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喋血大別山·黃麻暴動紀實

第6章 第六章攻占黃安

九月暴動被迫停止之時,初冬的寒風正以肆虐之勢,吹打片片落葉,裹挾陣陣血腥,尖叫著,惡嚎著,在黃麻大地四處招搖…… 站在七里坪文昌宮前那一塊結了些薄冰的地面上,潘忠汝緊皺的眉頭始終難以舒展:鮮血醒民,鮮血更應該啟迪我們的黨組織。九月暴動為什麼被迫停止?而如果繼續搞下去,又會是什麼樣子? 身為黃安、麻城兩縣的自衛軍大隊長,潘忠汝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武裝”。他總覺得,暴動中的武裝力量的確是過於零散,而且隨意了些,對土豪劣紳的反撲及其魏益三部的瘋狂鎮壓,構不成相當的、致命的威脅。此乃其一;其二,高漲的暴動形勢,實際上並沒有邁出實質性的一步。還是在原有的基礎上,比較直面而單一地進行。只知道一打再打,一分再分,一燒再燒,而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僅僅是為了打倒而打倒,為了報仇而報仇,只圖一時的痛快,卻很少想以後怎樣?而這一切,都應該是組織者的過失!

可是,潘忠汝隨即又想起了一個多月以前的那個晚上,他們在文昌宮制定暴動計劃的情況。為什麼想不到呢?只注意做什麼,而絲毫都沒想到為什麼要這樣做? 想到這裡,這個年僅21歲的自衛軍大隊長的臉上,便顯出了幾絲明顯的滄桑和悲壯的神色。仰望蒼天,全神貫注,似乎要在灰暗的天色中,冥想出一道出其不意的霞光來。戴克敏在他身後已站了多時,他卻渾然不覺。忽然,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接著,就有碩大的淚珠在他嚴峻的臉上一波三折地滴落。此刻,他想起了擺在長沖村村口的那把足有20斤重的大鍘刀,鍘刀的血跡斑駁中,切不斷的竟是一個孩子那最是細嫩的皮肉! 他的嘴角再次抽搐,臉上的淚珠便如斷了線的珍珠般跌落。此刻正是黎明時分,一輪殘月亦如一塊破布片,清冷地架在脫落了樹葉的枝頭,望著如此慘淡的月亮,潘忠汝的悲憤之情,便湧成了一首不知是寫於何年何月的詩——

“好!”潘忠汝意猶未盡,戴克敏禁不住地為他叫好。只等潘忠汝有些不好意思地迴轉身來,才覺出了自己的“失態。” “是好嘛!——'忠汝當把酒,長劍手中握,倚天重開日月花,山河爛漫奈我何!'即便是李白在世,恐也吟不出這般豪情的詩意!”這時的說話人卻是個20剛出頭的小青年。瘦小的身材,瘦小的臉龐,看上去差不多就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但口吻卻是模仿著教書先生的模樣,故意逗得潘忠汝和戴克敏兩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 “光浩,你怎麼起這麼早?”潘忠汝剛才就是因為看見了吳光浩才覺出了自己的“失態”的,這會兒見他還要說詩,就想把話題岔開,儼然一副大哥的樣子。但吳光浩這會兒卻不領他這個黃埔老同學的情,接住潘忠汝的話,順口又是一句:“怎麼?就只管你們讀書人吟詩誦詞,也不准我們這些個泥腿子聽上一句兩句。”

“什麼呀,真是讓你見笑了。寫這首詩的時候,你都是八面威風的大營長了。”聽吳光浩這麼一說,潘忠汝才想起來了。這是他到黃安之後才寫的一首詩,而那個時候參加北伐的吳光浩已經隨葉挺的獨立團打到了武昌,當了營長。但說這些話時,他的臉上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幾分文化人的矜持。 “是麼?”吳光浩依然是一副與其年齡長相都不甚相符的神氣。 “是的,先生。”潘忠汝也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而他這麼一說,他們三人才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原來,九月暴動被迫停止之後,黃安、麻城黨組織就及時向中共湖北省委做了匯報,並請示下一步的工作。 鑑於黃安、麻城兩縣具有良好的群眾運動基礎,又掌握了一定數量的武器,有條件開展進一步的武裝鬥爭,中共湖北省委即決定,在黃麻地區發動一場更大規模的武裝起義。

為了加強黃麻地區革命鬥爭的領導,中共湖北省委先後派來了王志仁、吳光浩、劉鎮一等一批政治、軍事幹部來到黃麻地區,組成中共鄂東特委和鄂東革命委員會,統一領導黃、麻兩縣的武裝起義。吳光浩是昨天晚上才到的,到了之後便和潘忠汝、戴克敏等人聊了很久。原說今天上午讓他好好休息一下的,不想他卻起得這麼早。 但等他們一笑畢,氣氛卻“突然”凝固了,就像這初冬黎明時分的冷空氣。三個人的表情基本相像,冷峻中透著幾絲難以遮掩的沉重。尤其是吳光浩的小臉,不自覺地緊咬牙關,就更加突出了他堅毅的神色。但是,和他們兩人一樣,一個較輕鬆的話題說過之後,他也出乎意料地陷入了這一陣似乎是莫明其妙的沉默。其實,他的心裡是明白的。轟轟烈烈的九月暴動,帶給黃麻人民的,並不僅僅是“打土豪,分田地”般的快樂和收穫。九月暴動的被迫停止,即是他們洶湧熱血的滲透和流失。大沖村村口的鍘刀他還沒有看到,可他已經聽他們說過了。還有潘忠汝剛才的悲憤之色,都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鬥爭本身的殘酷。正因為如此,組織才要派他們來到這裡,同潘忠汝他們一道,舉行更大規模的起義,將革命事業,推向一個新高潮。可是,工作怎麼展開,目前似乎還沒有一個定勢。加上他也是初來乍到,所以,也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他們三人憂心忡忡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時,鄭位三、吳煥先、王秀松、戴季倫等人,便從文昌宮周圍的小道上圍攏了過來。 這些人平時都是說笑打鬧慣了的同志,猛一見吳光浩,卻認生似的,都不說話了。鄭位三一看這陣勢,就知道他們準是犯了什麼“病”——這就是吳光浩?這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領導了鄂南起義的吳光浩?所以,也不管吳光浩他們為什麼沉默,就故意咳了一下嗓子說:“來,我介紹一下,這就是北伐軍營長、打汀泗橋的英雄吳光浩!” 吳光浩在鄂南率300農民攻打汀泗橋的故事,他們人人皆知,幾乎是黃麻革命人心目中的傳奇人物。但見眼前這個吳光浩又瘦又小,還是個娃娃臉,一下卻“對”不上號。只等鄭位三這麼一說,他們才一一上前,握著吳光浩的手,臉上露出了同志式的笑。

當然,吳光浩也明白他們的意思。看來黃麻是鬧出名聲了,如果不是真金子,可真不敢攬這瓷器活啊,所以,等鄭位三把他們都招呼到文昌宮,接著又要詳細介紹他們“革命歷史”時,他便笑著打斷了鄭位三的話。他說:“沒有位三說的那麼好。再好,也是過去。何況,鄂南起義也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不說這些。既然到了黃麻,就和大家一樣,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雖然話音不高,但不亢不卑,有條有理。最後他說:“九月暴動雖然被迫停止,可我相信,革命的高潮一定還會來臨!” 說到這兒,他便激動得站了起來。本來是想對大家報以的掌聲表示感謝,環視一圈之後,他的目光卻落到了潘忠汝身上。所以,頓了一下,他就站著說:“可以想像,鬥爭在我們黃麻的殘酷程度。尤其是九月暴動的暫時受挫,我的心和大家一樣,也不是滋味。但我剛才聽了潘忠汝同志的幾句詩,覺得蠻好。尤其是'倚天重開日月花'一句,就蠻有氣勢。而這決心和氣勢,就是我們目前最最需要的東西!我們差不多都去過武漢,在那裡讀過書、上過學,也算是些'不務正業'的知識分子。我相信,我們都能明白,更能理解這句詩的氣魄和意義。也許,鬥爭會比我們想像的更殘酷,可是,我們卻已經是別無選擇了。只有堅持到底,才能、也必將取得最後的勝利!”

