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忠誠與背叛·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紅岩

第26章 第四章

關於“江姐”——江竹筠的故事 1943年,年僅23歲的共產黨員江竹筠接到一項令她十分為難為卻必須去完成的任務——與市委第一委員彭詠梧假扮“夫妻”。也許別的女性會提出種種理由向組織推掉這樣的任務,然而組織觀念極強的江竹筠同志,在經過考慮後接受了這項工作。因為接受了這項任務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也使這位女性日後成為了中國人民家喻戶曉的人物,並載入中國共產黨的史冊。 假扮夫妻,從事敵後革命工作,這在中國共產黨進行地下鬥爭時常用的一種工作手段。江竹筠與彭詠梧的“假夫妻”故事,還得追述到中共歷史上一次重要的政治運動,即1942年開始的延安整風運動。 那是在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以後,中共中央決定利用局勢比較穩定的有利條件,提出了整風運動。 1942年2月,毛澤東在延安黨校作了《整頓黨的作風》的報告,接著,在幹部會議上作了《反對黨八股》的報告。 4月3日,中央宣傳部作出了《關於在延安討論中央決定及毛澤東同志整頓三風報告的決定》。這以後,大規模的整風學習運動開始了。

當時的重慶《新華日報》發表了整風學習文件,並編印成冊發給黨員和進步人士學習。南方局分批調集所轄各地區地下黨主要領導十部參加整風學習班。作為市委第一委員的彭詠梧來到紅岩村參加了南方局舉辦的整風學習班。 1943年5月,彭詠梧從南方局帶回一份重要文件《中共中央關於增強黨性的決定》。根據南方局的部署,決定在地下黨組織中開展整風運動,要求每個黨員秘密閱讀整風文獻,聯繫實際,寫出思想、工作、生活總結。逐層轉到彭詠梧手中,由他弄清每個人的情況,記入腦海,並提出問題與市委的其他同志研究解決,然後,再把這些材料銷毀。 當時彭詠梧雖是中央信託局的中級職員,但因沒有家眷,只能住在單身集體宿舍,十幾個人住在一起,而彭詠梧手中,有七八十個黨員的關係,這樣的環境,很不利於領導整風學習。恰巧這時中信局剛修好職工宿舍,因此組織上決定給彭詠梧派一位女同志來協助工作,與他假扮夫妻,可藉口有了家庭,分到一套住房,更好地開展工作。其實,這時的彭詠梧已經有了家室,並有一個近4歲的兒子。其妻子譚正倫正在老家云陽。彭詠梧1941年8月根據組織決定調到重慶,擔任重慶市委第一委員的。他到重慶不久,即經過組織同意,給妻子寫了一封信,叫她帶上兒子到重慶來。但是,因當時兒子正在出麻疹,其妻舉債在雲陽辦的一個家庭紡織作坊剛剛開張,所以妻子回信給丈夫,希望過段時間再到重慶團聚。譚正倫的回信,引起了市委同志的擔心和警惕。當時重慶正處於白色恐怖之中,形勢極其險惡,特務四處搜捕地下黨員,稍有不慎,即可能給組織造成很大破壞。如果特務截獲了他的信件,那後果將不堪設想。因此,彭詠梧來重慶時,市委第二委員莫達在公開介紹彭詠梧時,說他是中央大學的畢業生,又在北平銀行當職員。當時市委第二委員莫達建議彭詠梧立即斷絕與下川東的一切聯絡,包括與妻子的通信。莫達的建議得到了其他同志的讚同,併計劃在適當的時候,派人將他的妻兒接到重慶。然而,隨著形勢的不斷變化,這一計劃沒有實施。

現在,需要有家庭作掩護時,彭詠梧提出是否把妻兒接來。考慮到彭詠梧的工作性質,他所做的每一件工作都涉及到地下黨組織的核心機密,特別是整風期間,有大量的文字工作和聯絡工作需要處理,一個普通的家庭是不能起到幫助老彭工作的作用。儘管彭詠梧在雲陽從事地下工作時,譚正倫也進行了大量的掩護工作,但畢竟她還不是黨員,更不要說從事地下工作的經驗。因此同志們提出,能夠掩護彭詠梧的,應該是穩健而有學識、能應付各種複雜環境、有鬥爭經驗的黨內的女同志。這些建議,無疑是很有道理的。彭詠梧本人對此雖感到無奈,但根據黨少數服從多數的組織原則,他也只好面對現實。 在人選的問題上,市委經過討論,選中了雖然年輕但卻有著豐富鬥爭經驗的江竹筠。

江竹筠,原名江竹君,1920年出生於四川自貢一個貧苦家庭,江竹筠是她被捕後用的名字。 8歲時,由於家鄉的一場特大旱災,江竹筠姐弟在母親的帶領下,從自貢鄉下到重慶,投奔三舅李銘義。 12歲時,接受三舅的安排,進一所孤兒院小學讀書。 1936年秋,江竹筠小學畢業,考入南岸中學。 1937年盧溝橋事變發生,全國性的抗日戰爭爆發,重慶南岸中學的抗日活動像全國各地一樣迅速高漲。身材矮小、一向文靜而不愛出風頭的江竹筠也坐不住了。她和同學們組織歌詠隊、宣傳隊,走上街頭宣傳抗日,演活報劇,唱救亡歌曲,貼標語。抗日救亡運動的戰鬥洗禮下,江竹筠迅速成長。 1939年春天,江竹筠考入愛國科學家、教育家何魯辦的中國公學附屬中學讀高中,也就是在這年夏天,她加入中國共產黨,開始了新的政治生活。

1940年,中國公學附屬中學停辦,江竹筠轉到中華職校學習會計專業,擔任了該校及附近地下黨組織的負責人,主要是做青年學生的工作。 1941年夏末,21歲的江竹筠離開中華職校後,被地下黨組織安插到重慶婦女慰勞總會工作。 1941年1月,國民黨發動“皖南事變”,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共中央南方局按照中央“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十六字方針,再次作出調整重慶地下黨組織、緊縮黨員數量的決定,有些黨員暫時停止了組織生活,失掉了關係的黨員也暫不恢復組織關係,讓他們以個人身份與重慶八路軍辦事處、新華日報社保持秘密的工作關係,只留下少數骨幹單線聯繫一部分黨員。江竹筠雖然參加了進步活動,但在斗爭中她不突出個人,不太引人注意,因此她和她領導的組織始終未暴露。她也成了這少數骨幹中的一個。 1941年秋,江竹筠被川東特委指派擔任重慶新市區區委委員,負責單線聯繫沙坪壩一些高校的黨員和新市區內的女黨員。

對於這樣一位年輕的女共產黨員,市委委員彭詠梧很容易了解其一切基本情況。江竹筠來到彭的身邊,從某種意義上講也算很自然的事。倆人過去雖未曾謀面,但卻似神交已久。之前,這對“假夫妻”一直同在一個城市從事地下工作。彭詠梧從雲陽調到重慶任市委第一委員後,除全面負責市委工作外,還具體負責建立和領導重慶沙磁區、新市區一帶的地下黨組織和學生運動。而江竹筠是新市區區委委員,負責單線聯繫的黨員正是在彭詠梧具體負責的這一地區,兩個人的工作神秘地交叉著。江竹筠竟然沒有直接與彭詠梧相識過,可她單線聯繫的直接領導——新市區區委書記魏興學,就是彭詠梧的直接下級。 彭詠梧從魏興學那裡了解到的江竹筠,“雖年輕,卻穩重、幹練,把新市區的女黨員聯繫得很成功……”。

