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忠誠與背叛·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紅岩

第7章 第六章

同是1949年11月14日這一個晚夜,白公館樓下的第四室牢房裡,聽著難友們輕輕的鼾聲,一位名叫宣灝的“老囚犯”怎麼也睡不著。晚上八九點鐘,一位監獄看守悄悄告訴囚中的難友們:關在樓下二室的鄧興豐已同從渣滓洞提出的其他29人在電台嵐埡被秘密殺害了。另外一個消息是,人民解放軍已逼近四川,重慶馬上就要解放。這兩則消息,讓這位當年誤入軍統訓練班,後又一心想參加新四軍的江南青年,整整坐了九年多鐵牢。每晚都有“獄中寫作”習慣的他,這一夜無法入眠。 此時此刻,宣灝想到了自己和其他難友隨時都將會像鄧興豐一樣被拉出去“制裁”。對於死亡,他並不害怕,並且早己做好了準備,然而宣灝感到遺憾的是,由於自己的特殊身世與經歷,一直埋在他內心追求光明的理想卻還沒有機會告訴革命同志,特別是還沒有機會告訴同室囚友他朝思暮想加入中國共產黨的願望。時間不多了,該向同志們表白了!想到這裡,宣灝毅然找出偷偷收藏的紙和筆。他決心抓住最後的時機,寫下自己要對中國共產黨要說的話,如果萬一有機會帶出去,此生無憾矣!

白公館內外,此時異常靜寂,只有遠處的狗叫聲畔在耳邊。藉著牢房門欄間隙透進的微弱光線,宣灝的深度近視眼幾乎貼在紙上,只見他吃力地一筆一畫地寫著開頭的第一句話: 親愛的朋友,思想上的同志——請允許我這樣稱呼你。 從何說起呢?從今天下午老鄧的走(還不清清楚楚地擺著麼:他們是完結了啊),我想,你們的案子是結束了,你和老劉的生命也許是保全了;但從另一方面,我們得到確息,我們這批從貴州來的同志,已於十日“簽呈”台灣,百分之八十是要完結的了;因此,在臨死之前,我想向你說幾句我久想向你說,而沒有說成的,請你了解我,而為我和其他的同志報仇! 寫到這裡,宣灝感到極有必要向黨理清楚自己的人生軌跡: 我是江蘇江陰人,父親是一個鮮魚小販,因為家庭窮困,十一歲母親逝世後,我一面幫著父親挑擔做生意,一面在小學讀書。小學畢業後,曾在初中肄業半年,十六歲,到無錫一家水果店學生意。但我異常厭惡那種狹小而庸俗的生活,希望求取知識,到更廣闊的世界去活動。我知道我的家庭是不能滿足我的這種希望的,於是我便逃到揚州一個駐防軍裡去當兵,大概乾了三個月,我就被我的父親找來領回家去了。

在家裡,上午我幫著父親挑擔做生意,煮飯燒菜。下午,便獨自躲在光線暗淡的小室裡學畫,讀當時新興的小說和淺近的社會科學書籍。我沒有相好的朋友。因為,即使有錢人的子弟願意與我交往,他們的父母也討厭我到他們家去玩:“你看他身上穿得多破爛,多骯髒呀!朋友多得很,為什麼獨獨要找他,給人家看了笑話啊?!”我的孤僻矜持的性格,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形成的;同時,那樣的生活也給我帶來了壞影響:求點知識,學些本領,我將來要往那些有錢人堆裡爬——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心理是多卑劣,多無恥啊! 到我十八歲那年的秋天,我的一位有錢的遠親,把我介紹到上海東南醫專的解剖實習室去當助手和繪圖(解剖圖)員。 除了規定的工作而外,我也可以選擇很多和自己工作有關,或感到有興趣的功課,隨班聽講。兩年半時間,使我懂得了一些生物學,和別的自然科學的知識,幽靜的實習生活,也養成了我沉默而不管時事的個性。