不多的一席話,就說得人人臉上都露出了歡欣的笑容。接著,便是熱烈的掌聲,一下子竟拍紅了吳光浩的臉。 是夜,文昌宮又燃起了初冬時節的油燈。潘忠汝和吳光浩分坐在桌子兩旁,劉鎮一、王志仁和鄭位三擠在一起,王志仁還不時地抬頭,看看人們魚貫而入的門口。戴克敏來了,吳煥先緊隨其後,王秀鬆一個大步,搶到了他倆前頭。不過,他這一搶,卻把脖子上那條顯然是裝飾重於實用的長圍巾給搶“飛”了,惹得在坐的人都忍不住地笑了。接著,曹學楷、徐朋人、陳定侯、趙賜吾、戴季倫、汪奠川、吳先等等,又說又笑地走了進來,圍坐在桌子周圍;稍後一兩分鐘,麻城的蔡濟璜、劉文蔚、王樹聲、徐子清、徐其虛等,也都相伴而入。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文昌宮一下子就脫落了往日的清淨。你一言,我一語,即便是雙方之間的竊竊私語,交彙在這初冬時節的文昌宮,也像是一部轟然開動的機器。

這是11月3日的夜晚,業已行使權力的中共鄂東特委在這裡召開黃麻兩縣黨的活動分子會議。窗外有寒風,寒風侵襲著警戒人員的臉。偶而透過窗櫺而侵入文昌宮,卻像雪片兒落進了滾沸的開水里,不等落入,就消化得無踪無影。 “中國革命已經進入土地革命階段,我們黨要擔負起領導這個革命的責任;當前的主要鬥爭方式是組織和發展武裝力量,反抗國民黨反動派,打擊和鎮壓地主豪紳和貪官污吏,實行'四抗'(即抗租、抗稅、抗糧、抗捐),沒收大中地主的土地及一切公地,分配給無地或少地的貧苦農民,進一步發動群眾,充分調動群眾的革命積極性,做到這一暴動是群眾的暴動。” 文昌宮內正在傳達湖北省委的指示精神,文昌宮外的警衛人員但發現不遠處的山坡上有人影晃動。他們快速地閃在一旁,卻見那些人影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竟然大搖大擺,衝著文昌宮來了。

“不好!有情況。” “等一會兒,等他們走近了再收拾。”那些人卻絲毫不在意周圍的情況,只管盯住文昌宮的一片亮光,一搖一擺地朝前走。 “誰?” “我。” 問得衝,答得更衝。似乎還有些洋洋得意的意思。 “幹什麼?” “你說乾什麼?”等到雙方大概都能分辯出各自的身份時,敵對情緒才悄然化解。來人大概有五六個,其中一個手裡還提著一面銅鑼。 “你們怎麼到這來了?” “我們要開會。” “我們就是要開會,非開不成。” 看警戒人員不說話,提著銅鑼的來人就朝前走了一步,盯著他的臉,又說:“前陣子我打了一夜的鑼,要開會,可開不成。沒人來,沒人來就開不成。今天我不敲了,今天我悄悄地盯著他們,看他們到什麼地方去。果不然,他們真的是來開會了。”

說著,這人就得意地笑了一下。但警戒人員卻犯難了,讓不讓進呢?進吧?不合適,會前也沒說誰來了都能進。不讓進吧,他們顯然是進步群眾。何況他手裡又提個鑼,要是不讓進,他要敲鑼怎麼辦?不行,還是去匯報一下再說。這麼想著,擔任警戒的兩個人就嘀咕了幾句,也算商量一下。 但見兩人在嘀咕,提鑼的就猜這事兒八成能成。於是,就又到他們跟前湊了湊,壓低嗓子說:“同志,我們眾農友,無產的干活,又不明亮(即公開)主義。可就是開不成。煩你這就報告報告,請同志們討論一下嘛!” “是誰在哪兒呢?” “是我!”這邊不等警戒人員說明情況,提鑼的人就一步緊似一步地迎了上去,衝著剛出門的戴克敏,開口就是要開會的事。害怕不允許似的,還專門強調了一句:“我們可都是農會會員。” “那好。”見是幾個要開會的農會會員,戴克敏就迅速開動腦筋想辦法。 裡面正在傳達省委的指示精神,在一定的範圍之內,還得保密。接著就要討論下一步的工作安排,那就更是慎之又慎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放他們進去。可又不能不讓“參加”,打擊群眾的積極性。算了,就讓他們——“你們就跟他們兩個呆在外面,轉一轉,看一看。記住,這也是'開會',可千萬不能讓你那傢伙響!”說著,他就耽心地看了看他手裡的銅鑼。 本來戴克敏只是害怕他不同意呆在外面而敲銅鑼,所以故意提醒了一句。誰知提鑼的人卻快快地就把銅鑼往胳肘窩一夾,笑著說:“沒問題,我叫它不響它就不響。只要叫我們'開會',幹什麼都行。” 戴克敏和警戒人員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所說的“開會”就是要工作。所以,給警戒人員交代了幾句之後,戴克敏轉身就又朝文昌宮走去。 誰知戴克敏還沒走到門口,身後卻“咣”地響了一聲。還不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坐在離門口稍近一點的王樹聲和劉文蔚就一前一後地衝了出來。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 戴克敏卻不說話,只管朝剛才提鑼的農會會員走了過去。但鑼聲這時卻不響了,在地下滾動了一會兒之後,周圍就又是一片沉靜。 “你怎麼回事?”戴克敏壓低聲音問道。 “我……我,我有罪!嗚,嗚嗚。”誰知,戴克敏只這麼一問,把鑼掉在地上的農會會員卻一下就蹲在地上哭開了,弄得警衛人員也不知怎麼辦才好。 這一哭不要緊,湧出文昌宮的人這會兒就都朝他們這邊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 “他把鑼掉在地上了。”警衛人員這才搶著答了王志仁的話。 “他是誰?”王志仁卻一下子警惕了起來。 “是,是……” “是這樣……”見警衛人員一下答不上王志仁的話,又怕他誤會,戴克敏趕緊上去,就對他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噢。”王志仁這才放心了。接著就朝蹲在地上的農會會員走了過去,說:“積極要求工作是好事,可凡事都得謹慎。現在都半夜了,你那傢伙一響,還不把'紅槍會'都給招來了?” “是,是,是。剛才,剛才是沒弄好。我不要它就是了,就叫它在地下撂著。” “那不好。什麼不要都可以,可我們的黃安和麻城的銅鑼卻不能不要。” 如果說王志仁剛才還是半開玩笑的話,那麼這會兒可是嚴肅了許多。對著提鑼的人說了這句話之後,他就轉身對周圍的人接著說:“銅鑼,既不是我們黃麻的特產,也不是我們黃麻的門面,可它是我們的'祖傳',是我們的'號角',是我們黃麻人民革命精神的凝結和象徵。我們就是要提著它,把舊世界敲個粉碎,把革命敲到成功!” 剛才還說“謹慎”呢,這會兒王志仁自己卻差點就要慷慨激昂了。他的聲音也不是太大,但在寂靜的夜色中,卻是擲地有聲。偶而的一陣小風,也只能把它的話傳得更遠。可這又不是說話的地方。