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總統”歸來·毛澤東與李宗仁

第20章 第一章毛澤東在紅岩村秘密接見劉仲容

(1945年9月,重慶) 蔣介石以為他不敢來。他來了。 從四一二那年算起,十年內戰加八年抗戰,快20年了,他被當成“土匪”。他當“土匪”是國民黨“剿共”逼出來的,逼上樑山。只在山野裡出沒,如今下山進城,不是宋江被招安,而是國共兩黨平等地談判。他是為爭取戰後光明的前途而來的。 他來重慶,除了跟蔣介石談判和處理黨的日常工作,既沒有去看有名的北溫泉,也沒有去遊小峨眉縉雲山。人家見他愛草書,就告訴他,北溫泉臨嘉陵江畔的一壁斷崖上留著“第一泉”三個草書大字,字體圓潤,造型遒勁,刻工精細,似出名家之手,有人說是出自蘇東坡手筆,也有人稱是張鵬翮所寫。說得他頗為嚮往。他到底沒有去看,他與外界隔絕十多年了,這番到重慶,該看的不是景,而是人。各方代表,故友新友,外國大使,社會名流,甚至工農百姓,他都要訪要看。他不但會見了馮玉祥、柳亞子等一些贊成孫中山三大政策的國民黨左派,還要去見陳立夫、戴季陶等國民黨右派。對他的這一做法,身邊的同志想不通。像陳立夫、戴季陶這樣的反共專家和頑固分子,我們平時都看作冤家對頭,相顧眥裂,有什麼好見的呢?他向大家解釋說:不錯,這些人是反共的;但我到重慶來,還不是為跟反共頭子蔣介石談判嗎?國民黨現在是右派當權,要解決問題,光找左派不行,他們是讚同與我們合作的,但他們不掌權。解決問題還要找右派,不能放棄和右派接觸。他還訪問了桂系在重慶的代表人物白崇禧。白崇禧還在嘉陵新村李子壩八號的公館裡宴請他和周恩來,請了張群、張治中、邵力子等作陪。他在席上看見了劉仲容,在席間他沒有跟劉仲容說什麼話,只是在握手時,特別緊地握了握劉仲容的手,表示一種親近和暗示。

他很念舊,不忘老朋友。當晚回到紅岩村,向周恩來和王炳南打聽了劉仲容的近況。他特別囑咐擔任秘書工作的王炳南,要安排時間,請劉仲容到紅岩村來見面。他在重慶的日子,晚上就住在郊區化龍橋紅岩村的八路軍辦事處裡。白天一早乘蔣介石派給他的專車到城裡,在張治中騰讓給他的桂園公館里辦公或是會見各方人士,晚上回到紅岩村駐處,還要接見地下黨的同志,從負責人到打入國民黨黨政軍機關及在社會上有影響的黨員。劉仲容被邀請到紅岩村見面,當然是當作自己人。筆者1987年在北京訪問王炳南時,王炳南用那帶陝西口音的普通話說:“我跟劉仲容是有緣。西安事變時,我給楊虎城將軍作副官,是我安排劉仲容去見周恩來,接著又安排他去延安見毛主席。1945年日本人投降後,毛主席來重慶我給他當秘書,又是我安排劉仲容去見毛主席。”

見面談話是從吃晚飯開始的。八路軍辦事處的那棟三層樓蓋在紅岩村的紅土高坡上,要走一百多級台階才上得來。他跟劉仲容握手說:“仲容先生,想不到吧,八年前你去延安看我,八年後,我來重慶看你,'禮尚往來'。” “主席很健康。”劉仲容高興地說。 他笑了:“來這裡每天'鍛煉'兩次,走門口這一百多級台階,氣一點都不喘。你上來的時候喘不喘?” “我也不喘。重慶到處都是台階和陡坡,走慣了。”劉仲容說:“主席氣色比八年前好多了!” 他吮了吮下唇說:“你來延安時,我們剛走了二萬五千里,從保安搬出來,生活還很艱苦。現在歡迎你再去,我們已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那時候,蔣介石標了25萬塊大洋買我的腦殼;現在,我們兩黨對等地坐下來談判。全國人民希望和平,希望談得成,通過談判實現和平。也有朋友認為談不成,因為蔣介石完全靠不住。”

