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生命第一·5.12大地震現場紀實

第4章 第三章紅白鎮上紅白事

來到紅白鎮。 這個小鎮的名字吸引了我。 在大震之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它。到達災區採訪時,我看到了重災區之一的什邡市的一份內部材料,說這裡有幾個學校和工礦企業同樣遭受了毀滅性的損失,痛心之餘,我想看看紅白鎮。 我心底有一份存念:中國人的習慣裡,把喜事和喪事放在一起稱為紅白事。那麼,這個紅白鎮的紅白事是否也隱喻了什麼? 我企求獲得答案。 崇山峻嶺深處的小鎮之行,給了我巨大的震撼與悲傷。 從德陽到什邡,沒用一個小時就到了。但從什邡再往裡走,我的目光和腳步就變得特別的沉重與緩慢…… 第一個看到的是洛水鎮,這裡有所小學,三百多人,大震當天也遭滅頂之災。三百多個孩子只有少量活著和被救。 在我經過的時候,洛水鎮已成落淚鎮——百姓和鎮幹部不時地流著淚在清理學校和清理自己已成廢墟的家園……

再往裡走,是鎣華鎮。 這裡的慘狀明顯比洛水鎮嚴重得多。沿公路可以看到的是一座據說是震前什邡最為驕傲的大型國有企業——鎣峰化工庀這是個知名度極高的磷肥加工廠中國的不少磷肥專家在這裡生活和工作著。大震將一棟專家樓震塌後,當時裡面埋了三名掌握我國磷肥生產核心技術的國寶級專家,引起中央高層的關注。國家救援隊在第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抵達這裡,想盡一切辦法救出了這幾名專家,這才似乎讓人喘了一口氣。鎣華鎮雖小,但分量之重可見一斑。 我眼裡的鎣峰化工廠完全是另一種面目—根本無法看的一堆廢銅爛鐵:高爐彎著腰倒在半空中,以往長城一般雄偉的各種管道組成的世界上最先進的磷肥加工車間,已被扭成幾里長的鋼鐵麻花……路的另一邊,是人民解放軍某空降部隊的官兵穿著雨衣,在鏟填廢墟與焚燒殘渣及各種碎體——包括人的與動物的碎體。

鎣華鎮其實已成落花鎮。 國家主席胡錦濤那天到這裡,面對如此重要的國家級重要企業的慘重損失,眼裡也噙著淚水。 鎣華鎮變成落花鎮,還有一個原因是,這裡的一座中學與都江堰的聚源中學等中小學一樣,死的比活的要多得多。慶幸的是這裡的一所六百六十八名師生的中心小學,競無—人遇難,成為什邡山區唯一一所無傷亡的小學。 但鎣華鎮的工礦企業和百姓的損失之慘重,足以讓這個小鎮四周的野山花傾洒淚雨。 在這個鎮上,老鄉們指著唯一的一棟依山而建、仍然屹立在那裡的小樓房說,這棟房子的主人是本地有名的豆腐王,他做的豆腐賣到成都好多飯店和超市,發了大財。這棟樓是他賺了錢,回家盞的。蓋房子時,他對建築包工頭說:你得把我的房子建得結結實實的,任何時候都塌不了。包工頭笑著說:老子的技術保證沒得問題,不過要是碰到地震,我可保不了你的房子不塌嘛!主人瞪起眼珠子對包工頭說:個老子就是要你蓋棟地震都不怕的好房子嘛!後來這房子修得真是結實,用了近三年時間才蓋好。這回大震,周圍的所有房子都倒塌了,唯有這棟私人小樓毛髮未損。

這算是鎣華鎮上唯一一朵沒有流淚的野山花了。 過鎣華鎮後,再往山里走就非常難了。許多記者和志願者都被捎在這裡。進不進?同行的綿陽本地作家鐘亞林問我,天下著雨,還是有很大危險的。 大震後你進過裡面沒有?我知道鐘亞林的老家就在裡面的深山里。他是村上唯一的走出大山的有出息的年輕人,至今父母和兩個弟弟都在山里生活。 已經進過幾次了。鐘亞林說。 既然你能進,我們為什麼不能進?我說這話時,心裡其實還是有不少餘悸:看看通往紅白鎮的山路,狹窄而陡險,每走一段,就遇見一處滑坡,地震時滾落的石頭橫七豎八地到處都是。你無法估計那些已經鬆動的山體什麼時候再滾下巨石……顯然走這條路十分危險。這並非勇敢不勇敢的事。

我們是沒有辦法。自己的父母親和弟弟都在裡面,所以就得往裡走,看看到底怎麼樣了!鐘亞林其實說的是對的。大震之後,許多地方的路早已斷了,但山里山外的人仍然走來走去,他們是在尋找親人。而對我們這些遠方的來訪者,冒這種險是否值得,當然另當別論。 掂量了—下,我還是決定往裡走。因為我知道紅白鎮和這個地區的災情其實一點不比映秀鎮輕,其原因一是這裡與汶川的映秀鎮僅一山之隔,二是裡面有我國著名的一個大磷礦——金河磷礦。 因為金河礦的存在,什邡也成了全四川省的縣級單位中名列第二的財政富縣,而金河礦總部所在地的紅白鎮,更是因礦而富的山區小鎮,大震前一直是遠近聞名的富鎮。 然而,此次到了什邡後,就听人說金河磷礦在地震中所遭受的損失是毀滅性的,正在礦上工作的人沒有來幾個。

我的老家是紅白鎮的青牛沱村,就在磷礦上。方圓二十多公里,全是礦山。有一部分沒有開發礦區,一個成都老闆,蠻有錢,前幾年在裡畫投資了好幾個億的錢,建了一個旅遊景區,叫西部驚險歡樂谷。我們什邡政府也給予這個景區很大支持,修路建基礎設施,至少也是幾個億。但現在歡樂谷徹底毀了,成了死亡谷……鐘亞林說到這兒,聲音變得很低沉,除了歡樂谷,山里還有幾百家農民自己辦的農家樂也毀於一旦。鄉親們一直引以為豪的由國家投資幾億元的巴蜀電站、青牛沱電站等七個—二級電站,這次全被崩裂的山體掩埋進幾十米深處,連一塊水泥板的影子都見不著了。 大震的威力,令人膽戰心驚。 我一時覺得乘坐在群山包圍之中的車子,如一葉顛簸在海浪尖頭的小舟,充滿了險情……

天已經開始下雨,蜿蜒曲折的盤山路,被陰沉的迷霧籠罩著,頓生恐怖——山體滑坡隨時可能發生! 要不要往回走?鐘亞林在不斷提醒我。 走走再說……我猶豫著,又不甘心。來一次太不容易,能夠深入重災區一線也是難得的機會。 車子繼續在滾落的山石間穿行。 要不是地震,其實這裡的百姓生活相當地好。鐘亞林談起家鄉以往的日子,內心充滿了一種自豪感,我家所在的青牛沱,就是他們要建歡樂谷的地方,過去風景很美,城里人特別喜歡來。成都的一些文化人每年都要我為他們聯絡到農家樂度假避暑。我老家的農民就做兩件事:要不上礦裡做工賺錢,要不自己開農家樂,做生意,兩件事都能賺錢。所以很富的。我的二弟過去當生產隊長,後來不干了,2000年投資九百多萬元建了一座三星級賓館,他的錢就是前些年搞農家樂積蓄出來的。可瞄,這次地震他的賓館全毀了……

