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我的天堂·蘇州改革開放30年全紀錄

第21章 第十八章崑山的稱王之路

2008年10月16日,《人民日報》以一個整版發表了題為《以開放打造中國百強之首》的文章,這篇由中國特色發展之路課題調研組寫的“崑山市經濟社會發展調查”,顯然是中國最高層對崑山經驗最具權威的總結。 《人民日報》編者這樣說:改革開放30年,崑山初步實現了由單一農業向農業、製造業、現代服務業協調發展的轉變,由依靠外資帶動向多種所有製經濟共同發展的轉變,由分散佈局向集中佈局推進集約發展、節約發展、可持續發展的轉變,由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先富起來向共同富裕、和諧進步的轉變,由城市規模擴張向城鄉協調發展的轉變,由粗放型增長向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五位一體”協調發展的轉變。崑山是“蘇南模式”的一個縮影,“崑山之路”雄辯地說明,只要轉變發展方式,快速度也可以有好質量,工業化也可以有好生態,城市化同樣可以實現城鄉統籌。只要堅持以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為指導,深入貫徹科學發展觀,緊密結合當地實際,搶抓機遇,創造性地開拓發展思路,就能探索出以科學發展、和諧發展為主要特徵的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發展之路。

老實說,我還沒有看到中央權威機構會對一個地方的評價給予如此全面的肯定和高度定性。中國改革開放30年走的是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中央的結論和總結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之路”。什麼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之路”呢? 《人民日報》的“編者按”再明確不過地告訴我們:崑山之路就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發展之路。 崑山現在的名氣早已是神州大地皆知,因為崑山是全國兩千多個縣市中的“百強之首”,在這百強縣(市)中,蘇州現在的五個縣級市一直處在前十名,而崑山則是多次雄居“百強之首”。不容易,很不容易,也許除了崑山還沒有哪個縣(市)能達到如此水平。 我在蘇州,所以我了解蘇州幾個縣市之間的較勁。可以說從解放初期一直到現在,他們之間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明的暗的較勁——當然這是你追我趕的、奮發向上的、為國家爭貢獻的較勁。鉚著勁兒比學赶超,這是社會主義國家地域間的那種叫人看了都會感到激情澎湃的競爭,它使一個地域的發展始終保持在高昂的鬥志下,這種情況,也許只有在蘇州才能幾十年如一日地看到。為此,我為自己是一個蘇州人而感到驕傲。

崑山,在我童年的印像中,是個“低鄉”——我的老家把有好地、好收成的地方叫“高鄉”,稱那些薄田薄地的湖塘之地、十年九澇的地方為“低鄉”。在我離開家鄉之前,一個高鄉的男人假如找了一個低鄉的女人做媳婦,即使這個媳婦百里挑一,這男人也會在眾人面前很沒有面子。可見低鄉人地位之卑微。 我的出生地常熟屬於“高鄉”,所以我從小也沾了一點優越感:內心不怎麼瞧得起“小崑山”(崑山比常熟小得多,無論是面積還是縣城,以及古代讀書人的名聲地位,崑山皆為小字輩)。對大多數蘇州人來講,瞧不起崑山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它是“低鄉”。由於地處低窪,十年九澇,產糧特差,所以叫它“小八子”——蘇州諸縣市中它排名第八位(過去蘇州地區管轄8個縣)。

“小八子”現在了不得,不僅在蘇州諸縣市中昂首走在最前面,更在全國范圍內比任何一個蘇州兄弟都走在了前頭,而且名聲最響,經濟總量也一直領先。 一個只有927平方公里面積、65萬人口的小崑山,它有幾項經濟指標就連中西部地區的省市區領導看了都會瞪大眼睛: 崑山的人均產值是171061元(合23418美元),全市財政收入202億元。一個只佔全國土地面積0.01%的地方,聚集了全國1.7%的外資和九分之一的台資,並創造了全國2.4%的進出口總額。 崑山是個傳奇,是個中國式的傳奇。難怪中國領導人對崑山都有著特殊的感情和關注。 胡錦濤總書記多次與崑山市領導正面對話和交談,每一次都帶著特殊的厚愛誇獎崑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典範。

江澤民在任總書記時也多次親赴崑山視察,他與崑山的“交情”就更深了,因為他曾是“上海人”,上海人與崑山的感情是有著天然的地緣因素的,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就開始建立,到了七八十年代就成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戀愛”關係。 鄧小平同志去世得早了些,如果晚走一些時間的話,相信小平會對崑山的發展更加充滿關注和厚愛。因為小平是在蘇州進一步明確、深化“小康”概念,又是在蘇州確認了所提出“翻兩番”目標和勾畫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藍圖的,他老人家如果今天還活著的話,他會高興地把每年的春節休假從上海搬到崑山來的,因為崑山正是按照他所構想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藍圖去實踐、去奮鬥,並創造出人民富裕安康、綜合實力強大的人間奇蹟。

崑山模式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典範,更是中國共產黨人提出的“三步走”現代化強國夢的宏偉藍圖的實踐地。 然而崑山的30年曆程並不那麼簡單,崑山的經驗更多的是體現了一種“敢為天下先”的開拓精神和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發展道路。 很小的時候我去過崑山,我的父輩都稱它是“低鄉”。崑山的縣城與我的出生地常熟相比,更是不值一提。男人們講:崑山的街,一泡尿就可以從頭澆到尾。 舊崑山確實很窮很寒酸。 1980年,據蘇州人講,常熟、吳江的工業產值幾乎比崑山多一兩倍。那個時候崑山還沒有幾家像樣的鄉鎮企業,當時蘇州、無錫城裡已經有很多國營廠,同江陰、常熟、吳縣、吳江和無錫縣(當時江陰和無錫縣還屬於蘇州管轄)的諸多社隊掀起了熱火朝天的“聯姻”,唯獨窮崑山沒人看得起。崑山人感到很壓抑、很自卑。反正在崑山的眼裡,蘇州、無錫這樣的城里人是不會將自家的“聯營廠”搬到崑山的,搬到崑山就等於是泡湯——容易被大水淹了。

