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巴山紅旗·紅四方面軍川陝紀實

第42章 強渡嘉陵江

陝南戰役是虛晃一槍,調動和打亂敵人戰略部署,為嘉陵江戰役開展創造了條件。 紅四方面軍發起陝南戰役時,由於兵力東調,造成根據地兵力空虛,川陝境內的川軍各部依據“川陝會剿”的部署,乘機向根據地發起大規模攻擊,短時間內相繼佔領萬源、閬中、儀隴、蒼溪、巴中、通江等地。川軍的這種偷偷摸摸的“老鼠戰略”給我軍發起嘉陵江戰役造成一定的麻煩,為了掃清渡江作戰的障礙,確保控制渡江前進基地,徐向前、陳昌浩決定首先消滅儀隴、蒼溪之敵,控制東岸嘉陵江渡口。 1935年3月2日,紅三十軍、紅九軍和紅三十一軍各一部分別向當面之敵發起攻擊。川軍已經是紅四方面軍的手下敗將,如同烏龜,一打就縮。 3月4日,紅三十軍二六五、二六六、二六七、二六八團,首先以夜襲手段,向盤踞在閬中城東四十五公里處的老觀場和紅山廟一線之敵發起猛烈攻擊,激戰兩天,全殲田頌堯部何德隅第三路兩個團。 3月5日,又在紅九軍一部的配合下,於閬中老觀場以西的雞山梁、大奎山地區殲敵羅澤洲師第九團全部和第八團大部,敵旅長被擊斃,敵團長樑寬培、二營營長邱澤維自殺,俘敵團副雷少卿、一營營長楊覆宇、三營營長駱州倫等。在追擊中,又殲敵四個團的各一部。與此同時,紅三十軍一部和紅九軍一部向儀隴的興隆場、日興場、大風場等地的敵軍發起攻擊,殲滅四川邊防軍李家鈺部一千餘人,幾天的戰鬥猶如風捲殘雲,攻占閬中的玉台、水觀、洪山、河溪,直抵閬中城附近的爛泥溝。紅三十一軍一部向蒼溪進擊,守敵何德隅第三路的一個旅聽聞紅軍大軍將至,沒作抵抗即棄城而逃。 3月11日,紅軍克復蒼溪城。

到3月上旬,紅軍在閬中、蒼溪、儀隴等地連續作戰九天,共殲滅了田頌堯、李家鈺、羅澤洲六個團的全部或大部,俘敵官兵近四千人,繳獲長短槍三千餘支。特別是羅澤洲師僅傷亡逃散官兵即達五千餘人,基本上失去了作戰能力。至此,北起廣元,南至南部的嘉陵江東岸(除閬中城外),悉為紅軍控制,掃除了渡江作戰的障礙,渡江戰役的條件基本具備。 紅四方面軍發起陝南戰役,蔣介石就估計紅軍意在陝甘。 3月2日,蔣介石飛抵重慶,恰逢紅四方面軍發起收復蒼溪、儀隴的戰役。幾天之內,紅軍即克服蒼溪、儀隴。看到四川軍閥如此豆腐渣,蔣介石氣不打一處來,“殊堪痛恨”,3月12日,特電劉湘與派往川軍的督察專員,要求嚴明賞罰: (一)此次二、三兩路陣地侵入之匪,並非匪方主力,乃羅澤洲部平時不遵令構築碉堡,加強防禦工事。官長督飭不嚴,精神廢弛,臨陣則一再撤退,影響全線戰局,殊堪痛恨。即派大員聽候查辦,一面令飭負責戴罪圖功,就現地趕速收容整理,立即恢復,並固守東觀場、賽金壩、新政壩之線。 (二)蒼溪失陷,該總指揮田頌堯督飭不嚴,著記大過一次,並將守城負責長官查明從嚴議處,呈候核奪以為戰守不力者戒。 (三)李部左翼固守儀隴部隊,不為羅部退軍牽動,仍嚴陣死守,廖戰數日,該總指揮李家鈺督飭有方,各部異常奮勇,殊堪嘉尚,著先傳令嘉獎,並獎洋五千元,以昭激勤。 (四)楊森部報告多欠確實,除令遵規定迅速督部確實佔領恩陽河至興隆場陣線外嗣後報告務須確實,不得再有此類妄報情事,致幹未便。 (五) 以上各條,望將遵辦情形具報。

