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忠誠與背叛·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紅岩

第6章 第五章

“李青林、江竹筠!你們兩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也快點出來!”特務又在叫名字,這回叫的是女牢中的兩位。 女牢內的江竹筠,聽見叫喊著自己的名字時,毫不慌張地首先將默寫出來的《新民主義論》遞給了難友黃玉清,然後脫下囚衣,換上自己的陰丹士布旗袍,外面罩著紅色的毛衣,又細心地梳好頭髮,目光沈毅地同難友們一一握手告別…… “'老大哥'叫走了,李大姐和江姐也叫走了!這回反動派是要真殺了!”監獄內氣氛越來越緊張,難友們剛剛看著唐虛谷、齊亮、楊虞裳、蔣可然、何忠發和拐著腿的王敏等集中到監獄的壩院中,現在又見敵人在催促他們心目中的兩位女英雄、好大姐,頓時一個個心頭格外沉重。 關於江竹筠,即《紅岩》裡的江姐形象,過去幾十年來因為有太多的戲劇和影視作品的宣傳,我們似乎都很了解她了,但本書將在另外的章節中對她進行細述,事實上關於真實的“江姐”即江竹筠與江姐的故事是出入很大的。而過去並不為人們所知的另一位“江姐”式人物李青林,則可以說才是真正的“江姐”原型,因為她的經歷和獄中所受到的磨難其實就是小說中的“江姐”。

此刻,囚友們看到的李青林,雖然蓬頭垢面,衣衫破舊,雙腿踉蹌(她的膝蓋因為被特務分子在審訊時使用老虎凳而折斷後一直沒有治愈),但她仍然保持著高昂的鬥志。李青林是整個渣滓洞和白公館中受敵人用刑最重的一個女共產黨員之一,同時她還是獄中職務最高的女黨員。被捕前她是萬縣中心縣書記,“江姐”江竹筠則是她的下級。 關於李青林,2000年出版的萬縣市黨史資料上這樣介紹: 李青林原名李方瓊,化名李潭、李冰如、李方蓮、李文君。四川省瀘州人。 1921年10月30日生於瀘州沙灣。祖父經營鹽業。父親李盂敏,原為前清國子監太學生,後因廢除科舉而改營商業,開染房為生。母親董氏,家庭婦女,生青林姐妹弟兄七人。青林排行第六,故人們叫她“六妹”。李青林自幼性格開朗大方,剛毅倔強,嫉惡如仇。在同輩兄妹中,更具剛強獨特的個性。

1929年,李青林進瀘州中學讀書後,家庭遭遇重大變故,因其叔父債務問題,債主強要弟債兄還,勾結駐瀘軍閥竟向她父親無理逼債,毒打下獄,終以憂憤病死獄中。隨後母親也因傾家抵債家境破落的沉重打擊而相繼病逝。父母雙亡後,李青林僅靠其兄姐的微薄工資生活。家庭的悲慘遭遇對她影響很大,從此李青林心底埋下了對醜惡黑暗的舊社會的憎恨。 1931年李青林考入瀘縣女子師範學校讀書。期間,“九一八”事變發生,李青林在抗日救亡的愛國熱情影響下,曾先後結識了我地下黨員,接受了先進的革命思想。此後她常愛唱“不願久偷生,但願轟烈死,願將一己命,救彼蒼生起”等詩句,抒發她內心的抱負和理想。 “七七”事變後,已經在一個中學任教的李青林立即以滿腔的愛國熱忱,組織發動師生團結抗日,親自帶領學生進行抗日宣傳。在街頭和一些集會上,到處都可以聽到她那激動人心的“團結、戰鬥”、“抗日救亡”的講演。她的進步行動,得到了黨組織的認可,於1939年1月,她被接收為中共黨員。之後,組織上指派李青林擔任戰訓同學支部書記,其公開職業是瀘縣小市陳公祠小學的教員。在中心縣委的領導下,她負責婦運工作。

1940年年7月,李青林因活動暴露,受到國民黨的嚴密監視,被迫轉移到重慶。她改名李潭,經考核以優異的成績成為一名全國慰勞總會工作隊員。從此李青林以此身份為掩護,繼續從事黨的地下活動。 “皖南事變”後,國民黨反動派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不久,敵特機關派特務進入慰勞總會監視,李青林便於1941年7月轉移返回瀘州。黨組織指派她去瀘縣23兵工廠子弟小學任教,擔任該校教務主任職務。黨內她是支部書記。以教書為掩護的她,繼續秘密做黨的工運和學運工作。 1942年春,李青林的組織關係轉移到重慶,她便先後被派去磁器口、山洞、馬家店等地小學以教書作掩護,秘密從事黨的地下工運工作。 1945年8月,日本帝國主義宣布無條件投降以後不久,蔣介石反動派背信棄義,拉開了內戰的序幕。李青林被黨組織派去重慶市基督教女青年會作婦運工作,她改用了妹妹的名字叫李方蓮。