所以,戴克敏衝著他正“歇氣”的機會,上去就悄聲說了一句:“我們還是回文昌宮吧。” “好。”王志仁先是一激凌,隨即馬上就明白了戴克敏的意思。在感覺到有點不好意思的同時,邊走他就邊給戴克敏說:“剛才你出來時我正傳達省委指示精神的最後一點。我想這一點也十分重要。就是要在斗爭中吸收忠誠勇敢的農民入黨,發展黨組織,壯大黨的力量。” “你是說?” “我是說,像這樣的農會會員,我們有必要吸收進來。” 果不然,王志仁一開口,戴克敏就想他可能要說這事。但等王志仁真的說了,他卻有些突然的感覺。剛想說點什麼,卻已經到門口了。 “現在我們接著開會。誰來談談,九月暴動的經驗教訓?” “我來說。”站起來想要發言的卻是吳光浩。這既出乎王志仁的意料,也出乎大家的意料。再怎麼說,都得親歷者先談談。王志仁想,你要談也可,等一等不行?可吳光浩卻不這樣想。他覺得目前最緊要的是開展新的工作。何況,九月暴動的經驗教訓明擺著,就那麼兩點。但即便是這麼兩點,也不能老說。得鼓幹勁哪,下一步的起義還得靠這些“總結”經驗教訓的人。所以,可能是沒有看到王志仁的暗示,他站起來就說:“我覺得九月暴動'經驗教訓'不是一個大得不得了的錯誤,而是一個疏乎,一個致命的、導致了暴動不得不停止的疏忽——沒有做到,或者說沒有來得及做到統一領導和統一行動。然後在此基礎上,建立革命政權和革命武裝。等我們明白過來了,就已經被敵人各個擊破了” 說著,吳光浩就看了看潘忠汝。吳光浩一開口,潘忠汝就知道他要說什麼,怎麼說。這點潘忠汝心裡還是有數的,何況,昨天晚上他們又聊了那麼久。別看他人小,穿上棉衣棉褲也過不50公斤,可心眼多著呢。很顯然,他們都是省委派來的——雖然自己也是,可畢竟是工作了一段時間,又是九月暴動的直接負責人之一——說是總結經驗教訓,弄不好就有興師問罪之嫌,但又要傳達貫徹省委的指示精神——當然指示精神也沒有錯,可問題明擺著,暴動基本上是失敗了的。既要傳達貫徹省委的指示精神,又要避免使黃麻的各路英雄的自尊心不受傷害,還要鼓舞勇氣——儘管這點不成什麼問題,但要迎接下一步肯定是更艱鉅的工作,說什麼,主要是怎麼說,就不僅僅是一個認識問題了,而有可能會上升到這些絕大多數都是知識分子的革命者們並不陌生的藝術問題,說話的藝術。儘管他對吳光浩的發言充滿信心,可能把話說得這麼原則,又這麼容易使人接受,也許只有吳光浩了。所以,見吳光浩邊說邊看他,他就明白了吳光浩的意思,你可以再補充一下,或者說表個態,這個問題就此作罷,接著進入下一個議題。 所以,吳光浩的話音剛落,並不習慣於站著說話的潘忠汝也快快地站了起來。 “我說幾句。”他說:“我覺得光浩說的很好,主要是武裝力量太零散、太隨意,沒有集中起來,所以也就無法對他們構成足夠的威脅和進一步的打擊。這是下一步工作尤其要注意的……” “好啦,我們不說這個問題了,我們開始討論下一步的工作。”聽鑼聽聲,聽話聽音。一聽吳光浩和潘忠汝的發言,王志仁就明白了這兩個“大將軍”的言下之意。雖然他覺得他們也可能是想多了。沒有這點覺悟,還能算是黃麻人嗎?不可能的。但見話已經這麼說了,同時也考慮到根本不成其為問題的接受能力問題,他便胸有成竹地來了個順水推舟,把話題進行到了“下一步”。 但不等王志仁的話音落點,蔡濟璜卻連忙舉手說:“我還補充幾句,就幾句。” 王志仁這下卻笑了:“說吧,還有什麼要補充?” “是這樣,剛才聽了光浩和忠汝的發言,我越聽越不是滋味。明明是我們的工作出現了失誤,光浩卻說是'疏忽',還有忠汝,也是輕描淡寫,什麼'沒有構成足夠的威脅'事實是這樣嗎?事實不是這樣。事實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想到!黃安的暴動計劃一出,我們麻城就'一起行動',當然,我理解光浩兄和忠汝兄的一片苦心,是害怕我們承受不起。暴動失敗了,沒有面子。只想把勁兒攢足,等到下一次更大規模的起義再使。可問題是,這邊的問題不說清,下一步怎麼克服呢?我相信我們沒有誰承受不起。他們把鍘刀都擺到村頭了,血里水裡,我們還有什麼不好意思?沒有!” 說著,蔡濟璜這個一向以老成持重著稱的麻城縣委書記,硬是哽咽著說不下去了。等了半天,他才抬頭,含著淚對大家說:“是嗎?” 王志仁的笑早就斂成了意想不到的凝重,多麼好的同志!鄭位三的眼圈發紅。 燈光搖曳中,潘忠汝、吳光浩、戴克敏、王秀松、王樹聲等坐在第一圈的人,淚水都已經奪眶而出。間或有一聲兩聲的鼻涕的啼溜聲,就使室內的氣氛更加寧靜。恰在這時,室外卻嗚嗚咽咽地起了風。風走在沒有枝葉的枝叉上,便打起了只有冬天才能打起的呼哨。 “是的,濟璜說的對。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承擔不起這種失敗。恰恰相反,不但是我們在坐的各位,就是黃麻兩縣的普通群眾,都沒有被他們的殘酷鎮壓所嚇倒。正因為他們的殘酷鎮壓,才使我們的革命群眾團結得更緊,力量也進一步壯大。現在,我想談一談我們黃麻的具體情況。我們兩縣的自衛軍共有槍300餘支。麻城100多支,黃安240多支。除此之外,能隨時號召起來的,用刀矛等武器武裝起來的革命群眾,也有3萬多人。而這些人,都在盼望著,用更大的武裝起義,來打擊敵人的瘋狂鎮壓!” 作為九月暴的主要負責人之一,黃麻兩縣的自衛軍大隊長,潘忠汝的發言,首先打破了文昌宮的沉寂。他非常理解蔡濟璜此刻的心情,他的心情,實際上就代表了大家的心情。可是,在理解這一切的同時,潘忠汝心裡更明白,由於暴動的停止,敵人的反撲便更加猖狂了。所以,稍作停頓之後,他就接著說:“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清醒地看到,國民黨反動派正在進一步策劃,除了魏益三部之外,他們還準備派省政府警衛團的人來鎮壓。還有與魏益三部勾結在一起的縣政府和土豪劣紳,時時刻刻,他們都在磨刀嚯嚯,準備對我們進行更大的反撲和屠殺。我覺得,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舉行更大規模的武裝起義,用革命的進攻來粉碎敵人的反革命屠殺,並且建立起我們自己的政權和武裝,才能取得革命的勝利。當然,這也是省委指示的精神,是'八七'會議精神在我們具體行動當中的再現。可是,如果我們不再發動起義,而是消極觀望,那就等於坐等敵人來絞殺革命。所以,在還沒有最後形成決議之前,我想對這個問題提出我個人的看法,那就是,暴動不暴動,實際上就是革命與不革命、真革命與假革命的問題。我們不但要進行更大規模的暴動,還要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取得暴動的成功。” 