人沒出事?你家人都還好嗎?我問。 人沒事。二弟那天沒砸著。我父母也沒出事,但房子都倒了。我們的青牛沱過去是一個大隊,現在叫村。下面有八個小組,也就是以前的生產小隊。我家和旁邊的兩個自然村死亡的人不多,但在磷礦上的幾個自然村,基本上沒跑出人來,全被埋到地下去了! 怎麼會這麼嚴重?我感到不可思議。 礦山塌了。地震來時,十幾座大山全都坍塌下去了,其中有兩座山峰現在拼成了二座峰……這中間是幾個自然村的老百姓和兩個電站,還有火車站、歡東谷,全部埋在裡面,誰還出得來? 我再也不想問什麼了。 紅白鎮、歡樂谷、金河礦……這些美麗的名字,因為一場地震,完全改變了它們以往所有的美好。 也就兩分鐘時間,幾代金河人用了近五十年的奮鬥時間,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見到金河磷礦礦長陳城時,他說的話裡字字帶著血與淚。

我們的一個岳家山分礦:那裡有礦井、辦公區、宿舍區,還有化工、電力公司、機修廠汽車運輸公司、銷售公司等一系列相關企業:還有一家醫院、一家派出所,兩千五百八十五名在編職工和五百餘名外來工人。地震發生後,兩山竟然並在了一起,一百多米寬的水磨溝轉眼竟然沒了!當時在礦上七十一個人,其中包括四十四名職工、八名農民工、兩名正在礦上檢查易爆品的紅白鎮派出所民警和十七名職工家屬,除了40歲的銷售科科長趙兵被強大的地震波從樓裡甩到了樹枝上倖存外,其餘七十人全部罹難……你說地震是啥力量?這哪是地震?是給我們礦辦喪事嘛! 我們終於到達紅白鎮。鐘亞林指著公路邊的一片幾百米的廢墟,說這就是金河礦原來的總部機關,陳城礦長就在這里辦公。

礦和辦公樓都已沒了,不知陳礦長以後怎麼工作。 唉,我還沒有來得及想這些。陳礦長長嘆一聲,指指峽谷間到處瀰漫著消毒藥水和屍體味的已經見不到一處完整房屋的小鎮,說,這些天我們都在這里辦喪事,啥都顧不上了。 來到紅白鎮的第一印象,果真印證了我內心的那份隱約的猜測:大震後的紅白鎮,正處在悲切的喪事之中…… 這是一個簇擁在群峰之間一塊狹小地帶的山區小鎮,通向外面世界的只有一條貼在半山腰上的公路和一條礦山專用鐵路線。我們去的那天,小雨濛蒙,更使得小鎮特別壓抑,空氣裡瀰漫的各種味道十分難聞,必須戴上口罩。於是白色成了這個小鎮當時的一種特別的顏色——與這個剛毀滅的礦山小鎮顯得似乎特別貼切。 白色象徵了一種悲情。是生者對死者的一種悼念與追思的色調。

我的心感到了陣陣的痛楚,這個曾經繁榮熱鬧的小鎮,在我來的十天前就已經完全變了樣—所有來去匆匆、忙忙碌碌的人,都在做一件事:為死去的家人和親友及同事掩埋遺體舉行簡單的喪事,或者是預防消毒…… 我有意在已經變成廢墟的小鎮街頭走了幾十米,但隨後又折了回來——我感到有種恐懼,因為兩邊的廢墟里沒有一點幾聲響,而我耳邊又感覺有無數死去的鬼魂在痛苦地哭叫著,令人心悸,甚至害怕。 關於紅白鎮的真實含義,我後來從《什邡縣志》上查到,說的是前清時此地有祭太陽的紅牆宇和齊天宮的白牆宇,四周百姓常來此朝拜和貿易,所以習慣上稱此地為紅白二場。紅白二場其實是分隔開的,中間有距離,但依廟宇而興的場鎮相距並不遠,據當地人傳說,趕罷紅場趕白場,一般應趕兩場,即趕了紅場就得趕白場,或倒過來也行,但如只趕一場會認為不太吉利。 難道上蒼就注定要紅白鎮經歷紅白兩事不成?我心頭在想。 紅白鎮曾經非常美麗,一位在這參加救援的空降兵戰友搜索到的一篇遊記這樣描述道—— 過紅白鎮宜早晚。清晨,燕子涉水穿行的時候,東邊金家山的剪影被山後的晨光托起,宛如貼在東邊的天空一般。黛色的剪影線條峻撥刀削斧劈一般,嚴嚴地將整個鎮擋在了它的陰影裡。山梁之上,幹乾淨淨的白雲飄上來,陽光水一樣一點點漫過來,先是一點,後是一片,最後便彷彿聽得轟一聲響,整個紅白鎮都沐浴在陽光的雨中了。這時候,便有佛光寺、蓮花寺、觀音寺的晨鐘和通溪河、石亭江的潺潺水聲遠遠而來,市聲漸起,紅白鎮算是從安寧的睡夢中醒了過來。傍晚時分,先是一陣一陣的雲從四圍山頂一聲不響瀰漫下來,淹沒了峰頂,填滿了山谷,山腰的松林漸漸隱去了踪跡,蜿蜒的公路不見了盡頭,鎣華山、香爐山、八卦頂……彷彿都消失了一般。暮色四合,炊煙隱約,燈火如星,市聲消失,小鎮沉浸下來,托起一輪彎月穿雲破霧而來。 真是夠美! 這個差不多佔了什邡市三分之一山區面積的大鎮,共有332.93平方公里轄區,下轄六個自然村,三十八個村民小組,一個居委會,鎮內旅游資源、礦產資源、水資源異常豐富。四周景點星羅棋布,最高海拔4984.1米,最低海拔800米,有鎣華山、八卦頂、青牛沱、黑龍池、南天門、太子城、佛光寺等風景名勝和前朝遺跡。紅白鎮不僅旅遊業發達,還有十六個開採型企業煤礦、七個磷礦、十二個水電站。老百姓在這里安居樂業,總人口達三萬餘人。 紅白鎮是這一地區的經濟文化和生活中心,全鎮轄區內的一半人生活在這裡,所以平時菲常熱鬧,人稱小成都。然而,震後的紅白鎮,我所看到的則盡是廢墟,甚至連幾間房子都難找到,尤其是小鎮上的街景,根本見不著半點兒昔日的美意,唯有廢墟與悲慘。 退出小鎮的廢墟,我便來到了紅白鎮中心學校。這是又一個在地震中慘遭毀滅性打擊的學校。 在這裡,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你是在電視裡露過面的那位老師嗎? 對。我叫周明……他的名字與我們文學界的知名人士周明一模一樣。但紅白鎮的這個周明要年輕,看上去40多歲。他說他的妻子也是地震的遇難者,他是本地人,從地震那天開始,他一直在這所學校的廢墟上。也不知他是來守護那些亡靈還是為了保護現場。 現場塌的也是一棟教學樓。與教學樓緊挨著的是一棟塌了半邊的教師宿舍樓。聽說該校孟校長的妻子和孫女也被埋在裡面…… 當時現場的情況到底怎麼回事?周明對我的提問似乎已經不願再回答了,大概地震以來,問他最多的都是這樣同一個問題,他的眼神告訴我:他很反感這樣的問題。 可這是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人第一想知道的事。後來我還是從採訪空降兵部隊的郭曉嘩等幾位部隊作家那裡知道了這棟塌殘的學校宿舍樓裡留下的一個傳奇故事—— 14日下午,千里奔赴紅白鎮的空降兵某團官兵們已經全部派出救災,有老百姓跑到指揮所的帳篷報告,在倒塌的原鋼釬廠廢墟下有微弱的呻吟聲傳出,估計有倖存者埋在地下,急需救援。團政治處副主任殷防當機立斷,帶領留守的機關幹部和戰士共十二人,迅速趕到現場。因為工俱全部被執行任務的部隊帶走了,這十二名官兵全靠雙手挖掘石塊,搬移廢墟上沉重的斷梁,一隻手裸露出來了,輕輕揮動了一下。官兵們士氣越發高漲,也越發小心地搬移石塊,生怕發生塌方危及廢墟下的傷員,最終將一名20歲左右,昏迷中一息尚存的男青年從廢墟下營救出來。 50歲的紅白中學食堂職工李克成,於5月17日凌晨被黃繼光團的官兵救出,他在廢墟下困了一百零六個小時。