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悲壯歷程·百色、龍州暴動紀實

第34章 血腥的日子,山林悲嘯,江水嗚咽

紅八軍的覆滅,使桂系軍閥“剿共”的氣焰更加囂張。白崇禧令梁朝璣師從靖西一線向右江推進,配合謝崇堅、黃金廷地方民團圍殲紅七軍。 紅七軍隆安之戰失利後,於2月中旬撤離百色,向東蘭、鳳山轉移。至此右江沿岸所有城鎮盡陷敵手。 土豪劣紳“還鄉團”又殺回鄉土。他們殺人放火,姦淫擄掠,比國民黨軍閥部隊還要瘋狂殘酷。在“茅草要過火,石頭要過刀;掘地深三尺,挖根不留苗”的口號下,山林悲嘯,江水嗚咽,燃燒的村寨在沖天火光中相經傾圮,整個右江蘇區被滾滾狼煙和此起彼伏的槍聲湮沒了。 一時間,蘇區成了恐怖、憤怒、仇恨的世界,成了血與火的世界。右江兩岸的泥土被鮮血染紅,右江人民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劫難! 紅七軍主力撤出百色的第二天,在百色城邊的黎園村一右江蘇維埃政府機關辦公處,一個營的桂係部隊端著刺刀,把全村的男女老幼五六百人驅趕到蘇維埃政府的大院裡。

“剿共”團長、本鄉逃亡地主闊少黎洋生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站在房前的台階上。他的初具規模的“剿共”團還只有12個人,個個穿著黑色短打,雙手叉腰,凶神惡煞似地盯視著群眾,猶如12頭猛獸,準備一聲令下便撲向獵物——對於屠殺群眾來說,這12個打手比一個營的桂係部隊毫不遜色。 敵營長在臨時搬來的一張方桌前落座,剃得鋥亮的光頭在太陽下閃著青色的光暈,嘴上叼著煙卷,一對眯縫著的貓眼,一臉的笑容可掬,猶如一隻禿鷹瞅著它爪下的小兔,欣賞著小兔的恐懼與顫栗。 黎洋生的表情與“禿鷹”大不相同,這是他畢生的銜恨泣血以待的日子,他那金絲眼鏡後面兩隻細小的眼睛已睜得不能再睜大的程度,眼裡噴射著復仇的火苗。他想到三個月前那個可怕的日子,就在這個院子裡,他的父親跪在韋拔群和這夥窮光蛋麵前,被幾個赤衛隊員摁著腦袋扣上紙糊的高帽子,他作為留過洋的孽子陪父挨鬥。他感到自家的尊貴受到了褻瀆,他的太陽穴猶如亂炮轟鳴,若不是為了後來報仇,他當場就會同他們拼了。他沒法忍受父親的受辱,但他在那一時刻,重溫了父親講的“伍子胥銜恨十九載,掘墓鞭屍楚平王,以報父兄之仇”的故事。他不相信他父親欠下了好幾條人命的血債,更不相信他父親繼承了祖業便是吸血鬼!他看到一個老漢,為受辱自盡的兒媳揪掉了他父親的幾根長須他看到一個老嫗,瘋了似地用尖尖的小腳踢他父親的臉,是他父親逼死了她的丈夫和她的兒子。

黎洋生面色慘白,肝膽俱裂,完全陷入可怖的赤色海洋裡,感到末日來臨。當他即將喪失理智衝上去與“赤色魔鬼”一拼了事的剎那間,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洋生,我罪孽深重,死有餘辜,你快帶領全家人跪下!你這畜生聽到沒有,快給老少爺們跪下!跪下” 老謀深算的老地主命令著兒子,淒哀的眼神裡仍透著家長的威嚴。 黎洋生帶領全家老小跪下了。他看見父親老淚縱橫的眼眸裡隱含著一種 惟有兒子才能看懂的東西——這是驚心動魄的一瞬,一雙急劇充血、膨脹的老眼裡,瘋狂與絕望凝結成冰塊,結下了勢不兩立,永不和解的仇恨!並以此向兒子預示了未來的一場殺劫! 大名鼎鼎的韋拔群向大家講話:“百色起義成功了!一切權力歸蘇維埃! ”

這是多麼權威的聲音!這聲音猶如驚雷般在黎洋生頭頂上轟鳴滾動!接著,年輕的村蘇維埃主席、曾與他在一起讀過三年私塾的黎田生,向老地主厲聲喝道:“限你今天交出全部地契和浮財!” “我交,我交!”老地主連連叩頭。 “押進城遊街!”年輕的村蘇維埃主席那威嚴的手勢,現在還留存在黎洋生的眼前。他不會忘記,老地主的父親在游完街回家的路上,突然口吐血沫倒地而死的情景。 當天夜裡,他和兩名家丁攜帶一箱金銀財寶逃進山林“鄉親們,大家受驚了,你們還記得三個月前在這院子裡發生的事情嗎?用共匪的話說,斧頭砸碎舊世界,鐮刀創出新乾坤。是啊,那時天晴日朗,百色一派繁忙景象。但只可惜呀,曇花一現,好景不長。鄉親們都是好鄉親, 就是有不對的地方,也是被赤色分子教唆的。現在,我宣布,凡是當過赤衛隊員、農會會員、村蘇維埃委員、共產黨員的,都站出來,一律站到這邊來——”黎洋生指著地上擺著的一口鍘刀和已經燒得滾沸的油鍋,“聽到了嗎?你們有種的就自動站出來,別裝縮頭烏龜,免得連累鄉親!如果讓我一個一個去認,一個一個拉出來,那可就有失體面了!”