“蔣介石是個不講信義的人。我也認為談不成。即使談成了,達成了協議,他也不會遵守。”劉仲容說。 他說:“你是跟陳銘樞將軍,跟愛國僑領陳嘉庚一派,是認為談不成的。談得成也好,談不成也好,國共兩黨坐下來談判這件事,說明蔣介石無法將我們吃掉,而不得不承認中國共產黨的存在,說明歷史進步了。” “是的,經過八年抗戰,人民的力量,進步的力量是比以前壯大多了。”劉仲容贊同地說。 他說:“上次在延安,我請你談了對西安事變的看法。這次,我也請你談談對時局的看法。” “蔣介石的談判是假的。他哪裡是要和平、要民主,他要的是時間將軍隊從大西南調出去佔領地盤。他決不會停止內戰的。只要他們都準備好了,等不到您回延安就會發動進攻。”

他從容不迫地說:“這個,我們不怕。談判桌上得不到的東西,蔣介石在戰場上也不會得到。我覺得我軍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這幾天,蔣軍在華北進逼張家口,就被我軍擊退了。現在蔣介石搞假談判,也喊起'民主'來了。民主也成了蔣介石的時髦貨。他既要搞假談判,演要民主的假戲;我們的方針就針鋒相對,給他來一個假戲真演!讓全國人民當觀眾,看出真假,分出是非,這場戲也就大有價值了。” 劉仲容從他的話中悟出來了,興奮地說:“給您一說,這場戲確是挺有看頭的。” 他也越談興致越高:“共產黨從1927年蔣介石背叛革命的時候起,已同他鬥爭了18年。積18年之經驗,深知蔣介石的為人與本質。但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事情還有另外一方面。重慶談判之所以能夠實現,不是因為他蔣介石良知未泯,喜歡和平,是由各方面的因素決定的。主要有三大因素:解放區的強大,大後方人民的反對內戰和國際形勢。正是這三個因素,特別是人民力量的強大,使蔣介石要用武力消滅共產黨的主觀願望,遇到困難;不得不暫時改變策略;而為了爭取時間準備內戰,故意裝出要和平的樣子。這是大家都清楚的。但是,如果我們拒絕談判,就會在政治上陷於被動。蔣介石就會發動內戰,而將責任推在我們頭上。只要看透蔣介石的詭計,為什麼不可以談呢?我們在爭取和平、民主和團結的談判過程可以揭穿蔣介石的真正面目,粉碎他們污衊共產黨的謠言。這就使我們的進步朋友以至一部分處於中間的朋友,在復雜的鬥爭中提高了認識。”

劉仲容在他的面前,覺得無拘無束,因而將自己十分擔心的問題也向他傾吐出來:“主席,我在國民黨營壘里工作,所見所聞,使我覺得內戰不可避免,即使談判達成了協議,蔣介石也會撕毀。我是不能不為此擔心。” 他哈哈笑了笑,風趣而樂觀地說:“唐僧去西天取經,還要經受九九八十一難;我們要爭取和平,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得來,也需要有唐僧那種百折不回、堅定不移的信念。和平總是可以實現的。問題在於,現在抗戰勝利了,但是中國民主力量發展不快,還沒有足夠的力量來阻止反動派發動內戰的陰謀,這是值得研究的一個問題。”他望著劉仲容,臉上蕩漾出鼓勵的微笑,“國民黨內部進步的力量也在增強和發展,你們組織的'小民革'就乾得很好嘛。在目前反動派還很強大的情況下,更應該鑽進臭殼子(指國民黨)裡去,去抵制和抵消反動力量,不要怕別人說你們是國民黨,不要怕臭。孫悟空也鑽進鐵扇公主的肚子裡造反嘛!”他說著還伸出右掌往前劃了一個弧,顯得饒有風趣。