二十四年(編者註:指民國二十四年,即1935年)年底,上海學生為了“何梅協定”事件,赴京請願抗日,我也參加了那些偉大的行動;從那以後,我忽然又感到自己生活的狹小無味,和前途的黯淡了。我到處託人活動轉業,後回到家鄉小學里當了教師,接著又當了一學期小學校長。這樣我的生活是“獨立”了。因為職業關係,也得到了少數人的尊敬。但我應當說,我是一直在個人主義的道路上橫衝瞎撞而已!直到抗戰爆發,因為接觸到了一些新的人和新的事物,我才開始意識到要為人類作一點真正有意義的事業,但可惜的是:我走進了一個反動的軍隊,還認為他們是為民族謀利益的陣容。因為想學一點軍事學識,三個月後,我考進了這“團體”的“息烽訓練班”(他們是以“中央軍校特種訓練班”的名義來招生的)受訓。但因當時不明其性質和紀律(那時是缺乏政治常識和經驗的啊! )我照常和外面的朋友通信,照常讀我愛讀的書籍,因此。不到四個月,我就被捕了!

在監禁之初,我的情形是並不很嚴重的,他們只要我表示悔過,並想利用我的親筆信去誘捕與我通信的在貴陽的朋友一一“讀新書店”經理一一就可以放我,可是朋友,我這時已經明白了他們所謂“團體”的政治性質,我是真正的人民之子呵,我怎麼能入於這些狐群狗黨之流?怎麼能出賣我敬愛的朋友,以換取一己的榮華富貴?於是在那個暗黑的微雨茫茫的夜晚,我從禁閉室裡衝出來,想跑到我所憧憬的新天地一一駐有人民隊伍新四軍的皖南去,然而由於自己的幼稚無識,在十里之外,我又被捕了! 宣灝被捕後,先後被關押於息烽和白公館監獄。在獄中,他接觸到了真正的共產黨人,如羅世文、許曉軒、譚沈明、劉國鋕、羅廣斌等,在這些共產黨人的影響、幫助下,宣灝懂得了怎樣才能為人類做一點真正有意義的事情,懂得了只有中國共產黨才是為民族謀利益的,他的思想從對革命事業的樸素感情,上升為對共產主義理想的執著追求。曾與宣灝同在白公館被關押過的脫險志士毛曉初在回憶材料中記載了宣灝說過的這樣一段話:

革命啦,講起來不是易事,幹起來更不是易事。起初,我只管叫打東洋鬼子叫革命,關起來後,老譚、老許給我許多教育幫助,才懂得革命,所以我就說革命講起來也不是易事。幹啦!就不要怕殺頭,眾多的人都跟共產黨,一個心願,腳步齊,這就更不易了。現在我明白,不管能不能出去,跟著共產黨,跟著老譚、老許他們乾就是了,出去了,不用說更要跟著共產黨幹革命了! 因此,宣灝繼續寫道: 雖然不是黨員,但我對共產主義和人民的黨的誠信,也像你們一樣,用行動未保證了的,在九年多監禁期中,我不斷的讀書和磨練自己的文筆;我鄭重的發過誓:只要能踏出牢門,我仍舊要逃向那有著我自己的隊伍中去! 現在,窗外已透進黎明的氣息,黑暗雖拼死抵抗,但顯得那樣無力而步步退縮。宣灝站起身來,走到窗前,雖然長期的獄中生活嚴重地損害了他的視力,但他仍感到遠方的天空已明朗起米,他雙手伸出窗外,試圖擁抱那光明。此刻,他多想衝進重慶秋季的晨霧中,去盡情地享受即將來臨的曙光啊!然而,黑暗將把他吞噬在這鐵窗之內。宣灝為自己沒有機會為黨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而深感遺憾,但他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也沒有絲毫的恐懼,心中充滿了對反動政權的仇恨。他要告訴黨,革命勝利後革命者應該做的事情:

一次次難友的犧牲,更加強了我這心願:我決定,只要我能活著出來,我要運用我熟悉的工具——筆——把他們秘密著的萬千罪惡告訴給全世界,作這個時代的見證人!可是朋友啊,我的希望將要付之流水了!我是多麼可憐自己,替自己惋惜,替自己哀悼啊! 朋友,我們的生命,是蔣介石匪幫,在人民解放軍就要到臨的前夕,窮凶極惡地殺害了的!他們既然敢犯罪,他們就應當自己負起責任來!朋友,請你牢牢記住:不管天涯海角,不能放過這些殺人犯!當人民法庭審判他們的時候,更不能為他們的甜言蜜語或卑賤的哀懇所哄過! “以血還血”,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我相信革命黨人對死難朋友的忠誠,一定會滿足我上述的希望,使我含笑九泉的! 灝弟上言