時任崑山縣委書記的蔡長林很不服氣,他主政後就提出了崑山不能總當“小八子”,要當就當蘇州的長子。有人私下里嘲諷蔡長林是不是想吹一通牛再往蘇州城裡“走”。蔡長林書記笑著說:“你們聽說過哪家當'長子'的可以隨隨便便扔下父母弟妹獨自去享受榮華富貴的?我蔡長林倒是可以留一句話給大家:我愛崑山,勝過愛我自己。”在當時的崑山縣委、縣政府班子裡,蔡長林正在物色一位能像喊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顧炎武這樣的人物來。 當代崑山會有這樣的人嗎?蔡長林的目光默默地盯住了副縣長吳克銓。 “這人靈光!”蔡長林暗地裡讚賞道。你看吳克銓,他滿腦子都是崑山如何的“什麼也沒有”,我們為什麼不從其他地方,比如上海去“借”去“要”呀之類的話題。

“蘇州、無錫這些城市都被常熟、江陰和吳縣把關係拉走了,我們再想擠進去費多大的勁也未必成功得了。為啥不把目光往東看?東邊是大上海,大上海不比蘇州、無錫大幾倍?只要跟上海攀上親,我們小崑山還怕富不起來?”這是吳克銓的觀點,縣委常務會議上經常聽到這位副縣長如此高談闊論。 “克銓,你的觀點我也贊成。但有人說我們小崑山跟上海攀親,人家能看得上我們嗎?你給大家擺擺你的龍門陣吧。”蔡長林在縣常委會議上,希望吳克銓能把大家心頭的疑慮解了。 “俗話說:結婚娶親,得門當戶對。我們與上海攀親,看起來,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其實,大上海有大上海的優勢,我們小崑山有小崑山的優勢。我們小崑山自己的優勢也不算少啊。你看我們不是地理位置好,交通方便嗎?上海自己的縣區有的上一趟上海市中心的人民廣場要比我們這兒遠得多。我們緊挨著上海郊區,進上海市中心半個來小時,絕對的方便。二是我們與上海市相比,土地多、水面多,農副產品開發潛力大,這是上海人最傾心的一點。三是我們的勞動力多,而且廉價。上面三點都是上海人想要但又自己不太好解決的事。如果跟我們崑山攀親,就可以彌補上海的'三缺',這是優化組合,不能簡單地看做我們與上海的攀親就一定是我們高攀了,他上海人也有短的地方嘛!這叫1+1,但1+1並不一定只能等於2,可能是3,也可能是4。我說的這還僅僅是加法。我想只要我們誠心誠意與上海攀親結姻,發揮雙方的優勢,我們的攀親聯姻也可能是乘法,而絕不會是減法與除法的。只要大家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我是有這份信心的!”吳克銓這番話像冷水缸里扔進了一塊燒紅的鐵,一下炸開了鍋。常委們議論開了,都說吳克銓的話有道理,當然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主要是認為上海人太精明,跟上海人打交道,“鄉下人”吃虧的總佔多數。

“吃不吃虧,關鍵是看我們自己是不是誠信、真誠和有沒有自己的優勢,再者,上海人又不是天生優人一等,他們中還不是有許多人都是我們崑山籍人嘛!俗話說,親不親,同鄉勝過門上釘,你只要鉚上勁,哪有掛不上萬兩千斤的!我同意克銓的意見,我們除了一方面做好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面就得拿出點感情來投給上海人。小崑山要大發展,離不開上海這位老大哥。即使在攀親過程中人家財大氣粗一點兒,這都是屬於正常現象,我們得有心理和思想上的準備,關鍵在於我們要發揮好自己的優勢。優勢是一切合作的砝碼,崑山該到了好好利用自己優勢的時候了!”蔡長林在總結時,說了這樣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很有些崑山向外“擴張”的總動員令的意思。 如果現在我們聽到一位地方的“第一把手”這樣說,不會感覺到是什麼新鮮事兒,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時,這樣的“動員令”絕對是一個非常激昂的戰鬥號令。據我所知,新中國成立後,尤其是在華東局撤銷之後,江蘇和上海這對親兄弟之間並不太和睦,原因並不復雜,相互之間有些不協調,說白了就是誰都不買誰的賬。上海是華東乃至中國的經濟、文化與金融中心,可上海有上海的局限——地盤小、勞力缺乏,更缺少農副產品,因此曾經一直對靠近自己身邊的太倉、常熟等這幾個富足縣感興趣,期待有一天將這些地方劃為自己的地盤。江蘇哪會同意把這兩塊“肥肉”割讓?矛盾有的時候就是在這種事上產生的。這當然不能怪江蘇人“小氣”,想想看,區界、省界的劃分,是中央或者前朝皇帝定下的,誰敢輕易易主?為這,蘇州人是很難的:你靠上海太近了,北邊的南京城會有看法;你離近鄰的大上海太遠了、太生硬了,大上海把周邊的大門一關、一收緊,蘇州人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我小時候深切地感受到兩省市之間的這種微妙關係。這種情況當然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上海和江蘇早已親如一家,關係密不可分,蘇州和上海的關係更不用說。上海人對蘇州這位小兄弟稱做是“好兄弟”,蘇州人真誠地叫上海人是“老大哥”。蘇州稱上海是自己發財致富的天堂,上海稱蘇州是自己的“後花園”和“露天銀行”。 但形成這種關係的過程是複雜和微妙的。崑山人在建立蘇州和上海這種“兄弟般”親戚關係的過程中起著直接和率先的作用。 到了這個時候,崑山的吳克銓已經從班子的“配角”到了主角——1984年他是崑山的縣長。按班子的分工,縣長是主抓經濟的。他的能量因此得到充分的展示,加上書記蔡長林又是一個開拓型的黨務領導,吳克銓從此有了大展宏圖的機會。