隨後,蔣介石以“督飭不嚴,精神廢弛,臨陣則一再撤退,影響全線戰局”的罪名,將羅澤洲撤職查辦。 嘉陵江是四川四大名川之一,古稱閬水、渝水,是長江上游的支流,也是長江水系中流域面積最大的支流,流域面積達十六萬平方公里。嘉陵江發源於陝西省寶雞市鳳縣西北涼水泉溝,因流經鳳縣東北嘉陵谷而得名。嘉陵江源頭為白龍江和西漢水,直至陝西省略陽縣兩河口以下始稱嘉陵江。嘉陵江從略陽白水鎮向南,經陽平關進入四川境內廣元,流經元壩、昭化、蒼溪、閬中、南部、蓬安、南充、武勝而達重慶的合川,左納渠江、右納涪江兩大支流後,於重慶朝天門匯入長江,幹流全長一千一百一十九公里。 廣元以上為嘉陵江上游,廣元至合川為嘉陵江中游,合川以下為嘉陵江下游。

嘉陵江上游蜿蜒穿行於秦嶺、摩天嶺、米倉山等崇山峻嶺之中,從源頭到上中游,水位落差高達四五百米,沿途河谷深切,水流湍急。過了昭化以後,山勢逐漸平緩,河道也逐漸開闊,水流趨緩,由於地勢迂迴曲折,嘉陵江在這裡七彎八繞,有“九曲迴腸”之說。 嘉陵江戰役發起前,紅軍與川軍在嘉陵江東西兩岸隔江對峙。川軍在北起廣元的朝天驛,南至南部新政壩約六百里的嘉陵江以西地區共配置了五十三個團。其中鄧錫侯部二十一個團防守廣元朝天驛至射箭河以北的沿江地段,田頌堯部三十二個團防守射箭河以南至南部的新政壩地段。 按照賀國光行營參謀團推廣在中央蘇區“剿共”的經驗,川軍在嘉陵江西岸修建了大量的碉堡,僅從昭化以上至寧羌一百多公里的防線上,原有碉堡兩百座,新築碉堡一百四十七座,平均每三五百米就有一座碉堡。參謀團對碉堡的修建有嚴格的要求:所有的碉堡之間要連點成線。其密度以兩碉間目力、火力均能交叉相及。每座碉堡裡最少能駐一兩個班,大碉堡裡甚至可駐一個排的兵力。五十三個團的數万敵軍分佈成數個集群,對防守地段分工負責,任何地方的碉堡裡一發現動靜,槍聲一響,周圍的駐軍就可以迅速出動,互相支援。

紅軍控制的河段主要在嘉陵江東部地區蒼溪經閬中至南部段,這一帶水深流急,江面寬約一百八十至二百八十多米。對無舟楫之利的紅軍來說,要在短時間內,組織八萬大軍渡江作戰,難度極大。 3月中旬,紅三十一軍九十三師二七四團二營四連在蒼溪鴛溪口上游的通竹溪試行偷渡。四十名突擊隊員乘坐九艘木船偷渡,部隊順利抵岸,在木船返回來接應第二批部隊時,江中的木船被碉堡裡的敵人發現了。敵人的輕重機槍立即開火,船上的艄公中彈犧牲。上岸部隊在江灘邊沒有任何掩護,全部暴露在敵人的火力下,碉堡裡的敵人火力密集,碉堡後面不遠敵人的大部隊聽見槍聲,立刻衝往江岸。結果寡不敵眾,除了兩名戰士泅水返回東岸外,其餘三十八名幹部戰士全部犧牲。這次試渡失敗了。