最後落筆時,宣灝已經看到了東方的魚白雲彩已經露在監獄的窗戶上,於是他恭正地寫上“十一月十五日”這個時間。 這封信寫成後,不日,宣灝便尋機將它交給了同室的共產黨員羅廣斌,當時在白公館的難友中,大家普遍認為以羅廣斌的家庭背景,是可能逃脫被“制裁”的厄運的。而羅廣斌本人卻不這樣看,他已作好了犧牲的準備。當宣灝將要求入黨的信交給羅廣斌時,他莊嚴地點點頭,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表示只要有機會,一定向黨轉達,然後將宣灝的信悄悄疊好,藏進地板下的一個秘密地方。後羅廣斌僥倖脫險,宣灝的這封充滿革命激情的書信才重見天日。羅廣斌等人創作《紅岩》小說時,還以宣灝為原型塑造了胡浩這個藝術形象。 在白公館的宣灝疾書“最後的要求”之時,同是11月14日這一天夜晚,渣滓洞的震動和影響無疑是更加巨大的。這一夜整個渣滓洞可以說無人入眠,電台嵐埡的槍聲雖然傳不到這裡,然而囚友們的心頭是清楚的,李青林、江竹筠、“老大哥”他們出獄後的命運肯定兇多吉少,尤其是解放軍進軍大西南的腳步離重慶越近,喪心病狂的敵人對我共產黨人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一次就拉走了我們29名同志!敵人太兇殘了!”黑色的長夜裡,渣滓洞內的同志們有人在低泣,有人在嘆氣,也有人躲在牆角里喃喃地自言自語著…… “努力吧,我們一定再見的。 不要遲滯地等待, 不要張皇的疑懼, 我們是在逆流洶湧中劃行, 誰要一鬆手,誰就會倒退千里, 您沒有迷誤方向,那麼, 一息不停劃去呀,再劃去。 這有限的途程,我們都勝利地渡過了, 這時候,在勝利的歌聲中, 在人民的天地裡, 我們才得歡聚, 努力吧,我們一定再見的……” “張雲學,又在給你親愛的背信呢?”樓上第八囚室內有人輕輕地在問一個依倚在牆壁上口中喃喃有詞的人。 黑暗中,那個被叫“張雲學”的人“嗯”了一聲,說:“是”。

“你真行,能把給'親愛的'的每一封信都能倒背如流。難怪你學英文、俄文那麼厲害!”囚友佩服地。 張雲學從鼻孔裡“嘿”了一聲笑:“在這個魔鬼呆的地方,你只要只想一件事,就沒有不可能的事。” “那你給我背背你寫給'親愛的'的幾封信吧!我聽聽,要不這賊夜烏黑烏黑的,怪瘆人心的。” 張雲學沉默片刻,道:“因為是我寫給妻子的信,涉及隱私,我只能在心裡默背……” “真有你的。”囚友似乎有幾分妒忌地退到了一邊,說:“那好吧,你自己背吧!” 突然,女囚室里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娃兒不哭,娃兒,呵……”那是母親的聲音,那聲音嘶啞中透著悲切。張雲學聽後感到渾身發冷,他在黑暗中又在喃喃地吐著一串串只有他心底里清楚的文字,這些文字是通過監獄“內線”寄給他遠方親愛的妻子——