“噢,新市區竟然有這樣一位優秀的女同志,有機會我倒很想見一下。”彭詠梧對魏興學曾這樣說過。 現在竟然是組織上安排他們成為一對“假夫妻”了!第一次見面竟如此尷尬。 江竹筠和彭詠梧都是組織原則十分堅定的共產黨員,“為了革命工作需要,什麼都可以捨去的”理念,在他倆身上似乎不用說一句話來作解釋,一切都是多餘的。但對從來沒有戀愛經歷的江竹筠來說,這“假”夫妻讓她內心仍然極其不易接受:以後讓我怎麼再找對象呢?假如時間一長,我真的愛上了彭委員又怎麼辦呢?他可是個有家室的人哪—— 她不是沒有顧慮,只是迫不及待領受任務的江竹筠改不掉“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必須堅決執行”的作風,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毅然地接受了這份特殊任務。江竹筠從此成了同志們和鄰居眼裡的“彭太太”……

剛開始,江竹筠很不習慣做“彭太太”。有人這麼稱呼她時,還以為不是叫她。這,立即引起她的警覺:我是為革命來做“彭太太”的,一旦被人發現這是假像時,敵人不也就容易把老彭和重慶地下黨組織連窩端了嗎? “彭太太”不寒而怵。此後,江竹筠不再為自己不是“彭太太”而心愁了,她要做一個真正的“彭太太”。 工作不要命的彭詠梧,患有嚴重肺病,急需合理調配膳食,鄰居們從此經常看到身材嬌小的江竹筠每天清晨提著籃子上街買各種富有營養的菜,弄給自己的“男人”吃。每當彭詠梧工作到深夜,她就把煮好的蓮米湯或銀耳湯送到他的桌上。漸漸地,街坊們發現,原來臉色蒼白的彭先生,現在臉色紅潤,每天進進出出,總是哼著愉快的小曲。鄰居們還經常看到這對“夫妻”手挽手,有說有笑地一起出去散步。 “正是一對恩愛小夫妻!”鄰居們都這麼說。江竹筠聽了這樣的話,臉上通紅,她一面感到欣慰——組織上交給的任務完成得不錯,另一方面又羞情無比:自己是不是真愛上了彭委員,不知他是不是也……

江竹筠已經開始深深地戀上這個“家”了:關起門,她能自由地閱讀黨的文件,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得到“四哥”的指點——江竹筠在自己的親戚和父母面前這樣稱呼彭委員。走出“家”門,她可以手挽手,跟著外表俊朗、談吐優雅、經驗豐富的“老彭”,去周旋各種風雨。日常裡,“四哥”平易近人,他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每一分關心和呵護,讓從小缺少父愛的江竹筠怦然心動…… 其實,在彭詠梧眼裡,自從有了這位“嬌妻”的協助,他工作起來輕鬆愉快,如魚得水,得心應手,並且似乎又有了家的感覺。彭詠梧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依戀上了她。然而這種情緒一冒出,他的內心就騰升起一種深深的自責:結婚九載了,他虧欠自己妻子譚正倫太多了。 “我不能啊!”一種痛苦在彭詠梧的心裡在掙扎著。

雖然這對假夫妻彼此都在壓制著強烈的情感,但現實的生活環境,又在不斷地催生著這份情感,使得這份情感猶如夏季的禾苗,任由狂風暴雨、乍寒乍暖,總在一個勁地竄長著……他們的彼此相愛令倆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一層未被捅破的薄紙了。 一個意外的突發事件,改變了原有的一切: 1944年的春天,江竹筠同摯友何理立一道去《新華日報》營業部買蘇聯小說,從報社出來,就被特務跟踪了。她發現後,想了很多辦法才甩掉了“尾巴”。黨組織知道後,為了保障市委機關的安全,決定她倆先後轉移到成都。江竹筠因此意外地離別了這個純潔無瑕、溫馨愜意而又充滿戲劇色彩的“小家”。 到成都後,江竹筠根據組織安排,考入四川大學。她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繁忙的學習和火熱的鬥爭中。然而,當她靜下來,梳理著和彭詠梧的感情時,卻發現這份情感真是剪不斷,理還亂。她明白自己人要離去,卻並不能就此扼斷對“四哥”的這份已然生根萌芽但尚未破土的愛情。 “我愛你——四哥!”無數個夜晚,無數個夢鄉中,江竹筠默默地對著重慶的方向,心中這樣呼喊著。她的心頭,時常湧動起一種難以言狀的酸楚。

“夫妻”分離,也讓這邊的彭詠梧產生了難以言說的失落感。他一下子從溫暖的“家”回到了以前單身的日子裡。每當像從前一樣,忙完工作,匆匆趕回家的時候,才發現再沒有以前那種溫馨,一切依然,只是伊人已去。他本以為兩人分離後,可以斬斷他們之間的情絲,沒想到卻是抽刀斷水水更流。 “竹,組織已經同意我們正式結婚了!”有一天,彭詠梧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江竹筠。 “真的?那我可以回到你身邊了?”江竹筠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成熟老練的“四哥”不會敢她開這種玩笑的。 “可,你那邊的家怎麼辦呢?”她立即想到了這件事。 “既然是組織上的安排,我們就不用操心了。”“四哥”這話,讓江竹筠感激組織,心頭卻更多了一份內疚。 1945年暑假,江竹筠回到重慶,終於見到了分別半年的彭四哥,倆人萬分激動,百般恩愛。 “密月”之後,江竹筠回到成都繼續學習,同時以更加飽滿的熱情投入到了學運中去。這時,她獲得了一份意外的禮物——她懷孕了。這讓江竹筠激動不已,並通過好友立刻告訴了遠在重慶的丈夫——彭“四哥”。 1946年春天,江竹筠要分娩生孩子了,可偏偏又是難產。手術前,江竹筠做出了大膽的決定,請求醫生將剖腹手術和絕育手術同時做。 “啥,你不是說胡話吧?”醫生一聽,就驚呆了。這樣的事在當時幾乎是不可能碰到的事:生頭胎就做絕育手術,只有一種可能,除非是夫妻關係不好。江竹筠的好友和同學也不能理解。然而江竹筠何嘗不想多要幾個孩子?可地下鬥爭那麼殘酷,她和老彭時刻處在生死邊緣,她只能忍痛割愛! 半個月後,彭詠梧才聞訊匆匆趕來。得知妻子做了絕育手術,老彭雖難過,卻能理解對江竹筠的這一份決定。當時孩子還未取名,彭詠梧想了想,說:“孩子是雲陽人,又出生在這風雲變幻的年代,就叫彭雲吧!” 彭詠梧不能久留,很快回了重慶。坐月子的江竹筠也坐不住了,烽火硝煙的學生運動時刻都在吸引著她。 1946年7月中旬,江竹筠帶著出生才三個月的兒子彭雲,從成都回到了重慶。根據組織決定,江竹筠的工作是協助彭詠梧負責搞好市委的宣傳和學運工作。現在,他們可以有個正式的家了。既為工作,也為三口之家,江竹筠以丈夫的名義,在大樑子青年會的三樓租了一套住房。 作為地下黨的重要聯絡員,江竹筠本人也不宜單純以家庭婦女作掩護,為了便於外出活動,她必須有個社會職業,於是在舅父的幫助下,她在舅父和馮玉祥合辦的敬善中學做了兼職會計。從此,有了一個新家的江竹筠,又有了一個很好的社會職業做掩護身份。