通竹溪渡江失利讓敵人發覺了紅軍要從劍門關以南渡江北進的戰略意圖,劉湘迅即增調劉漢雄部加強江防,紅軍渡江的難度進一步加大。 這次失利也震動了紅四方面軍領導層,大家都意識到,渡口的選擇事關渡江成敗。強渡前的準備工作極為重要,徐向前反復強調,“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各級指揮人員一定要做仔細的工作,行動前,將困難想得多一些。戰爭的勝負除了取決於雙方軍力多少、火力配備、戰士素質、意志品德外,還有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事先作大量仔細認真的調查,對於戰場的地形、敵軍的配置、一草一木、一溝一坎都要做到了然於胸、知己知彼。 為了選擇合適的渡口,確保渡江作戰的隱蔽性和突然性,紅四方面軍各部及地下黨組織派出了多路偵察人員,這些偵察兵以各種職業為掩護,深入嘉陵江東西兩岸,蒐集敵人的江防情報。偵察兵王義化裝成難民,混過江去,在蒼溪馬桑埡下寺廟“出家”,以當和尚作掩護,蒐集情報。通過各條渠道的情報,紅軍總部掌握了沿江的地形、道路、渡口以及敵江防工事、縱深兵力部署、火力配置、敵人活動規律等重要情況。為了掌握第一手情況,徐向前和副總指揮王樹聲帶上熟悉地形的紅三十三軍軍長王維舟以及參謀人員翻山越嶺,沿嘉陵江東岸行進三四百里,了解敵情,查看地形,選擇合適的渡河地點。

經過詳細調查和反复比對,徐向前最終選擇了蒼溪城南四公里處塔子山下的塔山灣渡口、蒼溪城北二十五公里處的鴛溪口、閬中城北八公里處的澗溪口作為強渡嘉陵江的主要渡口。同時,還選擇了閬中境內的沙溪場、南津關、河溪關、茄子渡,南部境內的紅岩子等作為強渡嘉陵江的輔助渡口。三個主要渡口的江面寬約一百五十米至四百米。雖然江面較寬,卻是敵人整個江防的薄弱環節。田頌堯在澗溪口至鴛溪口這一地段,僅部署了三個團,一線地區只有四個營。這些部隊裝備差,又屢遭紅軍打擊,建制不全,士氣低落。從地形條件看,東岸一般高於西岸,便於紅軍隱蔽待機和組織兵力掩護;從水文條件看,這一段江水流速緩慢,水深只有三至五米,岸灘亦比較平坦,對渡江有利。根據地形和敵我兵力分佈以及渡江器材等因素,總部決定,大部隊分三個點同時渡江:

紅三十軍居中,為渡江主力。從蒼溪以南塔子山附近實施重點突破,殲滅守敵後向劍閣攻擊前進,協同三十一軍攻占劍閣。 紅三十一軍居右,從蒼溪以北的鴛溪口渡江,而後向劍閣攻擊前進,攻占劍閣後,向昭化、廣元發展,打擊鄧錫侯部並阻擊胡宗南部從甘南南下,保障紅軍右翼安全。 紅九軍居左,從澗溪口渡江,而後以一部協助紅三十軍向北進攻,另一部消滅閬中、南部守敵,保障紅軍左翼的安全。 紅四軍作為第二梯隊,待第一梯隊渡江成功後從蒼溪渡江,以一部向南迂迴,協同紅九軍消滅南部守敵,主力向梓潼方向攻擊前進。 總部砲兵營配置於塔子山,掩護紅三十軍渡江。西線渡江作戰由徐向前指揮,陳昌浩指揮紅三十三軍和地方武裝在東線阻擊牽制敵軍來援。