當然,潘忠汝的最後幾句話並不是無所指。就在九月暴動被迫停止之後,有些消極觀望的風言風語,就和土豪劣紳的幸災樂禍一道蔓延—— “刀矛再長,但不是槍。自衛軍再神氣,卻抵不住國民黨的兵強馬壯。” “老老實實種地吧,還舞弄什麼刀槍。生就的窮命,還什麼奶奶的夜長夢短。” “再不威風了吧,機槍一響,還不四處放羊?”…… 即便是在此刻,潘忠汝也不敢保證就沒有人對起義提出異議。 果然,潘忠汝這邊剛一說畢,關於起義不起義,起義如何組織、如何進行,等等話題,一下子就開了鍋似的,沸騰的熱氣,直衝夜霄。 等到最後表態時,王樹聲搶先發言,卻只有一個字:“幹!” 劉文蔚緊隨其後,也只有一個字:“幹!” 戴克敏和曹學楷同時站了起來,但見對方站了起來,又都要坐下。趁著這個空檔,徐子清卻笑吟吟地說話了:“那我可先說了?” “說吧,說吧。” “我的態度和你們一樣,爭著搶著上。” 眾人都被他們幾個給逗笑了。就在這時,緊挨徐子清坐著,看上去也挺沉穩的那個人卻不緊不慢地說:“好了。你們也別爭別搶了。大家的心情都一樣,都是暴動、起義,把國民黨反動派和土豪劣紳打到地府陰曹去。我也同樣,恨不得這個世界現在就是遍地紅旗遍地歌。可是,在這樣的大是大非的行動尚未決定之前,我卻要鄭重其事地提醒各位,我們有多少人?又有多少槍?而這些人和槍統共加起來,又能形成多大的力量,反回頭來再想一想,國民黨的部隊呢?就別說上豪劣紳的'紅槍會'什麼烏七八糟的武裝。僅僅一個魏益三,據說戰鬥力還不是最強的,就搞得我們不得不停止暴動。這還沒幾天呢,我們便要舉行更大規模的起義。規模到底能有多大?希望和成功的把握到底能有多大?即使是一時的起義成功了,能不能經得起敵人大部隊的進攻?如果經不起,這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勞民傷財。不但會把我們僅存的這點革命力量搞光,還會把群眾搞垮!我總覺得,革命是長期的…… “這不是和九月暴動時的腔調一樣嗎?”戴克敏一听就坐不住了。儘管人人都被他說得面面相覷,多少都有些不可思議,好像要等他長篇大論之後再作理論。他卻一下於站了起來,說:“我勸你還是別說了,同志!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也同意你的觀點,革命是長期的。可長期的革命卻必須付諸於相應的具體行動。不起義,不暴動,坐等三十年,難道革命就能成功?不可能!” 針鋒相對。戴克敏一說畢,雙方的爭論就更激烈了,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半天,主張起義的還是佔了絕對的優勢。 潘忠汝最後說:“過高地估計敵人的力量,過低地估計人民的力量,這種懷疑觀望的態度實際上是右傾悲觀思想在作怪。還要懷疑嗎?右傾投降主義已經葬送了大革命。在我們前頭,'八一'起義、秋收起義,都已經給我們做出了榜樣!眼前,敵人表面上的力量是強大一些,可他們代表的是少數富人的利益,專門欺壓我們窮人的,是不得人心的。而天下總是窮人比富人多,只要我們把大多數窮人都發動起來,就一定能夠把敵人打敗,建立我們自己的江山。所以,我堅決支持克敏他們的意見,高舉武裝鬥爭的旗幟,舉行更大規模的武裝暴動,用實際行動,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而要做到這一點,也就是要打開我們黃、麻的新局面。我建議,我們必須立即做出決定,打到黃安,武裝奪取黃安縣城,建立革命政權,建立革命武裝,掀起黃麻土地革命鬥爭的新高潮!” “好!” “打到黃安!” “建立革命政權,建立革命軍隊!” 潘忠汝的一席話,幾乎成了起義總動員。他的話音一落,支持者的“呼喊”聲就不可抑制地呼成一片。 很快,會議就作出了武裝奪取黃安縣城,建立革命政權和革命武裝的決定——堅決鞏固和發展工農運動,加緊訓練農民自衛軍,作為暴動骨幹。以黃安潘家河、阮家店、箭廠河、高橋、程璞畈等地的農民義勇隊和麻城乘馬、順河等區的武裝農民為主要力量,將農民武裝按照部隊建制編成營、連、排、班,便於管理、訓練、指揮。進一步加強對土豪劣紳的鬥爭,以便廣泛發動群眾。有必要時,方可組織第二高小的學生,到農村宣傳群眾,發動專政。 起義指揮機關—— 總指揮部由潘忠汝、吳光浩、曹學楷、戴克敏、汪奠川、劉文蔚、吳煥先等組成。 總指揮:潘忠汝;副總指揮:吳光浩。 同時宣布:吳光浩任麻城縣農民自衛軍大隊長。 會議結束時,天色已經大亮。放眼望去,這一天的山河、樹木、屋舍、甚至連寒冷的空氣,都與以往沒什麼兩樣。可是,一個一個走出文昌宮的黨的活動分子的心卻如高懸枝頭的那顆朝陽——也許只有他們自己明白,這是新的一天。而自從走出文昌宮的那一刻起,中國革命歷史的進程,就已經緊緊地和他們的腳步聯繫在了一起。 這些腳步所到之處,舉行武裝起義的“硝煙”便騰空而起,如同夢中祈盼已久的狂風暴雨,即在“硝煙”的裹挾之中,衝擊山崗,奔瀉村寨,扶搖天色,不分晝夜地振撼著大別山南麓黃麻兩縣的每一寸土地。 站在七里坪的練兵場上,氣浪一樣的喊殺聲正陶醉著潘忠汝。也許這不是一支最優秀的武裝,他想,但卻是一支最勇敢的武裝,最徹底的武裝。昨天下午,他和吳煥先剛一趕到箭廠河,還沒來得及作宣傳工作,就有人前來報告,駐在箭廠河的“輯私營”(國民黨政府所設的輯查私鹽的關卡)的官兵又在搶劫、勒索群眾,還調戲婦女。 “怎麼辦?是不是端了它?” 潘忠汝知道這些“輯私營”多由土匪改編,欺侮周圍群眾很在行,打仗卻不行。以前礙於暴動的大勢,只是在打土豪劣紳時捎帶著打擊一下,並未徹底殲滅。今天形勢不同了,主要的,還是他們人少,一般只有十幾個人,但他們有槍,人手一支。如果能在起義之前消滅他們並得到這十幾支槍,無論是在宣傳方面,還是充實暴動的實力,都是非常有意義的。所以,聽完報告,他就商量著問吳煥先。吳煥先對箭廠河非常熟識,他的紅學就是在這裡鬧起來的。從七里坪回來的路上,他就考慮充實自衛軍的事,這會兒聽了報告,又見潘忠汝也有興趣,就說:“端它容易,其實早就該端。只是,他們那裡有個班副,人還不錯,我想是不是從他那裡弄些槍支彈藥?” “那還不容易,端了它,槍支彈藥就是我們的?” “我是想多弄些……” “不可能。王幼安前一陣子弄了幾支槍,到頭來還是讓他們查出來了。再說,我們的消息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打都來不及,哪還會給你弄槍。你說呢?” “也有道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如端了它。既有影響,亦可擴充實力。” 