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忠誠與背叛·告訴你一個真實的紅岩

第5章 第四章

10月28日這場屠殺,是蔣介石親自授予的整個重慶大屠殺的一個開端。而真正大開殺戒的日子應當算是11月14日這一次的30人集體槍殺。 《紅岩》中“江姐”的原型江竹筠等人就是在此次屠殺中犧牲的。 為什麼特務們選擇了11月14日這一天,重慶市民們其實並不清楚,監獄裡的“犯人”們更不知這一天是他們告別世界的黑暗日。 因為這一天,蔣介石又一次飛到了重慶。毛人鳳、徐遠舉等效忠於老蔣的特務頭子們很會辦事,他們要給節節敗退、灰心喪氣的“委座”打點氣,給個“見面禮”。所以這一天的大屠殺就是毛人鳳、徐遠舉等特務分子精心策劃的一場“戲”而已。 進入11月份,我人民解放軍二野部隊已經突破川黔防線,11月8日的鄂西戰役,我軍殲滅宋濂部2萬餘人。 12日又是解放黔江。貴陽解放也已近在指日(蔣介石到重慶的第二天貴陽就解放了)。蔣介石已經知道西南形勢對他的國民黨殘餘力量極為不利,所以倉促之中決定再次親臨重慶。

同日隨蔣介石而來的毛人鳳,一到重慶,即飭令保密局西南特區將關押在白公館和渣滓洞、“新世界”飯店看守所的“案犯”造冊送核。徐遠舉隨即命令手下分頭行動。下午4時,毛人鳳到林園謁見蔣介石,到底說了什麼史料上沒有記載,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毛人鳳必定要讓主子獲得一份舒坦的心情。所以他才會一下飛機便立即吩咐徐遠舉等特務分子“馬上行動”的屠殺計劃。 “什麼時候動手?”徐遠舉待嘍羅們將幾處要殺的共產黨人名單匯總後,便請示毛人鳳。 “天黑前吧。”毛人鳳說完補充道:“動作快一些。完事後你到我住處還有要事……” “是。” 徐遠舉接受毛人鳳指令後,迅速命令手下“立即行動,分頭將要斃的人集中起來,再分批押到電台嵐埡刑場給滅了!”

關於此次大屠殺,徐遠舉後來有一段交代材料上這樣說:密裁齊亮、江竹筠等30人的計劃,是由西南特區擬具,送西南特區代區長廖宗澤核定後由“中美合作”的電台嵐埡執行。主持屠殺的劊子手由雷天元、龍學淵、熊祥等特務分子。具體是:由雷天元及渣滓洞看守所所長李磊將被殺的革命人士以轉移關押點名義,從渣滓洞騙出,隨後一一捆綁押至刑場,再由熊祥、徐貴林、王少山等特務用卡賓槍掃射“解決”。在刑場外圍,由中美合作所地區的交警大隊及西南長官公署警衛連進行嚴密警戒。屠殺完畢後,將他們的遺體拍成照片,台灣備核。 根據紅岩烈士陵園保存的國民黨特務機關遺留下的檔案,當年特務機關對殘害江竹筠等30位革命志士的大屠殺是做了充分準備的。下面是國民黨保密局西南特區關於此次“密裁”的具體行動計劃的部分原始檔案記載:

奉令密裁匪諜三十名一案,遵照指示會同二處二科科長雷天元同志、警衛組組長漆玉麟同志、第二看守所所長李磊同志、本區行動組組長熊祥同誌等,研究商討乃於本(11)月7日先赴造時場實地勘察並即研究執行技術問題,謹將研商結果與意見分呈於後: 一、執行主官擬由本區二處二課、科長共同負責主持。 二、執行地點經實地勘察結果擬以造時場山後嵐埡(即前本局電信總台)為最適宜,該地區無人居住,僅有衛兵二人,事前可先調離,由挖坑組人員駐守,以保機密。 三、執行工具擬用手槍予以擊斃。 四、執行時間擬於挖坑工作完成後之次日開始執行。為便利拍照起見仍以白天執行為宜。 五、執行佈置與準備: 1.擬設挖坑組,由警衛組派警衛六名,本區派警衛二名,以出公差名義攜帶行李,事前不告知其任務與地點,由熊組長祥偕事務員易大清率領,赴指定地點開始掘坑工作。在工作期與外界隔離,食宿由區負擔,膳食由易大清同志負責辦理(購炭米自辦)。挖坑三個,每一方丈寬,二丈深,預計二日至三日完成。

2.擬設執行組,派熊組長負責,以本區行動組六人、警衛組二人擔任執行。 3.攝影工作擬由張法官界擔任,為免照壞慎重起見,借備相機兩部,併購備膠片,每機對匪屍連拍兩次,以免沖洗不清之虞。 4.擬分三批執行,以10人為一批,於一日內完成密裁任務。 5.擬請發購置挖坑工具、相機、膠片、膳食等費用等五百元,並撥卡車一輛,事後報銷。 6.擬於工作畢後,會同二處簽請核給獎金。 六、執行步驟,擬以新設立第三看守所名義將第二看守所移解三所藉以掩護,免在押犯人騷動,於提解時,由張法官界、李所長磊訊明正身製作筆錄並簽名後提至刑場槍斃,並由主官蒞場驗明無訛,於屍身標識姓名攝成照片後由掘坑組掩埋,又於執行時其警戒由挖坑組擔任,掩埋時由執行組擔任警戒,事畢報備。