力生親愛的: 前後一共收到您四封信,它們給予我太多的安慰,和無盡的快感的回味,尤其是昨天到的這第四號(掛號的)信,更使我聯想著我們過去的一切甜蜜的生活,我的舌頭也噘緊了,我的渾身的脈搏都顫動起來了!它暗示的一切,只有我才能夠體會到,也只有我和您才能夠借之做我們心弦的共鳴器。 我覺得“理想”是人生最有價值、最富於吸引力的東西,“理想”是我們生活的原動力,什麼東西能使我們作苦鬥的掙扎?什麼東西能使我們極富於韌性的拼命?什麼東西能夠使我們快樂地、毫不灰心地生活在不能算是人的生活的深淵中?我說就是“理想”!親愛的,您以為是不是? 您說過去許多年都被您浪費了,到今天您才認真地學習,認真地奮鬥,這是很真實的自白,我很高興呀,由此足證您已踏上光明的途程,祝賀吧,我們遙遠地互相祝賀吧! 我倆同在一起生活的這些歲月,今天追憶起來還是有許多暗影與創痕,而且每一點都曾用過我倆的淚水洗過。那種不可避免的齟齬,就是發生於我倆人的生活之舟沒有舵葉……現在不同了,不僅現在應該說自從近年來吧,您的生活之舟有了舵了,而且大家行駛的方向也一致了。您用盡平生極大的力氣,滿面香汗淋漓地劃著生活之舟從後面趕來,遠遠地聽著您在嘻嘻哈哈的唱揚您的快樂的生命,有理想有意義的生活,我拼發所有力氣耐著心腸不斷地往前奔,我用先行的激勵招呼來打氣您,快呀,快呀,不達目的不罷休呀,可是喲,心愛的,您似乎是希望我停留片刻,等到您趕上來後,我倆好在一隻船上同來前往嗎?您是否已經覺得勞累了,或孤獨了,需要同在一隻船上,讓我出力氣劃著帶您走嗎?呵不,這不對的,這就表示您還有些懶惰和依賴!同時,親愛的,您記住,我們同是在排山倒海的大浪中啦,假如我一鬆勁,我會退行千里的,俗語說不日進則日退,逆水行舟,我倆應該各自努力才對,反正目標既同,方向不錯,只要各自盡力劃去,一定就能在一點相會,在勝利的那一點相會喲。 …… 快樂呀,奮鬥呀,我倆在勝利的地方相會吧!果然是勝利地相會了,我緊緊地抱住您,您貼貼地偎住我,我們呼喚千聲萬聲的親愛,我們急切不停的接吻,我將盡我所有盡我所能地慰勞您,同時也盡我所想的得到安慰!相片永遠地在我身邊,請放心,這是我離開您的第一封長信,也是您所渴望的東西吧!最後要叮囑您,不要在思念中損毀健康,沒有健康就沒有力量渡到目的地。 即祝 您的健康和愉快 竹行7月31日上 張學云,又名張竹行、張帆。 1922年8月出生在西昌西縣。幼年時的他就聰明勇敢,敢於對封建家庭進行鬥爭,在紅軍長征北上抗日路過西縣時,他就被紅軍的理想所感動,立場投身革命,只有十一、二歲的他,經常協助紅軍寫標語、貼傳單。後來紅軍要走了,張學云跟著部隊走了一天,一位紅軍連長看他年齡實在太小,讓他返回家鄉。紅軍沒有當成的張學云,卻從此對革命充滿著追求,後在自己大哥的協助下,來到成都考入聯中唸書。抗日時期考入了黃埔軍校。那時他的革命思想逐漸發展,加之當時社會十分黑暗,政府實在腐敗無能,因此,他對於革命的嚮往和遠大的意志在他的腦海裡逐漸高漲,最後於1947年終於參加了中共地下黨。 1948年張學云被組織派到國民黨軍隊裡從事策反,後因叛徒出賣入獄。 “親愛的,你生是為了給人類創造美景,死是解放人民為革命犧牲,你有這種過遠大理想和行動,你就是我心中最偉大的人……”這是妻子力生於1950年8月寫給丈夫的信,此時張學云已經犧牲十個月了,然而妻子堅信在天之靈的你一定會讀到這樣的信。 親愛的容: 來信說我的信太使您陶醉了,而且還不讓以後再那樣的寫,我接受這個意見,不過我要申明一點即是:那都是真實的夢,也可以說是我倆全部的心願。難道這幾天的月色不夠供您醉倒嗎?當然,如果到了那一天,的確是我們此生幸福的極限,那目前這個可愛的目標難道不會使我們愈加奮勇嗎?