兩人這麼一商量,就對前來匯報的農會會員及自衛隊負責人首先傳達了文昌宮會議的精神,然後,才跟他們商量,要不要端掉“輯私營”? “那還用商量嗎?端了!” 一聽有大的行動要進行,自九月暴動停止後,這些正憋得難受的同志們,恨不得一槍就把黃安城打穿,哪還把“輯私營”的十幾個鳥人放在眼裡。 說端就端。這邊一說畢,那邊就有人去集合隊伍。等潘忠汝和吳煥先兩人趕到集合地點時,百十名自衛隊隊員及上千名群眾就已經朝“輯私營”湧了過去。 根本來不及反應,十幾支槍械就繳到了自衛隊隊員的手裡。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干淨利索。 之後,經過嚴格的挑選,潘忠汝帶著他們,連夜趕到了七里坪,開始了嚴格、艱苦的軍事訓練。 與此同時,吳光浩的面前也是一派龍騰虎躍的訓練場面。聽說潘忠汝和吳煥先打了“輯私營”,麻城農民自衛隊也躍躍欲試,他們曾圍住吳光浩,要找仗打。 “不行。我們目前的任務就是訓練。”吳光浩卻一點兒都不通融。他知道潘忠汝的目的是為了搞槍,也是趕了個巧。如果要專門放棄訓練而去打仗,那就是兩碼事了。弄不好,就會影響起義的整個計劃。 可隊員們卻不理解吳光浩的心情,只想打他一傢伙,好歹也弄幾支槍使使。 “人家黃安都打了,可我們只管訓練,都是死動作。” “死動作也得訓練。”吳光浩依然板著面孔。他知道這些自衛隊隊員大都沒有受過正規的軍事訓練,活動起來也是依仗地形熟悉和人多勢眾,而打擊對象又多是土豪劣紳,基本上沒有打過比較正規的仗。以前可以,就在麻城這一片活動,也許還能應付。可要打黃安,很可能要和國民黨的正規部隊作戰,如果不加緊訓練它個一、二、三,到時候吃虧的,只有我們自己。所以,他的訓練就特別嚴格。有些隊員受不了,就悄悄地跑到王樹聲他們那裡告狀。但王樹聲和劉文蔚都非常支持吳光浩。所以,他們告不倒就要講怪話。但吳光浩絲毫不為怪話所動,也不去想弄槍打仗的事。只管按照他的方法,進行嚴格而艱苦的訓練。他知道,要不了幾天,這些“死動作”就會給他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果然,10天不到,雄糾糾的一隊人馬就彪在了他的面前,隨著他的教練,圍觀的群眾也都殺聲震天地喊。有這樣的隊伍,攻下黃安城不成一點問題。吳光浩心裡有數了。黃麻確實是黃麻,黃麻自有鄂南等地不可企及的優勢。但這優勢是什麼,吳光浩卻是後來才明白過來的。 當時,他只盯著訓練場。沒想到,就在這些人的背後,古豐嶺和十丈山,都已經自發地辦起了兵工廠。幾十坐洪爐噴煙吐霧,正在晝夜不停地為起義人員趕製來福槍、撇把子槍、刀矛等武器:四周的茅屋裡、稻場邊,成群結隊的姑娘媳婦們飛針走線,也在為起義隊伍趕製紅旗和赤化帶(長三尺,寬一寸,按要求,每個起義者都得將它斜掛在胸前)。 等他隨著潘忠汝等人在黃麻兩縣的村村寨寨八方奔走而秘密視察起義準備情況時,他心中的“優勢”便化為一片欣慰之色。人民群眾的支持,這就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阻擋的優勢。 他看到有的地方還在縫製紅袖標,紅袖標被手巧的姑娘又縫上了個圓形圖案,圖案的上端有顆紅五星,中間的小圓圈裡寫個“赤”字,圖案的下端是鐮刀和斧頭。這就已經夠繁的了,可叫吳光浩更驚奇的還是,這些不識字的姑娘和媳婦們,卻在紅袖標的兩側,還能縫上“擁護共產黨”和“實行土地革命”的字樣。 “真是絕了,整個圖案形簡意賅,卻毫不含糊地表達出了我們的最高信念和當前的任務!”轉了一圈,吳光浩不得不感嘆這種智慧的力量,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對身邊的潘忠汝說。接著吳光浩又說了一句:“有這樣的人民群眾,中國革命當從這裡開始,一步一步地走向勝利!” “是嗎?”潘忠汝本來是想和他這個黃陂老鄉開個玩笑,也好輕鬆一下。不料,吳光浩卻沒有理會他的意思,而是很認真地說:“是的。就連歷代封建帝王都懂'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個道理,何況我們共產黨人!” 這麼一說,他就思索著朝前走了幾步。之後,才轉過頭來問潘忠汝:“如果起義開始了,除了兩縣的自衛隊和農民義勇隊,能夠迅速組織起來的,還有多少人?” “二十萬!”潘忠汝笑瞇瞇地回答。 “二十萬?”吳光浩顯然有些吃驚,即刻就又相信了:“二十萬?二十萬人我們能打下多少個黃安縣城!” “這還不算人數大體相當的婦女後勤隊。” “別嚇我了,忠汝兄!”這下吳光浩卻是高高興興地開了個玩笑。隨後,又拉住潘忠汝的手,搖了兩下,才說:“一場巨大的革命風暴,已經在黃麻大地醞釀成熟了!” 是的,吳光浩沒有說錯,一場巨大的革命風暴,確實是醞釀成熟了。不但他感覺到了這炙人的鼓舞人的氣息,黃麻兩縣的土豪劣紳們也坐立不寧地感覺到了末日的來臨。就連駐黃安縣城的魏益三部,在土豪劣紳們奔赴河南、武漢搬兵的同時,也抽出一營人馬,進駐七里坪,既為土豪劣紳撐腰打氣,又藉此把守黃安縣城的北大門。 得到敵人向七里坪開進的消息,潘忠汝、吳光浩、劉鎮一等人正在七里坪的操場上。 “我們去打這些狗東西吧,先繳了這幫王八蛋的槍!”情況一報告完畢,報告情況的幾個人不失時機地就向他們提出了這個要求。 潘忠汝和吳光浩相視而笑,卻都沒回答他們的話。過了一會兒,潘忠汝才說:“你們先回去吧,打不打,等我們商量一下再說。” 看那幾個人沒精打采地走了,吳光浩和劉鎮一就幾乎是同時說了一句:“怎麼樣?” 原來他們正在這裡嘀咕這事,很有可能,敵人會進駐七里坪。明擺著,七里坪鬧得太紅火了。沒有不透風的牆。而七里坪又居高臨下,直指黃安縣城的北大門。稍有一點軍事常識的人,都會不加思索地派兵把守。 “我的意見是不打。”情況已經摸准了,潘忠汝這才侃侃而談。 “當然,是暫時不打。三十軍本來就是一幫烏合之眾,平時搶東西、欺壓百姓倒還可以。要論戰鬥力,一個營來打七里坪,那顯然是自投羅網的事,我們肯定可以對付。但是,怎麼說這也是攻打黃安縣城之前的一場大仗。我們無論如何也得準備充分,得徹底消滅它。這樣呢,我覺得我們還是先退出七里坪為好,先把隊伍拉到十丈山隱蔽起來。放他們進來,造成錯覺,使他們麻痺。然後以黃安農民自衛軍為主力,調麻城部分自衛軍配合,於10日夜晚,突然襲擊,消滅敵人,繳獲槍械,奪回七里坪,使其成為攻打縣城前的一次實戰演習。” 就這麼定了。 見潘忠汝說的頭頭是道,吳光浩、劉鎮一等人當即表示同意。他們知道這一仗重要,都信心十足。一經表決,一分鐘都不耽誤,分頭就去忙自己的事。 11月10日上午,一封雞毛信飛至北界河。