與上海攀親是吳克銓“強大崑山”的戰略的主要思路。 他就任縣長後的第一個目標是與上海紡織廠聯營。 說起紡織廠,不同時代的崑山人有不同的感受。這家當年在大躍進時代建起的紡織企業,曾經給沒有工業的崑山人添了不少榮光。可是20年過去了,它的容貌和產量不曾有過絲毫的改觀。到了改革開放年份的80年代初,這家國營企業已經奄奄一息,它的惟一生命力就是靠稅務部門免稅來維持。紡織工業部的一位部長視察過後長嘆一聲道:“走了全國那麼多紡織廠,沒想到在崑山竟然還有這麼一家破爛的廠子。哪一天你們通過技術改造後,一定想法留一個舊廠車間,好做紡織工業的文物讓後代人看看。” 崑山人聽了這樣的話心裡不是滋味,但現狀就是如此。 作為縣長的吳克銓心裡更不是滋味。怎樣來拯救紡織廠、振興崑山,這是他上任伊始想得最多的事。他腦子裡一直在盤算:崑山要發展,路怎麼走,這是關鍵。 熟悉吳克銓的人知道,這位蘇州吳江籍的崑山人,在任崑山縣長之前曾經有過一段一般基層幹部沒有的經歷:他是50年代末的中南財經大學畢業生,當時正值國家用人的時候,國家計委從中南財經大學要走了這位原先留校的高材生,在北京三里河的國家計委大樓裡沒呆幾天,60年代初的三年困難期來臨,甘肅那邊出了事,熱血男兒吳克銓貼大字報強烈要求到最困難的甘肅去。吳克銓是在這種背景下到了甘肅去參加“整風整社”的。組織上原講他們那一批人等“整風整社”結束後就回北京,可等吳克銓完成任務後,中央下了一道“精簡機構”的通知,吳克銓就這樣被“精簡”了,他選擇回老家蘇州。但他沒能到蘇州城里工作,因為“精簡”下來的人需要服從組織到更需要的地方去,於是他被分配到蘇州最困難的崑山,就這樣吳克銓帶著妻子孩子成為崑山人,從此沒有離開過…… 若干年後,走馬上任的縣長吳克銓重操舊業:計劃(或者說謀劃)——成為他當縣長後最能顯露的本領與獨特才華。 “80年代初,蘇州的整體形勢非常好,與全國其他地方相比已經是跑在前面的了。時任黨的總書記的胡耀邦在視察蘇南時曾經高度讚賞蘇州'無常江'現象。這'無常江'是指的無錫、常熟、江陰三縣,當時無錫、江陰二縣都屬於蘇州地區管轄。'無常江'的工農業產值都已經超過20億,而我們崑山非常可憐,才6個億。我們討論的結果是:崑山光靠農業肯定永遠掉在後面,必須要有工業。但客觀上崑山有兩個傳統的問題,一是田多勞力少,工業一直沒精力搞。二是崑山的農業產量雖然不高,但農民的收入在全蘇州不算低,經常處在第一、第二位,所以崑山人內心世界裡不想搞工業。當時崑山人有這麼幾句順口溜:產量不高,收入不少;生活蠻好,貢獻更好。說貢獻更好是因為我們崑山賣給國家的糧食多,當時在以農業為主的縣級單位,賣糧多就是最大的光榮。所以崑山在改革開放初期想突破產業結構上的革命,難度和阻力不小,主要是觀念上的問題。雖然當了'小八子',可心裡還是有一份阿Q式的自豪感,甚至對老大哥'無常江'還有些不服氣。但同時大家心裡清楚一件事:光搞農業,怎麼也不可能趕上'無常江'的。唯有工業才能提升一個地方的社會生產總產值。同時又如鄧小平說說的,走工業化之路才是實現中國現代化的必由之路。崑山能不能搞工業呢,這個問題擺在了我們面前,需要分析。我調查後的結論是崑山不僅可以搞工業,而且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最最關鍵的是靠近大上海這個中國的經濟中心。另外是我們到底有沒有農業勞力可以騰出來去搞工業?我一調查發現,崑山至少有10萬人可以騰出來搞工業,10萬人搞工業會是個什麼樣的局面?我是搞計劃出身的,想到這裡就有些熱血沸騰!而且我發現崑山已經有這樣的先例,如陸楊鎮,也是個田多人少的地方,但他們的小工業搞得好。相反周莊人多田少,可由於沒搞工業,照樣還是窮嘛!縣委會議上,大家的意見一致:崑山要發展,三產必須一起抓。那個時候抓工業叫'抓三產'。我分管工業,所以更早地主持抓了崑山的工業發展事業……”吳克銓回憶起當年的“崑山之路”時,講起了這段思想與觀念轉變的歷程。 現在看起來上面這些似乎很簡單的事,但在當時絕對是一場深刻而前景未知的歷史性革命考驗。擺在吳克銓和崑山人面前的困難是:缺錢、缺設備、缺管理經驗、缺專業人才、缺產業方向。 “搞工業的五要素,我們幾乎全都缺。怎麼辦?我們首先想到了上海。上海這五樣都有。可上海是上海,我們崑山能不能'借'到這些東西就成了一個大家爭議的事。有人說,上海人幹嘛要'借'你崑山這些東西呢?而且多少年來,由於江蘇與上海之間存在說不清道不白的相互不理睬的區域隔閡,兩個近鄰的兄弟之間的關係不那麼和睦,尤其我們受上面'不准東張西望'的指示,長期以來不敢輕易與上海這樣的近鄰發生友好關係。這是上面的問題,可我們崑山人與上海人之間的民間關係從來就是非常友善和親密的啊!我們就從民間外交開始熱乎起這種關係,從而實現崑山到上海'借'力發展的可能。”吳克銓的這番心思是有根據的,而且條件也成熟。 自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中國大地後,雖然那時像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的工業的改革還沒有全面鋪開,但手頭有點錢的上海市民早已活絡起來了。每逢節假日,他們成群結隊地跑到鄉下來採購農副產品,自然到崑山的最多,而這種新形式的“下鄉”,使得崑山人和上海人皆大歡喜,一方獲得便宜、新鮮和好吃的農副產品,另一方在賺到錢之外,又獲得了與城里人的交情。 “從這種熱絡開始我們的計劃!”吳克銓是個特別的有心人,他要手下的干部們抓住這種機會,向上海全面出擊。 於是崑山幹部們有意識地行動起來了:不放過每一個上海人,與他們建立友好關係。 “你們是上海老大哥,便宜點、便宜點!哈哈,以後常來,下次來還有更好的東西賣給你們!你們就把我們當親戚走就是了!”崑山人用真誠的感情和莊稼地的真貨及河湖塘里的鮮魚活蟹為自己的發展來吸引上海人。 於是更多的上海人成群結隊來到崑山…… 東風已吹起。吳克銓開始做自己夢想的事了—— 他的第一塊心病還是紡織廠。想到紡織廠,吳克銓便想到了崑山籍的上海人龔兆源。 “夫妻倆都是解放前的地下黨員,讓他們來為家鄉做點事肯定願意。”吳克銓這麼想,於是有一天,住在上海烏魯木齊路的上海市經委顧問龔兆源的家裡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好啊,自家人不幫自家人還有啥人幫嘛?”龔老雖說已退休在家,可從來就沒有一天放棄過為革命作點貢獻的想法,如今聽說家鄉崑山要大發展,臉上心裡流露的都是高興。 “你們等等,我馬上與二紡機廠的廠長嚴永生聯繫一下。”龔老辦事乾脆,客人還在屋裡坐著時,就馬上操起電話找到老部下,說要“幫幫忙”。 “龔老,這是你家鄉的事,一句話:讓我們幹什麼我們就乾什麼。”嚴永生廠長爽快地答應了“崑山人”的請求。於是崑山縣工業二局的顧品元沒幾日便與上海的嚴廠長聯繫上了。但聯繫上並不等於就是攀親成功了。這個開頭非常難,難就難在上海人心底里很願意在崑山再搞個“分廠”之類的合作事宜,可一到真正操作起來時發現問題不少,而且有些事似乎越不過去。比如上海與崑山分屬兩個不同省市,這樣的合作是不是得雙方“上面部門”批准?出了問題到底讓誰來裁決?是上海和江蘇有關部門?還是北京的中央部門?如果有了利潤又怎麼個分法?假如上海得到了利潤到底該不該劃進總廠收入?如果不划進去分給了職工會不會是搞資本主義走了邪道?等等。最後研究來研究去,還是覺得“具體問題”不好解決。 吳克銓有些想不通了:“這個天地裡誰都在喊改革改革,可真正改革起來怎麼就會有這麼多的問題呢?