七、執行時之受刑名單由二處二科造冊辦理。 八、擬執行時地報台局備查,執行完畢檢具照片名冊報台局核備。 …… 這份“密裁令”上可以看出毛人鳳、徐遠舉等劊子手們在屠殺共產黨人方面表現出何等冷血,又何等周密,他們甚至連殺人後如何分發獎金等問題都考慮得如此詳細。據徐遠舉後來的交代材料上講,毛人鳳還非常“周到”地安排這些參加殺害共產黨人的劊子手們一旦完成任務後,可直接派飛機送到台灣,以免被人民解放軍捕捉後受到人民的嚴懲。這也使得那些沾滿革命烈士鮮血的劊子手們少了後顧之憂,所以一旦接受任務後,表現得異常殘暴,完全喪失人性。其實在對付共產黨人方面,國民黨反動派們從來都是殘忍的,猶如畜牲一般,無半點兒人性。

“齊亮、王敏、楊虞裳、蔣可然、何忠發……還有李青林、江竹筠,你們統統出來吧!” “快快,張文端、李群、左國政……報到名字的都出來!” 晚飯前夕,突然幾輛吉普車駛進渣滓洞後,荷槍實彈的特務們在院子裡像瘋狗似的叫嚷起來。 “為什麼?你們想幹什麼?”渣滓洞頓時氣氛異常緊張,樓上樓下的十幾個囚室裡的共產黨人一見情況不對,便紛紛簇擁到牢房門口,憤怒的責問聲時起彼伏。 “不許嚷!不許嚷了!”敵特看守和前來執行的劊子手們趕忙掩飾道:“他們是轉移到另一個看守所,履行公務,沒什麼大不了的!”可這樣的謊言騙不了誰,更何況是渣滓洞這些已經有了豐富監獄鬥爭經驗的革命同志們。於是,多數被點到名的“囚犯”們,都作好了最後的準備,他們知道等待他們的將是敵人的子彈和生命的結束。

“把你們的行李收拾好一起帶走。動作快一點啊!”特務在這樣喊著,可從牢房裡走出來的革命同志幾乎沒有人帶著自己行李——其實他們(她們)本來就沒有什麼東西可帶的。 “這張手巾,它沾滿了我受蔣匪酷刑的鮮血,親愛的同志們,你們如果有人將來幸而出獄,就請設法交給我的一位弟弟叫蔣懷勤,讓他永遠記住這階級仇,民族恨,讓他跟著共產黨,革命到底!”樓上六室裡,34歲的中心縣委書記蔣可然同志雙手捧著一塊透著紫色血蹟的手巾,交給了同室的難友。同時又把身上的一件外衣,連同被蓋,甚至連頭上戴的一頂布帽都交給了同室的同志們,然後昂著頭,無所畏懼地走出牢房,像去參加一場新的戰鬥。 這時,七號牢房的王敏“王鐵拐”也從囚室走出,蔣可然一把挽住走路一跛一拐的囚友,偏偏斷腿的“王鐵拐”硬是堅持要自己走。身殘卻異常活躍的王敏這時回頭朝自己的囚室戰友招招手,樂觀而又鎮定地向戰友們告別道:“同志們,我們先走一步了,再見!”

共產黨員王敏被捕前是活躍在梁山、大竹、墊江、達縣一帶威震敵膽的游擊隊領導人,又有一副好口才,人稱“王才子”。當時國民黨曾公開掛名捉拿他的價碼:活的獎賞一萬銀元,死的五千銀元。 “現在我分文不值了,他們竟然還要讓我坐老虎凳,喝辣椒水,國民黨特務們太不夠意思了!”這位善於演講的游擊隊員常把牢房的特務看守們弄得十分尷尬。 同是被叛徒出賣的王敏同志,在關入渣滓洞獄後,敵人用盡了酷刑,卻始終沒有從他口中獲得半點有價值的東西。相反倒是王敏以他特有的“狡猾”,時常捉弄特務分子,所以他是特務眼中的“滾刀肉”。下面有一段是人稱“貓頭鷹”的特務徐貴林刑訊王敏的對話: “貓頭鷹”威脅道:“到這裡來了,你不交出組織是不行的。我們看了你的材料,你在川東、川北是有名的共產分子,你的組織關係,我們已查出了一些,你自己保留了一些。今天把你找來,你還是自覺一點好。”

王敏滿不在乎地收說“上次審訊已經都說完了,沒有說的了。” “貓頭鷹”眼睛睜圓了,吼道:“王敏,你放老實點!” 王敏眼珠子溜了一下:“以前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不信,你們去調查吧!” “貓頭鷹”氣急敗壞地與特務們一起將王敏弄上老虎凳,凶神惡煞般地瞪著眼珠:“你說不說?說不說?” 王敏痛得汗流滿面,對敵人說:“你們放開我,我才能說。” “貓頭鷹”只好令特務們停止用刑。 “說吧。” 王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的腿都被你們撬斷了,哪有不說的呢?” “貓頭鷹”氣得七竅生煙:“再加磚!” 老虎凳上的王敏面對畜牲們的酷刑,一邊用衣袖拭去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一邊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嘲諷敵人。