成了敬善中學掛名職員的她,不僅有了一定的收入,而且行動自由,秘密工作起來得心應手。為了更好地掩護身份,當她看到三舅李義銘思想傾向進步時,江竹筠主動捐棄了以前因政見不同而和舅父產生的隔閡,經常帶著彭詠梧和小彭雲造訪與上層社會交往較密切的三舅家,讓許多人都知道這個殷實富家有這樣一門親戚,李義銘很喜歡這位風度翩翩的甥婿。另一方面,作為中信局職員公開身份的彭詠梧,也因工作需要,常不得不帶著江竹筠去出席許多無聊的社會應酬,曾有一段時間,夫妻倆常在下午去“頤之時餐廳”的舞廳跳舞聽歌。這一來,在人們的眼中,江竹筠和彭詠梧就是一對大方瀟灑、愛玩會玩的年輕夫婦,誰也不知道他倆其實是地下黨重慶市委裡舉足輕重的人物。 在共同的生活和秘密工作中相濡以沫,他們的感情也一天天深厚。但夫妻倆都在心底里牽掛著另外兩個常令他們揪心的人——彭詠梧的原配妻子和其子彭炳忠。多年來沒有一點音信,不知他們過得可好? 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彭詠梧卻知道了譚正倫和大兒子炳忠的下落。 1946年11月7日晚上,公開的中共四川省委和地下重慶市委在重慶國泰電影院舉辦了一場慶祝俄國十月革命勝利二十九週年的電影晚會。電影快開映時,彭詠梧正匆匆朝電影院走去,突然聽到身邊有人驚喜地輕喚了他一聲:“邦哥!”彭詠梧驚詫地側身一看,竟然是多年沒見的譚正倫的弟弟譚竹安! “竹安?是你?”親人相見,欣喜萬分,彭詠梧驚喜地一把攬住內弟竹安的肩膀。後來,彭詠梧很快從譚竹安那裡知道了他的原配夫人和大兒子譚正倫的情況。 “竹安,我對不起你姐……” 譚竹安許久沒有說話。關於自己的姐夫又有了家這件事,在經過兩年的苦苦尋找之後,譚竹安不久前已經從另一個地下黨同志那裡已經知道了。雖然譚竹安也為自己姐姐的命運抱不平,但他能夠理解姐夫彭詠梧的所作所為。 與譚竹安見面的事,彭詠梧本想瞞住江竹筠,在情感上,他覺得已經對不住一個女人了,他不忍心再傷害另一個女人。更何況,現在斗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他不願在情感問題上過分耗費精力而影響工作。但細心的江竹筠仍然察覺了,她真摯地對丈夫說:“四哥,我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樣,對么姐都懷著歉疚。你對么姐感情的執著,恰恰證明你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不僅絲毫不影響我對你的感情,反而更加深了我對你的愛。我不是一個妒婦,在必要的時候,我願意把你還給么姐。你放心讓竹安來往吧。這幾年,他們夠苦的了。”江竹筠的一席話,說得彭詠梧熱淚盈眶。他為自己當初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他緊緊攥住竹筠的手,聲音哽咽:“竹筠,謝謝你的寬容和大度。我彭詠梧何德何能,竟得老天如此恩賜,把兩位這麼好的女人派到我身邊,今生今世,我真不知道如何回報你們的深情。” 為了爭取得到譚家人的真正諒解,江竹筠決定找機會與譚竹安接觸。 機會終於來了。一天,一位青年來找江竹筠聯繫工作。江竹筠跟平常一樣,熱情地接待,細心而又簡練地佈置任務。在交談中,當得知這青年就是譚竹安時,她立刻明白這是黨組織暗中的善意安排。佈置完工作後,她親切地問起他的生活以及家庭情況。江竹筠的干練和平易近人,已經給這位青年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當江竹筠問起他的家庭情況時,他很是感動,禁不住衝動地把憋在心裡很久的對姐夫及江竹筠的看法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江竹筠沒有打斷他的話,她一直面帶微笑,靜靜地聽著譚竹安的傾訴。等到竹安說完,她這才輕輕地說:“你知道嗎?我就是你說的江竹筠……” 譚竹安頓時驚愕萬分,怔怔地看著而前這個依然微笑著的大姐姐。 “竹安弟,你是不是很恨你姐夫這樣拋棄了你姐姐,也恨我這麼狠心地奪走了你姐夫?”江竹筠依然微笑著溫和地說,“其實,我和你姐夫也都不願這樣,我和四哥假扮夫妻一兩年,我們都一直克制著感情,一直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姐姐的事。你姐夫對你姐姐的這種忠貞,一直讓我敬佩,說實在的,這一點,也在很大的因素上讓我更傾慕他。要不是組織上根據工作需要,讓我跟他真正結婚,我想都不敢想。為這份情感,我和你姐夫都承受了很長時間的煎熬。地下工作太複雜了,它的特殊性你慢慢就能理解。你能理解我和你姐夫從同志到戰友、到夫妻這種情感經歷嗎?我也覺得對不起你姐姐,其實,你姐夫在這件事上的不安比我比你還要深呢。但全都是為了革命,竹安弟,你能諒解嗎?革命總要有犧牲,我和你姐夫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被殺頭的危險。如果革命勝利了,我們都還活著,到時候才能真正考慮怎樣理清這種關係,需要的話,我會把你姐夫還給你姐姐。你能理解我這種想法嗎?竹安弟,我們互相諒解,好好為革命工作,以後就姐弟相稱,好嗎?我們其實已是一家子了,是吧?” 潭竹安聽著,禁不住地點頭。他想不到江竹筠如此親切又如此直率,一點也不迴避自己的真情實感,心裡感慨萬千。這麼好的一個女人,連自己都一見生敬,難怪姐夫邦哥動情啊!何況邦哥與江姐的確是這麼般配的一對,又是因革命的需要走到一起的。而且有江姐這樣優秀、幹練的女同志做姐夫邦哥的助手,對黨和革命工作多麼有利,這的確也是自己的親姐姐——么姐所不能替代的啊! 江竹筠的一席肺腑之言,感動著譚竹安。隨著以後接觸增多,他對江竹筠更加敬佩,後來他們一直以“姐弟”相稱。這樣的結果,讓江竹筠和彭詠梧終於有了一點安慰,日益緊張的嚴酷鬥爭局勢也不可能讓他們一直沉綿在感情糾葛之中。 1947年秋,中共川東臨委決定由川東臨委委員彭詠梧在下川東地區,在“抗捐、抗丁、抗糧”三抗基礎上,組織武裝鬥爭,江竹筠一同前往協助工作,擔任川東臨委與下川東地工委的聯絡員。夫婦倆愉快地接受了這一艱鉅的任務,但是,一道難題橫在他們面前——就是小雲兒的撫養。不可能背著一個孩子行軍打仗,只能留在重慶,當時雲兒才一歲多,需要有人照顧。夫婦倆經過商量,決定請譚正倫來重慶照顧彭雲。 他們找到譚竹安。一陣寒暄後,對譚竹安說明了來意:他們馬上要到很遠的農村工作,無暇照顧彭雲,想請正倫來重慶,這樣炳忠可以在重慶讀書,同時,也可以照顧云兒。譚竹安聽後,面帶難色,夫婦倆以為譚竹安心中還存芥蒂,一時顯得有點局促,空氣也顯得有點沉悶。其實江竹筠和彭詠梧並不知道,做弟弟的譚正安至今還一直瞞著么姐在重慶發生的一切。