接到總部的渡江部署,紅三十軍副軍長程世才立即趕到八十八師,和師長熊厚發一起研究渡江方案。在紅四方面軍入川後的兩三年裡,在血與火的嚴酷鬥爭中,程世才從團長迅速擢升為副軍長,但每逢重大戰鬥便一竿子插到基層連隊和戰士們一起拼殺,這已是多年的習慣。程世才和熊厚發也時常有驚人之舉,一個副軍長,一個師長,為了掌握第一手資料,他們居然化裝成普通百姓,直接來到嘉陵江邊察看地形,偵察敵情。程世才和熊厚發參軍前都是種田的農民,農民的淳樸和憨厚形像根本就不用化裝,他們倆一個身著藍色土布褲褂,一個身著黑色土布褲褂,背著背簍,手提鐮刀,程世才的腰里還別著旱煙袋鍋。幾個警衛人員也是一身農民打扮,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砍柴、割草。平時猛得像張飛一樣的熊厚發,此時卻細緻地在筆記本上仔細勾畫部隊的隱蔽地點、出擊路線、強渡突破口。

程世才回憶: ……經過反复偵察核准,我們對敵我雙方的地形、江水的流速變化、敵人的工事構築、兵力部署、火力配備以及預備隊所在方位等情況都摸清了,就連敵人怎麼換班,每班次多少人,進出哪個工事,有什麼規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 當時嘉陵江上沒有橋,要渡河只有靠船隻和臨時架設浮橋。 為了阻止紅軍渡江,敵人事先已經將嘉陵江東岸所有的船隻或是拖到西岸,或是擊沉、燒毀。紅軍急需解決渡江工具。方面軍總部決定,由三十一軍和總部工兵營負責造船,當地蘇維埃政府全力協助。造船地點選擇在嘉陵江支流東河沿線的蒼溪王渡、閬中清泉、井溪、土埡袁家崖,以及嘉陵江上游的貓兒跳和永寧鋪附近的叢林。這裡群眾基礎好,地勢寬廣,樹木茂密,便於隱蔽,並有紅軍部隊嚴密警戒,封鎖消息。

為了給紅軍造船,當地蘇維埃政府幾天時間就請到了五百多位造船的老船工、木匠、鐵匠,這些工匠們背著乾糧,帶著工具,晝夜兼程,從四面八方趕到造船地點;鄭義齋組織和動員各級後勤部門到處收購和運輸了大批木材、打造船釘的廢銅爛鐵和桐油。三十軍軍長余天雲和政委李先念親自到造船工地給工人們做政治動員。川陝省委副主席余洪遠和省保衛局的謝凡守在船廠督導。經過一個多月日夜不停的緊張勞動,共造了木船七十五隻,除了幾隻較大的船外,大多數都是“毛蜂殼”(即五塊板子釘成的船,每隻可容納一個班),還用毛竹扎了三座浮橋和數十隻竹筏。根據渡江指揮部的要求,3月26日前,七十五隻船全部造好。 3月27日下午六時,太陽漸漸地隱入群山之中,天色暗了下來。部隊的戰士們和支前的民工們隱蔽地將船隻一艘艘地運送到渡江出發地。 雲峰山既陡且險,僅有的小路,早被枯草掩沒了。抬船的人們,必須用自己的雙腳踏出路來。最陡的地方,前面人的腳跟幾乎碰到後面人的鼻子。這樣陡的坡抬這麼大的船,實在不好走,大家只好在船底綁上墊木,把船放到地上前拉後推地往上滑送。衣服撕爛了,皮肉磨破了,在這深夜裡,不知有多少血汗灑在險峻的荒山! ……有位老大爺說:“我活了六十歲,走遍全四川,只看見水里駛船,沒說過陸地行舟。可這樣奇怪的事。我現在親自來做了。” 造船的同時,渡江的部隊也展開了緊張的水上練兵。