1947年8月,通過當時下川東地工委書記塗孝文的關係,李青林同志被調來萬縣,擔任萬縣縣委副書記職務。這時,我地下黨在重慶秘密發行的《挺進報》被敵特破獲,黨組織遭受嚴重破壞。川東臨委副書記兼下川東地委書記塗孝文因叛徒出賣被捕後自己也當上叛徒,招出了包括在下川東工作的江竹筠和萬縣縣委書記雷震、付書記李清林等20多人。 李青林被捕後,叛徒分子曾無恥地向特務頭子雷天元獻策說:“我們這次來萬縣,雷、李、江都抓到了,下一步就只能從李青林身上來榨油了,因為李是萬縣實際的共產黨負責人,鄉下的關係是她發展和掌握的。”於是匪特務組長雷天元立即決定,當晚在特委會突擊審訊李青林。令特務們沒有想到的李青林竟然是個異常堅強的女共產黨人,什麼話都不會從她嘴裡出來。

“我在學校教書,備課上課很忙,很少和校外人來往。哪個姓江的?我不認識她,她也不會認識我。”李青林連自己是共產黨都不承認,更不要說交代黨的的組織了。 “加磚!再加磚!一直加到她服輸、吐實情為止!”特務惡棍雷天元氣急敗壞地命令特務們一二而再地給李青林施毒刑。後來,他們硬是在老虎凳上把李青林的膝蓋折斷了。然而李青林始終未向敵人吐露半點黨的秘密。在《紅岩》小說裡,有個情節:敵人用尖利的竹籤插十指,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江竹筠並沒有受此刑,而李青林確實受過此大刑。 關進渣滓洞監獄後,李青林與江竹筠等同在女一室,時間長達14個月之久。在獄中,李青林又累受重刑拷問,加之腿骨被折斷,無法治療,皮肉潰爛,行動十分困難,但她忍受疾痛,一直頑強地堅持著同敵人的鬥爭。尤其是她與叛徒的一次鬥爭,成為了一則“經典故事”,流傳至今——這是一名叛徒的自供:

在楊家山,有一天特務忽然把塗孝文押到渣滓洞去,叫他與李青林“對質”。原來李青林不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塗孝文“對質”回來後對我說:他到了渣滓洞,特務“法官”張界當著他的面“審訊”李青林,但李仍然否認自己是共產黨員。張界叫塗孝文“對質”。沒有等塗孝文開口,李青林就痛罵塗孝文,說在瀘州時,他二人在小學裡面教書,只是同事關係。當時塗追求她,她拒絕了,有一次塗竟強迫與她接吻,她打了塗一個耳光,塗從此懷恨在心,所以要報復她。說到這裡,李青林理直氣壯地斥問塗孝文:“你說,是不是這樣?”塗面紅耳赤,低下頭說:“是”。這幕“對質”的丑劇就此收場,沒有達到特務預期的“效果”。塗孝文還向我說,當時他感到羞愧,鼓不起“勇氣”去證明李是共產黨員。

在監獄與敵人的鬥爭需要特別堅強的意志,37歲的李青林同志以一名黨內“大姐”的身份,不僅以身作則,更是用極大的精力與毅力鼓勵年青同志。她雖腿骨殘廢,卻總是跛著腿積極參加獄中同志們舉行的一些如春節聯歡會、追悼會等大的活動。平時她雙腿行動不便,於是就坐在那里為難友們縫縫補補,照看嬰兒與傷者,還為男室難友做了五件棉背心和繡了許多花枕頭等,將同志間的友情與溫暖傳遞到難友中間,深得同志們的愛戴。 現在,敵人就要槍殺這位親愛的“革命大姐”了,所以當李青林在江竹筠的挽扶下走出女囚室時,整個渣滓洞響起時起彼伏的一聲聲親切的“李姐”“江姐”的呼喊聲…… “不許嚷嚷!”端槍的特務則在一旁氣勢洶洶地制止囚友們說話。但此刻的渣滓洞已經失去了平靜。