想著自己的姐在雲陽老家苦苦煎熬著,整整六年一直在苦守苦盼著姐夫的下落,現在卻還要向她提出叫她來重慶撫帶姐夫和另一個女人的孩子,么姐會怎麼想?他該如何勸說姐姐? 是江竹筠看出了其中的原委,她小心翼翼地打破沉默道:“竹安弟,我和你姐夫一直都對么姐心存內疚,也一直覺得么姐是個最善良、最通情達理、最深明大義的人,我總感覺這樣雖然對么姐是個委屈,但她要是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了革命就會接受這個主意的,況且我們終究是一家啊!” 聽了江姐一席話,譚竹安動情地說道:“請竹姐和邦哥放心。只是我一直沒有把你們的情況寫信告訴她,但是姐姐是個深明大義的人,能顧全大局,不計個人恩怨。我相信她會來重慶。相信我們會把雲兒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 當即,譚竹安給姐姐寫了封長信,詳細談了老彭離家以後的情況,並說明老彭現在要到農村去,走得很遠,雲兒無人照看,希望她馬上來與自己一起撫養彭雲。 這封信輾轉送到譚正倫手上,已是1947年的冬天了。那時,她在雲陽已經苦苦地等待丈夫彭慶邦(即彭詠梧)的消息六年多了。然而弟弟的來信,猶如晴天霹靂。她讀著讀著,熱淚浸濕了衣襟,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苦苦盼了近七年,得到的卻是如此的打擊。她怎麼也沒料到曾經與她海誓山盟、靠她供養才走上社會的丈夫,竟然在重慶另外結了婚,而且,還讓竹安弟向她提出請她去重慶撫養他與另一個女人生的孩子!然而在感情與理智、家庭與革命的抉擇面前,她很快就冷靜下來,表現出了一般農婦少有的豁達胸懷,她給弟弟回信說:請轉告黨組織,我雖然文化不高,但革命道理我懂,我理解慶邦,理解竹筠。我會很快來重慶…… 可是,信發出去了,卻一時半刻動身不得。她和親戚正合辦著一個家庭紡織作坊,在她離開前,得對財產進行清理;而且,以前供給彭詠梧上學和革命時藉下的積債,總得償還一些,還得把家產變賣後積攢一些錢,以便應付到重慶後的開銷。 得到譚竹安的支持,雲兒有了好的去處,江竹筠和彭詠梧自是十分感動。他們各自緊鑼密鼓地處理在重慶的事宜,辦理各項移交,並進行著出發前的準備。 在么姐還沒有來重慶以前,江竹筠決定暫時委託她的好友王珍如代養雲兒。王珍如在北碚天府煤礦白廟子小學教書。他們寫了封信給王珍如,說是有急事請她進城來一趟,王接信後於十月初來到江竹筠家。 當王珍如急急趕到江竹筠家裡時,他倆正在家裡整理一些將要處理的東西。見到王珍如,江竹筠立即把她拉到里屋,悄悄地說道:“珍姐,我和四哥可能很快要到農村去了。雲兒不能帶去,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請你或者理立先帶著他最合適。可是,理立家的先生仲秋元被捕入獄了,不可能叫她帶了;只有拜託你把雲兒帶到白廟子撫養了。叫你急著來就為這事……”說著,江竹筠不禁眼圈紅了,聲音哽塞起來,“萬一,我和四哥回不來,你就……就當云兒是你的孩子吧!” 王珍如明知道自己一個大姑娘帶著小彭云有說不出的難處,但她明白這是竹筠和彭詠梧對自己最深摯的信任。她欣然承擔起了這個義務。 雲兒馬上就要讓王珍如帶走,夫婦倆急匆匆地到附近的街上店鋪給雲兒買了件美軍毛毯改制的兒童大衣和一頂小軍帽。但由於衣服太小,於是江竹筠又急忙趕到店鋪,換回一件同樣的軍毯改制的兒童大衣。當她趕同來時,已經滿臉是汗,氣喘吁籲了。兩人親手給彭雲穿戴好衣帽後,帶著彭雲到千秋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這張照片也成為他們一家唯一的合影。 夫婦倆抱著雲兒到汽車站送行。真的就要分別了。彭詠梧和江竹筠心裡一下有了生離死別般的難受。臨上車前,江竹筠抱著雲兒親了又親,彭詠梧默默站在一旁注視,眼眶裡滾動著淚水。當汽車啟動時,雲兒卻突然“哇”地大哭,張著小手淒厲地哭喊:“媽媽——!”而堅強的江竹筠這時緊緊挽著彭詠梧的手,已是淚流滿面了。 至此,雲兒的事算是安排妥當。 11月底,彭詠梧和江竹筠滿懷戰鬥豪情,離開重慶,踏上了到下川東組織武裝起義的征程。彭江扮作夫妻還鄉,他們第一站是萬縣地工委機關,在那裡停留數天,與地委商定:以雲陽、奉節、巫山、巫溪為前線,由彭詠梧指揮。萬縣、開縣為二線地區,由塗孝文分管。會後,彭江繼續東下,到達雲陽,12月初,在雲陽農壩鄉爐塘坪召開重要軍事會議,決定成立中共川東民主聯軍(後改為川東游擊縱隊),由彭詠梧任縱隊政委,趙唯任縱隊司令,蔣仁風為參謀長。爐塘坪會議後,彭詠梧、江竹筠隨即奔赴武裝起義的大本營奉節青蓮鄉,彭詠梧以新聘教師身份,住進青蓮中學。經過緊張的籌備,決定將起義定於1948年1月28日。由於深感幹部缺乏,起義前夕,彭詠梧要江竹筠回重慶一趟,向臨委匯報下川東的情況,並請求盡快派一批知識分子乾部來做骨幹,同時為游擊隊籌備些給養。 1948年1月初的一天,江竹筠離開奉大巫支隊的暴動中心——奉節縣青蓮鄉,秘密潛往重慶向川東臨委匯報工作並選調幹部。 離開火熱的革命暴動中心的那一天,江竹筠特意穿上那件她平時最喜歡的藍旗袍,外面罩上下鄉時穿的黑毛衣,由兩位即將參加暴動的農民戰士,扮成轎夫,抬著離開青蓮鄉。分別時,江竹筠深情地看著來送行的同志們,最後目光定在丈夫彭詠梧身上,眼圈有些發紅。與這對革命夫婦關係最親近的吳子見同志忍不住地開玩笑說:“表姐,這樣捨不得離開姐夫,就快點回來嘍!難過啥子嘛!”江竹筠也佯裝笑容說:“哪個難過了?不就是暫時分開十天半月嘛!”彭詠梧也接過話頭:“有道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別,竟然是彭詠梧和江竹筠這對恩愛夫婦的永訣! 到重慶後,江竹筠強抑思子之情,馬不停蹄,聯繫上了川東臨委的豐要領導人,向他們匯報了下川東武裝鬥爭準備情況以及自己此行的任務。江竹筠又找到跟上層關係好的沙磁區學運特支書記劉國鋕,請他幫助籌措一些給養以及醫藥。接著,她找到了辦《挺進報》的蔣一葦,轉達了吳子見的問候,告訴了下川東武裝鬥爭的情況和動向,蔣一葦、陳曦夫婦都特別高興。蔣一葦告訴了她雲兒的近況:王珍如帶著小雲很困難,學校懷疑小雲是她的私生子,要解聘她;希望她如果沒有別的好辦法,就把小雲兒放他那裡帶養。 江竹筠沒想到王珍如帶著彭雲竟遭受人們這樣刻薄的詰難,內心既感激又不安。告別了蔣一葦他們,她趕緊去《大公報》找譚竹安,問么姐到底能不能來重慶帶彭雲。譚竹安告訴她:“么姐已來信了,已同意來重慶,只是家裡有些事務需要處理,大概時間不會太久。” 這使江竹筠很感動,么姐果然是個好姐姐啊!她渴望么姐真的就在這幾天來重慶,既完滿解決了雲兒的撫養問題,自己也能見見這個丈夫的“原配夫人”,見一見自己一直既覺得對不住,又特別敬重信任的好姐姐。 處理完一切事務後,她立即趕往王珍如那裡,去見日思夜念的雲兒。