這下,王敏的腿真的斷了。從此,“王才子”變成了“王鐵拐”。 回到牢房,同志們關切地對王敏說:“你受那樣大的罪,還笑呢!” 王敏則笑道:“今天我又一次勝利了,那些傢伙從我這裡什麼也沒撈到,怎能不笑呢!” 山城解放指日可待,就在前些天,王敏在牢房裡曾風趣地對難友們說:“我王鐵拐不能跛著腳出去迎接解放軍,這太損害我的形象。如果明天早上大軍進城來了,我要在腿桿上用竹桿綁成高腳獅子,走出通城迎接解放軍,誰會認出我是跛子呢?” 現在,王敏真想找一根竹桿綁在自己的腿上,去迎接英勇的人民解放軍。 “五室的唐虛谷!磨蹭啥子嘛?快出來!”特務仍在不停地催促著。 “老大哥也要走啦!”特務的一聲“唐虛谷”,使整個監獄內的“囚犯”們心頭異常沉重起來。 43歲的唐虛谷,就是《紅岩》中所描述到的“老大哥”,這位以淵博的革命理論和豐富的對敵鬥爭經驗著稱的共產黨員,在獄中威望極高,實際上超過了“許雲峰”和“江姐”等人物,是同志們心目中真正的“精神領袖”。 胡春普,渣滓洞僅有的十幾名脫險的共產黨人之一,他在監獄裡與唐虛谷關在同一室,相互之間非常熟悉。胡春普在前幾年寫過一篇回憶文章中如此介紹自己的難友唐虛谷—— 1948年八、九月間,唐虛谷同志被送進渣滓洞,身穿土布掛衣短褲,腳穿空心布鞋,光頭,眯縫看眼睛,皮膚褐黑色,很像一個趕鄉場的小商販。 一天,我們打籃球,各室囚犯照例分享一點在牢室外,站在走廊上靜觀的自由。中間休息時,球場上的“運動員”有喝水,抽煙、蹓躂的自由;“看台”上的觀眾,有通過球場上廁所的自由。唐虛谷同志,聽見球友曾叫我的名字,藉機走到我身邊,低聲問我:“你可是渠縣的胡某某?”我答“是”。他緊接著說:“我是唐虛谷”,又指著女室那邊說:“那是江東瓊,我的愛人。”“有沒有辦法同外面通信?”我說“有”,他就說:“我們是在萬縣被捕的,還有兩個小孩子,只十來歲,流落在那裡。通知我家裡設法找到,領回渠縣。”後來,我通知外面,把他們的孩子領回了渠縣。至於唐虛谷同志如何知道我,並對我這麼信任,沒有問過他。估計也像我知道他一樣,從渠縣朋友處聽來。唐虛谷同志住樓五室,當時,正傳說樓五室有托派。我把這一情況告訴唐虛谷,要他注意。與唐虛谷認識後,一有機會,我們就走到一起。逐步知道,他被捕時是萬縣中心縣委書記,在萬縣對岸開一家雞毛店。大概一兩個月後,唐虛谷同志專門跟我談起樓五室托派問題。他說,那裡有什麼托派,問題已經解決了。大家把問題弄清楚了,觀點、認識一致,沒有爭論,也團結了。 原來,唐虛谷同志來以前,傳出樓五室有托派,我把情況告訴唐虛谷同志後,他就留心觀察同室各個人的表現、言論。知道他們都是青年知識分子。幾乎每天都分成兩派,爭論一些理論問題。雙方都引經據典,好像都有一點道理,卻又不能說服對方。他們看唐虛谷同志像個鄉巴佬,可能聽不懂他們高深的理論。因此,兩個相持不下的陣營,只要沒有看守人員在樓上,就開始爭論起來。唐虛谷同志經過一段時間的旁聽,把他們爭論的問題概括起來,歸納成幾個問題。逐個考慮成熟後,一天正當雙方爭論十分激烈時,唐虛谷問他們,想談點看法行不行,雙方表示歡迎。於是,唐虛谷同志就把他歸納出來的幾個問題,提出來問他們,爭論的是不是這幾個問題。他們認為是這些問題,然後,唐虛谷同志先以某一問題為例,說明甲方的觀點,哪些認識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或者是不完整的。哪些方面,乙方的觀點認識是正確的,哪些那些是錯誤的,或者是不完整的。進而指出哪些正確觀點出自馬、列哪本著作;那哪些錯誤觀點是蘇聯什麼時候的提法等等。而他們所爭論的問題,之所以有些錯誤觀點,或帶有片面性,是因為他們為尋求革命真理,找尋蘇聯出版的書籍閱讀,很困難。只要能找到的都讀了。實際上,這些書籍中,有的是已經批判了的;有的甚至是十月革命前出版的。更重要的是大家都缺乏革命實踐經驗,因此,都各自裝進一些似是而非的、片面的、甚至錯誤的東西。在爭論中,形成各不相讓,互不服氣的局面,導致一方說另一方是托派。唐虛谷同志還講了什麼是托派,托派有那些理論,托洛斯基的理論在中國革命中是以什麼形式表現出來,等等。大家聽了唐虛谷同志的分析後,一致表示同意,接受他的觀點。從此,爭論停止了,樓五室團結了。約十一月份,原住樓五室的蔡夢慰烈士調到樓下一室,同我住一室。蔡對唐在樓五室的威信,表現非常推崇,每提到唐虛谷同志,都稱“唐老大哥”,而不直呼其名。 唐虛谷的地下黨老戰友、解放後任四川省委統戰部副部長的熊揚同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夏天,回渠縣給縣屬機關幹部講述他當年擔任第七工委委員時在渠縣領導地下鬥爭故事時有過這麼一段話:“唐毅(唐虛谷)不僅自己很特別,而且他的一家也很特別,一家人中會有那麼多地下黨員,連他的弟弟唐成煊,雙目失明後,還要求入黨,我派人去吸收了他入黨。他那位大哥,已經年滿五旬也要求入黨,我派人前去吸收了他入黨。