而這個靠喝自己尿液存活下來的人,空降兵官兵們將他救出與他自己在廢墟里頑強自救的事蹟組成了紅白鎮上的一個完美傳奇。事隋是這樣的: 16日晚11時50分,營救官兵完成紅白中學教學樓的搜救,轉向家屬樓。因此前專業人員用生命探測僅沒有發現生命信號,直接採用挖掘機推進。當巨大的鏟車在高樓傾頹的斷壁殘垣中撕扯時,一個斷水斷食近五天、瀕臨死亡的男性的微弱呼喊竟然穿透了轟隆的馬達聲。 校長,快來救救我……廢墟里,正在作業的挖掘機司機突然聽到了喊聲,立刻停止作業。再聽,這次喊聲更大。 下面還有人活著!在旁的司機和搜救的空降兵官兵們幾乎同時喊了出來。 搜救現場的機砲連代理排長蘇磊事後多次回憶起那個奇蹟般的時刻——16日晚,我們接到任務通知,戴防毒面具和橡膠手套,去紅白中學搜救。因為是夜間作業,連長張陸波命令所有新兵留下,所有老兵和黨員都上。我們和八連一起挖,八連先挖出了兩具遺體,一個教師家屬、一個幼兒,我們也挖出了_一具,老百姓說是校長的愛人。後來我們挖到一塊高牆下面的水泥板時,在水泥板的一個斜角空隙裡,探照燈照出一隻手揮動的陰影,我們都停住動作,廢墟里傳來微弱的呼喊聲,水泥板上的人立即跳開,大家驚呼著還有活人。我趕忙拿了一瓶水遞進去,那隻手迅速接了進去。我們立即向上級報告,團長和營長馬上一齊趕過來…… 紅白中學的家屬樓原是五層樓,垮塌大半。團長文東確定埋人位置後,看到左側是一堵裂口的殘牆,正上方還懸掛著兩根斷梁。他命令其他人員全部退到外圍,自己帶著五名班長前往。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看到在廢墟里的一個縫隙間有人在動。 文團長反複查看,確定了五名戰士各自的落腳點。為防止戰士落腳的地方有瓷磚滑動引起震動,導致再次垮塌,他要求每名戰士到踩點位置時,用布墊在腳下。隨後,文團長帶著戰士們用手清理覆蓋在壓人水泥板上的浮土和廢渣。至17日零點,一名男子露了出來,他被夾在一個三十厘米寬的縫隙中。 快喊個懂方言的戰士來。團長大喊。 正在營救現場的重慶萬州籍戰士、19歲的牟方富衝過去,我會四川方言。 老鄉,不要慌,我們空降兵救你來了。外面有最好的醫療隊,你放心,不要激動。小牟用方言不停與男子交流,得知被困男子名叫李克成,是學校的廚師。隨後,他用礦泉水將李克成嘴唇打濕後,李克成奪過礦泉水瓶一口氣喝了一大半。 軍醫郗二平在一旁囑咐,不能猛喝水,並讓李克成閉眼。因為,李克成在黑暗中等待的時間太長,救攫的強光燈可能會刺傷他的眼睛。 李克成的妻子也來到了現場,她已經準備好了替丈夫裹屍的白布,而李克成13歲的女兒卻說她做夢夢見爸爸還活著。 文團長親自指揮,讓戰士用一根粗圓木頂著水泥板,指揮機砲連和八連的骨刊、組輪流下去挖。由於空間太小,不能使用工具,戰士們就用雙手刨,所有人的手套都磨爛了,手磨破了,但是救援不能停頓片刻。戰士們搬開水泥板之後,露出一個擠壓著李克成左腿的黃色的櫃子,從外面只能看到李克成的右臂和雙腿膝蓋以下的部位,兩隻腳腫得粗大,估計是骨折了。文東指揮戰士用圓木把黃櫃子頂得鬆開一點,一邊傳話讓李克成在裡面試著活動一下。 當時出現了兩種救援方式,一種是從手的方向,有一個縫,必須非常仔細地把縫裡的石頭掏出來,防止灰塵下落傷害受困者;第二種方法是從腳的部位擴大那個洞口,可以把受困者平躺著托出來。文團長決定採取第二種方案,因為手部的縫隙太小。當時周同的聲音很嘈雜,我們擴大洞口的時候,團長時不時敲我們的頭盔,嘴裡還不斷吩咐我們,慢點,輕點……因為擔心對倖存者造成再次傷害,廢墟下的救援,真是難上加難,必須像外科手術一樣小心翼翼,力求精準。 經過詢問,李克成的頭和上身都沒有受傷,只是腿被擦傷。根據位置,只能從腿部往外拉。四名戰士抬起水泥板,用木棒支撐住,擴大空隙。 李克成幾乎是倒立著被埋進廢墟的。 17日0點50分,在文東的指揮下,一名戰士托著李克成的腿和臀部,蘇磊從水泥板一側托住他的背部。戰士謝志祥接著托住他光溜溜的腿,驚叫起來:報告團長,他下半身沒穿褲子…… 文團長大手一揮:什麼時候了,還管這個? 李克成的妻子在一旁證實,她老公一直有裸睡的習慣。 你忍住疼,我們把腿往外拉。蘇磊對露出下半截身體的李克成說,但是很快又有了新的麻煩:李克成太胖,胳膊肘被卡住了。戰士們讓他放開手,把胳膊伸直,他卻死死抓住不放,不知道是不是在廢墟中憋屈得太久再也不願意:鬆開這個活命的機會了。 好說歹說,李克成最終還是順從地配合了。 17日1點左右,李克成被戰士們抬了出來。 李克成的妻子扔掉了準備好的白布,撲向擔架。 我得救了麼?是解放軍救了我麼?這是李克成在廢墟中度過了一百零穴個小時、四個晝夜後問的第一個問題。 郗二平立即上前給李克成進行了初步的身體檢查,讓他吃驚的是,雖然在廢墟中度過了一百零六個小時,李克成身體狀況非常好。他意識很清醒,呼吸道沒有什麼灰塵,只是腿上有一些擦傷,腹脹嚴重,身體僵硬冰冷。 做了簡單的清理,吊上生理鹽水和葡萄糖後,救護人員將李克成抬上了早就等在一邊的救護車,郗二平隨車護送去成都陸軍總醫院。隨著注射液逐漸發揮作用,剛剛獲救的李克成居然連續和郗二平聊了一個小時的天,講述了自己四天四夜的逃生經過: 原來地震發生時,李克成在臥室睡覺,感覺到房子震起來,立刻爬起來向門口跑,門打不開,他又跑向窗戶,這時,一個大樑倒下來,撐住了臥室的一面牆,李克成被擋在了大樑和牆面支起的空間裡,從牆面的縫隙裡,可以看到外面的亮光。李克成開始在身邊摸索,他摸到了一個空的礦泉水瓶子,正是這個瓶子,救了他的命。 我當時就覺得,有救了。李克成對郗二平說。他想到的辦法,是用自己的尿救自己的命,只要有尿,我就接起來,渴了就喝。 除了靠喝尿維持必要的水分之外,李克成還非常注意保存自己的體力,他並沒有採取不停呼叫的辦法求救,而是敲打牆面。我不能太用力喊,否則會浪費體力,上面的人,也不一定聽得見。 對被掩埋在廢墟中的人而言,除了缺水和食物以外,恐懼感往往是造成人死亡的更重要原因。 我堅信我一定能被救出去,我就知道解放軍一定會來救我。李克成對郗二平說,音調越來越高。廢墟下面,李克成把自己的精力,放在傾聽外面的聲音上。 我能聽到我們校長鍾思平在外面說話,你們部隊來的那天,我也知道,當時我就覺得自己肯定能被救出來。剛才救我時指揮的那個長官,我也認得他的聲音,他說話最多,老在這裡指揮戰士救援。李克成說。 16日晚上,他開始覺得擔心,因為一輛鏟車,碰到了他的腳。