到達學校時,已近黃昏了,她悄悄地來到王珍如家,當看到正玩得高興的彭雲時,江竹筠猛地跑過去,蹲在地上,雙手拉著雲兒,痴痴地看著雲兒,激動得竟然沒有立刻呼喚。好在王珍如平時就拿著他們的合影照片,教彭雲認爸爸媽媽,因此,對江竹筠突然的舉動,他雖然感到惶恐,卻也沒有哭喊和掙扎。王珍如在旁邊叫他喊媽媽,他竟順從地怯怯地叫了江竹筠一聲:“媽媽。” 這一聲親切的渴盼著的稱呼,剎那間使江竹筠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她哽咽著說了一聲:“好雲兒,媽媽好想你呀……”便泣不成聲。 平靜下來後,江竹筠感激地說:“珍姐,為雲兒,你受了好多委屈,我都知道了,心裡真不曉得說啥子好。我想……這次就把雲兒接走……” 王珍如一聽便有些急,可很快平靜下來,說:“你和老彭為了革命舍家棄兒,我這點算啥子嘛?我聽你的安排……”。 說服王珍如後,江竹筠連夜帶著雲兒回到市區,並把雲兒交給蔣一葦、陳曦夫婦。 1948年1月18日,江竹筠帶上楊建成、劉本德、羅曙南、周有毅四名幹部起程返下川東。 23日,住雲陽董家壩彭詠梧外婆家,在這裡等待和接頭的人見面。但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等來的卻是彭詠梧犧牲的消息。那是1月31日,他們在這裡已經待了整整七天。前一天,盧光特和他們見面,已經談到了關於彭詠梧犧牲的傳說,雖然未經證實,但是江竹筠就已經預感到丈夫彭詠梧可能兇多吉少。當吳子見同志把彭詠梧犧牲的確切消息帶來時,早有心理準備的江竹筠仍感到猶如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尤其聽到彭詠梧犧牲的具體細節時,她抑制不住地“哇”地一聲哭起來,但她隨即猛地止住抽泣,強作鎮定地對吳子見、盧光特說:“老彭犧牲了,我們更不宜在此久留了,得趕緊商量下一步啷個辦吧!” 江竹筠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和盧光特、吳子見一起認真地研究應變的措施,直到夜深。 根據商量後的決定,他們需立即撤離。第二天早飯後,江竹筠和帶去的四位同志以及吳子見、盧光特、劉德彬八人分頭離開董家壩,乘木船溯江而上。船抵雲陽故陵沱時,按照行前江竹筠的安排,吳子見帶著楊建成、劉本德、羅曙南下船,去雲奉南岸齊曜山開闢工作,江竹筠則帶著盧光特、劉德彬、周毅繼續溯江而上。船到萬縣時,她安排周毅暫留在萬縣,劉德彬去墊江,她自己則繼續溯江而上,去重慶向川東臨委匯報下川東游擊隊的情況,聽取新的指示。 中途,江竹筠有個願望:她要去奉節親自確認一下丈夫彭詠梧犧牲一事。於是,也就有了下面的一幕: 這是一個陰雨連綿的日子,江竹筠打著雨傘,行走在奉節縣城。剛走攏城門口,見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仰頭望著什麼,又恐慌地竊竊私語著。她走近後,不自覺地跟著望上一看,卻見城頭上懸著一排木籠,那木籠裡裝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她想:不知是哪些革命者犧牲了,心裡覺得很難過。正想走開,她想到應該把事情弄清楚好向黨匯報。可是人頭已經腐爛,無法辨認,只得走到旁邊去看佈告。佈告上,粗暴的紅筆勾去了一連串的名子,幾個熟悉的字跡很快跳入她的眼瞼:“匪首彭詠梧……” “是老彭啊!”這是多麼殘酷,無情的打擊啊!江竹筠感到眼前一片發黑,那城門、木籠……好像在空中旋轉,滿臉悲憤的淚水正要奪眶而出。然而,她沒有這個權利在此時此刻為自己的親人流一滴淚、嚎一聲哀,因為城門口還站著一排荷槍實彈的匪兵。不能遲疑,必須馬上離開。就這樣,江竹筠強忍心頭的悲憤,朝木籠深深地望了最後一眼,便快速離開了現場…… 2月7日傍晚,江竹筠和地下的同志們到達了久別的重慶。次日,在約定的地點和時間,她見到了臨委副書記兼下川東地工委書記塗孝文等領導人,隨即匯報了下川東武裝暴動後的危急情況以及彭詠梧犧牲等情況,並希望組織上派她繼續到下川東。 2月8日晚上,正是農曆除夕夜,這是眾人的喜慶之夜,有錢人觥籌交錯,窮人也盼著一家團圓,剛剛忙完工作的江竹筠卻是無家可歸,她獨自一人,躑躅在大街上。除夕之夜,街上顯得十分冷清,偶爾有幾個過往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周圍不時傳來零星的爆竹聲。徘徊在大街上,想到丈夫的犧牲,自己有家不能回,不禁悲從心生,眼淚橫流……大哭一場後,江竹筠感覺心裡輕鬆了好多,但她很快警醒:這樣的夜晚,一個女子在外,容易招致敵人的懷疑。她想了想,決定到小龍坎投奔摯友何理立的家。 何理立剛好在家,江竹筠便在此安頓一宿。次日是正月初一,吃過早餐,江竹筠來到蔣一葦家,她要見自己日夜思念的雲兒。 到了棗子嵐埡的蔣家,江竹筠遠遠就一眼看到兒子了彭雲。 “雲兒,媽媽來看你了——!”江竹筠一步跨上前去,雙手抱起兒子,在兒子的臉上親了個夠。小雲兒先是一愣,但畢竟分別才半個多月,他馬上認出了眼前的這位親媽媽,便歡快地連聲叫著“媽媽”“媽媽”。兒子的幾聲呼喊,觸動了江竹筠對丈夫的那片哀傷,她忍不住顫動著嘴唇,一邊啼哭一邊萬分悲慟起來:“雲兒,爸爸叫媽媽來看你,可他……”話沒說完,便悲不能遏地大聲痛哭起來,那大滴大滴的淚珠滴落在兒子的臉頰上。小彭雲見媽媽如此慟哭,不由跟著放聲大哭起來。母子倆的哭聲,驚動了正在整理家務的陳婆婆,她連忙跑出來,發現母子二人哭作一團,大驚失色。中國有傳統的風俗:正月初一有人在家哭是不吉利的。蔣一葦夫婦回來後一聽陳媽媽說江竹筠今天到這里後,抱著兒子便大哭,蔣一葦夫婦也覺奇怪,後來才知道她江竹筠剛剛失去自己的丈夫與戰友,內心不由感嘆:江姐啊,你為了革命不知以後還要受多少痛苦…… 在重慶市民們歡度春節的日子裡,江竹筠卻強忍著內心失去親人的悲痛,每天奔走著在作再次赴下川東的準備。 她去《大公報》宿舍找了譚竹安,一方面催他幫助落實么姐譚正倫來重慶帶彭雲的事,一方面向他再講講當前對敵鬥爭的形勢和任務。接著,江竹筠再次找到川東臨委負責人,表示自己重返下川東的決心。組織上考慮到江竹筠經受的打擊,再三要她留在重慶工作,也好照顧孩子。可江竹筠堅決拒絕,說:“這條線的關係只有我熟悉,別人代替有困難。請黨相信我,我要到老彭犧牲的地方工作。” 臨委拗不過她,也尊重她的意見,鑑於彭詠梧犧牲後的確只有她最熟悉下川東農村這條線上的各種關係,決定讓她再去雲陽,到湯溪工委幫助李汝為、趙唯工作,那裡已成為整個下川東武裝鬥爭的重點地區了。這是江竹筠在非常時期的一次義無反顧、赴湯蹈火的抉擇。她知道,這一去,就可能像丈夫彭詠梧一樣犧牲,再也難以回重慶了。就像她對摯友何理立說的那樣,“此去已有了赴死的決心”。 