二話不說,吳光浩率麻城農民自衛隊快槍隊,即刻飛奔十丈山,與黃安農民自衛隊會合。 到了晚上,一聲密令下達之後,黃麻農民自衛隊在潘忠汝、吳光浩的率領下,趁著濛濛夜色,身背快槍,肩扛長矛,手持魚叉,如同遊蛇出洞,悄然而飛速地向七里坪進發。 午夜時分,隊伍開到距七里坪不遠處的觀音閣。潘忠汝和吳光浩正在率隊疾行,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緊似一聲的馬的嘶鳴。 “怎麼回事?”潘忠汝警覺而又懊怒地問了一聲。他知道,這裡離七里坪不遠,馬的嘶鳴肯定會驚動敵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全部消滅敵人的計劃就會泡湯。所以,也不等人回答,他就回頭又發布他的命令:“跑步前進!” 觀音閣距七里坪僅有5里地,再說敵人早就听到了馬的嘶鳴。所以,不等他們的隊伍趕到,敵人便倉惶逃竄。等他們趕到時,敵人已經逃出了七里坪南門。潘忠汝又氣又惱,即令隊伍立刻燃起火把,挺刀揮槍,猛追數里。終因敵人逃竄賣力,在通往縣城的大路上,也只揀到他們丟棄的許多槍支彈藥,而未能全部消滅。但是,這次進攻雖然沒有和敵人直接發生戰鬥,正如吳光浩後來所說,卻使農民起義軍看清了敵人外強中乾的虛弱本質。 “這有什麼不好呢?他們的本質虛弱,也就證明了我們力量的強大。”所以他對潘忠汝說:“不值得後悔。連營長的大蓋帽都滾到路邊的臭水溝了,還後悔什麼呢?” “話是這麼說,可心裡總不是滋味。” “沒有弄到人家的槍,是不是?告訴你吧,連黃安縣城的那個團都跑了,難道我們就不打黃安縣城了?” “真的嗎?”聽吳光浩說敵人都跑了,潘忠汝卻是又驚又喜。 “那還有假,跑到我們黃陂去了。怎麼,要不要追過去,打回老家去?” “算了吧你。”潘忠汝知道吳光浩是跟他開玩笑。黃安縣城沒有拿下,怎麼能打到黃陂去。但又忍不住一時的高興,就對吳光浩又說了一句:“你以為我不敢回去?告訴你,一拿下黃安縣城,我就打回老家去。” “是嗎?那我們去不去呢?還有慶祝大會,是不是也得搬到黃陂去開?” “壞了。”見戴克敏像從地裡冒出來一樣,怪模怪樣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潘忠汝一下就著急了,慶祝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卻在這裡跟吳光浩唱什麼洋腔? 這麼一想,頭也不回,他就隨戴克敏跑了過去,今天的慶祝大會,他是主持人。 這是11月11日中午,起義隊伍和黃安縣七里、紫雲兩區的農民群眾兩萬多人,隆重舉行慶祝大會,慶祝七里坪又回到了人民手中。會後,又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翻身農民,歡天喜地,革命聲勢,氣吞山河。 一連幾天,總指揮部復又坐鎮七里坪,人進令出,忙而有序。所到之處,都是一片又一片的歌聲—— 暴動!起義!似乎成了七里、紫雲、乘馬、順河等地人們唯一議論的話題。除此之外,又是一派改天換地的新景象—— 此時此刻,革命,真的成了“被壓迫者和被剝削者的盛大節日”!沉浸在歡樂之中的人民,似乎又在期待著更大的勝利和更大的快樂! 11月13日凌晨,七里坪尚沉浸在歡樂的睡夢之中,文昌宮裡卻是燈火通明。潘忠汝神情木然地坐在凳子上,兩眼盯著跳動的燈火在發呆——又是魏益三。這個原系桂系郭松嶺部下,曾任砲兵團長,駐守過山海關;後又投靠馮玉祥,隸屬直系西北軍的兵痞子,自大革命時期來到豫西被改編為國民黨第三十軍之後,就不斷指使部下侵擾黃安、麻城,攻打七里坪時他棄城而逃,這會兒還沒打黃安縣城,他卻又要回竄黃安,他這個兵油子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呢? 原來,在凌晨4點鐘,潘忠汝就接到河口送來的情報,獲悉原駐黃安的國民黨第三十軍魏益三部一團人馬,又將自黃陂回竄黃安縣城。這一回竄不要緊,但卻把起義的整個計劃給打亂了。 原計劃是:在我方迅速作好充分準備以後,趁敵西逃未歸之機,一舉攻克黃安縣城,摧垮反動政府,建立工農政權和工農革命軍,開展土地革命。現在,敵人突然回竄,形勢發生變化,所以潘忠汝、吳光浩立即召開戰前緊急會議,著手研究是否提前實施起義計劃的問題。當然,潘忠汝心裡明白,必須立即實施計劃。同時,為了保證起義的最後勝利,也必須盡快地調整戰鬥部署,制訂出新的對策,以便應付不測。可是,怎樣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呢? 潘忠汝此刻正在苦思冥想。按說,吳光浩他們的分析也有道理,回竄黃安縣城之敵,雖然號稱一個團,實際上只有幾百人,大部又是未受過正規訓練的土匪隊伍,不僅戰鬥力差,且是遠道而來,必然兵困馬乏,士氣不高。而我們有多年農民運動的基礎,不僅人數居於優勢,鬥志也是十分旺盛。七里坪的不戰而勝,更加鼓舞人心。乘敵疲勞和立足未穩之際,迅速發動攻勢,足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戰而勝之。 所有這些,潘忠汝都不懷疑。他所想的問題是,如果情報不准,如果分析有誤,如果還有意識不到的地方而被疏漏了呢?那可就不是紙上談兵的問題。 幾十萬人馬的安危,攻打縣城的成功與否,均在一念之間無論如何,都得慎之又慎! 看著潘忠汝在一旁發呆,吳光浩、戴克敏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焦灼之色。敵人可能已經出發了,可我們卻在這裡發呆。但他們又不便言語,他們知道,在他們這些人當中,潘忠汝想問題是最仔細,也最有把握的。比如北界河打王芝庭那一仗,明明都佈置好了,他還要拖著病身子趕到現場去察看地形。如果不到完全成熟的時刻,他是不會輕意地發布命令的。 這時的天色已呈曙色,窗外時不時地傳來一陣陣操練的腳步聲和口號聲。突然一聲嘹亮的雄鳴報曉,潘忠汝那雙盯著燈火的眼睛裡,這才爆發出了一團火花——“是時候了,同志們!” 說著,他便迅速而威嚴地站了起來。 “現在,以起義總指揮部的名義,我命令:擔負進城偵察敵情和里應外台任務的尖刀班,務於正午時分先期抵達黃安城外,侍機進城,摸清情況,火速回報,以防不測。同時,攻城突擊隊提前集結七里坪,完成一切戰前準備工作,等候命令,整裝待發;攻城主力部隊由黃安自衛軍全部、麻城自衛軍一部、箭廠河三堂革命紅學全部及七里、紫雲、乘馬、順河農民義勇隊全部共兩萬人馬組成,午夜迅速匯集七里坪,等候命令,整裝待發。