看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還真不易。” “繼續試試。”吳克銓後來又想到了上海的錢一平。錢是烈士遺孤,周恩來總理把他收養長大的。錢一平時任上海經濟協作辦副主任。經濟協作辦是80年代初政府為了“搞活”而建立的一個專門機構,專司對外經濟合作事宜。他們興許可以辦成事。 錢一平不愧是“崑山老鄉”,對吳克銓的想法很讚賞,表示一定“為家鄉建設出份力”。 再說龔兆源,第一次為家鄉攀親沒成,仍然信心很足,親自帶著吳克銓去金山石油化工總廠,請他們為崑山的紡織廠解決切片。金山石化總廠是中國改革開放的產物,這裡的管理層思想解放得早,加上看龔兆源老領導的面子,便同意跟崑山簽訂300噸切片的業務。錢一平得知這事後,對吳克銓說:“300噸肯定不賺錢!老吳,這事不能這麼幹!你們不懂可以理解,他們這麼乾就是不夠意思了!我去找他們。”錢一平很有些為上海同行的做法感到慚愧與憤忿。 “300噸當然只能開伙罷了。”錢一平找到上海的一個廠長批評一通後,那廠長向他袒露了真情。 “既然要幫人家就得讓人家做得起來,有錢可賺。再加300噸行不行?”錢一平瞅准機會問那廠長。 “你是領導,我敢不聽嗎?”廠長笑著說。 吳克銓大喜,瞅准機會給錢一平副主任“加熱”戴高帽,於是最後一下弄到了1000噸。哈哈,1000噸就有飯吃了!吳克銓喜上眉頭,隨後又跟著龔兆源學起“地下工作”——這回他們是專門對付那些當時政策中某些保守僵化的條條框框。 第一次攀親的過程十分艱難而曲折,幾乎是在半公開半地下的狀態中進行的。這年12月31日,上海二紡機廠、上海石化總廠滌綸一廠和崑山工業局正式簽訂了一份《關於協作建設紡絲機實驗工場的協議》。 讀者讀到這個奇怪的協議名稱難免會感到好笑,但當時這個上海與崑山之間的第一個協作協議則富有深義。一是不叫聯營也不叫合辦,而是叫協作;二是實驗兩字很講究,既可退又可進;三是工場最微妙,如果有人怪罪下來,雙方就可以說這僅僅是一種實驗性的工場,它不算正式廠子。 “我們之所以這樣寫,是因為當時這樣的聯營辦廠阻力還是相當大,尤其是分屬兩個不同省市之間的、大城市與鄉下人之間的聯營辦廠,也好比是大國營企業與鄉鎮小廠之間的合作辦廠,誰敢承擔責任?弄不好我們這些具體主張做這件事的人都可能因此吃大苦頭。所以為了雙方的政治安全與經濟安全,搞了個這樣的協議。”吳克銓說起這份協議,苦笑道:“那個時候辦成一件事非常難。” 凡事開頭難,難就難在那個時候有些事你弄不明白該如何辦。雙方協議簽訂後,得有上級單位批准吧?崑山方面跑到蘇州。蘇州告訴他們:“上海是省級城市,我批崑山縣的企業可以,上海那一方我們哪有權批呢?”跑到南京,南京告訴他們:“江蘇還沒有跨省的協作辦廠先例,再說你們這個叫什麼'工場',工場算什麼呀,我們省裡沒有批過啥工場一類的企業嘛!”崑山回答說,工場就是工廠的意思。南京方面的嗓門更大了:“你們跟上海合作辦工廠這麼大的事,事先也不報告,我們怎麼好批你們呀!再說,我們即使批了你們,可你們是與上海合作辦的廠,我們江蘇怎麼有權可以批與人家上海辦的企業嘛!” 南京方面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於是吳克銓他們請上海方面找有關部門審批。上海有關部門一听就瞪圓了眼睛說:“好哇,你們上海人不為上海人辦事,跑到江蘇去辦什麼廠?怎麼,想當漢奸咋的?再說,即使我批了你們,可我也不能給你們拿到北京部裡的計劃呀!亂彈琴。” 一大圈走過後,吳克銓和包括龔兆源、錢一平在內的崑山人好不懊喪。簡單一句話:自由戀愛好不容易成了,竟然拿不到“結婚證”。沒有“結婚證”就不可以同居過日子呀!不少崑山人開始退縮了,但在北京的國家計委大機關呆過的吳克銓說:“上海、南京辦不成的事,北京不一定也辦不成。我上北京去!” 就這樣,吳克銓帶著縣辦公室的有關同志多次北上,到紡織工業部找熟人、找關係,從處長,到司長,再到部長,一層層地找……最後這樁“婚事”總算在兩年後正式拿到“結婚證書”。 “這個廠是由上海的寶山、金山和我們崑山'三座山'共同建起來的,我戲稱它為'三山廠'。那時候,辦聯合企業真就像登山那麼難,要把'三座山'搬到一起,絕對不是件容易事,不比現在開放了,區域之間的合作就像走親戚。80年代初,我們的這種區域合作確實像地下工作一樣。講個真實的事——幾年後,我們崑山撤縣建市,上海來了很多領導,可我們自己的江蘇省方面才來了一位副秘書長。那次會上有人半開玩笑地問我:'是不是崑山已經劃歸上海了?'我笑言:'弄不好真有可能。'可見,發展區域經濟的歷程也像國家的改革開放一樣,在初始階段同樣充滿著矛盾與復雜的社會背景。崑山之所以能夠在後來成為全國縣市的'百強之首',創新始終是我們前進的基本動力源。”吳克銓總結崑山經驗時說。 通過與上海攀親所完成的第一樁婚事——紡織廠聯營的成功和兒童印刷廠、水泥廠等單位的實踐結果,這時候的吳克銓漸漸形成了一個思路:假如尋找出一條適合崑山實際發展的經濟路子,是有可能大有作為的。 於是吳克銓與縣委書記蔡長林等班子成員一起,開始謀劃起一個真正讓崑山騰飛的宏偉藍圖——在崑山建一批500萬元以上的重點項目,總投資1.5億元的經濟開發區,“我們就是要建像蛇口一樣的開發區”,這一年吳克銓專門跑到廣東的蛇口考察參觀,他在那裡受到了強烈的內心衝擊,暗暗發誓也要在自己的家鄉建那麼一個轟轟烈烈的經濟開發區。 國務院當時批准了十四個沿海城市建設經濟開發區,小崑山沒有這種待遇,有人戲言吳克銓是“鯉魚想翻船”——等於白日做夢。 “我就是要在白日里做夢,而且這個夢非做成不可!”吳克銓表面上看起來很文弱,意志卻特別堅強。他在幹部大會上公開自己的觀點,也給屬下增強了信心。 從此,崑山這片土地開始風起雲湧…… “要發展,靠上海。”這話是吳克銓喊出來的,後來成了崑山百姓家喻戶曉的口頭語。在與上海攀親的過程中,崑山人嚐到了甜頭,也吃到了苦頭。甜頭是人家送來的,苦頭應當說是自己找的。你想,有上海人答應到你崑山來辦廠,這本來已經是“阿拉上海人”給足你崑山人面子了,哪知穿著皮鞋下來的上海“阿拉”竟然要赤著腳走幾個小時的路還到不了目的地。 “這個野貓不拉屎的地方還想辦廠?別拿阿拉開玩笑好!”有幾個上海人到周莊看廠址,竟然走了6個小時還沒到地方,說啥第二次也不想來了。 “這麼個乾法不行,得有塊像樣的地方好讓人家來得方便、看得舒心嘛!”吳克銓把自己的想法在縣常委會議上亮了出來。 “是個好辦法。要不人家一看我們窮崑山,哪還有興趣來辦廠嘛!”班子成員意見非常一致。 哪裡能夠劃塊地出來呢?吳克銓與縣政府的幾位副手發現老縣城的東邊有塊地可以利用。這塊地上,上世紀60年代還曾經辦過一個“紅旗工業區”,由於當時覺得遠離縣城,職工上下班不方便,更主要的是那時辦所謂的工業區條件不具備,所以荒廢在那裡。 “該讓沉睡的紅旗區甦醒了!”