在嘉陵江左側的東河上,擔負渡江任務的部隊官兵們加緊學習駕船、泅水技術,反复演練登陸、突破、鞏固陣地、擴大戰果、縱深穿插等戰術動作。 為保證戰役發起的突然性,紅四方面軍採取了各種隱蔽措施,如嚴密封鎖消息,隱蔽船隻,部隊行動不吹號,做飯不冒煙。為了迷惑敵人,蒼溪縣委組織了大量的宣傳隊在主渡口所在的塔子山、五當山、陶家埡一帶,對敵喊話、唱歌,晚上組織赤衛隊、游擊隊在江內放燈,配合紅軍搞佯攻,假渡江,又發信號又打槍,高喊“紅軍過江了”。這些迷魂陣搞得敵人驚疑不安,通宵難眠,坐臥不安。但每次都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久而久之,敵人對紅軍這些迷惑動作習以為常,注意力逐漸鬆弛。由於各項工作到位,在十幾天的準備時間裡,敵人始終沒能摸清紅軍的軍事意圖。 1935年3月28日,蒼溪、閬中已經到處可以見到春天的景象,漫山遍野的樹木披上綠裝,春日的陽光裡,田野里金黃的油菜花耀人眼目,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花香。天漸漸黑了,嘉陵江東岸一片寧靜。蒼溪塔子山下,嘉陵江滾滾奔流,一個接一個的浪頭拍打著兩岸陡峭的山壁,激起一陣陣水花。要不是戰爭,這又是一個極為平常的嘉陵江之夜。 塔子山雄峙於嘉陵江東岸邊,塔子山頂方面軍砲兵營的十幾門“八二”口徑迫擊砲虎視眈眈,黝黑的砲口指向對岸敵軍陣地。塔子山後面的斜坡上,登陸部隊排列著隊形,一直綿延到遠處的樹林裡。幾千人集結在一起,一點聲響也沒有。工兵部隊已經悄悄地將幾十艘渡江的木船移到了江邊,幾十隻木船排成一列,每艘船邊蹲著兩名水手。山腳下,紅三十軍軍屬砲兵和八十八師師屬砲兵的一排排迫擊砲蹲在發射陣地,隨時準備開火。 對岸的陣地淹沒在夜色裡,什麼也看不見,嘩嘩的流水聲中,偶爾可以聽見江對岸傳來敵哨兵的幾聲咋呼,不時還有幾道手電光在夜空和江面上晃動。 九點三十分,徐向前在前線指揮部裡命令:“各部急襲渡江。”但部隊真正渡江的時間實際上在下半夜。程世才回憶: 當晚,我和熊厚發同志帶領部隊到達預先選定的渡江地點,迅速將已經運來隱藏在附近山溝裡的幾十隻小船抬到江邊下水,按編號順序排列好,待命出發……熊厚髮師長看了看表,正是午夜一點半。他用徵詢的目光望著我:“副軍長,時間到了。” “好,按計劃行動”我點了點頭說。 “開始渡江!”隨著熊師長簡短有力的一聲令下,五十多隻小船載著渡江勇士們,似離弦的利箭,直射對岸。 由紅三十軍八十八師二六三團兩個營和總部教導營組成的中路突擊部隊在師長熊厚發親自帶領下,登上五十多只渡船。每隻船上一個班,船頭架著輕重機槍,戰士們個個手握步槍,背插大刀。艄公們奮力划船,幾十隻船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裡,滾滾江濤也淹沒了船槳擊水的聲音。 張德勝家在四川江油農村,兩年前,鄧錫侯的部隊到處抓丁,他沒躲脫,被幾個“棒老二”吆吆喝喝地捆綁到了軍營,發了一身軍裝,和一大幫和他一樣的農民一起,成了“當兵吃糧”的川軍。