全場鴉雀無聲,籠罩著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村民們臉上混合著恐懼、憤恨的表情,互相依偎著,彼此都能聽到對方的心跳。黎洋生尋視著全場,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的老同學、村蘇維埃主席黎田生就站在人群裡。他的右手本能地握住了挎在腰間的勃朗寧手槍槍柄。但他鬆開了,暫時遏止住體內那迫不及待的複仇渴念,慢慢體味一下復仇的甘美豈不更好?咕咕咕咕咕咕——他發出一陣古怪的雞鳴般的狂笑! “禿鷹”營長令一個士兵把一托盤現大洋端到方桌上,他隨手抓起幾枚拋向半空,“錚—錚—錚—”銀元發出彈奏古琴般的音樂,光燦燦亮晃晃地又回收到他的手掌裡:“鄉親們,看到了吧,這邊是現大洋,那邊是鍘刀和滾油鍋!李明瑞率赤匪殘部逃竄了,留下韋拔群一小股在東蘭武篆負隅頑抗,據悉還有幾個共黨派來的代表現均被我方通緝捉拿!誰能提供他們的有關情報,現賞大洋一百元;誰能指出在場的赤色分子,現賞大洋五十元!”

全場一片死寂。 “怎麼,竟然沒有一個肯站出來?”黎洋生猙獰地笑著,“哈哈,原來那些英雄好漢都他娘的是假的!” 他伸手指向一個自發蒼蒼的老頭,兩個打手立即撲向人群把老頭拉到台階前。人群像被急風吹刮的樹林,掀起一陣騷動。黎洋生對老頭說:“我知道你是本村德高望重的老者,那就請你把我們要的人指出來,不然,你就帶頭死給大家看!” 老人倔強地站著,一動不動。黎洋生似乎看到他爹爹的白鬍鬚在發抖,他從桌子上操起一把牛角尖刀,只見白光一閃,老人的一隻耳朵落在地下。人群揚起一片驚叫。老人倔強地站著,一動不動。鮮血順著老人的脖子、胸脯流淌。彷彿整個百色城,整個右江蘇區,藉著老人的形象,鮮血淋淋地站在苦難的大地上!黎洋生嗜血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又是一個殘酷的冷笑。只見他手中的牛角尖刀又閃出一道白光,老人的另一隻耳朵也落在地下。

老人搖搖欲倒,但挺住了,衝著黎洋生的面孔吐了一口血痰:“你這狗雜種,論輩分你該叫我老太爺!你小時候在江邊洗澡,被水沖走,是我救你一條小命! ” 黎洋生似乎突然記起來了,臉上的肌肉微微一顫,說:“那好老太爺,你死了,我為你厚葬” 聲音未落,村蘇維埃主席黎田生像一頭髮狂的公牛衝出人群,致使那些團丁和衛兵來不及防備,他已撲到黎洋生跟前。黎洋生面對這猝不及防的襲擊竟忘了手中的武器,條件反射似地連連向後猛退,被身後的椅子絆了一腳,仰天跌倒在地。黎田生撲上去與他撕咬滾打在一起。 團丁和衛兵都端起槍瞄著卻不敢開槍。 “禿鷹”營長掄起手槍槍柄,狠狠地砸在黎田生後腦勺上,另一衛兵用刺刀從背後插進了他的下腹。

黎洋生從他的仇敵身邊狼狽地爬起來,他的只剩一個鏡片的眼鏡沾滿了血漿。在這膽顫心驚的瞬間,黎田生猛然躍起,帶著一股淒厲可怖的威猛之氣,重又撲向黎洋生,卻被幾個衛兵死死地揪住。 “我要親手鍘死他!鍘死他!”黎洋生窮凶極惡地吼叫著,奔過去拉起了鍘刀。 “中國共產黨萬歲!蘇維埃萬歲!紅軍萬歲! ”黎田生喊著口號走向鍘刀,他想從容就義,可是,白狗子卻不給他這個光榮。他們把他的雙臂別在背後,按住他的頭顱,推他前行,那樣子好像是他懼怕死亡。 “慢!”“禿鷹”營長一聲斷喝,眼裡閃出嘲弄的近似鬼怪的光芒,走到黎田生跟前。 “看你是一條好漢,我要為你刀下留情。你是蘇維埃主席,你當然知道蘇維埃的牌子埋在哪裡,鐮刀鎚頭加木犁的旗幟藏在哪裡,還有蘇維埃政府的圖章、文件放在哪裡,你當然還知道本鄉以及百色城裡隱藏的黨員和工人、農民協會人員的名單”