沒有勝利就沒有幸福可言,沒有幸福的生命誰會貪戀片刻呢? …… 8月17日學云又給妻子寫過信,他記得這封信的開頭就是這樣寫的。妻子大名叫餘顯容,在地下工作時也用過“力生”這名。 “親愛的:你在陰險毒辣的敵方工作,經受了多少艱難困苦和折磨。但你全心全意為革命工作,從沒有貪念過眼前的家庭生活,你常幫助我說:'沒有光輝的生命,比起死來還要痛苦萬倍,為了確保未來的真正幸福,我們不能不忍痛離別,如果,我們沒有勇氣去克服情感的衝擊,那一定是沒有勇氣去完成偉大的事業。'我記著,我永遠的記著。我愛你,我永遠的愛你……”這信你也不會收到,因為你已經犧牲了。這是你妻子在思念你的時候重讀你在獄中寫給她的信之後對你說的話。 “親愛的容媚: 我讀了您的信,就像火燎一樣地從內心燃燒到體外來,您真是我的靈魂呀,我們的愛從這次的離別更放出它的異樣光彩了,我們的愛是偉大的有意義的,有理想的,不是僅肉體的慾念,也不是僅才子佳人們賣弄風流的陶醉,更不是'卿愛我,我憐卿'似的有閒人含有病態的憐念。我們真正是:如電一般地感人,如火一般地熱烈,如鋼鐵一般地堅強,如泰山一般地崇高,我覺得我倆都是生命的星光,我失去了您即是失去光明,即是失去人類幸福的象徵,因為您是多麼地愛好人類的幸福,愛好光明的世界,沒有自私的貪迷,沒有把您的所有思考放在您自己的身上。親愛的,您越發艱苦,我越發覺您才是真美,我把您想像成一個揮汗淋淋地,昂首闊步地,舌疲唇焦地自由幸福之神,無疑的,我們之間已沒有庸俗的夫妻觀念了,我們有的是志同道合的兩個青年有志氣的男女的無可喻價的愛! ……” 這封信寫於1949年9月5日,也是張學云給妻子寫的最後一封信,之後由於獄中鬥爭越來越複雜,唯一可以通過“內線”同外面聯繫的渠道也失去了,所以之後的日子裡,張學云只能用心給他日夜思念的嬌妻寫信了。他相信在解放軍炮聲中投入緊張革命鬥爭的妻子會讀到他的心聲,也會傾聽到他對她的那份熾烈的愛。 “親愛的學云:我寫血書,我為忠實於你,我忍受一切痛苦,留下生命為革命。在這春節除夕的日子裡,每戶人都吃著團圓過年飯,獨我坐在屋裡戀著你,雲啊,你等著吧,待我為四化作出我最後口氣後,我們再團聚吧!但我活著一天也永遠的記著你的話'今後生活一定嚴肅、學習仍需要努力'。這是你對我的忠言,我一定照著去做!” 聽聽,這是你妻子的回音。這回音是在你犧牲幾十年後的1980年春節的那天她寫給你的—— 張學云笑了,在黑暗中的張學云笑了。他聽到了妻子的聲音,他甚至感受到了妻子那股溫存而激動的氣息。 他因此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毫無畏懼。十幾天后的深夜,敵人對渣滓洞開始實施大屠殺。當罪惡的子彈穿過監獄的鐵窗掃向戰友的肉軀時,張學云勇敢地衝上前去,欲想以自己的身軀掩護自己的難友,於是當敵人的子彈密集地穿過他胸膛,鮮血從樓上流淌到樓下,而他抓住鐵窗的雙手依然沒有鬆開…… 現在是1949年11月15日的早晨。張學云仍在默背著他幾次寫給妻子的信。他喜歡寫信,入獄前在革命的戰鬥歲月裡他也經常一邊行軍一邊仍然不忘給妻子寫信的習慣。入獄後沒有了條件,給妻子寫信成了一種奢侈,那時因為每發出一封信太艱難、太艱難了,所以張學云能把每封發給妻子的信日後都能背誦下來,那是屬於他個人的藏在心底的摯愛,誰也無法剝奪,即使鐵窗,即使子彈,即使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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