……”唐的另一位地下工作的老戰友胡春普在解放前專做國民黨四川省黨部上層統戰工作,解放後擔任寧夏回族自治區委統戰部副部長,胡春普則對唐虛谷這位戰友有更高的評價,“精通馬列主義的鄉巴佬”。 人稱“老大哥”的唐虛谷,渠縣人,17歲前名叫唐成瑞,18歲時自已更名叫唐毅,直到轉戰下川東工作時,又正式更名叫唐虛谷。 1921年,13歲小學剛畢業的唐成瑞,並不完全自願地服了從他老爹的安排,隻身到渠縣縣城一家雜貨商店做店員學徒,“學做生意”,開始了他人生獨自闖蕩的生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在那雜貨店的五年棲身的日子裡,得到了非常大的收穫。一個是,他經過偷師學藝學到了做生意的一系列知識和方法;第二個是,經過四年時間的自學,他讀完了中學的文史課本,幾乎將自己的文化水平提高到了中學的相應水平。第三個也是最不簡單的一個是,他有一個在外地讀大學的哥哥,給他買回來了大批諸如《通俗唯物論》、《通俗辯證法》、《國家與革命》、《共產黨宣言》等馬列主義革命書籍,他像著了魔似的讀啊讀。一遍、兩遍、三遍……反复地讀,並且帶動遠房表妹張靜芳(即後為他的妻子)一同讀那些書,並一起聯繫思想和時局深入討論,進而兩人共同樹立起了願意為共產主義而奮鬥的偉大思想,並成為一對革命伉儷。 聰明好學的唐虛谷,通過刻苦自學,使他最終以一個小學生的文憑直接考上大學,而且先後進了三所大學學習。尤其是他所具備的相當雄厚的政治理論知識基礎,使他後來在革命鬥爭活動中傳播馬列主義成了得心應手的一件事。嚐到讀書甜頭的他,也極其關心他人的讀書學習。抗日戰爭初期,他從上海帶了五大箱馬列主義革命書籍回到渠縣,立即組織“愛知讀書會”,將知識青年凝聚在一起,一方面學習馬列;另一方面培訓骨幹開展抗日救亡宣傳活動。 1938年暑假期間,為將“愛知讀書會”成員的政治理論學習引向深入,他在清溪分會舉辦了一個名叫“哲學進門七日通”的講座。有一百多個青年教師和學生參加,七天時間裡,每天上午都由他講課,他深入淺出地將辯證唯物論和科學社會主義的基礎知識講述得十分透徹。再經過每天下午的討論消化,師生反映效果很好,所以在當時的川東地下黨組織裡,唐虛谷有“馬列主義理論家”之稱。 1948年6月的一天,唐虛谷和妻子張靜芳因叛徒出賣,在萬縣龍駒鎮“安普客棧”被捕。他們的七歲小女被張靜芳巧妙支走而倖免入獄。充滿鬥爭經驗和鬥爭藝術的唐虛谷在入獄後與敵人的鬥爭中更是顯現出他超凡的意志與智慧。 夫婦倆被捕後押至萬縣縣城。唐虛谷卻發現他們並沒有被送進警察局,卻關在一家旅館裡,這是為了什麼?唐虛谷立即警惕起來。晚上,“迎風招待”他“盛宴”的卻是“老虎凳”。才加到兩塊磚,不願在敵人面前示弱的他卻偏偏大叫起來:“哎喲!你們把我的腿骨都弄斷了哇!好痛啊——!” “不許叫!”特務怕秘密抓捕共產黨的行動會驚動左鄰右舍,被唐虛谷這麼一叫反倒緊張起來。 “哎喲——!”唐虛穀不管這一套,在加到第三塊磚時,叫得更響了。其實他是藉故在敵人尚未掌握自己的證據之前,死咬住“守法生意人”的口供不變,並乘機大叫示警。顯然這個戰略很有效,他在這摸索中的第一場鬥爭取得完全的勝利,心裡十分放鬆,覺得“這一群笨蛋,並不怎麼可怕嘛!好對付!大不了受點皮肉之苦!” 這時,突然一個熟人進來了。唐虛谷心頭頓時明白了:自己被人出賣了。 “唐先生不會認不得這個人吧!?”敵人指著剛進來的人問道。 “他麼!認是認得,那時他是個人,不過此時卻變成一條狗了!”唐虛谷連頭都懶得抬。 “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呢?還是主動交代的好,免得再受更大的皮肉之苦哇!” “既然那條狗落在你們手裡,又還在你們掌握之中,他知道的你們也都必然知道了,何必多費口舌再來問我呢?不過我得告訴你們,休想從我口中得到半點那條狗所不知道的東西!”這回唐虛谷抬了一下頭,衝打手們硬了一句:“我這把骨頭還頂得住,不信你們把什麼招術使來試試。” 打手當然不信,接連用刑,且越用越重,而唐虛谷也確實做到了——他真的像是骨頭越來越硬。無奈的特務們又想從唐虛谷的妻子張靜芳身上打主意,可女共產黨員也很硬,來回就那麼兩句老話:“我是一個字都認不得的家庭婦女,丈夫做的事,我不曉得。”幾天后,審迅無進展,唐虛谷和另一批被敵人抓捕的“政治犯”一起被送往重慶。 那時萬縣到重慶要坐一天時間的船路。江中行駛的船上,既沒有刑訊,又沒其他干擾,善於思考的唐虛谷便集中精力思考和總結了幾天來與敵人鬥爭的全過程,他想起了毛澤東《論持久戰》中的哲學思想和“知己知彼”的戰鬥藝術,並認真對比了時下的形勢:“彼”方,力量雄厚,既武裝到牙齒,又有凶殘的刑具;有組織嚴密的特殊隊伍,有經過特別訓練的特務頭目,並始終掌握主動權。