劉仲容樂呵呵地捧腹而笑,在笑聲中更覺得受到鼓舞、得到啟示。劉仲容還向他談到,國民黨里許多人,包括不少上層人士都很想知道談判的情況。可是,中央日報奉蔣介石的命令,企圖盡量縮小重慶談判的影響,把報導的篇幅每次都壓在幾十個字的新聞稿內,還插進簡要新聞的版面裡去,搞得他們自己很被動。中央日報都賣不掉,而每天詳細報導談判活動的新華日報等報紙,天天都不夠銷,印數劇增。 他談笑自若頗有感觸地說:“真理是封鎖不住的!人心是封鎖不住的!我這次在重慶,有兩次跟群眾見面,使我體會很深。那天在中蘇友協看展覽,還下著雨,群眾聽說後都圍擠了過來,人山人海,水洩不通,都表示關心國共談判,寄希望於我們。今天我去中央大學看一位當教授的老同學,學生們知道了,霎時間圍了過來,越聚越多,還給我們自動讓路,熱烈鼓掌,請我給他們講話。這是蔣介石當校長的中央大學呵。大後方的人民都希望和平、需要民主,熱烈地支持我們,不滿意國民黨政府。中央日報怎麼封鎖得住?!蔣介石在談判中提出'統一軍令'和'統一政令',幻想藉此取消人民軍隊和解放區民主政權。有的人也叫喊'不要另起爐灶'。'不要另起爐灶'的話我很贊成,但是蔣介石得要管飯,他不管我們的飯,我不另起爐灶怎麼辦?不是我們要另起爐灶,而是國民黨的爐灶裡不許我們造飯。蔣介石近日對恩來說:盼告訴潤之,要和,就照這條件和,不然,請他回延安帶兵來打。我改天將當面答复他,現在打,我實打不過你,但我可以對日寇之辦法對你,你佔點線,我佔面,鄉村包圍城市,莫看我們只有幾十萬條破槍,試看鹿死誰手?!”

毛澤東一席話豪情在胸,高屋建瓴,風趣橫溢,聽得劉仲容深受感染。他這時話題一轉,問起白崇禧和桂系的近況來。 劉仲容說:“前些天日本人宣布投降時,白崇禧親自給蔣介石寫了一份建議,提議延期接受日軍投降。他認為,國軍現在局促在西南一隅,而河漢江淮地區則在共軍控制之下,由於時空限制,國軍調動接收華北自非易事。” 他插話說:“白健生沒說錯,蔣軍現在還在山里頭,八路軍已經在城門口了。哈!” 劉仲容說:“因而他向蔣建議推遲接受日軍投降的期限,以為國軍贏得時間。蔣介石並不採納他的建議,只派何應欽負責受降事宜,使白甚為不快。加上李宗仁這兩年也被明昇暗降,從老河口五戰區調到形同虛設的漢中行營,整日無所事事。李白兩人都被冷落,近來,常有要回廣西老家的言論。”

他微微一笑:“依我看,蔣介石是不會放虎歸山的。近來,雲南的龍雲、四川的劉文輝就夠他頭痛的。” 劉仲容表示,聽了毛澤東的談話,他將更有信心利用白崇禧同蔣介石之間的矛盾進行工作,同共產黨保持聯繫,為和平、民主和進步做一點有益的工作。 劉仲容告辭了,與毛澤東握別走出八路軍辦事處站在台階高處,不覺夜已過半,夜色如漆,繁星滿天。這是個罕世的偉人,自己為他的思想與魅力所傾倒;在他每次妙語連珠、風趣橫生的談話中,都在自己胸膛裡不知不覺地點燃起一把越燒越旺的心火。 儘管秋夜涼如水,劉仲容卻覺得身上熱烘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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