1948年2月中旬,春節還沒過完,江竹筠就輕裝上陣,連被子行李都沒帶,只怀揣著從譚竹安那兒拿的那本《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便離開重慶,乘船去了萬縣。 也巧,就在江竹筠去萬縣不久,彭詠梧的原配夫人譚正倫就帶著與彭詠梧所生的兒子彭炳忠到了重慶,又從蔣一葦、陳曦夫婦手中接過只有一歲零十個月的彭雲。雖然陰差陽錯,江竹筠一直沒能見到她渴望能見到令她尊敬的彭詠梧的第一個妻子么姐,但彭雲這根紐帶,卻始終將兩顆女性的心,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江竹筠此次一腔熱血來到下川東,準備在丈夫準備的地方,重新舉起暴動火炬,與敵人展開一場殊死戰鬥。但由於敵我力量懸殊,暴動地區的風聲很緊,組織上告訴她暫時不能去老彭工作過的地方。尤其是下川東工委書記塗孝文等曾對江竹筠的工作有過幾種考慮,甚至想派她和盧光特經宜昌去大別山解放區,引一支部隊進入兩巫,但都因為條件未成熟擱置下來。 江竹筠暫留萬縣,等待組織上的安排。等待著的日子,是孤寂的。她活得不太快活,也不太悲傷,當然有時也不禁淒然為死了的人而流淚。更多的時候,江竹筠把內心的痛苦深藏起來,不讓她的同志們有絲毫的覺察。她默默地承受喪失親人的痛楚,她無法從情感深處排遣自己的哀傷,她強抑著煩悶和痛苦,一封接一封地給重慶的譚竹安寫家信,委婉地交流自己的感受,得到一些慰藉。 在萬縣的日子裡,她一共給譚竹安寫了七封信。這些信裡,流露出她對戰友、良師、愛人彭詠梧的深深懷念: ……由於生活不定,心緒也就不安,腦海裡常常惱著一些不必要的幻想、他,是越來越不能忘了…… ……四哥,他是完了,“絕望”了,這慘痛的襲擊你們是不會領略得到的,家裡死過很多人甚至我親愛的母親,可是都沒有今天這樣叫人窒息得透不過氣來。 可是,竹安弟,你別為我太難過,我知道我該怎麼樣子地活著,當然人總是人,總不能不為這慘痛的死亡而傷心。我記得不知是誰說過:“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裡死去,死人可以在活人的心中活著。”你覺得是嗎?所以他是活著的,而且永遠地在我的心裡…… 彭詠梧犧牲後,雲兒就成為她心靈的寄託,她懷念老彭,更深愛著年幼的彭雲,因此每封信中,她總是不能忘懷對雲兒的思念。 ……現在我非常擔心雲兒,他將是我唯一的孩子,而且以後也不會再有。我想念他,但是我不能把他帶在我身邊,現在在生活上我不能照顧他,連我自己我都不能照顧。你最近去看過他吧?他還好吧?我希望他健康,要祈禱有靈的話,我真想為他的健康祈禱。最後我希望你常常告訴我云兒的消息,來信可交:萬縣兩層橋地方法院廖榮震推士轉我(江竹)即可,他是我大學同學,感情上還算是一位好朋友,信沒有問題,他是會給我轉來,或者去拿的,東西可不能寄到他這兒來,待以後我有一定的地址後再寄來。 你願照顧云兒的話,我很感激,我想你會常去看他的,我不希望他要吃好穿好,養成一個嬌少年,我只希望你們能照顧他的病痛,最好是不要有病痛,若有就得盡一切力量給他治療。重慶醫療是方便的,這就是我不帶他到鄉下去的原因…… ……你去看雲兒沒有呢?他還好吧?這個月(四月)十八日他滿兩歲了,他這一陣子衣服有穿的嗎?由於生活無聊,很想念他的。生活安定我很想同他在一塊兒的,奈何不得,我現在都寄食在朋友家裡。沒事來信吧,我記得曾向你談過信交在萬縣兩層橋地方法院廖榮震推士轉我(江竹)即得。 雲兒的消息我希望在你那兒不斷地得到…… ……雲兒也成了我時刻惦記的對象。我感謝你,和其他的朋友。雲兒是生龍活虎的,我知道他會這樣,在你們的撫育之下,他是會健康而愉快地成長的。可是,我不願意他過多地耗費你們的金錢和時間,吃得飽,穿得暖足也。可別嬌養,但是得特別注意他的病痛,春天來了得嚴防腦膜炎…… ……今日進城來二哥處,看是否有你的信。的確我非常想能快點看到雲兒的像,他的像照了嗎?寄來了沒有呢?仍寄原處可收到…… 老彭犧牲了,留下兩個他愛過的女人踽踽而行。在江竹筠心裡,么姐譚正倫,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她在心裡渴望著見到這位令她一直感激敬佩的、從未謀面的么姐譚正倫,兩姐妹好好地聊聊體己之話,她甚至動過到雲陽去看么姐的念頭,她在信中寫道:……我真想去看看么姐,也可以混混這無聊的日子,但是又哪裡那麼容易,不過,要下週仍不安定的話,我就一定到么姐那兒玩幾天去,我想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不過也不定去得成,只不過我在這兒想罷了。 ……么姐,也成了我不能忘記的人物。可是我能給她一些什麼幫助呢?我想去看她,而且很想在春假裡去,但是又有多大的好處啊?除了感情上大家得到一些安慰而外,而且,我的身子多病,恐怕在路上出毛病,所以去不去都叫我很難決定,我知道她會像愛親生的孩子一樣的愛雲兒,就像我對炳忠一樣,基於人類的真誠的愛是不能否認的,我尤其相信…… 譚竹安的信,成為她痛苦生活中的很大慰藉,她在信中這樣寫道: 你三月廿四日的信我收到了,謝謝你。信給了我溫馨,也給了我鼓勵,我把它看了兩次,的確,我感到非常的愉快。 雖然自己一直處於痛苦之中,但江竹筠卻時刻關心著譚竹安的成長和么姐及炳忠的健康。自從沒能說服弟弟江正榜離開國民黨投身革命陣營後,她江竹筠就把譚竹安當成親弟弟一樣關心培養,總是能從他這裡得到一些補償似的慰藉。來下川東之前,她曾找到重慶地下黨組織的聯繫人,談了自己介紹譚竹安入黨的情況,聯繫人很尊重她的意見,答應很快就派一個化名李清的同志去找譚竹安落實。這位同志的確很快去找了譚竹安,只因譚竹安太過謹慎,遺憾地錯過了這次機會。當江竹筠從信中知道此書,她立即回信給譚竹安,對此表示了深深遺憾。 到了四月下旬,臨委和下川東地工委決定:留江竹筠在萬縣,暫時與萬縣縣委書記雷震、副書記李青林等一起工作。 不能去丈夫彭詠梧犧牲的地方戰鬥,江竹筠內心很是遺憾,但留在萬縣有了較具體的工作任務,畢竟比苦等著有勁使不出要好得多。江竹筠想到這裡也就靜下心了。 萬縣地方法院在萬縣城一馬路法院街,中共萬縣地下黨縣委書記雷震此時是該院統計室主任,人稱“雷書記官”。江竹筠與雷震同在國民黨的專政機關地方法院工作,又都住在該院的兩層橋宿舍,既是同事又是鄰居,一起商量起工作來,非常方便。為了更好地掩護工作,江竹筠到地方法院後,又立即與檢察官龔雲奎、會計龐勉組成三人的伙食團,雇了一位姓牟的大娘煮飯洗衣,終日與威風凜凜的法官、檢察官在一起,讓敵人更加懷疑不上。 那時,萬縣縣委副書記李青林也常來雷震家,一來就幫雷震妻子劉毓芳做家務,飯菜針線樣樣都很拿手,外人都以為她是雷震在瀘州老家的親戚,她因此與雷震、江竹筠常來常往也不引人注意。江竹筠開始只知道李青林與雷震是老鄉,是個比自己年長七歲卻還未成家的老姑娘。後來相熟了,也知道了李青林的一些經歷,兩個在婚姻家庭上都遭受了挫折的姐妹就在工作與情感上更加投緣了。