由於斷路,挖掘機在15日晚上10點半才進入紅白鎮,李克成聽到了外面轟隆隆的機器聲,他在心裡默默地罵了一句:鍾思平這個龜孫子,居然要把我給活埋了!他開始改變策略,朝著外面大喊,鍾思平,救救我! 就是這一聲喊,攣克成終於得救了。 你知道自己被埋了多少天麼?郗二平問。 李克成想了想:四天四夜。 你怎麼知道? ! 我能通過縫隙看到外面的亮光,有亮光就是白天,沒有亮光了,就是晚上到了,我天天在數。白天我就听外面的聲音,有聲音過來,我就敲牆,沒反應,我就繼續等,晚上也睡得很少,基本二十分鐘就會醒一次,但我相信,自己一定會被救出來。 李克成能堅持一百多個小時活下來,在紅白鎮會成為一個永久的傳說。而我想知道這裡發生的更多情況,原因是紅白鎮死去的一千多人沒有一個像李克成那麼幸運。 這個鎮的生命之痛一點也不比映秀鎮輕,因此值得記載下來——這是我的願望。 在一頂帳篷裡,鐘亞林找來了_一位戴著共產黨員服務隊紅袖章的中年人。他是中心學校的副校長,分管初中部,請他跟你說說。 太好了。 副校長叫程世林,與鍾亞林是同鄉熟人。他回憶了悲慘的那一幕: 當天下午,我們學校每週一有個行政會,就在學生公寓的底樓一間小房子裡開的會。程世林指指我身後的那棟沒有多少損壞的樓房,說:地震第一次搖晃,我們都沒有動。因為過去小地震經常發生。第二次震就不對頭了,整個地下都在動,所以我們開會的人趕緊往外衝,正在辦公室的教師也都跑到了操場——辦公室離操場最近。當時我跑得慢一點,剛出公寓樓,走到那個小台階時,就覺得地動山搖了,趕緊一邊喊著讓教師和逃出來的學生臥倒,隨即自己也滑倒在台階上,那時根本站不住。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十幾米外的L形教學樓和實驗樓,左右搖晃了一下,朝西傾倒了……程世林老師說到這兒,沒有了話。 我看到他眼裡噙滿淚水——這樣的情景,在災區太多、太多。 太慘了!那真的是不堪入目……程世林老師說,當時除了一樓有幾個孩子逃出來外,其餘幾百個學生和教師全都被壓在裡面。有的孩子半個身子埋在水泥板裡,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看見我後拼命喊程老師救我!救我!我和孟校長等衝過去想拉他們出來,可不是那麼容易。只好讓一部分活著的教師和學生用手刨、用斷木棍撬。我就帶著幾個男教師從倒塌的教學樓後面繞過去,因為地震時,同學和教師在奔逃的時候大多到了走廊里和樓道上,房子一塌,前面根本一點空隙都找不到。我們當時認為後面埋的人會更多,但後面的殘牆也橫擋著,無奈之下,我們只能採取笨辦法,能扒就扒,能刨就刨。過了十幾分鐘,看到鎮上的人也都趕來幫我們了,估計不少是學生的家長,所以當時校園內一片哭喊聲。我們活著的教師就負責扛樓板,活著的男同學則負責把樓板下的同學背出來,後來有的女同學也過來扛救出來的同學。還有鎮上的干部和群眾,一起搶救到晚上六七點鐘,這個時間又來了一次大的餘震,我們就停了一會,但多數孩子還在廢墟里,也不知誰從哪兒弄來一輛汽車,車燈一開,我們就又投入了搶救。一直拼命地搶救,挖出來了二十幾個,當時大多數還活著,可由於醫生少,治療不及時,受傷的學生只能靠學生和家長的幫助,做些最簡單的擦血和包紮。到半夜,我們發現不少救出來的同學還是死了……有個女孩子叫鄭小蕾,初三的,學習成績在女生中第一名。她腹部受了內傷,救出來後躺在操場上一直在踉老師說話,可到半夜後,她的肚子慢慢地大起來,大得嚇人,沒辦法,最後拉著老師的手,一直不放,孩子太可憐了,是痛死的……一個男生叫汪東,是我把他背出來的,搶救出來時全身都是血,醫生給看了一下,但又被小學部那邊叫走了——我們是中心學校,這邊是中學部,小學部倒塌的情況比這邊還要嚴重,當時鎮醫院也塌了死了幾個醫生。我們學校出事後,他們多數趕到了我們這裡,但由於中學部和小學部都塌了,所以只能兵分兩路搶救。第一時間救出來的孩子,一小半最後還是死了。可膳! 大約夜裡十一二點鐘的時候,有一支部隊趕來了;他們是成都軍區駐我們這裡不遠處的一個分隊,約一百多人,但他們沒有工具,是徒步過來的。他們又幫我們一起救出了一批學生。 老天不作美,當晚就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那個夜晚實在讓人感到悲慘:一邊是廢墟里還有那麼多人埋在裡頭,一邊是操場上一個又一個救出來的傷員眼睜睜地在我們面前痛苦地死去……13號深夜一兩點鐘的時候,武裝部的姚政委又帶了一批人來支援,這個時候我們才開始用門板等把重傷員往山外面抬。但一是傷員太多,二是通往什邡的幾十里路基本上被滾石堵死了解放軍和民兵只能穿梭石頭中間,把傷員艱難地往外抬,非常不容易。 可是第二天,解放軍說不能往外畫送傷員了,因為鎣華鎮那兒的氨氣洩漏。直到下午才開始運送,一直到4點左右才把傷員全部運走。這個時候部隊的救援工作仍在緊張地進行,但埋在樓裡的活人不多了,聽不到他們的聲音。有一個叫方婷的女同學,她14號下午仍在呼叫,被人昕到了,教師和家長就拼命清理埋在她身上的廢墟,將一塊塊磚敲掉,打了一個洞,想慢慢把她扯出來。可很不容易,我們在汽車燈光的照射下繼續搶救方婷,但因為她的手被水泥板壓住,不好往外扯。這個時候餘震還很厲害。方婷的家長著急了,忙說要不把她的手鋸了,醫生不同意,說鋸了流血太多,還是要死的。家長就哭得不行。有人就說能不能找個千斤頂來,不知是誰,一會兒真的把千斤頂找來了,是汽車上換輪胎用的那種。於是我們慢慢地把壓在方婷身上的樓板頂起來,直到把她救出來。這是我們自救出來的最後一個學生…… 程世林老師告訴我,他們孟校長的愛人和孫女在教師宿舍裡遇難。副校長鍾思平的愛人和岳母也在家裡遇難。學校有六名教師遇難,其中有個叫張輝兵的教師,兼教體育課,很壯。地震來後,他自救肯定沒問題,因為他班上有四個學生逃了出來。可張老師沒有跑出來,他讓學生先跑,自己站在教室的門口讓學生趕快從樓梯往下跑。我們挖出他酌遺體時,他的手還指著樓梯口的方向。張老師的身上全是血,是被樓板砸的,可他真的如一尊塑像,永遠屹立在我們心中…… 讓我們記住張輝兵的名字吧。 我們的教師在地震中表現得相當勇敢和無私無畏。我再給你講講李德明老師。程世林老師似乎有些剎不住話了。他說,他的兒子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當時在三樓上課。因為前幾天腿受了傷,地震時只能慢慢往下撤。他們班的任課教師李德明,帶著我兒子和其他十幾名學生撤到樓梯的柱子下,樓房就開始倒塌,李老師拉住十幾個孩子,讓他們死死抱住一根柱子,結果這些孩子都倖存了下來。