前幾天,連長將他們召集訓話,要他們“眼睛放亮點,發現情況先問一聲,情況不對再開槍”。今天晚上是張德勝的崗,他在江邊晃悠,和以往一樣,除了嘩嘩的江水,什麼情況也沒有。張德勝嘴裡咕嚕著:“格老子的,要老子眼睛亮點,老子眼睛又不是洋油燈,啷個亮法嘛?” 今天晚上喝的是稀飯,張德勝一氣乾了三大碗,這會兒有點憋得慌,跑到江邊衝著江水撒尿。突然,他隱隱約約聽到嘩嘩的江水中有點別的聲音,但定神一聽,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一會兒又聽見了似乎是划槳的聲音。他趕緊瞪大眼睛盯著江面看,黑乎乎的江面,什麼也看不清,他使勁瞪著眼睛,還是什麼也看不見,但嘩嘩的江濤聲中,划槳的聲音倒是聽見了,張德勝警覺起來。過了一會兒,划槳聲清晰可辨,他隱隱約約看到江面上有什麼東西在移動。張德勝大聲吆喝:“誰?幹什麼的?”黑乎乎的江面沒有回音。慢慢地,划槳的聲音和移動的影子變得更清晰了,一排排船正向著自己劃過來。張德勝的頭皮一個勁地發麻,他一把端起槍,再次吆喝:“誰?站住!再不站住老子開槍了!”那一大排船隻既不答話,也不減速,徑直向著江岸衝過來。張德勝扣響了扳機,“啪”,槍聲在嘉陵江靜謐的夜空震響,此時已是凌晨二時。 聽到槍聲,成群的敵人如同蜂群般咋呼著從碉堡裡衝出,各種槍對著船隊開槍。此時,二六三團突擊隊的船距離岸邊不到五十米。 “噠噠噠噠”,船隊的機槍吐出道道火舌,偷渡變成強渡。部署在塔子山上的紅軍砲兵也對準敵人的火力點開砲了,紅軍總部砲兵營二十多門迫擊砲和幾十挺重機槍一齊開火,隆隆聲如同雷鳴。江岸上頓時濃煙滾滾,彈片橫飛,砲彈爆炸的火光映紅了嘉陵江的夜空。敵人被壓制在工事裡。還沒等敵人展開,紅軍突擊隊已經搶灘登陸。五十多條船載有六百名突擊隊員,六百多人一上岸猶如猛虎般沖向敵陣。碉堡群里共有敵人三個連,不到十幾分鐘便全部報銷。張德勝胳膊負了傷,倒在地上裝死,最後撿了一條命。 突擊隊上岸後迅速控制了杜里壩、老君堂、胡家壩一帶的登陸場。五十多艘船隻緊張地在滾滾江水中來回穿梭搶渡部隊,到29日拂曉,八十八師兩個團已經全部順利渡江,渡江後兵分兩路,向敵師部據守的東嶽廟和趙家山進擊。守敵不支,狼狽逃向思衣場。八十八師突擊隊佔領了飛虎山、高城山、萬年山等製高點。天亮後,敵人從各個據點裡湧出來發起反撲。八十八師是有名的“拳頭”部隊,這隻鐵拳頭左右揮舞,敵人頃刻遍體鱗傷,劉漢雄部一個旅被全殲,敵團長陳崇樸被當場擊斃,隨後又消滅敵陳繼善旅,旅長陳繼善本人也被擊傷,在八廟場後的金龜山擊潰前來支援的敵江防預備隊王志遠旅,紅八十八師一天之內向縱深推進了七十餘里。 除中路塔山灣渡口紅三十軍八十八師成功登陸外,右路紅三十一軍九十三師二七四團在蒼溪以北鴛溪口石羅鍋強渡成功,一舉攻占敵陣地火燒寺,擊潰當面之敵一個旅。左路紅九軍二十七師與紅三十軍之一部,在閬中的劉家壩至澗溪口一帶,利用浮橋渡過嘉陵江。