第三,麻城自衛軍一部,按原計劃,傍晚前必須抵達黃安、麻城、光山三縣交界處,佔據有利地形,構築戰鬥工事,隨時準備打擊敢於來犯的光山紅槍會。第四,立刻組織擔架隊、運輸隊、送飯隊等戰鬥後勤組織,隨時命令,隨時啟動。同時突擊收集攻城所需梯子、稻草、繩子、鐵鎚、棉被等物資,專人專項負責,隨時隨地徵用。第五,黃安南部之桃花、永河、二程、高橋等區,立即進行戰鬥動員,作好配合主力部隊作戰的一切準備。傍晚時分,所有部隊、全部人馬,必須進入指定位置,做好戰鬥準備。以太陽落山為準時,以三聲銅鑼為信號。太陽落山,銅鑼響過。全部人馬,立即出擊!” 紅旗招展,刀矛如林。 潘忠汝一聲令下,40萬黃麻人民山呼海應——“暴動,奪取黃安城!”“暴動,實行土地革命!” 在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尖刀班出發了。 在驚天動地的吶喊聲中,突擊隊員個個“飲水拍肚,扛槍橫行”。 兩萬主力部隊,人歡馬叫,按時匯集七里坪,身背大環刀的許世友,帶著乘馬六鄉的義勇隊和砲隊,也雄糾糾地加入了起義部隊的行列。這是怎樣的一個時刻? 歷史,一定會記住這鮮紅的一頁! 潘忠汝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幾乎是噙著眼淚,等待著那一神聖時刻的悄然降臨。太陽快落山了,西天的晚霞一片火紅。潘忠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在淚水奪眶而出的同時,他便用激動得有些發顫的右手,敲響了粉碎這個舊世界的銅鑼! “鏜!鏜!鏜!”三聲銅鑼響過,浩浩蕩蕩的起義部隊全部進發。 吳光浩率攻城突擊隊,如離弦之箭,抄小路直撲縣城;大隊人馬則在潘忠汝的率領下,似滾滾洪流,沿大道湧向黃安城。 與此同時,王秀松、李先念率高橋區千余武裝農民,正在羊子山舉行攻城誓師大會。彷彿是聽到了大隊人馬那震天動地的轟鳴聲,李先念二話不說,一下就跳上石盤,用最簡短的講話,作了最有力的動員:“按照總指揮部的命令,現在開始行動!”說著,又跳下石盤,緊隨王秀松、詹才芳,直奔黃安縣的南城門。 與此同時,蔡濟璜、王樹聲、徐其虛等人率領乘馬、順河農民武裝,翻光裕山,渡倒水河,按起義計劃,向黃安縣城疾進。 與此同時,黃陂縣河口區農民自衛軍大隊長徐海東,聞訊帶領十幾名隊員,7支步槍,日夜兼程,奔赴黃安。 與此同時,陳再道所在麻城自衛軍第三排奉命開赴七里坪以北的木城寨,嚴陣以待“紅槍會”。 凌晨4時,3萬餘農民起義軍風湧黃安城下,按照總指揮部的統一部署,兵分兩路,悄悄包圍黃安縣城,等待發出攻城命令。 看著洪水一樣的人馬在夜風中仍源源不斷地向黃安城湧動,潘忠汝習慣性地看了看天上的星星。按計劃,要等到黎明時分才發動進攻,這會兒他多少卻有點兒著急。尖刀班插進去了沒有?到時能不能打開城門?還有吳光浩的突擊隊,是否已經到達指定位置,掃清了大軍前進的障礙? 其實,潘忠汝這會兒卻是多慮了。按照他的命令,尖刀班提前於正午時分就抵達黃安城外。這時,城門口站崗的兩個哨兵,正耷拉著腦袋,懷裡抱著步槍,曲蜷在城門外曬太陽。尖刀班的12名隊員,都是百里挑一的精明強悍的青年人。他們有的扮成砍樵賣柴的,有的裝成做生意的,有的扮成賣唱說書的,有的裝成乞討吃要飯的,巧妙地遮過路人的耳目,一一混入前去趕集的人流中。不消多時,就都順利地進了城。進城後,他們即通過事先聯繫的各種關係,神不知鬼不覺地尋摸敵人的情況。等到夜幕降臨時刻,他們早就摸清了城裡的敵人的兵力分佈情況。之後,僅有一牆之隔,他們便潛伏在城牆北門附近,緊握手槍和匕首,等待起義部隊的到來,等待總指揮部發出的攻城信號。只要信號一發,他們將不顧一切安危,迅速打開城門。 這時,吳光浩率領的突擊隊已經衝進了城裡的火王廟。自傍晚出發後,他們70餘人就抄小路向南疾進,過瞭望家畈,到縣城附近已是半夜。他們在王家院準備了四架雲梯,用麻繩綁成兩架。 吳光浩親自試了試,看牢不牢。試過之後,他就集合隊伍,衝著突擊隊員們說:“同志們,前邊我們做的很好。快速、及時,而且靜肅、隱蔽。現在快到縣城了,我再重複一遍,與尖刀班取得聯繫之後,我們率先進城。當然不是打開城大門,而是爬雲梯,翻過城牆去。第一,我們要幹掉的是警衛連。警衛連戰鬥力較差,但武器較好。記住,繳一支槍自己背,繳兩支交給別人背一支。另一個地點是公安局,人槍都少,更容易打。最後才是匯合大部隊、攻打縣政府。同志們有沒有決心?” “有!”吳光浩話音一落,夜色中齊唰唰就是一聲低沉的怒吼。 “這就好。但是,我還要說一句話,我們雖然打過仗,打過土豪劣紳,但沒有打過縣城。這次攻打黃安縣反動政府,建立人民自己的政府,使黃安人民永遠不受壓迫,這是一場硬仗,我們一定要服從命令聽指揮,不得隨意、擅自行動現在出發!” 說著,吳光浩就站到突擊隊的排頭,一個轉身,又朝著縣城方向前進。過了沙河,再跳過一條溝他們就到了城北角。按計劃是在這裡與尖刀班的人聯繫,等了半天,卻不見人影。 “怎麼回事呢?是不是情況有變?不可能。要是有的話,大部隊肯定會與我們聯繫的。”可是,左等右等,還是不見尖刀班的人影。這時夜深人靜,仔細聽,已經能聽到大部隊向前湧動的腳步聲了。不能再等,我們自己上。這麼一下決心,吳光浩就命隊員架好雲梯。他第一個爬上城牆,立即感到寒風刺骨。不遠處似有哨兵在晃動,卻一直沒有走過來。等隊員們一下了城牆,他才小心翼翼地放下云梯,最後一個下到了城裡。等他們快要衝進火王廟時,“叭!叭!叭!”三聲清脆的槍響便劃破了沉沉的夜幕頓時,黃安城下,人湧如潮。 眼見人群像波濤洶湧的大海,呼嘯著一齊向城門湧去。 潘忠汝站在高高土崗上,放開洪鐘般的嗓門,大聲喊道:“同志們,總攻開始了,衝啊!” “衝啊!” “殺啊!”霎時間,吶喊聲排山倒海,槍砲聲驚天動地。 湧到城牆下的起義隊伍,有的爬起梯子,有的頂著棉被,有的抱起稻草,奮不顧身地向城牆爬去;一群人抬起樹幹撞擊城門,另一群人則用鋤頭在挖城牆根,還有的點燃柴火,放火燒城門,騰空的烈焰映紅了夜空,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四周。就在這時,前來接應突擊隊的尖刀班隊員才和突擊隊取得了聯繫。突擊隊在尖刀班隊員的帶領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地摸到了城牆北門,與尖刀班合成一個拳頭,經過一陣猛敲猛打,看守北門的敵人終於做了俘虜。 隨即,城門洞開,圍在城外的大隊起義人馬,迅速沖進城內。 突擊隊馬不停蹄,旋即又撲進敵第三十軍駐地。此時,敵第三十軍的一個團還沒有到達黃安,幾個留守的敵人哪裡敢抵抗,見突擊隊殺了進來,忙不迭地舉起了雙手。 