當時我以為自己的兒子肯定也活不成了,看到他在李老師的帶領下,踩著廢墟走出來的那一刻,我們父子倆抱在一起,直哭…… 誰都能想像那一刻的悲歡情景。 紅白鎮中心學校初中部遇難的學生數目一直是個謎,鎮政府和學校及家長們說的都不太一樣。連校長都說有些說不清,他們說原因是當時被救的孩子有些被家長領了回去,到我採訪的時候還不知這些孩子是死是活。 小學部還要慘!我們在帳篷裡又遇見了另外兩位小學部的教師,一位叫方全軍,一位叫張文。張文是小學部的行政負責人,那天他在中學部這邊參加校長召開的行政會,他和程世林副校長等幾位領導都在第一時間逃了出來,也目睹了中學部教學樓和實驗樓倒塌的那一瞬。我是小學部的負責人,大震後趕緊往自己的學校那邊跑,到那邊一看,了不得:房子全塌了!三百多個孩子全被壓在裡面,我的腦袋—下空白……孩子們死得太慘!都才幾歲的娃兒嘛!張文29歲,他用嘴努了一下告訴我:方全軍老師的兒子也是小學部的…… 我兒子到六月初八就5周歲了……坐在一旁的方全軍老師木呆呆地訴說著他的那份痛楚:兒子很聰明,叫方鴻洋。我們這裡都是山,離大海很遠,所以我給兒子起了個鴻洋的名字,希望他長大後走出大山,到大洋彼岸去留學,回來為國家做更大的事業。哪知他小小年紀就走了……一方全軍擦著淚水告訴我,他帶的那個班,三十三個孩子中,死了十三個,是小學部死得比較少的一個班。五(2)班和口三(3)班,估計一個都沒能跑出來。方全軍悄聲說道。 我們有位女教師在空降兵挖出她的遺體時,發現她弓著腰,張開雙臂,像母鵑護住小雞那樣,懷罩擁著三個學生。其中一個死了,兩個被空降兵救出。這主要是這位女教師用生命護著的結果。她叫湯鴻,是我的同事,小學部二(2)班的班主任。才26歲,她自己的孩子才七個多月大……方全軍的聲音越說越低。 從另外一些教師和老鄉那裡我知道,從大震發生的那天到我去之前的這些日子裡,紅白鎮上的人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是為那幾百個遇難的孩子尋找家長和幫助家長辨認他們的骨肉,以及協助他們安葬孩子。 這是件非常悲痛的事,我們紅白鎮有史以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每天都要為那些遇難的孩子出殯送葬……一位鎮幹部指了指距離學校廢墟不遠的一處山坡,說:相當一部分遇難的孩子和教師埋在那塊山坡上。還有一些孩子的遺體則被家長背回了家。有一個學生家在山里頭很遠的地方,他父親背著兒子的遺體整整走了兩天才回到家。這個孩子家裡的房子也被地震震塌了,當時孩子的母親被壓在牆頭底下。孩子父親費了很大的勁也沒能—下挖出來,但埋在裡面的妻子對丈夫說,你趕快先到學校看看孩子怎麼樣了;我這邊你先不要管,孩子要緊!丈夫就含著淚水放下搶救妻子的鐵鏟,飛奔下山。他翻山越嶺,用了—天一夜時間趕到了學校,可等待他的是躺在操場上的一具已經波有了體溫的兒子遺體。父親二話沒說,背起兒子就往家趕,16日回到家時,他的妻子已經被鄉親們挖了出來,但早沒了氣息……面對兩具親人的遺體,這位山里的男人哭得山都在搖晃,那滾滾而下的萬千飛石,化作了傾盆淚雨,將整個山村淹沒在悲痛之中。 我相信這不是一種傳說。我相信老天也在反省自己過分的行為。 當我離開紅白鎮中心學校的那塊曾經放滿遇難者遺體的操場,轉身向雲霧中的那片山坡望去時,我看到那裡飄著幾縷青煙,於是我朝那邊走去…… 我去了。 在綠草叢生的山坡上,我看到了無數墳墓——它們各色各樣,有的是用石頭壘起的,有的是用泥土築的,也有的是用水泥鑄的,但它們一致地都掩著新土,點著依然冒著青煙的香火…… 任茂芝、喬雪梅、陳小林、鄭海鷹、劉從珠、鐘賢瓊、宋興鳳……我讀著他們一個個的名字,彷彿聽到他們稚嫩的琅琅讀書聲。這讓我更感到無比的心痛。 有一個墳墓上豎著兩塊牌子,上面寫著兩個名字:愛女孟欣言,慈母李順容。這是不是就是孟校長的遇難妻子和3歲的小孫女啊? 我想可能是。我想一定是。後來證實確實是。原來這個墓是孟校長的兒子立的。 墓地上還有許多沒有名字的墳堆。新墓地上還有沒有安放逝者的空穴…… 沒寫名的都是些看不清面目的學生。他們在埋葬前,政府專門派人給照了相,留了遺體特徵和遺物,等通過披術手段鑑定後,再確認。有的是他們至今還沒有親人來認領,所以……在這塊墓地,我意外地發現有兩位20來歲的戰士在站崗和守護著。 他們如此年輕,卻成了這些遇難孩子和遇難老鄉的守墓人,讓我內心感到一陣敬佩和触動。 你們在這兒多少天了?我問。 從14號開始就在這裡。一位說起話就臉紅的小戰士回答道。 天天在這兒?晚上呢? 天天在。晚上也在。不過我們一個班的戰士輪換著值班。 你不怕? 沒什麼怕的。他們比我們還小,大多是我們的小弟弟小妹妹。 守墓戰士告訴我,他們是黃繼光生前的英雄團的。而德陽就是黃繼光的家鄉,現在他們到這裡執行抗震救災任務,也算報答英雄家鄉的一次機會。首長說了,讓我們必須完成好任務。戰士堅定地回答道。 也是從小戰士的口中,我知道了災區第一階段在處理遇難者遺體問題上的一些做法。到15日開始,遇難者的遺體多數已經出現腐爛,這是最容易引起瘟疫和傳染病的大問題。抗震救災總指揮部馬上作出決定,對遺體要迅速處理。按國際慣例,一般對遺體有三種處理方法:一為火化,二為土埋,三為焚燒。從防疫角度,火化和焚燒是最好的。但由於離紅白鎮最近的火葬場在廣元境內,路途遙遠,而且當時通往那裡的山道被堵,只能土葬。因為焚燒當地百姓是難以接受的。土葬也帶來一個問題:按防疫要求,必須埋在2.5米以下。可盡是山地的紅白鎮竟然找不出一塊可以挖到兩米深的泥土地。最後選來選去,就選擇了離鎮中學不遠處的梨嶺半山腰的坡地上。其實從公路到墓地沒有多少距離,如果是本地人,站在公路上稍稍往後退幾步,就可以望見那片墓地。 戰士們告訴我,那些用石頭疊的,基本上是老百姓自己築的墳,比較早,大約在十四五號就有人自己動手埋掉了遇難親人。而比較多的是用水泥築壘的統一樣式的墓。戰士告訴我們,遇難者遺體一般先經親屬認定後,再裝進黃色的屍袋,然後挖一個1.5米左右的坑穴,星面先噴灑藥水,遇難者遺體放入後再在上面噴灑藥水,然後再填土。將地面夯實,最後用水泥澆蓋。有名有姓的就在墓前豎塊木板做的牌子,上面寫上死者的名字。有些遇難者遺體還沒有親人認定,只能先埋,再由遇難者家屬通過查看政府給留下的照片和遺物及對DNA標本進行檢測的結果,最後確定身份。 碰到的難題是,我們在清埋時少了兩具遇難者遺體,這讓我們部隊上下緊張了好一陣子。小戰士說。 遇難者遺體也會少啊?