而“己”方,力量單薄,徒手空拳,單打獨鬥,始終處於被控制的被動地位,又不能組織起來形成強大戰鬥力的隊伍。這是局部範圍內的敵強我弱態勢。然而,從全國大範圍看,國民黨反動派卻處在我強大的人民解放軍和廣大人民群眾的包圍之中,那又是我強敵弱的態勢。而就是在這局部小範圍內講,我方,仍然有勝敵的優勢。從幾天的鬥爭情況可以看出大家信仰堅定,意志堅強,都能夠忍受皮肉之苦,像這等特殊材料製成的人,敵人是沒法戰勝的。 想到這裡,唐虛谷坦然一笑,彷彿渾身的皮肉之疼也變得那麼輕鬆、愜意。 唐虛谷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更加漫長而復雜的對敵鬥爭的特殊性。下一步,該怎樣繼續鬥爭?顯然,敵人是不會罷手的,更不甘心一無所獲,他們會使些什麼新招呢?舊刑加重,刑具或許還會出新,這是他們的基本信條,“共產黨,不怕死,我偏不讓你那麼快就死去。就叫你欲死不能,叫你受夠活罪,垂墨吊線地同你磨,我就不信你不開口!”所以,得作好持久戰的準備。敵人還可能耍別的手段,比如:軟的“規勸”,欺詐行騙以及其它引誘等等。而我們的同誌中,水平不一,對那些經驗不足的必須幫助。這幫助又如何去進行呢?敵人是不許我們互相接觸的,但也並非莫得一點碰頭的機會,因此,如何做到用最簡練的語言快速點撥和有效實施幫助,有必要精心設計。當然,自己更是要重於“言傳身教”中的“身教”。想到這裡,唐虛谷猛然意識到:在那特別的黑牢中,那些散亂的人群並非不能被凝聚起來,結成牢不可破的戰鬥群體。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經受過共產主義教育的堅強戰士,信仰堅定。特別是難友中有一大批像自己一樣的基礎雄厚、鬥爭經驗豐富的骨幹,只要大家齊心,實施這個凝聚的計劃是完全可能的。 唐虛谷越想越覺得有意思,突然他興奮起來,既忘記了身上的傷痛,也忘記了自己是被押解的囚犯身份。 “靜芳——!”他站立起來,大叫了一聲。 被驚動的特務立即喝斥道:“幹什麼?不許說話!” “哈哈……我是在說夢話呀!難道夢話也不許說?”唐虛谷的一句幽默笑話,把敵人的警兵都逗笑了。 到渣滓洞後,“政治犯”們被分別送進各個牢房。唐虛谷進了樓上的男囚五室。在這裡,他意外地見到了一個地下黨的熟人、墊江縣委交通員劉德彬(渣滓洞的脫險志士、《紅岩》小說創作的重要參與者),其餘都是生面孔。 第二天,迎接他們的便是更豐盛的“接風宴”——刑訊拷打。第一個受“招待”的“貴賓”當然是唐虛谷了。 唐虛谷一進刑訊室,將掛滿刑具的石洞四周掃了一遍後,用貌似詼諧而飽含譏諷的語氣說道:“喲!如此隆重的'迎賓儀式',再加上越古超今'滿漢全席',唐某可愧不敢當啊!” “主人”敵特分子沒有給“客人”在萬縣早“吃”厭了的“老虎凳”、“吊鴨兒浮水”等老“菜譜”,而是搬出更古怪和“高檔”的大菜——“幹竹筍橇熊掌”,即用竹筷夾手指毒刑。 “怎麼樣,唐先生,味道還不錯吧?”特務們像耍猴似的一邊行刑一邊訊問。 “你是說呢?還是繼續給你加道'菜'?” “隨便!”被折磨得滿身流汗的唐虛谷,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小小竹筷算得了什麼?告訴你們:共產黨人的骨頭是鋼鐵做的,不怕!” “那好!撬開他的嘴!”領隊的特務分子惡狠狠地怒吼起來,於是只見兩個彪形打手立即上前脫掉唐虛谷的衣服,隨即舉起鑄滿鐵釘的鋼錘重重地擊在了唐虛谷的背上。一錘,再錘……唐虛谷疼得大汗淋淋,但就是不說一句敵人想要的東西。 “再給他嚐嚐'披麻戴孝'!”打手們又將駕到另一個刑具上。飽受折磨的唐虛谷“啊”的一聲慘叫,立即昏死過去…… 受重刑的唐虛谷被拖到囚室後,立即得到了同室難友們的照料和關心。所在的五室內,共有二十來個“政治犯”,十分擁擠,而且吃的特別差,難友們因此編了一則順口溜:“睡的地舖一尺半,翻身須喊一二三,吃的糙米三渣飯,谷稗沙子佔一半。”房內空氣不流通,僅有兩個天窗,再加門邊一個洞口。對囚友們來說,一天中最寶貴的時光是每天一次的放風時間。只有這時,大家才有機會到樓下小院壩裡吸收一點新鮮空氣,散散步。同時這也是其他牢房的難友碰面的唯一機會。富有鬥爭經驗的唐虛谷意識到這是個不可失去的機會,於是儘管傷勢很重,他仍然在劉德彬的攙扶下來到小院壩裡。一般來說,受重刑且不出賣同志的人都會受到大家的特別敬重,尤其是唐虛谷,年齡顯得大一點,他從難友們的眼神裡看到了同志們對他的信任和愛戴,這讓他感到異常的溫暖和欣慰。 然而,善於思索的唐虛谷腦子裡又轉出了另一個問題:一到渣滓洞,敵人就給自己來了個下馬威,雖然他們仍然是以失敗而告終,但要記住鬥爭經驗:敵忙我不能閒,敵緊我不能鬆。