白天忙完了收費處的工作,休息時江竹筠常到雷震家走動,與雷震書記商量些事情,有時抱著雷震的小兒子換國逗樂。大家都覺得江竹筠平易近人,很有大家閨秀和知識女性的風範,卻不知道她內心深藏著暴動失利和丈夫彭詠梧犧牲所帶來的深切痛苦,尤其是為了革命她不得不將幼子云兒放在老彭的前妻那裡。由譚正倫大姐領養著自己的兒子,江竹筠應該是放心的,但畢竟這是她同彭詠梧的孩子,她每天都在惦記著雲兒……他又長高了嗎?還記不記得親生父母的音容笑貌了?再看到他的時候,雲兒還會不會認得出她?思兒之苦,是江竹筠在萬縣那一段時間裡一有空就想得最多的事。 六月十一日是端午節。節前的晚上,她給譚竹安寫了她在萬縣的最後一封家信竹安: 沒有好久以前(記不清楚了)曾給你一封信,信以前給你由和成銀行電匯了貳百萬元,想你已經收到了嗎?由於事情忙和家庭的拉累,沒時間是吧?所以沒有回信。 近來你們還過得好嗎?明日端午了,“每逢佳節倍思親”,今以思親的心情給你們這封信並遙祝你們的快樂和健康。我呢,還是這樣不太快活也不太悲傷,當然有時也不禁淒然的為死了的人而流淚。 你們每個人都健康吧?雲兒復原了沒有呢?沒有生其他的病吧?我惦著,雲兒是否拖累你們了,尤其是累你。不要客氣,若需要他離開的話,我可以把他接來。我現在的生活比較安定,而且和我在一起不會有好多困難,你們覺得怎樣? 老實說,你做家庭教師,該不會教我的雲兒吧?我絕不容許在他這麼小的年紀在智慧上給他以啟發,注意,智慧,別啟發他,讓他自己長進,啟發早了是不好的。 你近來生活安定了些吧?清閒了些沒有呢?若老是像你上封信說的那麼忙碌,那才是件糟糕的事呢! 以後我想按月給你們一點錢,稍為津貼一下,只是我的被子等行李又沒有了,還得以我的薪津來製,真是糟糕。好在天氣熱了,需要不急,到了秋天,幾月累積制一床被我想總歸制得起了吧。 就此握別祝健 竹姐 六月十日 把信寄出去後,她又動過這樣的念頭,到重慶看看么姐,看看雲兒,她甚至買好了給炳忠的禮物,一隻漂亮的書包。然而,江竹筠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就在端午節發出給譚竹安的信時,重慶的叛徒就帶著一批特務來到了萬縣城…… 1948年6月14日,由於叛徒的出賣,江竹筠不幸被捕,6月15日,特務將江竹筠和李青林一行12人由萬縣押往重慶,關押於重慶渣滓洞看守所。 下川東地區工委書記塗孝文叛變後,雖然出賣了一些地、縣領導人,但對暴動地區的組織領導和鄉村基層組織卻佯裝不知,把責任完全推卸在已犧牲的彭詠梧身上。特務頭子徐遠舉知道江竹筠是彭詠梧的妻子和助手,命令二處偵防課長陸堅如和司法股股長張界對她嚴加刑訊,妄圖從她身上打開暴動地區和萬縣鄉村組織的缺口。 張界在提審江竹筠時,開始時煞有介事地接著一連提了十多個問題,江竹筠都一概是一問三不知,甚至連彭詠梧都說不認得,後來乾脆啥都不回答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張界,命令軍士對江竹筠使用酷刑。夾竹筷子,老虎凳,江竹筠多次痛得昏死過去,又被涼水澆醒。反復多次,但得到的仍是江竹筠的厲聲斥罵:“你們這幫狗東西!整斷我的手,殺我的頭,要命就這一條,要組織,沒有!” 關於江竹筠在敵人監獄受刑和受刑過程中的表現,原審訊她的敵特分子張界於1972年在四川省第二監獄服刑期間有過交代。他這樣說: ……一開始,徐匪就要盡威逼利誘的手法,讓她江竹筠把組織和組織上的人全部交出來,可以“自新”,否則後果你是會知道的。交出你的組織的人在這裡,不信,可以給你見面,你不交組織是不行的。可無論徐匪威逼,江烈士堅決不承認自己是地下黨員。徐匪拍桌大叫:“如果不交出組織,馬上就用嚴刑。”江烈士說:“殺我的頭,我也不是地下黨,誰交我的組織,我不是地下黨,誰也交不出我的組織,那是他的胡言亂語。”徐匪就冒出反動的火來,叫當班的軍士把竹筷子拿來,頃刻一把新竹筷子放在江烈士的十個指尖,當班特務軍士,兩手緊握筷子的兩頭,來回在烈士的手指上猛夾,江烈士忍著痛,連聲喊:“喲!喲!”彎腰下去站不起來,江烈士滿臉流著革命的汗水,頃刻臉都變得蒼白,聲音也發不出來,徐匪叫特務軍士把手放開讓她說,江烈士站起來說:“今天,你就是把我殺了,我沒有組織總是沒有組織”。徐匪叫嚷:“不說就把你吊起來,看你說不說。”於是當班特務軍士拿繩子來,匪軍士拿了一根又長又粗的麻繩來,使力向樓板上一甩,徐匪以為這一下可以把江烈士威脅倒,可是江烈士對麻繩連一眼都沒有望。這時徐匪的門外站著很多男特務和兩個女特務,看江烈士英勇鬥爭的精神,都在紛紛議論。徐匪從上午九點多鐘整到十一點多鐘,完全失敗了。當天下午,徐匪又叫陸堅如繼續進行企望迫害,陸堅如總認為他的反動本領大,特別是徐匪問不出組織來的案件,到了他的手,他的反動勁頭就更大。憑他的反動言論,是騙不出江烈士的組織來的,胡話說了不到半小時,竹筷子又夾到江烈士的十個指上,當班的軍士都是從匪軍統特務團改編時調來的,個個反動勁頭頂大,都是一些吃人的野獸,一叫他夾筷子,他就拼命的夾,筷子一上江烈士的手,江烈士就蹲下來,由於江烈士上午剛受過筷子夾的創傷,還未得到恢復,又在創傷上繼續用原刑,使痛更深一層。陸匪叫嚷:“什麼時候說出組織來才放下筷子,筷子一陣又一陣來回在江烈士手上猛夾,江烈士痛的死去活來,頭都豎立不起,竹筷子還在夾。江烈士一直不承認她是地下黨員,從一點多鐘整到四點多鐘,江烈士雖然受盡苦痛,她堅強的革命意志絲毫未變,江烈士喘了一口氣說:“刀,也好,槍,也好,都不能使一個不是地下黨員變成地下黨員的。陸匪聽了更加囂張起來,“老虎凳”也搬了來,江烈士正在準備接受第二種刑具迫害。陸匪跑去和徐匪籌劃對策,第二天徐匪叫把江烈士送往匪渣滓洞看守所關押。一個星期後,徐匪叫我和作海文去匪渣滓洞再一次對江烈士進行迫害。江烈士來到“偵訊”地方,態度自若、毫無畏懼的樣子,開始問她的話,她答复的很自然,她說:“我也受了不少痛苦,如果是地下黨,我早就把組織交出來了,我確實不是地下黨,說我是地下黨的人,是騙你們害我的,希望你們再不受那個人的騙了。”竹筷子又夾在江烈士手上,江烈士雙眼現出無比憤恨的神情,說:“你們是這樣的橫蠻,總以為刑具可以改變真相,可那是改變不了的,還是收起來吧,如果我是地下黨,也不等到今天,早就說出來了,老實告訴你們,這樣做是枉費心機的,永遠也不會達到你們的目的,我不是地下黨,死,我也不能說我是地下黨的……” 江竹筠的堅貞不屈精神,一掃因組織遭到大破壞而給當時的渣滓洞監獄帶來的沉悶氣氛,激勵了整個渣滓洞內關押的難友們,他們因此親切地稱她為“江姐”。 敵人對江竹筠的用刑惡毒,每每她被特務們從審訊室拖回囚室後,獄中同志們都會為她的英雄行為感到驕傲。女牢房的同志們見她們的江姐受傷的手指流著血,一個個一邊哽咽欲泣,一邊忙著將獄中能夠弄到的一點兒冷鹽開水、紅藥和布條,給她的傷口進行了簡易的消毒和抱扎。男獄室的同志們有的寫慰問信,有的收集慰問品。雖都是些最菲薄的禮物,但卻包含著難友們金子般的情意。