我感到驚詫。 對。因為當時紅白鎮的山區鄉村道路還沒有打通,直到20號後我們還不斷派突擊隊進山。聽說有個村我們的空降兵戰友用了四天三夜才到達目的地。但老鄉的孩子在鎮上上學,地震後,有的老鄉下山比較早,而地震後的前三天搶救現場比較亂。遇難者的遺體放在操場上,有的老鄉下山後得知自己的孩子死了,很悲痛。政府這邊覺得遇難者遺體已經有人認領了便忙其他事去了。可回頭再進行遇難者遺體處理時,發現少了,其實是給老鄉自己領走了。再有的是不少無名遇難者遺體放在那兒,結果老鄉從山上跑下來後,自己找,他們認出自己孩子的特徵,就擅自把孩子背走了。這就造成遇難者遺體少了。可防疫部門後來在處理遇難者遺體時見少了就不干了,因為一個遇雉者遺體處理不當,有可能造成瘟疫一類的嚴重問題,於是就派人到處找,可又一時不好找,便派我們部隊出面,像大震初期到處搶救遇難者一樣,可費大力了!聽說為了找回一具遇難者遺體,我們和地方一共派了上百人次,動用了十幾個部門的專門人員進行搜尋,終於在一個山上的老鄉家找到了,偏偏這個老鄉非要按照他祖上的傳統,說要在家放七天,其實這樣遇難者遺體腐爛就很嚴重了。我們部隊和防疫部門做了很多工作才算說通老鄉,最後答應我們把遇難者遺體拉回來統一處理。可費勁呢!戰士說。 是不是處理這類事特別難? 當然。小戰士一臉嚴肅,顯得很成熟似的,說,首長和專家說了,一個遇難者遺體就是一個瘟疫的爆發源,處理不好,比倒塌一棟樓還嚴重得多。要求我們日夜守護在墓地,就是這個道理。 原來如此! 看著年輕戰士忠於職守,看著四周鬱鬱蔥蔥的群山,我放心了不少——我想這些孩子的靈魂會在這裡得到安息,儘管他們過早地離開了我們,但等下一個春天來臨時,陽光下滿山的花兒將盛開放艷,這可能就是他們的靈魂重新與我們見面的時候,而這種見面的形式會每年都一樣,並且永久地在紅白鎮上出現…… 離開墓地時,我深深地向埋在這裡的孩子們鞠了三躬,也向守墓的戰士敬了一個老兵的軍禮。 紅白鎮上紅白事並沒有完。當我再從山坡往下走的那一刻,我放眼向地處山窩之中的小鎮看去,眼前竟然盡是一片片紅色的流動著的湧潮——呵,這麼多救援隊伍和救援軍隊啊! 看,他們中有穿橘紅色服裝的消防隊員,有戰旗獵獵的解放軍官兵和各路醫療隊……整個紅白鎮,完全被這些湧動的紅色所佈滿,如一片片不熄的生命之火。 在那片紅色湧潮中,我聽到了許多關於生命的故事—— 紅白鎮的司法所所長方國華,這位從大震第一時間就一直出現在災情最嚴重的現場的紅色戰士,他是第一個在衣袖上佩起共產黨員服務隊的紅色標誌的本地搶險戰士。 地震發生時,方國華正在司法所樓下,突然感到地動山搖,瞬間天旋地轉,地面上騰起大片灰塵,只見街面上的房屋在不停地搖晃,他馬上意識到發生了地震。隨之,只見街道四處的房屋開始垮塌,司法所亦公樓在眨眼間也轟然倒塌,化為一片廢墟,從地層深處還傳出了尖厲的怪聲,令人毛骨悚然,倒塌房屋的塵埃鋪天蓋地,四處都是人們的哭喊聲、尖叫聲、呼救聲。一閃念間,方國華首先想到了學校:那裡的孩子這個時間正在上課,他們怎麼樣了? 災情就是命令!沒有任何人的安排,方國華毫不猶豫地拔腿向紅白鎮中心學校狂奔過去。一路上,他看到逃生出來的群眾被地震造成的破壞驚呆了,站在街中發楞……快到學校救人!方國華猛喊了幾聲,隨即有群眾跟著往學校跑去。 他們來得及時。此刻的紅白鎮中心學校,放眼望去,教學樓已被夷為平地,樓房垮塌騰起的塵煙瀰漫,伴隨著呼救聲、叫喊聲,場面十分慘烈,令人心碎和震撼。籃球場坐著部分脫身的學生、教師,他們一個個渾身在發抖。方國華上前向在場的教師大聲說道:趕快組織人員進行搶救!然後又迅速跑到教學樓、教師宿舍樓廢墟中尋找被埋師生。 一個女學生右手和兩腳被壓住,只露出頭部和左手,滿臉鮮血,看到方國華後,搖著露在外面的一隻手,對他淒厲地呼喊著:叔叔救我,叔叔救我!當時還伴隨著較強的餘震,方國華全然不顧自身安危,上前用雙手迅速掀開壓在女學生身上的磚塊和預製板,清理掉碎渣,將這位女學生抱到球場。方國華又轉身跑回廢墟,救起一名男學生。 趕快!快!快!方國華像頭髮了瘋的雄獅,一頭扎在廢墟里拼命用雙手刨啊刨……當其他的群眾和乾部趕來一起搶救時,方國華已經獨自救出七名女生和六名男生,另背出兩名遇難學生的遺體。 5月13日,傷員需要往外運送,方國華立即向鎮領導請戰,要求帶領部分機關幹部抬送重傷員出山。而當時通往什邡的山路已被泥石流阻斷,必須從綿竹縣的金花鎮繞行,但誰也不知這條道路能否通行。只要能讓傷員及時運送出去,就是搭上我這條命也值!方國華堅定地向領導保證道。 經過四個多小時的翻山越嶺,方國華終於打通了紅白鎮通往山外的通道。一時與世隔絕的紅白鎮開始有了生命通道。 蘭偉是德陽市的公務員。 12日晚7時許,他接到了市委、市政府援助紅白鎮的命令,連與家人打個招呼都沒顧上,就肩負機關幹部組組長的重任,帶領救援的同志們火速趕赴災區。深夜11點左右,他們乘坐的車被阻擋在爛柴灣。比時,天開始下起大雨,山坡上不時滾下石塊,伴著雨水流淌下的泥漿越積越多,去紅白鎮的道路完全被阻斷。黑沉沉的山坳伸手不見五指,大家面對困難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此時,蘭偉站了出來,大膽提議繞道而行。群眾需要我們,老百姓等著我們。蘭偉同志的提議得到了全體救援同志的讚同,於是他們棄車而行,穿過泥濘的路面和隨時從山上滾下的飛石,於次日4點抵達紅白鎮。 到達紅白鎮後,蘭偉被分配到紅白中學搶救學生。由於受傷人員傷情嚴重,加之缺少必要的醫療救助設備,給搶救工作增加了很大的困難。蘭偉主動提出負責外送傷員的任務。而當時的搶救現場,什麼都沒有。既無醫療人員,更無擔架一類的運送工具,只有人的兩條腿。蘭偉與運送的干部、民兵把最艱鉅的任務攬了下來。 沒有擔架就用門板,沒有止血帶撕下身上的衣服做綁帶,搶救工作如此緊張而有序地全面鋪開了……從紅白鎮到山外的爛柴灣有六公里路,運送傷員必須通過多處塌方和泥石流的路段。 鄉親們都在為蘭偉他們擔憂。 怕也沒用!傷員的傷勢不能等了,必須闖過去!蘭偉帶著運送隊伍,摸黑向山外挺進。那一路太險了,簡直跟死神碰鼻子!事後救援隊員們說。 途中有處鐵路橋橋墩已錯位,運送傷員的隊伍都不敢冒險前行。蘭偉不顧生石育危險,主動上前探路,第一個搖搖晃晃地通過了鐵路橋,並引領救援組和來往的救援部隊通過此橋。 13日早晨7點,紅白鎮的第一批十多名危重傷員被送到了醫院,他們的生命獲救了。而運送隊伍的同志突然驚詫地衝蘭偉說:你身上、手上和腳上全是血呀! 可不都是血啊!蘭偉笑笑:沒事,是樹權和石頭刮破的。 