到29日黎明,紅四方面軍左、中、右三路全部突破敵人的江防工事。一夜之間,劉湘和鄧錫侯、田頌堯苦心經營三個多月的六百里嘉陵江江防工事全部瓦解。 3月29日中午,過江後的紅軍奪回被敵人搶走的大批船隻,又在沿江群眾的支持下,利用事先準備好的器材,在上自虎跳驛下至澗溪口的江面架起數座浮橋,紅軍大部隊迅速過江,向兩翼席捲。 《國民黨二十九軍在嘉陵江與紅軍作戰經過》文中,記載了田頌堯防區被紅軍突破的過程: ……二月二十八日晚,紅軍在蒼溪之六博埡乘風雨之夜,先以小部渡河在胡家壩登岸成功。防守這段河防系何德隅路之陳繼善旅陳崇樸團的陳擇仁營。紅軍渡過河時,河邊守兵正在哨棚內聚賭。紅軍繼續渡河未被發覺。待紅軍已前進到該段守軍營長陳擇仁營部時,營部守兵始發覺進行抵抗,陳擇仁慌忙驚起走出營部門口,即被紅軍擊斃。田軍頓時一片混亂,爭相潰逃。紅軍的其他部隊又復自松家場、孫家倉等地相繼搶渡過河,對田軍進行猛烈攻擊和掃蕩。旅長陳繼善、團長陳崇樸倉猝抽調部隊應戰,在紅軍的猛烈打擊下,陳繼善身負重傷,陳崇樸被擊斃,官兵傷亡甚大。經渡河紅軍繼續深入和左右席捲,於是第三地區之劉漢雄防禦陣地即全部瓦解。 紅四方面軍大部隊過江後,按照預定部署迅速展開。紅三十軍八十八師擊潰鄧錫侯從思衣場趕來增援的敵軍後,迅即向劍門關挺進。紅三十一軍九十三師經閬中的埡口、思衣場,向劍閣方向攻擊前進;另一部在紅四軍的配合下迂迴閬中嘉陵江西岸的白溪、天鞍,向南部方向推進。紅九軍二十七師在紅四軍一部的配合下,向駐守在嘉陵江東岸閬中城郊田頌堯部王志遠的第五旅、第九旅發起攻擊。此時的閬中城處於紅軍的半包圍之中,已成一座孤城。 3月30日,駐守閬中的敵軍見大勢已去,其主力連夜向嘉陵江以西潰退,3月31日,紅軍進駐閬中城,並沿蒼溪東嶽廟向劍閣方向前進。 鄧錫侯這幾天心裡頗不寧靜,為防守昭化以南,胡宗南公開甩了他的袖子,想拉田頌堯墊背,又被一掌推到棉花包裡,劉湘又在中間和稀泥。這次佈防嘉陵江,自己的部隊承擔了近半江防,責任重大,蔣介石要進川,劉湘要整編,整來整去,矛頭總不外乎我們這幾個軍。想到吹鬍子瞪眼睛的蔣介石和陰森森的劉湘,鄧錫侯的脊梁骨直發涼。 28日晚上,他和參謀長在一起東扯西拉了半天,安排部隊向北進攻朝天驛的紅軍,至午夜才睡下,睡下沒一會兒,刺耳的電話響起,他一把抓起聽筒。電話里傳來了他最怕聽到的話:“報告,紅軍過江了。” 鄧錫侯已經聽不清對方講了些什麼,他只是對著電話吼道:“守住,給老子守住。”扔下電話,鄧錫侯立即電令陳鼎勳、楊秀春穩固嘉陵江江防。 紅軍突破嘉陵江的消息很快就報給了蔣介石。可以想見蔣介石氣憤與懊惱的神情。接報後的當天,30日上午,他先是敦促江防責任人鄧錫侯迅速採取措施: 迅即抽派後方及昭、廣部隊十團以上分駐金仙場、劍閣,對竄過嘉陵江之匪痛擊,並負責肅清該匪。 4月2日,他得到更多川軍潰散的消息。紅軍突破嘉陵江之後,勢如破竹。田頌堯不僅不抵抗,反而指揮部隊撤退,結果田部敗退一瀉數百里。