看過這片土地後的吳克銓那一天心情格外激動。憑著他對工業經濟的熟悉,吳克銓一眼就看出這塊廢棄的工業區其實是塊非常難得的新工業開發區的好地址。一是它離縣城相對比較近,可以依託縣城的一些基礎設施,減少投資,比如工業開發區必要的“五通一平”等基礎設施在這裡就比另劃一塊地盤要省下很多錢;二是由於離縣城近,一旦開發區建成後,人力資源調集比較方便;三是“紅旗區”與縣城之間約有十公里距離,這為未來老城和開發區之間建起一座新城留下了空間;還有一個好處是,這裡交通方便,有利於上海人或其他到崑山來投資的客商能夠舒服、便捷地在此生活與進行商務活動。 “就是這了!”1984年8月,崑山在縣城東邊的老工業區劃出一塊3.17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立起了後來徹底改變崑山命運的一個經濟開發區,當初叫“工業新區”。這個工業新區成立時既沒有舉行盛大的儀式,更沒有請任何上級領導,因為這是蔡長林、吳克銓等崑山人擅自作出的決定。而在當時像崑山這樣的縣一不允許成立工業新區和開發區一類的東西,二也不會有哪一級領導會批准他們的這種做法。吳克銓等人清楚這種膽大妄為的違規做法最好是別招人惹眼。 但建開發區的目的是為了辦廠、辦工業,對本地工業幾乎是零水平的崑山人來說,開發區建起後首要的任務是招商——把崑山以外的那些大企業、有錢人招到自己的家門口辦廠、辦企業是最根本的目的。 說來也巧,有一個縣計委的同志給吳克銓打電話匯報導:“在蘇州辦事時,偶爾聽蘇州市中國銀行的人說,你們崑山是不是有家手套廠,有個日本客商想在蘇州搞合資生產手套,問我們感不感興趣。”吳克銓一聽跳了起來:“有啊,你們怎麼回答人家的?”計委的同志說:“我們不敢輕易回答,因為那客商是日本人,所以我們特向縣長報告呀!”吳克銓連聲說我明白了。第二天,他趕到蘇州,先到輕工局,再找市計委陳主任。陳也是第一次與外國人談生意,就說,原來日本人是準備到某某縣的,既然你們崑山感興趣,那你們就談談看吧。 吳克銓好不高興,接下去就是直接出面和委派副縣長等與日本客商談判。 不幾日,一個日本人來了。他被帶到了崑山,並且來到了吳克銓他們的“開發區”。 “這裡?辦廠的開發區?”日本客商望著眼前的一片莊稼地,踩著滿是爛泥的土路,問吳克銓。 “是。先生儘管放心,這裡會很快成為你所滿意的工業區,至於道路嘛,我想三個月就可以修好了……”吳克銓不知哪來的底氣,還是純粹為了想拉住第一個外商,順口就這麼回答道。 “三個月?三個月你能把路修好?”日本客商瞪大眼睛瞅著吳克銓。 “是。三個月保證把路修好!”吳克銓這回認真了,口氣十分堅定。 日本人上下打量了這位中國的縣太爺足足有幾分鐘,然後打賭似的說:“你如果能在三個月內把路修好了,我就在這裡投資辦廠。” “好,我們一言為定!”吳克銓把手伸向日本人。 “一言為定。” 三個月後,那位日本人又一次被邀來到崑山,來到三個月前他曾經站過的那塊土地上。 “哇!了不得!了不得!這裡的路太漂亮了!不可思議!”他驚異地看著眼前寬闊的馬路和平整的土地以及道路兩邊鬱鬱蔥蔥的綠化,大聲地嚷嚷著。 日本人自然不會知道這三個月裡的吳克銓是怎麼過來的。別說修路的過程有多複雜困苦,時間有多麼緊迫,更主要的是他手上沒有錢。辦開發區,縣上根本沒有錢。 “當時我手上僅300萬元資金,還是我當副縣長時留下來的技術改造費。這回全用上了,我用50萬元把跟日本人打賭的那條路修好了,其他的錢用來建廠房和必要的基礎設施。開發區開工那天,一是我們不敢請什麼人來,二是根本沒有錢能幹啥事,所以就只在席棚裡作動員,我一個,建築局副局長一個,其他人都是工地建築隊工人。我記得當時說過一句話:我們要在這裡建一個新崑山,好讓崑山人從此揚眉吐氣,聞名全國!……現在還真的聞名全國了……”現已是兩鬢斑白的吳克銓在崑山的一座優雅的古建築內接受我採訪時這樣說。 歲月如流水。二十多年的時間在歷史長河裡猶如一朵小小的浪花。 “我決定在這裡投資100萬美元!這是我的中國蘇旺你!”面對崑山人的速度和誠意,日本商人情不自禁地歡呼起來,而且當場承諾以後還會在崑山更多地投資。 “蘇旺你”是崑山歷史上的第一家外資企業,也是蘇州和江甦的第一家外資企業。它的意義對於崑山和蘇州來說,都是具有歷史性的。外資企業,100萬美元,這在當時的崑山,簡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為了這個“蘇旺你”,吳克銓曾一連跑了七次蘇州。 日商蘇旺你老闆是位小兒麻痺症患者,也許是生活帶給他太多的辛酸與磨難,其情感特別脆弱和敏感。崑山人與他的談判也變得異常艱鉅。幾位副縣長先後出場,後來書記蔡長林也跟著出場。談得不好時,蘇旺你老闆就哭,談得好時他也哭(那是激動的淚水),弄得吳克銓他們常常不知如何是好。但最終因為“三個月修好路”這個賭讓崑山人贏了,蘇旺你如願落戶在崑山開發區。這個外資企業的開業,對於崑山來說具有歷史性意義。 我看過當年蘇旺你在崑山開業的現場照片,很簡陋,在一個工棚裡,有幾十個人,多數是建築工人,吳克銓等幾個崑山縣的干部去了,蘇旺你的老闆在現場也發了言。這回他又哭了,他邊哭邊高興地說:“中國人夠朋友,中國的崑山人更夠朋友,沒有人瞧不起他這樣的殘疾人。”蘇旺你是個手套廠,第一期投資後,引發了許多日本商人對崑山的興趣。後來日本企業一個接一個地到崑山落戶,與蘇旺你的表率作用和影響力有直接關係。蘇旺你本身也在崑山獲得了很大的發展。沒幾年,蘇旺你又開辦了第二家、第三家廠子,後來成了在崑山的第一批外國獨資企業。在80年代初中期,僅這家企業就能為崑山創匯1000多萬元。那個時候1000多萬元創匯水平在一個縣級地區是十分了不起的事。 沒有人告訴我“蘇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我對“蘇旺你”三個字卻特別在意,不知道它是不是“蘇州興旺你我他”的意思?不管是不是這個意思,但“蘇旺你”實際上在崑山和蘇州所起的作用早已證明了這一點。崑山人對那個愛哭的日本殘疾年輕人是有感情的。他們非常尊重和關心他,使他後來成了名副其實的新崑山人,這是後話。崑山人都知道“蘇旺你”的老闆名字,他叫三好一郎。 三好一郎值得崑山人和蘇州人尊敬。兩年後的1986年,蘇州市也有了第一家外資企業。 話說當年第一個外商來到新設立的開發區,這對崑山人振奮極大。 吳縣長竟然把外商都招來了,我們還不能把內商招進來?招商!招商第一!招來商,就是對崑山的最大貢獻!招來商,就能被提拔,就能有翻身的日子!一時間,全崑山的“招商熱”如颶風般地在幹部和廣大群眾中吹開了…… 招商多了,就得有塊像樣的地方把這些企業“裝”進去。於是“依托老城,開發新城”策略真正開始啟動。崑山由此有了第一個小開發區,面積3.17平方公里。 有了這麼一塊地方,有了搞開發的方向,就得有人去領著幹。