他擦擦汗,喝了一口礦泉水,又飛步奔向紅白鎮…… 蘭偉也是共產黨員服務隊隊員,他袖子上的紅袖章在風中隨著他忙碌的身影在紅白鎮的山谷中飄舞著,如一團不滅的火焰,給那些剛剛經歷了痛苦的災民以一份安全與希望…… 在我的眼裡,紅白鎮的山谷中閃動最鮮豔的紅色要數全國各地前來救援的解放軍官兵和那些身著橘紅色服裝的專業救援隊,還有就是身著白色的醫務工作者了。 那一刻,我驚奇地發現:這兩種色彩與紅白鎮鎮名另一種來歷的傳說竟如此對應! 聽當地老鄉說:紅白鎮之所以有這個名字,是當年有位財主進山發現這裡物產豐富,尤其是大量礦藏很容易讓人發財,但要在這山高路險的大山深赴弄到那些可以換成白銀黃金的礦藏非常不易。那個財主進山的第一年就弄到了很多值錢的礦藏,可就在他擺宴待客的那一天,他宅後的大山突然鬆動,幾塊大石頭砸在他的宅基上,結果這財主的老婆和兒子當場被砸死,而這一天也就成了那財主喜事、喪事一起辦的日子。紅白鎮因此就有了這個名字。 紅白鎮啊紅白鎮,它的名字自古以來飽含了多少幸福與辛酸……我聽了這個傳說,再看看大災劫難後的小鎮,心頭湧起無限感慨。 在閃動的解放軍戰旗之中,我看到了一面訓練團的旗幟。這是震後第一時間到達紅白鎮的英勇隊伍,他們是成都軍區駐紮在緊鄰紅白鎮的九里埂訓練團的官兵。他們在當晚接到軍區搶救戰鬥命令後,立即投放援助紅白鎮的隊伍。紅白鎮的鄉親們後來才知道,當時官兵們所在的九里埂軍營也遭受地震重創。可是訓練團當時接到上面的命令是: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沖向紅白鎮! 於是,5月12日深夜,處在絕境中的紅白鎮鄉親們看到了他們的親人解放軍。訓練團的一百多名官兵為遇難的紅白鎮學校師生和鄉親爭取了最寶貴的第一時間。 5月14日,身著橘紅色救援服的浙江省寧波市消防支隊一百二十七名官兵又趕到了什邡,並接受命令向紅白鎮挺進。由於通往紅白鎮的道路已經中斷,帶隊的支隊長劉維勁決定組成二十二人的突擊隊,背負七百多公斤的救援裝備,翻山越嶺,同時取捷徑沿著鐵道線徒步前進。然而,在臨近紅白鎮時,長長的一段鐵軌下,路基垮塌,從而形成了一個深深的河谷。突擊隊員們只能在懸空的鐵軌上匍匐通過。三小時後,紅白鎮內一位自髮帶領群眾在廢墟上搶救傷員的退伍老兵看到了身著橘紅色救援服的突擊隊員們時,竟號啕大哭著說:你們再不來,我們就支撐不下去了……這是進入紅白鎮的第一支專業救援隊。一時間,突擊隊員被紅白鎮的群眾簇擁起來,大家奔走相告:救星來了! 徒步行進三十多個小時沒有片刻休息的突擊隊,立刻分為營救組和搜救組。根據群眾反映,金河磷礦職工宿舍6號樓已經傾斜,四樓垮塌後壓住了三樓的一位老太太,她的兒子和當地群眾多次施救均未成功。特勤大隊隊長邵雪峰擬訂了救援方案,令有著豐富救援經驗的消防戰士鐘長峰、劉向明沿著承重牆向三樓爬去。到了被困老人家門口時,他們用鏈鋸在門框上方鋸開一個三角形大洞,然後鑽進去奈看情況。在角落裡終於發現了已經昏迷的老太太。他們隨即又在門框下方鋸開了一個四方形。兩位戰士把老太太放到擔架上,迅速抬了出來。整個救援過程只用了二十多分鐘。 5月16日上午,雖然已經過了七十二小時黃金救援期,但消防官兵沒有放棄搜尋倖存者的努力。依山而建的金河磷礦新宿舍區,中間一幢已經完全倒塌,下面掩埋了很多人,雖經生命探測儀反複測試,依然沒有發現生命跡象。但突擊隊員們還是希望出現生命奇蹟。救援工作進行到中午時分,地面和殘垣斷壁突然晃動起來,可是沒有一個戰士退卻。傍晚時分,他們從廢墟中挖出了九名遇難者的遺體。淒慘的景象,使這些身著橘紅色服裝的消防官兵流下了痛苦的眼淚,也使他們更意識到了肩負的責任…… 與此同時,另一支同樣的救援隊伍—河南省消防總隊副總隊長陳新江率領的鄭州、新鄉和焦作三市組成的百餘名官兵也來到紅白鎮。他們把救援的重點放在了鎮初中和鎮中心小學的遇難現場。 16日之後的紅白鎮中心小學教學樓坍塌的現場,仍有眾多小學生被埋在廢墟中。官兵們頭頂炎炎烈日,腳踩腐臭味撲鼻而來的廢墟,沒有退卻一步,通過啟動生命探測儀,打開剪切裝備,細心而謹慎地進行著搜救……突然,生命的跡像出現了!官兵們立即從三樓向地板下打出能容納一人進出的洞口,然後從洞中爬進去,隨即見官兵們將一個又一個仍然活著的孩子救出——五個!六個!七個! …八個! …九個! …十個! …十一個…… 那段時間裡,連續多日沈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紅白鎮,如重新泛起了生命的希望。尤其是家長和教師們,個個熱淚盈眶地高呼起解放軍萬歲!共產黨萬歲! 紅色是生命的象徵。白色同樣並不一定都代表悲傷與不幸。白色在災區、在紅白鎮,我看到它成了另一種生命的象徵—救死扶傷的崇高天職! 紅白鎮衛生院院長陳健便是高高擎起這面救死扶傷崇高天職旗幟的旗手。 5月12日那一天,陳健正在縣城什邡參加慶祝5-12護士節活動。地震發生後,他幾乎是跑回紅白鎮的。走到鎮衛生院一看,幾棟小樓房,競成了一片廢墟,再看看鎮上,到處被恐怖、絕望、哭嚎和痛苦所籠罩著……從友誼橋至鎮信用社不足百米,擺滿了傷員和遇難者。 太痛苦!看到這種場面,我只能強忍悲痛。因為我知道自己是醫務工作者,最大的痛苦和悲傷只能先忍著,搶救傷員是第一任務。陳健說。 令他有一絲欣慰的是:當時衛生院除了兩名醫生罹難外,全院十八名受飭和未受傷的醫護人員已經自覺投入了力所能及的搶救傷員的戰鬥中,他們的白色身影,多少給了那些正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傷員和群眾一份安全感。 然而由於傷員太多,民兵們從倒塌的衛生院庫房中刨出的藥品很快用盡了,而傷員仍在源源不斷地擁來。陳健馬上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決定親自上什邡一趟,請求抗震救災指揮部和市衛生局的支援。 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同事們堅決不同意院長的決定。 不要多說了!現在藥品是傷員的生命,你們在現場繼續搶救,我速去速回!陳健說,你們千萬不要把我的行動告訴任何人!說著,他踏上了下著雨的黑色夜幕下的危險之路…… 這一路有多少艱難與險境,陳健自己都記不清了。他只記得自己在途中曾有幾次是爬著越過石頭縫隙與泥石流地段的。