田頌堯知道丟失嘉陵江江防的責任,為了減輕戰敗之責,發電報給蔣介石請“削職示懲”,並將自己的部將劉漢雄、何德隅、楊特生、陳繼善等一干人擬定處分報蔣。蔣介石決定藉此機會名正言順地撤銷田頌堯職務,以逐次解決四川軍閥尾大不掉的難題: 查嘉陵江向稱險要,閬、蒼、南部一帶。原屬二十九軍防地。一年以來,迭次通令構築碉堡,加強工事,嚴密布防,以遏殘餘徐匪之竄擾,不啻三令五申。該軍負責守備經年,糜餉實鉅。津以救國救鄉之大義,應如何激勵軍心,力圖報稱。乃連日據報,該軍防守不嚴,徐匪一部,遂於儉晚突破嘉陵江;繼復作戰不力,蒼溪、閬中、南部亦竟相繼撤退。棄藩籬而不守,陷人民於塗炭!實屬玩忽命令,貽害地方,斷難再予寬容,蓋川陝邊防剿匪督辦第十二路總指揮,四川剿匪軍第二路總指揮,第二十九軍軍長田頌堯著即撤職查辦。其副軍長孫震輔助不力記大過一次。著令孫震督率二十九軍,戴罪圖功;此次該軍失敗負責諸將領,由孫震查明呈報,以免分別懲處;該軍現在收容若干,著孫震速即整理改編。秉承劉總司令湘辦理具報。仰即轉令,一律遵照。 繼劉存厚、羅澤洲以後,在四川軍閥窩裡混了十幾年的田頌堯也被蔣介石一腳踢開,從此兩手空空,失去兵權。既“追剿”紅軍,又打擊地方軍閥,還要取得地方政府的實際控制權,蔣介石一石三鳥。以後,田頌堯部二十二路指揮何德隅、二十旅旅長楊特生、二十一旅旅長陳繼善、團長陳崇樸、第三縱隊司令劉漢雄、十三旅旅長覃世科、第八路指揮李煒如、第二路指揮李鋆陶都被分別給予撤職、記過的處分。 蔣介石撤田頌堯殺雞嚇猴,鄧錫侯不敢怠慢,3月30日立即向所部再下指令,固守梓、劍、昭: 一、匪竄過嘉陵江後,向左右延伸,缺口漸擴大。 二、北路扼江口,百圖觀,劍閣及江口至昭化河防之線,已商得第二路軍應協同防守。 三、劍閣至梓潼距離甚大,刁司令所部速兼程馳赴劍閣。餘親率之五團到達梓潼後,直趨劍閣,以資聯繫,防匪流竄,但須以梓潼、劍閣、昭化為三個據點。 四、廣元部隊應與胡師聯絡,並抽調三團由陳指揮,率領在刁部後兼程跟進。 五、所有本軍後方各部隊應一律出動,限四月冬日集中綿陽。 繼第一梯隊的三個軍過江後,第二梯隊的紅四軍也從蒼溪鴛溪口渡過嘉陵江,其一部配合左翼第九軍一部經閬中地區南下,攻占南部縣城,殲滅敵李煒如部三個團,中路紅三十軍及九軍另一部擊潰田頌堯第十旅一部,3月31日占領劍閣。 徐向前率隊隨中路行動,他回憶道: ……我軍剛進劍閣,別處的敵人不知道劍閣已失,打來電話問:“赤匪到哪裡了?你們怎麼樣呀?”有的干部回答倒乾脆:“老子是紅軍,你們完蛋啦。”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聽說劍閣縣丟了,鄧錫侯真如火燒屁股,立即連續發布命令,4月1日,命令調集駐守廣元附近的部隊回援劍閣,4月2日,命令梓潼的部隊堅守城池。他自己率部從綿陽星夜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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