太陽懸在當頂,放射著白熾灼人的光線,似一把把寒刀,森森閃著冷芒。黎田生站在血泊裡,血漿順著大腿像幾條紅色小溪仍在熱殷殷地流淌“禿鷹”以感人的聲調對黎田生又是對大家繼續說道:“人活著為什麼呢?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嗎?你幹革命,搞蘇維埃,是為了什麼?不也是為了過好日子嗎?如果你死了,那還有什麼意思呢?應該為過好日子而活著。”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指指周圍的衛兵:“噢,我和這些弟兄也大都是窮苦人、下三爛,不也是為了過好日子才來為國民黨為'龍頭老大'幹事,才應差前來剿共鏟赤匪的嗎?” “禿鷹”的話直白而簡單,似乎蘊含著學富五車、滿腹經綸的哲學家們爭論了幾個世紀的深奧哲理。 “呸!你要我說出來全是做夢!”黎田生怒斥道。

“那好,你就去死吧。”“禿鷹”輕輕點了一下手指。 人們都緊閉著眼睛,互相偎抱著把臉埋在對方的肩窩裡,不忍看那被抬起的閃出冷月弧光的鍘刀。而那位被割去兩隻耳朵的老人,卻瞪著眼睛,看著鍘刀猛地落下時血漿飛濺,村蘇維埃主席那顆高傲不屈的頭顱在“咔嚓” 一聲中“咚”地落在地上,無頭的身軀急劇地痙攣、扭曲、躍動、翻轉,而後縮成一團,一股股血注噴泉似地射出,在屠場上灑揚著紅霧,那軀體四周很快匯成一片血泊,那血泊在慢慢擴展,被泥土浸幹老人搖晃著身子,暴瞪著雙目,顫顫巍巍地向劊子手黎洋生撲抓過去。黎洋生慌忙拔出手槍,向老人連開了兩槍。 “狗雜種你會遭報應”老人怒罵著,身子像一樁木頭歪倒下去。黎洋生瞠目而視,他似乎從中看到了一種陌生的不可抗拒的東西向他劈

頭蓋臉地壓過來。他已經沒有耐心讓人們目睹他的慘無人道的屠殺試驗了,準備下令用機槍將在場的群眾全部掃掉。當他看到人群中有人昏倒時,他相信這些被赤化的泥腿子並不全是金剛。他決心加速復仇的進程。 他將那個曾用一雙尖尖的小腳踢他父親的老婆婆從人群中尋找了出來,親自用鍘刀剁去了老婆婆的小腳接著,他把兩個村農協委員捆成粽子樣,同時丟進了滾沸著的油鍋“禿鷹”滋滋有味地喝著茶,吸著煙,像一匹嗜血的狼,欣賞這慘絕人寰的人間悲劇。他的目光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綠,他要在這些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人群中,為這天晚上縱慾作歡物色一兩個中意的姑娘。但是,在場的女人中,他發現沒有一個能與昨夜陪他睡覺的黎洋生的三姨太相比。後來在他仔細觀察之後發現:這些大姑娘小媳婦的臉上,都抹了鍋底灰。 黎洋生順著“禿鷹”直勾勾的目光發現了一個瓜子臉、頭上盤了個髮髻的女子,這女子披一件大襟破布褂子——這顯然是一種偽裝。他走過去,抬手撕下她的假髮髻,又將她的大襟破褂子剝下來,立刻裸露出白皙的肌膚和豐滿的胸乳。他“嘖嘖”了兩下嘴巴,令團丁把這女子揪到台階上。 “把她的衣裳全剝光!讓弟兄們瞧瞧,這黎園村還有這般鮮嫩的娘子!”“禿鷹”笑著說道。 這女子慘叫著,掙扎著:“畜生!畜生!你們這些畜生” 沉默的人群裡突然爆發出一片怒吼:“拼了!拼了!怎麼都是死!” “豺狼雖狠,不傷同類,這些狗日的喪盡天良啊!” “黎洋生,我操你八代祖宗!” “鄉親們,跟他們拼了!拼了!”“……” 人們吼喊著,撿起地上的木根、磚頭、石塊和泥巴,向台階上砸去,衝去架在院子四周的機槍噴出了火舌人群一批批倒下去,倒下去仇恨與反抗的火焰,在這屍山血海中凝聚成百色歷史上一頁鐵證! 兩個月後,紅七軍再次收復百色。血債累累的“還鄉團”頭子黎洋生在百色附近的一個山洞裡,被紅軍和赤衛隊擒獲。在黎園村召開的公審大會上,他被報仇雪恨的群眾用帶刺的荊條抽爛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