對,眼下我方也要主動行動起來!可該從哪兒先入手呢?唐虛谷反問自己。經過反复思考,他的設想有兩個方面:一個是自己以身作則,另一個則是採用有效的方法關心別的難友,甚至將他們凝聚起來形成更加強大的力量,去對付敵人,在監獄這特殊的戰場裡打一場持久戰。 唐虛谷開始觀察和思索…… 在熟悉和了解監獄的基本情況後,他首先意識到在監獄這特殊的戰鬥環境中里,囚友們的“修身”尤為重要。為了讓同志們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他決定身體力行。於是唐虛谷每天在室內散步,早晚做兩次“八段錦”,緊靠牆壁直著腳打坐。 有人問:“老唐,你為啥子那麼長時間地打坐呀?”唐答:“為再坐老虎凳時作準備嘍!”其實,唐虛谷明明知道像“老虎凳”這類低等級的刑罰不可能再輪到他這樣的“老頑固”,然而他的目的正是要給別的戰友做示範。果不其然,沒多長時間後,全室的難友都跟著他鍛煉起身體來了。 接著是“養性”。他雙目微閉,一動不動地悶坐著。如果再加上盤腿就會像一個參禪打坐的和尚在修行。囚友劉德彬過來關懷地問:“老大哥,你的傷口還痛不?” 唐答:“痛,怎麼會不痛呢!” “可我一點也看不出來,你的忍耐力真令人佩服呀!” 唐抓住時機道:“如果愁眉苦臉能將傷痛減輕點,那我一定會愁得很兇。相反,你心情放鬆、高興些,傷痛反而會輕一點。這是真的,我有體會。何況我們更應該讓特務們看出我們並沒有被他們的重刑所嚇倒,你們說是不是這樣?” 囚友們紛紛點頭贊同唐虛谷的觀點。有人好奇地問:“你剛才閉目深思,就是在想這個問題呀!” “還不只是這點,我一直在反復回味我們的遠大理想和為理想而所做的許許多多的勝利鬥爭,當然還不斷地展望即將到來的全國解放。這麼一想,也便自然會感到那裡面有我們的一份貢獻和犧牲,而這份貢獻和犧牲中當然也包括了我們身上的這些傷口、巨痛和鮮血……如此等等。一想到這些,所有的私心雜念,痛苦煩惱通通都被掃得一干二淨。你說,我的傷痛是不是已經減輕了一半?”唐虛谷的一番話,深深地打動了全室難友,大家似乎一下都精神了起來。 “老唐,你真是老大哥啊!你一來,我們同敵人鬥爭更加有信心了!”囚友們對唐虛谷的這份敬意是從心底里湧出的。 入獄時間一長,身為“老大哥”的唐虛谷想得更多了:要知道,按黨組織的規定,從被捕入獄時起,每個共產黨員便與黨組織割斷聯繫。這樣一來,獄中同志間的組織關係自然也就沒有了,然而在這個特殊環境裡又多麼需要有黨的組織來領導大家同敵人開展更殘酷的鬥爭啊。如何解決這個既需要黨的領導,而又不可能建立黨組織的矛盾呢?唐虛谷冥思苦想起來……終於他記起了當年在與黨失去聯繫後,自己曾用組織“愛知讀書會”這個黨的外圍組織來凝聚知識青年的辦法。這經驗為何不借鑒?唐虛谷想到這裡,頓時感到一股精神的力量——他決定在監獄裡成立“學習會”這類黨的外圍組織。 於是,第五囚室便成了唐虛谷成立“學習會”試驗點。首先他發起建立了兩個組織,一個是“學習會”,名叫“鐵窗讀書會”。有同志開玩笑說:“應該叫'鐵窗背書會',因為我們哪有書可讀呀?只有背書嘛!” “背書會也挺好。我來給大家講,你們就背……”這對唐虛谷來說是輕車駕熟的事,早年他學習的《政治經濟學》、《資本論》等馬列著作,幾乎都能倒背如流,沒想到在這監獄裡真成了“無課本”課堂上的教材。 從此,唐虛谷每天儼然像大學教授一樣滔滔不絕地講授著,“學員生”則聚精會神地聽著、背著……五室的經驗後來被推廣到整個渣滓洞各個囚室。 豐富的革命鬥爭經驗告訴“老大哥”唐虛谷,在監獄這塊地方,所有關進來的共產黨人和革命志士,他們面臨的困難和考驗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唐虛谷在授課時非常注意將政治理論學習同眼下大家的思想聯繫起來,目標明確而集中地解決信念和氣節問題。在“學習會”一室一室推廣後,唐虛谷便想:全監獄應該有個“聯合會”,而且各會的“頭兒”便是這“聯合會”的“委員”。當然這個“聯合總會”就由他這個發起人來擔任“會長”,只不過用不著去公開它,免得敵人起疑和緊張。監獄的秘密組織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唐虛谷組織和發起的另一個監獄地下組織便是“黑牢詩社”。如今我們讀到的許多從渣滓洞和白公館傳流下來的著名“獄中革命詩篇”都出自該“詩社”。 入獄不久,唐虛谷就發現囚室內儘管關的多數是充滿革命信念與氣節的共產黨員,但由於敵人殘酷用刑和嚴厲管制,整個監獄的氣氛都很沉悶。唐虛谷覺得這樣下去對一些意志薄弱的人來說極為不利,即使革命意誌異常堅定的人,長此下去也不利於心態和身體。