於是蔡長林對吳克銓說:“有個人你可以讓他去幹開發區。” “誰?” “陸楊鎮的宣炳龍。” 吳克銓當然認識宣炳龍。這個祖籍浙江蕭山,出生在上海,隨母親到崑山的“崑山人”,有點像吳克銓的背景。吳克銓對宣炳龍的印象最初不是特別的好,瘦小個頭,說話有點拗勁,但此人“腦子靈光”。陸楊鎮的鄉鎮經濟發展當時在崑山是走在最前列的,這其中宣炳龍的作用很大。宣炳龍所在的陸楊鎮是80年代初崑山縣的第一個“億元鄉”。那時陸楊鎮這兒“億元鄉”是崑山最牛的鄉鎮,是“窮崑山”的富裕之地,這個宣炳龍因此也成為當時崑山數一數二的能人。都在一個縣上,吳克銓當然了解宣炳龍。曾在糧管所工作的宣炳龍比較早地與那些上山下鄉到村里的知識青年們交上了朋友,然後幾個人湊了240元在鎮上辦了一個玻璃鋼廠。 “說玻璃鋼廠,其實也就是做些比油毛氈好一些的材料而已,但陸楊鎮的經濟就是從這個小玻璃鋼廠慢慢發展起來的,一直到1983年我被縣上調去搞開發區時,我們陸楊鎮的年收入已經達到了6800萬元。”宣炳龍自己這麼回憶說。 “萬元戶”是上世紀80年代初中國人非常嚮往的一個富裕目標。那時誰能當上“萬元戶”,絕對受人眼紅和尊敬。宣炳龍卻把全鄉的人都搞成了“萬元戶”,所以他很牛是自然的事。 宣炳龍這樣被調到縣上搞開發,這一干就是23年。宣炳龍因此也有了“宣開發”的美譽。 “我是參與全國開發區建設中資歷最老的一個。”瘦削型的老宣,心直口快,卻是個典型的實干家。由於他在對外經濟工作中的特殊敏銳力和豐富經驗,甚至連原國務院副總理吳儀都對他極為尊重。宣炳龍被調到縣上搞開發後,從此成為吳克銓的得力助手和崑山開發區的元勳。 蔡長林和吳克銓從崑山大發展的戰略考慮,在1984年初就將一批年富力強的年輕幹部充實到鄉鎮一線去施展才華,其中有後來成為蘇州“園區王”的王金華。這是後話。 吳克銓和宣炳龍等人籌備開發區初期,條件十分艱苦不說,關鍵是小崑山搞開發區在當時是明顯的“違規”行為。因為上面明確指出辦開發區必須經過國家批准。當時國家已經批准14個國家級的開發區,崑山算老幾?國家怎麼可能批准它搞開發區呢? 吳克銓膽子大,說國家不讓搞,我們就自己悄悄幹。 有人說:“搞開發區光通路通電通水等基礎設施沒有幾個億的錢,想都別想。” 吳克銓說:“我們窮崑山搞開發區就是在做夢,不過我們這個夢是為了徹底改變窮崑山的面貌,讓老百姓能夠盡快富起來的美夢。” “這……這可能是白日做夢吧?”有人懷疑。 “只要是美夢,就是白日做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吳克銓是鐵了心地要幹。還有宣炳龍,也認為只要路子對頭,肯定能有所作為。 有人總認為縣委書記蔡長林思想保守一些,可蔡書記自從到日本訪問和到深圳、蛇口參觀後,思想比誰都超前。 “深圳了不得啊,人家衛生間都有電話了!家家戶戶用上抽水馬桶了!”那時的縣委書記對深圳的現代化生活水平羨慕到如此地步。再看看小崑山,整個小縣城才4.1平方公里,6萬來人口,一條最漂亮的人民路2公里長,全縣城最寬的馬路只有12米,全縣城最高的樓是4層的縣委大樓。縣上沒有一輛小車,只有兩輛大巴車,剩下就是幾百輛三輪車。幾十萬人口的一個縣,一年財政收入不到6000萬元。那時蔡長林在縣三級幹部大會上第一次昂著頭高聲道:“比深圳、比蘇州其他縣市,我們崑山起步晚了,但起步晚不見得起點低。國家搞特區,我們能不能搞個工業小區呀?!” 崑山的第一個工業開發區,最初叫“工業小區”。 小區的名稱可以防止一些政治風險:既然叫小區,就是試驗著幹。干好了,方向對了,就把“小”字拿掉,往大的方向幹。幹錯了,幹出毛病了,上面怪罪下來,就把“小區”收攏便是。 但即使如此,也有人說:“我們崑山工業小區不是國家批准的開發區,銀行不給貨款,你吳克銓咋辦?” “那我們就自費搞開發區唄!”吳克銓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其實吳克銓和崑山人在當時根本不知道“自費開發區”會給崑山以及他們個人在經濟和政治方面帶來哪些麻煩。簡單地說,當時的崑山人根本不知道此舉的天高地厚! “當時崑山全縣一年的財政收入不足一個億,聽說我們要搞開發區光基礎設施就得幾千萬元,一些原來贊成搞開發區的人也站出來反對,有人甚至在公開場合指名道姓地說吳克銓是想把我們的崑山折騰光才開心,因為他反正不是崑山人。意思是我吳克銓成心不讓崑山人過好日子。那時我想拉開嗓門告訴大家說,搞開發區就是為了讓崑山人過上好日子,可大家並不相信我。所以我只能頂著頭皮往前衝,一直到幾年後開發區像模像樣了,縣上的財政直線上升後,大家才相信我的話是對的……”吳克銓在我採訪時笑談當年的艱難歲月。 因為是違規的“自費”開發,所以本應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開發運動在崑山只能是偷偷進行。這麼大的一塊面積,想在那兒偷偷摸摸地干驚天動地的事容易嗎?太不容易了!崑山人當年辦開發區就是這樣幹出來的。 “偷偷摸摸”四個字裡包含了多少辛苦與艱鉅。 吳克銓出任總指揮。指揮部設在崑山的母親河婁江邊上,其實就是幾間小平房。不過它的斜對面是崑山首批與上海“戀愛成親”了的金星電視機分廠那雄偉高大而整齊的廠房。 “將來我們這兒會有無數比金星廠更漂亮的廠房和辦公大樓。”吳總指揮用這樣的話鼓勵參與開發區的建設者和乾部們。 然而那些建設者們望著規劃圖上那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眼前一片片長著莊稼的農田,似乎除了憧憬吳克銓說的那份“未來”之外,所感受到的是創業的艱辛與一場場白手起家的苦戰…… 辦開發區,沒錢是讓人苦惱的事,但要送走祖祖輩輩住在這裡的老百姓、讓他們搬遷則是難上加難的事。今天我們常在各種媒體上看到搬遷的難事,那時崑山“偷偷摸摸”搞起來的開發區,又是在沒錢的情況下讓百姓搬遷,可想而知,難度會有多麼大。這恐怕只有吳克銓、宣炳龍這樣的創業者才知道。 “崑山老百姓今天過著天堂般的生活,可當年他們是付出代價的。他們是值得尊敬的人。”宣炳龍曾這樣深情地對我說。 拆房、搬宅基地、挖祖墳,這些都是老百姓最不願意做的事,他們寧可窮得連褲子都穿不起,但也不願被人趕著搬家、掘祖墳。 “開發區?在莊稼地裡建大工廠?沒聽說過!想哄小囡啊,沒門!”別看崑山人離上海那麼近,有些農民不僅自己這輩子沒到過上海,就是上三代人也沒一個人去過十里洋場的外灘。他們才不相信吳克銓、宣炳龍等人說的那些“天邊的事”,一句話:“誰要拆房子,我們就跟誰拼命!” 農民畢竟是農民,你把工作做到了家,他們還是挺老實、挺聽話的,尤其是吳克銓他們把未來的崑山描繪成上海一樣的“花花世界”,再加上發動黨員帶頭,最後他們還是沒出什麼特別的難題。 那個時候拆遷搬家也沒有多少補償,靠的是老百姓“聽黨話”的覺悟,但輪到一些單位拆遷就難多了。 