒指摘下來,交給了_一名叫周紅的同學,叫她轉交給我。同學們後來叫不應李老師了,可大家拿著她的遺物像接受了必須活下去的命令一樣,一直堅持到有人來救她們。孩子們很勇敢!劉全老師說。 這上面是她的血。劉全拿著妻子的遺物,雙手抖動著,說,前年,學校放暑假的時候,我們有幾個朋友,主要是幾個同事組織到西安去旅遊,我和妻子也去了,回來的時候說買個東西作紀念吧。當時她看中了一個手鐲,我說一百元,可那老闆非要兩百。兩百就兩百吧!我妻子一听就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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