有一天老唐發現有位叫蔡夢蔚的年青人,總在嘴裡吟上幾句,詩味挺濃。唐虛谷一下子又想起了與他同時被叛徒出賣的楊虞裳同志也是一位很有詩才的共產黨員,於是他利用機會分別同蔡、楊二人談話,希望他們再邀約一批人,成立一個“鐵窗詩社”。 “'鐵窗詩社',太好了!”蔡和楊都覺得“老大哥”的建議好,蔡和楊通過放風時又徵求其他有詩才的囚友,大夥都覺得好。 “鐵窗詩社”很快建立起來,且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迅速燃遍整個牢房。在入獄的共產黨人中就有許多是青年學生出身的同志,他們平時本來就懷著滿腔革命熱情,尤其是在白色恐怖下,“憤怒出詩人”使得這些革命者幾乎個個都不同程度地當上了“詩人”。 “我們坐在牢裡,首要的就是要有鬥志,常言道:詩言志,今天我把一首《宣誓》奉獻給大家,算是拋磚引玉。”在獄中的一個聯歡會上,當難友們盡情地自編自演的節目一個接一個、高潮迭起之時,一群“詩友”們悄悄地溜進了樓下一號牢房。激動而興奮的詩人們聚集在一起,曾任《挺進報》編輯的古承鑠搶在第一個說道,只見他將長長的頭髮往後一甩,一派詩人氣質地吟誦起來—— 在戰鬥的年代, 我宣誓: 不怕風暴, 不怕驟雨的襲擊。 一陣火,一陣雷, 一陣狂風, 一陣呼號, 炙熱著我的心: 腦際脹滿了溫暖與激情。 我宣誓: 愛那些窮苦的、 流浪的、無家可歸的、 衣單被薄的人民; 恨那些貪饞的、 驕橫的、壓榨人民的 殺戮真理的強盜。 我宣誓: 我是真理的信徒, 我是正義的戰士, 我要永遠永遠, 為人類的自由幸福而戰! “好,寫得好。古兄的《宣誓》代表了我們所有人的宣誓。現在人民解放軍節節勝利,蔣家皇朝的統治不會太長了,雖然我們不能直接參加人民解放戰爭,但在這個特殊的戰場上,我們要以最大的努力去投入戰鬥,毫無愧言地去迎接革命的勝利,所以我寫了一首《迎接勝利》給大家聽聽……”何雪松說完立即朗誦起來: 烏雲遮不住太陽, 冰雪鎖不住春天, 鐵牢—— 關不住戰士的身子, 關不住要解放的心願。 不怕你豺狼遍野, 荊棘滿山, 怎比得, 真理的火流, 革命的烈焰。 看破曉的紅光, 銷鑠了雲層, 解放的歌聲, 響亮在人間。 用什麼不迎接我們的勝利? 用我們不屈的意志, 堅貞的信念! …… “好——!” “雪松兄的這首詩寫出了'不屈的意志,堅貞的信念'很有力量。現在敵人對我們威逼利誘,黨內出了叛徒,我們更要堅持到底,必須要解決為誰坐牢和怎樣坐牢的問題。我寫了一首《把牢底坐穿》的詩給大夥念念,希望大家提提意見—— 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難, 我們願,願把這牢底坐穿。 這是混亂的日子,黑夜被人硬當作白天, 在人們的頭上,狂舞的人享福了。 在深沉的夜裡,他們飛旋於紅燈綠酒之間。 呼天的人是有罪的, 據說,天是不應該被人呼喊, 而它的位置卻是在他們腳底下面, 牢獄果真是為善良的人們而設的嗎? 為什麼大家的幸福被少數人強奪霸占? 我們是天生的叛逆者, 我們要把這顛倒的乾坤扭轉! 我們要把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 今天,我們坐牢了, 坐牢又有什麼稀罕? 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難, 我們願, 願把這牢底坐穿! “好詩!這樣的好詩應該讓的所有同志都背誦,我們就會以另一方式對付敵人!” “真想再出一期《挺進報》,把你敬平兄的詩發表出來,讓大家一起學習、欣賞……” “詩會”越開越激昂。 “蔡夢慰,你在想什麼了?快把你的大作拿出來給大家念念。”有人捅捅坐在一旁似乎陷入遐想的蔡夢慰,說。 “對,你老兄的詩呢?快念吧。” 蔡夢慰謙遜地一笑,說:“我正在醞釀一首長詩,起名叫'黑牢詩篇',還在構思之中……” “好,下次聽你的了!” “鐵窗詩社”組織後來一直活躍在牢中,成為鼓舞革命者鬥志的重要陣地。而且詩友們還發明了獄中的“文房四寶”, 並在牢房裡流傳開來。紙,便是監獄中靠大家節約下的“入廁手紙”;筆,是從廁所篾竹牆壁上掰下的一塊塊篾片,沒有刀便用嘴咬破後再磨尖,然後做成“筆”;墨水的製作可費了些勁,想了很久他們才找到設計方案:從破棉襖裡扯出一團棉花,再在油燈上點燃後丟進飯碗內,等它燃燒完後變成一團黑灰,再加進水,這樣“墨水”便製作成功了…… “鐵窗詩社”中還有一個年輕的活躍分子叫余祖勝,他是《紅岩》小說裡的餘新江原型。在創作本書時筆者正好到現今的重慶理工大學計課,這個大學的老師和同學們欣喜地告訴我,余祖勝是他們的“校友”——重慶理工大學的前身是中國著名的21兵工廠附屬第11持工學校。