有條朝陽路拓寬改造工程,牽涉到18個單位的搬遷,光拆除房屋面積就達6890多平方米,而且絕大多數是無償拆除,加上這路通著蘇滬交通要道,每天七八千輛車子來來去去,施工的時候恰逢雨季,拆房拓路,吳克銓與副縣長石泉忠等人天天像泥猴子似的滾打在現場,依然天天有人出來吵吵鬧鬧,甚至扛著鐵棍揚言要拼個你死我活。最後還是吳克銓他們用黨性和組織原則說話,終於擺平了這些單位。 “改革初期大夥兒的眼光雖然短淺一些,但想的問題還是比較簡單,換上現在,你想拆一處房子、整一塊地,那代價就不是當年的那種無償了……”如今的吳克銓說起當年的那場“驚心動魄”的事,心存對崑山人民的一份深深的感情。他說崑山現在的現代化,不是哪個人的功勞,應該是全體崑山人民的功勞,他們當年的無私奉獻最可貴。 老縣長這話說得有道理。共產黨人執政能夠實現自己的奮鬥目標,從來就是依靠人民群眾的支持和奉獻。崑山當然不例外。 為了招商引資,吳克銓他們在完成對新區與老縣城之間的道路拓寬的同時,也著手對那些同樣靠自費建起工業小開發區的鄉鎮進行道路的拓寬、修建工程。這錢就不再是幾百萬,而是幾千萬、上億元…… “你們說說到底能有啥辦法?”接任蔡長林的縣委書記是毛陽青也是個改革派,他希望給老伙計吳克銓助一把力。 吳克銓苦笑道:“只有一個辦法:我去當叫花子,給那些財神爺們磕頭吧!” 他真去了。該磕頭的磕頭,但磕完頭你再不給,他吳克銓也來硬的:“你這個廠長想不想繼續當下去了?想當下去,你就出點血。不想當的,你可以不出血,但你得騰位子。”那些廠長經理們怕見吳縣長,他哪是叫花子,整個兒是個“強盜”。討錢的吳克銓則自嘲是“強盜叫花子”。 但換一個副縣長出面要錢就費勁了,人家不聽他的。你說修路搞開發區怎麼怎麼重要,他說他的工廠企業現在怎麼怎麼困難,磨破了嘴他們就是朝你笑笑,“要命有一條,要錢沒有。”最後這位副縣長哭了,這一哭竟然讓那些鐵石心腸的廠長經理們動情了,心軟了,於是3萬、5萬,紛紛“出血”……186公里長的老城區通往新城區、縣城通往鄉鎮的柏油馬路和264座橋就這樣建起來了。 這種翻天覆地的干法,吳克銓和縣政府工作做得再細緻,也還是得罪了一些人,有人寫信告狀。 “人民來信”一封又一封地飛往蘇州城、南京省城……甚至還有的到了北京。 “得去看看,這崑山到底在搞啥名堂嘛!”正當吳克銓等崑山人已經在縣城邊圈出一塊地打造深圳、蛇口一樣的“崑山小特區”時,越來越多的“崑山人在瘋幹”的傳聞不時在蘇州市府機關傳開。一天,市委書記戴心思坐不住了,找來吳克銓問:你把你們現在的搞法跟我說說。 吳克銓本來早有意思向上級領導匯報匯報他們前陣子的干法,只是太投入眼前已經折騰起來的14個項目,加上市委書記那麼忙,也就沒了專題匯報的機會。這回好,市委書記親自過問,於是他一五一十地把崑山如何通過與上海“戀愛”、“結親”,從而加速自己經濟發展的事兒說了,又把通過這樣的攀親所出現的新的經濟形式,以及為什麼修那麼多路和拆遷的事跟戴書記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戴心思終於明白了,並連聲稱道:“原來如此。我看你們大方向沒有錯,照這麼個路子乾下去,崑山很有前途嘛!” “那我們繼續把攀親的事做下去?!繼續把路修寬一些?!” “當然,從長遠看,這些都是好事,你停下來不做了,我反倒會責問你的。不過,群眾的思想政治工作還是要做細緻一些,尤其是涉及老百姓的利益。” “我明白。總有一天我要向那些作出犧牲的老百姓和單位加倍償還他們的貢獻。”吳克銓發誓道。 “這我就放心了。” 戴心思和吳克銓最後以這句話作為告別,彼此的臉上洋溢著開拓者對未來前景充滿信心的那份激動。 路修好了,開發區的地盤也像個樣子了。就在吳克銓他們等著“鳳凰”來崑山“築巢”的當口——具體地說,就在吳克銓急切地期待上海金星電視機廠把屬於“親家”出的那份辦分廠的錢投到崑山來時,突然上海方面說:“中央宏觀調控政策下來了,我們是國營企業,得無條件服從上面的精神。” “啥意思?”崑山人緊張了。 “就是我們原先說的投資不能再出了唄。”上海金星廠的人說。 吳克銓一聽有些傻了:“充滿勝利的喜悅才幾天,怎麼就不行了呢?”他感到不能就這樣“失戀”了,於是立即跑到上海跟人家說:“'婚姻'大事,不能這樣草率兒戲。如果辦聯營廠你們上海方面不便出資金的話,我們幫著借總可以了吧!當然是以你們的名義。” 上海方面想想:這倒是個辦法。至少反正沒動廠裡的錢,不算違反國家宏觀調控嘛! 就這樣,崑山人討媳婦,結果媳婦的嫁妝還是由崑山人自己備的。吳克銓喝了一口帶著幾分苦澀的喜酒,最後還是把與上海金星電視機廠這檔子“婚事”給辦了。 與此同時,攀結的另外十幾樁“婚事”也這樣轟轟烈烈地給辦了——說辦了,是因為辦的過程都帶著某些“貼老本”的味道。為了“完婚”,吳克銓和崑山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然而這畢竟是在國家調控政策下的“大干快上”,所以崑山人“不聽招呼蠻幹”的議論也隨之四起。崑山這麼幹到底行不行?似乎誰也拿不准。 就在這時,一位大經濟學家來到了蘇州,他對崑山引起的種種議論產生了興趣。他正是為國家謀劃出台宏觀經濟政策的“軍師”,他叫薛暮橋。 “你給我說說。”薛暮橋把吳克銓叫到自己跟前,眼睛直盯著這個崑山縣長。 這回吳克銓格外謹慎。開頭的每一句話他都是一邊說一邊觀察薛老的表情,後來發現老爺子越聽眼睛越亮,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讚賞嘛!有戲。數天來一直處在痛苦和迷茫中的吳克銓一下子看到了希望,於是乾脆從頭到尾將崑山的做法如實道來,並且舉出了14個項目在確立和籌建過程及相關的橫向聯合經濟所帶給合作雙方的好處。 “好嘛,你們崑山無山卻有玉嘛!我看這個做法很好。” “薛老,您是專家,德高望重,看問題宏觀全面,您聽聽是不是這個理啊——現在中央批超高速,我們當然擁護,宏觀失控了,就得從宏觀上去控制。但我也感到,再好的方針政策,都不能搞一刀切,不能僅從表面上去理解,也不能簡單地照搬照抄,我們國家那麼大,各個地方情況不同,就我們蘇南地區那麼一塊地方,情況也各不相同,我們總不能套用一種政策、一種發展模式吧。如果我們照上面的政策做,看起來好像是'堅決照辦',實際上是在偷懶,是教條,這其實也是對中央政策的不尊重……薛老您看我這個想法對不對?” “對對,你說下去。我想听。”完全出乎吳克銓的意料,眼前這位力主宏觀控制的經濟學家不僅絲毫沒有不悅之色,反而臉上泛起興奮的紅光。 吳克銓膽子大了起來,接著說:“舉個例子說,我們崑山費了很大心思通過跟人家有實力的地方進行聯姻後,一些項目已經投入上馬了,如果這個時候停下來不干了,豈不是一種更大的浪費嗎?所以我們並沒有聽從某些上面的精神,而是通過自己的努力,克服種種困難將項目搞了起來,讓它們為崑山經濟發展作貢獻。