“同志們再見了!再見!” “再見了同志!替我們報仇吧——” 李青林與江竹筠手挽著手,轉頭向樓上樓下的各囚室的同志頻頻招手告別。 “來,你這個跛子,我拉你一把吧!”上車時,一個特務見李青林行動不便,伸出手想拉其一把,卻被李青林一把推開,凜然怒斥道:“不用你拉,我自己走!” 而就在這一刻,女囚室裡突然有人喊了一聲“齊亮”後,便發出淒慘的哭嚎聲,頓時讓整個渣滓洞沉浸在悲痛的淒涼之中。 “秀英,我的好妻子,聽我一句話:別哭!”這是齊亮的話。 “我……我不哭,我不哭……嗚嗚……”女囚室裡,方才那悲涼的哭聲一下變成了淒蒼的啼泣。 27歲的齊亮也是《挺進報》的負責人之一,這位西南聯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曾是聯大的學生會主席。齊亮在昆明聯大時,就是著名的學生領袖,有極高威信,他與好友聞一多、馬識途等組織和領導了一次次抗日反蔣的運動。後受中央委派到重慶辦《新華日報》,仍然主要組織領導學運。 《新華日報》撤離重慶時,他主動要求留下參加地下工作,1949年1月與妻子一起被捕又一起關在渣滓洞。齊亮的妻子馬秀英比丈夫小一歲,她是四川地下黨負責人、著名作家馬識途的堂妹。齊亮在任西南聯大學生治會主席時,與馬識途同志關係密切,後齊亮任中共重慶北區工委書記,馬秀英就在他手下從事地下工作,時間一長,她很佩服齊亮的人品才學,後經齊亮和王朴同志介紹,馬秀英參加了中國共產黨,從此這對革命伉儷一直並肩在與敵鬥爭的前沿。這對年輕夫婦,在渣滓洞幾個月裡,雖然不能生活在同一室,但他們每天都在關心對方,且通過各種秘密渠道進行著革命和愛情的交流。

現在,他們就要徹底分手了。齊亮第一次聽到特務們點自己的名字時,就特別擔心女囚室裡的妻子知道,然而現在妻子仍然知道他要走了,並且如此悲痛地哭泣,這讓齊亮內心巨大痛苦。他的眼睛濕潤了,緊咬著牙關,恨不得衝到女囚室的鐵窗前向親愛的妻子向她安慰一聲,然而他沒有,他只是含著淚水,朝妻子揮手手,作最後的告別……“再見了,同志們!” “同志們,再見了!”囚室內外,一片難分難捨。 “走!”刑車在特務的吆喝聲中,帶著李青林、江竹筠、唐虛谷、齊亮、王敏等29人(敵人又從白公館提出一名共產黨員)離開了渣滓洞,駛向預先設好的刑場。 此時已近暮景。歌樂山在晚霞的照映下,血色一片。敵人的刑車正駛向電台嵐埡刑場……那是一片長滿野草的荒地,李青林、江竹筠和唐虛谷、齊亮、王敏等是被分三批押至“執行”區域的,在那裡,另一批特務們在幾小時前已經挖好了一個屍坑。