理工大的這位“校友”也是位才華橫溢、激情燃燒的詩人。他在19歲時就創作過一首叫《曬太陽》詩。入獄後,孤獨而寂寞的生活,有時放風時出來曬曬太陽便是一種享受。於是余祖勝的《曬太陽》便成了許多難友們常拿來吟誦的勵志詩篇—— 太陽傾瀉在石頭上, 溫暖著鐵身軀, 啊?這也觸犯了吸血的法律, “哼!不講羞恥! 眼珠翻滾,怒目瞪瞪。 在這人和獸混居的城堡裡—— 道德、法律、武力、金錢…… 全是吃人的野獸! 春天,是強盜們的, 窮人永遠生活在冬天裡。 憤怒地站在石頭上, 我要回答—— 總有一天,我們將站在這個城堡上, 高聲宣布: 太陽是我們的! ” 理工技校出身的詩人余祖勝在獄中還有一個特殊的貢獻,他手巧玲瓏,富有創造,經常用稀飯、棉花、泥土混合做成棋送給難友;他用樓板上的釘子磨成小刀,鋸一些廢牙刷柄,雕刻出色彩斑斕的五角星、短劍和紅心,送給難友們迎接勝利和光明。同志們稱他是“獄中工藝大師”。也有人稱他是“謳歌幸福的詩人”。他的另一首《明天》的詩能說明他的這種革命樂觀主義性情: 我伏在窗前, 讓黑夜快點過去。 希望的夢啊—— 總是做不完的。 黑夜裡總有星光, 白天怎能叫太陽躲藏? 明天,是個幸福的日子, 明天是我的希望! “老大哥”唐虛谷創辦的“鐵窗詩社”先後共創作新舊體詩50餘首,大部分於毀於“11·27”大屠殺中,留下來的只有20餘首。詩社成員除屈楚同志後被營救出獄,只有傅伯雍在那天大屠殺之夜僥倖越獄脫險,其餘全部在黎明之前倒在了敵人的槍口之下。他們的詩連同英名永遠地留在中國共產黨的革命鬥爭史冊裡。 自“學習會”和“詩社”建立起,監獄內出現了另一番景象,同志們情緒高漲,鬥爭意識大大提高。此時的唐虛谷認為時機已成熟,可以開展一次更大的鬥爭活動了。而這時,監獄的看守和特務們對政治犯的迫害也越來越瘋狂。 “必須改善眼下的基本生存方式。”於是唐虛谷又想到了獄外搞工人運動中常用的“罷工”武器:我們可以搞“絕食”!對,用絕食來讓敵人向我們低頭。很快,“刀已磨快,立即絕食”的倡議,在兩天內傳遍了渣滓洞監獄各牢房。絕食鬥爭最終取得的勝利,它既震懾了敵人,又大大鼓舞了難友。 “老大哥”的威信在同志們的心目中再次提高,而特務頭子徐遠舉則恨透了他。 “聽說唐先生博學多才,而且對你們的政治經濟學很有研究。我們打算辦一個'經濟研究所',請唐先生來負責,擔任所長。充分發揮你唐先生的特長,不知怎麼樣?”一天,徐遠舉把唐虛谷“請”到老街——特務二處辦公所在地。 “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地點,再加上你們這幫人,想辦什麼'經濟研究所',能研究出個什麼名堂呢?如果你一定要辦,那你另找別人,我可沒興趣當你的什麼所長!”唐虛谷一副鄙夷的樣子。 “唐先生先別急於拒絕,慢慢思考幾天,如何?我可是為你好哇!”徐遠舉假腥假意地試探道。 “沒有必要再考慮!”唐虛谷斬釘截鐵地回答。 “沒關係,可以給你些時間好好考慮一下。考慮好了再回答我。”這回徐遠舉顯得很有“教養”。 兩個月,唐虛谷在老街一住就是兩個月。這兩個月他不僅吃得好,睡得舒適,而且沒有人對他用刑。敵人以為他在軟化,哪知唐虛谷利用這個機會每天不停地看報打聽外面的消息…… “怎麼樣,唐先生想好了沒有?經濟研究所所長這份工作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擔任的,你意下如何?”徐遠舉終於等不住了,親自過來詢問。 唐虛谷又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回答道:“你那個什麼所長,我是絕對不會當的。不過,你徐先生願意讓我在這兒待下去,我還是情願的。” “沒這麼好的事!”徐遠舉不再掩飾他醜惡的嘴臉,對手下的特務們一聲吼道:“把他拉回監獄!” 回到渣滓洞監獄,五室的同志們欣喜若狂,像迎接凱旋的將軍那樣為“老大哥”開了個慶功會。有人問他在老街兩個月得到什麼收穫時,老唐詼諧道:“我呀,倒是有個特別的感受,就是到長街去打了個轉歸來後,才明白什麼叫'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這句古話的真正含義。” “什麼意思?”有人不明白。 “知道我從他們的報紙上看到多少好消息嗎!”唐虛谷賣了個關子,只見他弓了一下背,道:“整整一背籮喲!” “哈哈……”獄室內,爆出異常歡快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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