有人說我們這是超高速,我們就是有點想不通,而且我們也並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就是違反了中央政策,您看是不是這個情況?” “我們批超高速並不是說的你們這種情況,固定資產投入不能算超高速嘛!”薛暮橋忍不住插話道,“而且我主張的宏觀控制是指國家整個經濟現實,像你們這裡的情況,能夠從實際出發,走自己的路子,已經投入並見成效了,那就不是宏觀控制的問題,而是要盡快見效的事嘛!” “崑山從實際出發,要超高速是對的。”經濟學家加重語氣肯定道。 一陣風雨之後,崑山的天空再次出現彩虹。彩虹下面的無山的崑山城內再次閃耀著玉色光彩——那顏色光亮鮮明,令人目眩。 這道鮮亮的光彩就是:依托上海,借他人之東風,走一條橫向聯合的經濟發展之路。 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崑山借助橫向聯合之路,嚐到了甜頭,而且這個甜頭是實實在在的。吳克銓太聰明了,崑山人都很聰明。他們在與上海談“戀愛”的過程中越來越多地品味和吮吸著橫向聯合辦經濟這個“愛情”的甜美之果,同時,又有了異想天開的“移情別戀”——既然可以跟上海談戀愛能得到好處,為什麼不試試把“愛情”的視線伸向更遠、更廣闊的其他地方呢?一切有利於壯大我們崑山經濟的好事,咋就不能都像討媳婦似的把攀親的好事弄到自己家門口來呢? “我看可以。既然橫向經濟是'自由戀愛',我們為啥一定要光盯在上海嘛!'美女'也並非只有上海才有,再說了,攀遠親可能更有利於'戀愛'談成。”縣常委會上,大夥兒的意見非常一致。 這時,也正好有一件事增強了崑山人準備攀遠親的決心——崑山有家寒山牌冰箱廠,開頭還湊合,到後來冰箱行業的名牌迭出,“寒山”真的到了“高處不勝寒”的地步。為了尋找出路,吳克銓讓副縣長去上海與上海航天牌冰箱廠洽談聯營的事。此時,上海與崑山的交情已經有了不少先例,所以雙方的談判很快成功,但正準備過兩天簽約時,突然上海方面的廠長告訴崑山人,說他們的上級有話,原本決定同崑山的聯營之事現在被蘇北的一個地方拉走了。 “怎麼會有這等事嘛!”崑山有人生氣了。 問題反映到吳克銓那裡,吳克銓沉默了一陣,說:“既然我們崑山可以橫向,人家其他地方也有權橫向嘛。橫向本身就是'自由戀愛',我們不能強求人家上海廠方。我們讓。” “讓?!”負責聯營談判的崑山人有些憋氣,但又覺無奈。就在這時,寒山冰箱廠的一個副廠長到上海出差,住在旅館裡,跟幾個同室出差的外地人無意中談了這件“失戀”的事,旁邊的一個人說:“聽說貴州風華冰箱廠也是航天部的國營大廠,你們不妨與人家風華冰箱廠談談看?” 對呀,為啥只盯著上海“阿拉”,幹嗎不把“戀愛”的視線放遠一點呢!崑山人一聽好不高興,於是立即派人到貴州風華廠,盛邀對方的廠長到崑山看看。風華廠廠長吳明展見突然冒出個崑山來客,覺得有些唐突,便笑嘻嘻地說:“我幹嗎跑到你們崑山去,那兒跟我又非親非故。”崑山人一腔誠懇道:“你們是大廠大家,我們崑山寒山廠是小地方小廠,就當請您去指導指導,您一定得賞光,路費全由我們出。”風華廠的吳明展廠長就這樣被“騙”到了崑山。 “這個地方好嘛!離上海這麼近,如果我們的冰箱廠能在這裡搞個分廠,運輸就省下好大一筆費用嘛!”吳明展到了崑山,才知道這裡是個想都想不出有多好的地方,於是當崑山人再與他談橫向聯營事宜時,他笑瞇瞇地說:“你們的'談戀愛'水平確實很高明喲!” 吳克銓好不開心,從此他的“戀愛”範圍和重點開始轉向寬廣無限的中國大“三線”——這是中國“文革”時期留下的國家經濟戰略轉移中的一個巨大無比的國營大企業群體,它有崑山取之不盡、挑之不完的可以用於橫向聯營與合作的“好對象”。 同大“三線”的橫向聯營,使崑山就像掉進了“美女”堆一樣,“戀愛”成功率高出無數倍,而且都是優質“美女”! “不要滿足,要挑更好的。不能放過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吳克銓如一頭永遠吃不飽的餓狼一樣,對屬下叮嚀道。 重慶汽車廠黨委書記陳世生是崑山人,他到上海考察汽車銷售,打算開闢一個市場,順道回老家探親,也看望了一下兒時的老師金達。金達聽說自己的學生現在是個大企業的頭頭,便想到了一心想橫向合作的吳克銓。 “我馬上派人去見陳書記!”吳克銓一聽這樣的好事,便立即派縣上的一位幹部去見陳世生,請他在崑山城內城外轉了一圈。中午時分,吳克銓親自招待陳世生,並在酒席上誠懇地詢問重慶汽車廠是否有什麼項目想在上海附近一帶安置。 陳世生一笑,說:“我看可以考慮,具體的項目你們派人到重慶走一趟,我們再細談。” “一言為定。” 吳克銓知道有戲,人家陳世生是崑山人,肯定不會讓老家的父老鄉親失望。於是立即派了副縣長和陳世生的老師一起前往山城重慶。兩個崑山人一看人家的廠,心裡甭提有多高興!為啥?因為重慶的這個紅岩汽車廠位於荒無人煙的山溝裡,是個軍改民用企業,生產了很多產品,但都積壓在倉庫裡,顯然銷售是他們的一大苦惱。 “我們離上海近,可以爭取一些優惠政策,一定幫你們把積壓產品銷售出去。”崑山人對重慶汽車廠的人說。 “真的?我們都進不了上海,你們能行嗎?”山城人有些不太相信。 “沒關係,銷售不掉算我們的。”崑山人的豪爽,竟讓山城人暗暗吃驚。 “試試吧,反正崑山是我老家,跑不掉!”陳世生書記最後拍板敲定,其實他心裡也在直打鼓,可為了照顧老家人的面子,他只能把自己的政治資本一起押上。 這個時候的吳克銓盤算著一個大戰略:與上海“攀親”自然要加熱加溫,而“西接大三線”則更要全力以赴,因為一旦突破,小崑山大戰略實現的美景定會提前到來。 “我們一起把這事做漂亮!”吳克銓對副縣長鄭慧珍說。 就在重慶的陳世生他們充滿懷疑的時候,崑山人已經把重汽的車子開進了上海,這靠的還是崑山已經建立起來的“親家”。 與重汽的聯營廠的協議剛剛簽訂,9月份崑山便以聯營廠的名義在上海開了一個訂貨會。重慶方面的陳世生書記也來了,崑山的這位女縣長告訴他:“這回我們至少要訂出5台車。” “你先別放大話!我們重汽廠這麼多年還沒有一台車進入上海過。”陳世生悄悄地對鄭慧珍說。 “放心,陳書記,我不會給你丟臉的。假如銷不到5台,我們崑山也要把牠吃進自己肚裡!”女縣長的豪氣讓陳世生刮目相看。 吳克銓聽說此事後誇獎自己的副手,同時關照她趕緊把聯營廠的牌子掛起來,要不人家訂貨方到崑山來一看,還不罵死崑山人! 女縣長這時才手忙腳亂起來:“可不,至少要搞個牌子吧!”於是她和籌備聯營廠的幾個人在縣農機二廠的大門口豎了一塊木牌子,像模像樣地寫上了幾個字。 合作者重慶汽車廠的人見後,大倒胃口。礙於陳世生書記也是崑山人的面子,只能搖搖頭表示這樣的聯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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