當晚10時許,當陳健背著一大包救治傷員的藥品回到鎮上時,鎮領導大惑不解地問,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救命藥呀? 院長是用自己的命從城裡背回來的!陳健的同事這才公開了他為什麼神秘消失。 幾位學生家長一聽,竟然跪在這位救命恩人面前。 在血洗小鎮的災難時刻,白衣天使讓多少父老鄉親感動。 女醫生叫陳傳英,大震那一刻,她在離衛生院不足五百米的家中。地震也把她家的房子震塌了,母親被埋在廢墟之中。而她卻往衛生院跑……半個小時後,村民將陳傳英的母親救出並抬到救治現場,這時的陳傳英才發現自己的母親已奄奄一息,於是一邊流淚,一邊趕忙為母親輸液。母親說:英英,我可能不行了,我想和你說幾句話。但女兒卻說:媽,傷員那麼多,我現在的確沒時間。說完便匆匆離開。下午4點,母親呼吸變得急促,對再次來到身邊的女兒說:英英,我不行了……我有一件衣服裡還有一些錢,你把它拿過來。陳傳英一聽,眼淚便在眼眶裡打轉,但看著蜂擁而來的傷員,她只得狠狠心說:媽媽,你要挺住,一會救援隊就來,我沒有時間和你說話。 來不及和母親說話的陳傳英,從此失去了最後與母親說話的機會。噩耗傳來,我們的白衣天使伏在地上,抱著母親的遺體悲慟大哭…… 此刻的大山停止了搖動,此刻的天空跟著嗚咽。 紅白鎮的抗震救災中最值得記錄的自然是我軍英勇的空降兵部隊。 紅白鎮的紅白故事仍在繼續。因為紅白鎮的災惰不僅僅是在鎮政府所在地的集鎮上,紅白鎮災情更嚴重的還是與映秀、龍門山和漢旺同一條斷裂帶上的紅白山區的大片土地,而這裡恰恰又是著名的金河磷礦所在地。這里山高路險,本來進山的路就並不好走,而此次汶川大地震的震源恰恰在金河磷礦的範圍之內。 山里的紅白之地,成為另一個更加令人難以想像的死亡之地! 那天我在紅白鎮回程的時候,意外聽到一個好消息:十五名金河電站的民工被困近十天后獲救!這消息讓痛苦了好幾天的金河磷礦礦長陳城總算有了笑容。 事情是這樣的:因此次地震,直接為金河磷礦建設服務的金河電站包括二級站在內的幾個電站完全被崩塌的山體掩埋。其中二級站當時在崗的三十四名職工一個都沒出來,連遺體都被掩埋在幾十米深的山石之下根本無法挖掘。而當時民工李明富和肖在富則因走在一線電站中油中洞到前池的路上,倖免於難。兩人被困在一個岩石下面靠岩縫中滲下的滴水度過了三天。這已經是15日了,兩人覺得再待下去也只能是死路,於是便朝電站走去,意在尋找生路。到前池一看,情況比他們先前躲藏的地方還要危險。然而讓他們欣喜的是在這裡碰上了躲在一個山洞裡的另一群施工隊的民工。 施工隊隊長劉家元告訴李明富,發生地震時,當場被砸死了四人,唯一的一名女性崔昌會的腿和腰被砸傷了不能動彈。活著的十八人只能躲在洞中,可在他們所處的中洞上方是處極其險要的懸崖,既不利生存,又不容易被外界發現。於是大家商量,決定向相對安全一些的前池轉移。可這段路得翻山越嶺,而且山路早已被破壞,幾十里餘震不斷、皆是飛石的路,受傷的崔昌會怎麼走呀? 你們走吧!我留下……不想,才30歲出頭的女同胞崔昌會這樣說。 不行!把你留下我們還算啥男人!工友們不於。 要不我現在就死!崔昌會火了,要用石塊砸自己的頭,你們不出去喊人來救我,不等於也是害死我嗎? 可不是?男工友一想也對,於是他們把僅有的食品——一隻蘋果放在了崔昌會的手裡,然後給她搭了一個簡易帳篷,鋪上一床醒目的紅色電熱毯。工友們心裡清楚:這可能是他們的生死離別。 走吧。崔昌會向男工友們揮揮手,轉過臉去……工友們分明看到她的眼淚灑滿了胸前的衣襟。 隨後,偶然會在一起的劉家元和李明富他們開始作求生的準備:將僅有的一袋已經發霉的大米進行了安排——傷員每天吃兩頓,其餘的炅能每天吃一頓。生活用水取岩縫中的滴水。 這裡離外界太遠,而且山路已被阻塞,靠等救援非餓死不可!必須派人出去求援。李明富和劉隊長商量的結果是:先派六個沒有受傷的出去探路,尋求外界的援助。李明富和肖在富主動留下來照顧傷員,他們也是留下的十四人中僅有的沒有受傷的兩個。 其實在李明富他們派人爭取外援和生死掙扎時,什邡抗震救災指揮部一直在努力想法營救金河電站的職工,只是不知裡面的情況到底如何,更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著。 15日,就有二十七名空降兵在一名鎮幹部的帶領下進入距歡樂谷幾公里的地方,見到當地的一名從山里逃出來的村支書。那村支書說,電站完全被毀了,人員生還可能性基本沒有。於是救援隊只得撤回。 16日,李明富他們派出的六人吃盡千辛萬苦,到了紅白鎮。 立即再次進山!指揮部發布命令。於是第二支救援隊翻山越嶺再次向死亡之谷進軍。哪知等他們好不容易到達金河三級電站和二級電站之後,斷頭崖處橫亙數百米的大面積滑坡又擋住了救援隊的路。無奈救援隊只得再次撤回。 這可怎麼辦?救援指揮部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只能請求部隊派直升機,而這時到處都是緊急的搶救,直升機何時去險要的金河谷還是個問題。生命不等時間。 19日早上,又一支救援小分隊出發了……。 經過整整一天的翻山越嶺,生死冒險,晚上才到達歡樂谷。 20日上午,救援隊憑著其中九名專業登山隊員的攀岩本領,終於登上了金河二級電站的前池。 眼前的情景讓救援隊員觸目驚心:十幾個受傷的民工,擠縮在一個狹小的洞口中,其中多數傷勢已經非常嚴重,李明富和肖在富則面黃肌瘦得已經不像人樣了——他們還承擔著一個任務:在洞口看守一個火堆,隨時準備迎接救援的飛機……當日下午,飛機真的出現在他們頭頂。 21日下午3點,直升機又將崔昌會這位女民工救出。 十五名被困近十天的民工,此時全部救出。當他們出現在紅白鎮時,這個死亡了數日的小鎮才第一次爆發出歡呼聲…… 這次地震,斷了什邡的筋骨。什邡市市長李成金告訴了我一組數字:據該市政府公佈的最新數字,5.12汶川大地震中,什邡市有六千餘人遇難,三百餘人失踪,三萬餘人受傷,估計財產損失八百八十九億元,是這個縣級城市近百年的財政收入總和。 紅白鎮無疑是我們什邡的一隻右胳脯。這只胳膊現在斷了,但紅白鎮的人民在各方支援下沒有倒下,他們的生命依然充滿了活力。相信紅白鎮的明天會重新放射光芒。李市長對此充滿信心。 陳城,這位大山的兒子。四十九年前,他的前輩從什邡城出發,徒步翻越兩座大山,行程近百里,來到一條叫水磨溝的山谷裡,建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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