殺到了這會兒,吳光浩才找回了在獨立團當鐵軍營長的感覺。當然,突擊隊員們更是欽佩不已,一向瘦小而單薄的吳光浩,這會兒卻像著了魔似的力大無比。眼見一個敵人正要朝他瞄準,槍還沒端穩,吳光浩就手起刀落,將敵人撂倒在地。接著,他又把手槍一舉,振臂喊道:“同志們,打'老爺'大堂去!活捉賀守忠,一起算總帳!” 他的話音未落,突擊隊的幾十個人,旋風般地就沖向縣衙門。 縣衙里,偽縣長賀守忠剛被槍聲震醒,一邊穿衣服,一邊就往外跑。他的前腳剛剛踏出門檻,就被迎面跑來的馬弁擋住了去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馬弁見他要跑,就趕緊結結巴巴地報告說:“老……老爺,不不……不好了,外……外面'匪賊'打……打……打進來了!” “什麼,'匪賊'打進來了?什麼'匪賊'?哪有他媽的什麼'匪賊'?”賀守忠本來就膽小如鼠,剛才一聽見槍聲,自己先嚇得三魂丟了兩魂半,這會兒卻扳著老臉給馬弁看。稍作鎮靜之後,他又衝著馬棄大聲罵道:“他媽的,幾個種田佬,就把你嚇成這個樣子!還不趕快滾出去,把弟兄們叫起來,給老子把前門堵住!” 說畢,賀守忠轉身就鑽進後堂,自顧自地逃命去了。那個挨了一頓臭罵的馬弁,連滾帶爬地來到前院廂房,趕緊把那些縮在被窩裡的保安隊員,一個一個地拖了起來,連衣服也來不及穿好,就叫他們跪在地上,朝著大門口,一陣亂放槍。 可是,沒等這幫傢伙再推上槍栓,“叭叭叭”,隨著一陣急促的槍聲,吳光浩的突擊隊已經從窗口衝了進來。 頓時,屋裡亂成了一鍋粥。保安們哭爹喊娘,有的磕頭作揖,有的直打哆嗦,有的把槍只管往窗外扔,即使如此,也忘不了口口聲聲的哀求:老總饒命、老總饒命! 突然,大堂上卻傳來兩聲槍響。聽到槍響,正在向後院繼續搜索的兩個突擊隊員便猛撲過去,抓住了賀守忠的“師爺”(秘書)和馬弁,雙方扭打在了一起。原來,見前面的保安抵擋不住,這兩個傢伙還想繼續為他們的老爺效勞。胡亂撿起兩隻槍,隨手就扣動了扳機。其它突擊隊員聞聲而至,一起衝殺上去,三下五去二,便結束了這兩條垂死掙扎的狗命。接著,一名突擊隊員又在賀守忠的太師椅後面,搜出了一支漂亮的小手槍。 隊員們樂不可支,正在傳來傳去地想看個究竟,這時,屋內卻傳來了“咚咚”的聲響,是什麼在響?幾個隊員踢開門,衝進去一看,原來是一個又高又胖的傢伙,披著一件上了八團花棉綢外罩的老羊皮襖,正趴在地上撬地板,看那不顧一切的樣了,倒像是想從地板上尋道縫隙而鑽出去呢。 “你是不是賀守忠?”一個突擊隊員衝上去,一腳踢在那傢伙的屁股上,聲色俱厲地大聲喝問。 “我……”那傢伙嚇得渾身發抖,一下子就癱倒在地板上。 “說!不說就宰了你!” “鄙人小弟,是……是賀賀守忠。” “帶走!”吳光浩一聲令下,三四個突擊隊員立即衝上前,不由分說,押著賀守忠就往外走。 賀守忠這時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一邊往外走,還一邊哀求:“別殺我,別殺我,我上任還不到十五天。”倒是一點都不結巴。 吳光浩正想尾隨而去,卻又意外地聽到一聲細微的響動。他開始警覺了,尋視一周之後,目光就又落在賀守忠剛才敲打過的地板上。這地板看上去並沒有什麼異樣,打了臘的木板油光鋥亮。他只是有些蹊蹺,賀守忠幹嗎要敲打地板呢?好端端的一個人,也不至於想鑽到地縫裡頭去。不對,這地板底下肯定有明堂。正這麼想,他就又聽到了剛才聽到過的那種細微的聲響。 “過來。”吳光浩用手招呼了幾名隊員,轉身就站在賀守忠剛才敲打過的印痕上,猛地一跺,果然,腳下傳來的卻是空心地板的嗡聲。 “出來!不出來就炸開!”這里肯定有人無疑,吳光浩一聲斷喝,地板下隨即就傳來十分殷勤的回話:“我們出來,我們出來,千萬別開槍,別開槍!”緊跟著,腳下的地板就“嗞啦嗞啦”地叫喚著被拉開了。前後鑽出來兩個人,第一個是細高細高的紅學師爺,他一爬出暗室就很自覺地舉起了雙手。第二個年紀尚輕,卻是個浪裡浪氣的女人。再往下一看,暗室也就只能容下兩個人。難怪,賀守忠剛才要撬地板。 “這就是這幫王八蛋的本性。帶走!”吳光浩也不問青紅皂白,又是一聲命令,這兩個剛才也許還在僥倖的傢伙,就一前一後地被推出了衙門。這時,從北門進城的農民隊伍,經過大街小巷,洪水一樣,直向東門衝去。由於人多勢眾,裡應外合,東門馬上被打開了,起義隊伍潮水般地湧了進來。而往城外一看,那看不到頭的隊伍還是黑壓壓的一片接一片。 其實,從昨天晚上開始,四面八方湧向黃安縣城的人一刻都沒有斷過。夜色朦朧中,尚有人影浮動,腳步匆匆。此刻天色已見曙光,人流還是源源不斷。而所有各區、鄉,甚至是村里的隊伍,又都是最精神的自衛軍戰士走在最前頭。他們一個個容光煥發,腿裹綁帶,肩扛長槍,胸前佩掛赤化帶,邁出的步伐堅定又有力,大都顯示出不佔黃安誓不休的氣派。緊跟自衛軍其後的,則是眾多的義勇隊和農民武裝隊伍。他們的穿戴裝束雖不如自衛軍整齊,卻也乾淨、利索,鬥志昂揚。而同男將一道前進的女將們,手裡則拿著剪刀、菜刀和削尖了的竹器等武器,英姿颯爽,步履嬌健,格外引人注目。這個隊伍,似乎總也望不到頭,也看不到尾。只有那些來福槍、紅纓槍、甲魚叉、三節棍、鋤頭、扁擔、鳥銃、木棒等豎立如林,無數面紅旗獵獵飄揚,偶而還有一架一架的土大砲,使得這一往直前的隊伍更顯出不可阻擋的氣勢。 “快看,快看,又是一架土大砲!” “好是好,只怕黃安城早就攻下了。”排長余雅太這麼一說,陳再道等人就也興趣減半。 不過,排長畢竟是排長,他本來是想逗逗陳再道他們,也使自己的遺憾多少“消滅”上那麼一點。自昨天傍晚受命進駐陣地之後,雖然他也明白打阻擊的任務十分重要。同時還有周圍的許多農民義勇隊自發地上山,協同他們作戰,可他心裡總不是滋味。但見陳再道他們果然沒了興致,他便湊到他的跟前,笑著說:“看看看,就是沒去打黃安嘛,就這樣不高興啦?” 恰在這時,一位隨送飯的大人來到陣地上的孩子卻擠到他們跟前,歪著小腦袋,問了陳再道一句:“你們怎麼到這裡來呢?” “為了打黃安呀。” “打黃安來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你說什麼?是防備河南那些紅槍會來支援。” “那我就明白了。咱們打黃安,還不叫他們來支援!” “對呀,就是這個道理哪。”排長余雅大見陳再道說得那麼有滋有味,就故意衝著孩子笑咪咪地說了一句。其實,這話只有陳再道明白,排長是逮住機會說他呢。當時不讓他參加突擊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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