那些用自製筆墨或竹籤子、紅藥水寫在草紙上的簡短贈言,它發自素不相識的同志間的肺腑之情…… 清晨,男牢的一位同志對著女囚室大聲朗誦起讚美江竹筠的詩來: 熱鐵烙在胸脯上, 竹籤子釘進每一根指尖, 用涼水來灌鼻孔, 用電流通過全身, 人和意志呀! 在地獄的毒火裡熬煉, 象金子一般的亮, 象金子一般的堅。 …… 可以使皮肉燒焦, 可以使筋骨折斷, 鐵的棍子,木的扛子, 撬不開緊咬著的嘴唇, ——那是千百萬個戰士的安全線啊! 用刺刀來切剖胸腹吧, 挖得出的—— 是一顆又熱又紅的心肝! …… 更有“戰士詩人”之稱的何雪鬆的激情詩篇,讓整個監獄都在傳頌這樣的一位丹娘式的“江姐”—— “你是蘇菲亞的靈魂, 你是丹娘的化身, 不,你就是你, 你是中華革命兒女的典型” “生的偉大,死的光榮!” 屈楚代表樓下一室寫給江姐: 忍耐和毅力將換得真正的自由, 準備著死也準備著勝利。 …… 每次毒刑給你的傷痛 像皮鞭抽打著我們的心! 你,我們的丹娘, 你並不孤獨。 戰友的激勵和鼓舞,給了江竹筠極大力量。作為一名革命者,江竹筠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然而作為一位母親,她依然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兒子彭雲。她常常在最痛苦的時候對難友們念叨著她的雲兒:“我真想雲兒呀!不知道他長得啷個樣,不知道竹安和么姐他們是不是嬌養他……你們說,兩歲的他還記得他爸嗎?” 作為妻子,她更思念英雄犧牲的丈夫彭詠梧。 1949年1月16日,是彭詠梧犧牲週年忌日。江竹筠暗暗地記著這個悲痛的日子。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暗自垂淚。她不想讓姐妹們知道,難友們在獄中的日子已經夠苦了,特別是坐牢八個月的李文祥叛變,獄中的氣氛已經夠沉重了。細心的李青林還是發現了,她走到江竹筠面前,關切地問道:“江姐,怎麼了?” 論年齡,李青林要比江姐大七歲,但獄中的同志們都稱江竹筠為“江姐”,以示對她的尊敬,李青林自然也這樣稱呼她。 江竹筠搖搖頭,掩飾內心的痛苦地說:“沒,沒事……” “不,你有心事!”李青林關心地問,“是不是你又想著老彭,想著雲兒?” “大姐,老彭犧牲一年了,我好想雲兒,好想他們。”江竹筠一把摟住李青林,熱淚滾滾,止不住輕輕抽泣。 李青林連忙安慰道:“你的心情我理解。對於犧牲的同志,我們也痛心,也都懷念他們。但是現在環境十分惡劣,我們不能過於悲傷,我們必須好好地活著,活下來就是對他們最好的懷念。” 面對李青林大姐的關心,江竹筠既感欣慰,又覺過意不去,她趕緊說道:“大姐,我知道,我沒事。只是想他們,控制不住,你睡吧,對不起,我吵醒大家了。” 第二天,江竹筠早早起了床,扎了朵小白花,默默戴在頭上。沒想到,男牢中彭詠梧的戰友楊虞裳、唐虛谷、陳作儀、劉德彬等同樣牢記著這個日子,他們發起全獄難友在這一天停止唱歌,紀念彭詠梧烈士。他們還趁放風的時候,將寫好的慰問信揉成一團,悄悄地扔進女牢: 敬愛的江姐: 詠梧同志犧牲整整一年了,人民勝利的消息是令人鼓舞的,這裡面有彭詠梧的鮮血,我們將永遠不忘。一定化悲痛為力量。祝健康,盼節哀。 值此彭詠梧犧牲週年之際,我們表示深切的慰問江姐,你和彭詠梧永遠是我們的榜樣! 還有一間牢房的同志集體寫來的慰問信: 親愛的江姐: 一個多月來的嚴刑拷問,並沒有能使你屈服。 我們深深知道,一切毒刑只有對那些懦夫和軟弱的人,才會有效;對於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它是不會起任何作用的。 一封封熱情洋溢的信,猶如冬天裡燃起的一團團的火,溫暖著江姐的心。她捧讀著這些信,眼中情不自禁地湧出晶瑩的淚,這不是悲傷,這是幸福的湧泉。 “我真感謝同志們的愛護。同志,你幫我給大家寫封回信吧!”江竹筠深情地對身邊的女難友們說。 “毒刑拷打那是太小的考驗!”“竹籤子是竹做的,但是共產黨員的意志是鋼的!”——這是難友們記下的江竹筠在監獄裡給同志們的回复。 1949年8月,經過營救,同獄的年輕女難友曾紫霞因保獲釋。 出獄的頭天晚上,江姐和難友們對小曾出獄後要注意的事項進行了詳細的交代。最後,曾紫霞問她:“江姐,你自己,有沒有什麼事情要讓我辦?” 江竹筠想了許久才說:“你給我帶一封信,給我的親戚潭竹安。” 江竹筠神地望著,目光似乎洞穿了牢房的牆壁,投向很遠很遠的地方,近乎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我有什麼不測,這封信也算是我的遺書吧!” 江竹筠取出一支竹籤子削成了筆。曾紫霞燒了一小團棉花,在灰土加了點水,調成墨汁。江竹筠握筆想了想,蘸蘸墨汁,俯身疾書。 竹安弟: 友人告知我你的近況,我感到非常難受。兩個孩子給你的負擔的確是太重了,尤其是現在的物價情況下,以你僅有的收入,不知把你拖成什麼樣子。我除了傷心而外,就只有恨了……我想你決不會抱怨孩子的爸爸和我吧!苦難的日子快完了,除了這希望的日子快點到來而外,我什麼都不能兌現,安弟,的確太辛苦你了。 我有必勝和必活的信心,自入獄日起(去年六月被捕),我就下了兩年坐牢的決心,現在時局變化的情況,年底有出牢的可能,蔣王八的來渝,固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管他如何頑固,現在戰事已近川邊,這是事實,重慶再強也不能和平、津、穗相比,因此大方地給它三、四月的活命就會完蛋的,我們在牢裡也不白坐,我們一直是不斷地在學習。希望我倆見面時你更有驚人的進步,這點我們當然及不上外面的朋友。 話又得說回來,我們到底還是虎口裡的人,生死未定,萬一他作破壞到底的孤注一擲,一個炸彈兩三百人的看守所就完了,這種可能性我們估計的確很少,但是並不等於沒有,假如不幸的話,雲兒就送你了,盼教以踏著父母之足跡,以建設新中國為志,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到底。孩子們決不要嬌養,粗服淡飯足矣,么姐是否仍在重慶?若在,雲兒可以不必送托兒所,可節省一筆費用,你以為如何?就這樣吧,願我們早日見面,握別, 願你們都健康! 來人是我很好的朋友,不用怕,盼能坦白相談。 竹姐八月廿七日 曾紫霞一出獄,立即把信交給了譚竹安。譚竹安流著眼淚看完了來信,他立即找到么姐譚正倫,把江姐的情況告訴了她。善良而深明大義的譚正倫,此時不僅已經理解了丈夫彭詠梧和江竹筠結合這件曾令她痛苦莫名的事,同時又十分敬佩江姐和彭詠梧出生入死的精神。她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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