“快快,往前走!別停下——”李青林、江竹筠、唐虛谷等是這樣被特務們趕著往屍坑前走去的,他們並不知道這片荒地將是他們告別這個世界的墓地……突然,他們的身後響起密集的槍聲—— “突突……” 有人中彈後蹌然倒下。有人一聽槍聲便轉過身,來不及半秒鐘的猶豫,他們振臂高喊起來: “打倒國民黨反動派!” “中國共產黨萬歲!”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突突突……”子彈更加密集地射來。更多的人倒下了…… 先倒下的人中有人突然站了起來,帶著渾身的鮮血,舉起拳頭,使出最後的力量在高喊: “打倒反動派!” “中國共產黨萬歲——!” “突突突!”“突突突……”更加密集而猛烈的槍聲。 “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突!”“突突!”“突……”沒有人再從地上站起來,斷斷續續的口號聲、痛吟聲是從地面傳出的,聲音小了,甚至有些含糊不清。特務的槍口,便向這些仍在發著聲音和肢體扭動的人補槍…… 歌樂山變黑了。太陽躲進了黑暗中。敵人乘著黑色夜幕,倉皇地從屍坑旁的草叢中提出一桶桶刺鼻的鏹水,朝堆滿屍體的泥坑里倒灌著,烈士們頓時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20天后,也是重慶解放的第三天,無數革命群眾和那些死難親屬紛紛來到這塊敵人殘害革命志士的地方尋找親人的屍體時,卻什麼也沒有找到,當他們挖開屍坑時,只見到兩個女人的頭髮和僅有一個可以辨認的男屍。後來找來被捕的特務詢問,才知道兩個女的是李青林和江竹筠,那男屍則是個意外情況,他便是拐子王敏。 1980年,王敏的兒子在一篇紀念其父親的文章中揭開了這個“秘密”情況: 1949年11月14日,這個我們永不能忘的血腥日子,父親跛著傷殘未癒的雙腿,與江竹筠等30名共產黨人,被殘酷殺害於電台嵐埡。據當地群眾回憶,父親在特務集體行凶時,僥倖未死,待敵人撤離時,即從行凶的平房踉蹌奔出,在平房外的院壩裡又被特務發覺,劊子手們立即回來補槍。重慶解放後,付伯雍等同志來到此處,只見父親的屍身彈孔遍體,頭蓋、肩胛骨碎在一旁,烏黑的斑斑血滴從院壩一直延伸階沿、門檻,情形慘不忍睹。同志們根據殉難者上唇的黑痣,高大魁梧的身材以及殘跛的雙腿認出了他。父親在營山跳岩脫逃時傷折了右腳脛,在獄中坐老虎凳又折斷了左腿骨,兩傷尚未痊癒,又殉難於此,共產黨人的意志,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考驗。由於敵人行凶後,又剝去烈士衣褲,搜盡財物,然後潑鏹水,蓋泥土……,所以後來收殮時,平房里大坑內烈士們的遺骸已不可分辨,好不容易才從長長的黑頭髮上,辨別出江竹筠和李青林二位女同志,因此電台嵐埡殉難的30位烈士中,能在棺木上寫上烈士姓名的僅父親和江、李三人。 1949年11月14日在歌樂山電台嵐埡壯烈犧牲的30名志士中,除了李青林、江竹筠、唐虛谷、齊亮和王敏外,還有楊虞裳、藍蒂裕、蔣可然、吳奉貴、陶敬之、黃楠材、陳以文、朱、周成銘、石文鈞、何忠發、袁尊一、明昭、張文瑞、張澤浩、張遠志、左國政、遊宗象、尹慎福、譙平安、李群、鄧致久、胡友猶、盛超群和從白公館提出的鄧興豐。 敵人的大屠殺如此喪心病狂,沒有人性!然而這樣的大屠殺僅僅是開始…… 就在殺害李青林、江竹筠等共產黨人的當晚七八鐘,大特務頭子毛人鳳回到他所住的嘉陵新村6號。這時,手上還沾著共產黨革命烈士鮮血的徐遠舉等特務已在此恭候。 “局座,任務已經完成了。”徐遠舉畢恭畢敬地向上司匯報導。 “處理乾淨了?沒留下什麼痕跡?”毛人鳳看了看徐遠舉身後的幾個特務,問。 “非常乾淨。同志們幹得很利索。”徐遠舉補充道。 “好,你們都先回去領賞吧。我跟徐先生還有事。”毛人鳳對特務們說完,便往里屋走。徐遠舉示意手下的人離開此地,自己則跟著進了里屋。 “辛苦了,徐先生。”毛人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對徐遠舉說:“剛才我已經在委座那里報告了你們今天處決30名共黨分子的事,老頭子很滿意。” “那委座說什麼時候對其餘的案犯動手呢?”徐遠舉迫不及待地問。 “唉——恐怕得先放一放了。”毛人鳳突然懊惱起來。 “怎麼回事?”徐遠舉摸不著頭腦,有些著急地問。 片刻,毛人鳳終於說話了:“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委座說了,要先考慮如何解決重慶炸城的問題。” “這……要犯們就不殺啦?”一天不動手對付共產黨似乎就要手癢的徐遠舉有些失望地看著上司,不知其解。 “你不知道,上個月廣州撤退時,我們的廣州空軍在廣州機場存放了幾千噸物資,結果共軍打過來時,我們的人根本沒有按預先安排的給破壞掉,最後倒好,全給了共黨!委座氣不打一處來,將空軍司令周至柔叫去狠狠地罵了一通。這回重慶如果再出現類似的情況,委座非得把你我革職查辦!”毛人鳳瞟了一眼徐遠舉,喘著粗氣,陰聲陰氣道:“你去先把爆破大隊的人給我找來。記住,這是我們當前最首要的任務。”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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