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喋血大別山·黃麻暴動紀實

第2章 第二章暴風驟起

1926年秋,北伐軍攻占武漢,秋風掃落葉般地把北洋軍閥的軍隊打得潰不成軍,土崩瓦解。革命之聲,迅速傳遍湖北各地。為了適應迅猛發展的革命形勢,更有力地領導農民運動,黃麻兩縣的黨組織和農民協會均由秘密轉為公開,黨的特別支部也隨即遷入縣城。 黨組織和農民協會在群眾中公開以後,立即領導農民開展大規模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鬥爭,黃麻地區迅速出現了一個空前未有的農村大革命高潮——“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貪官污吏!”“打倒帝國主義!”“剷除封建勢力!”“一切權力歸農會!”等革命口號,連同革命歌曲,喜氣洋洋,雲雀般地歡唱在黃安、麻城那古老而新鮮的土地上空。 聽著這曠世奇聞的口號和歌聲,土豪劣紳們卻老鼠樣地恨得咬牙切齒。他們紛紛出動,偷偷摸摸地請來“教師爺”,組織“紅槍會”,個個聲言,要武裝保家產,和農民協會對著幹。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農民們則拿起鋤頭扁擔甲魚叉,時刻準備著為保衛自己剛剛得來的生存權益而戰鬥。革命,已經到了兵刃相接的時候了。 王鑑他們在黃安擦拳摩掌,麻城乘馬會館那邊農民協會的負責人徐子清卻已經接到了土豪劣紳開始挑戰的消息。 “快,丁枕魚正指使他的狗腿子在砸羅家河的農民協會呢!”來人氣喘噓噓。 “什麼?” 正和徐子清說話的王樹聲嚯地一下站了起來,扭頭對徐子清、胡靜山等人說:“我建議馬上召開緊急會議,先解決掉這隻虎再說。” 原來這丁枕魚號稱“麻城北方一隻虎”,有田120畝。他依仗自己有錢有勢,對農民協會極為不滿。又覺得自己是王樹聲的親舅公,料他也不敢把自己怎麼樣。所以,在1926年12月20日這一天,趁著人們趕廟會,購置年貨的時機,就指使他的狗腿子,搗毀了大河舖鄉農民協會羅家河分組的辦公室,撕掉了農會張貼的標語,反動氣焰十分囂張。

聽了來人的報告,按王樹聲的建議,徐子清、胡靜山等人立即召開緊急會議。 這時天色已晚,但不到一個時辰,人都呼啦啦地起來了。 “樹聲,你說怎麼辦?事情明擺著,他是你舅公,你說怎麼辦我們就怎麼辦。” 王樹聲幾乎是吼著叫道:“天王老子都不行!誰要破壞革命,就拿誰開刀!” 十分鐘不到,乘馬會館的農民協會就發出了有史以來的第一號戰令:立即捉拿丁枕魚,打下反動地主的囂張氣焰! 戰令發出之時,已是夜半時分。 會員們一聽區農會要逮捕丁枕魚,個個擦拳摩掌,眉飛色舞,迅速拿起刀、矛、烏銃、鋤頭和扁擔。 “咣!咣!咣——” 三聲銅鑼響過,茫茫夜色中,2000多名農民的燈籠、火把即刻映紅了天,他們浩浩蕩盪地開進羅家河,迅速把丁枕魚的高牆大院圍了個水洩不通。

“開門——” “開門!” “撞開它!” “撞開它!” 聽到了洪水一樣的怒吼聲,丁枕魚早已嚇破了膽。連被窩都不敢出,只管叫家丁們把門守住:“千萬不要叫他們闖進來。”說畢就用被子蒙了頭,不知如何是好。 但這邊的門還是撞不開。人們都有些急了,同樣不知如何是好。 “榮坤,上!”王樹聲一遞眼色,廖榮坤,這個當過幾天兵的丁家佃戶,帶領十幾個身背大刀的青年農友便翻牆而入。 “不好了,老爺,他們翻牆進來了!” “啊——快開槍啊!開槍!” 不等丁枕魚的家丁們找到槍栓,廖榮坤他們已經衝到了樓上。廖榮坤一個猛虎捕食般的箭步,便闖進了丁枕魚的臥室,一把把他從被窩裡拖了出來。這時的丁枕魚全沒了白日里的囂張,赤腳單衣地跪在地上,連連叩頭求饒:“饒了我吧,饒了我吧!給樹聲傳個話,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現在知道求饒了?不行!”廖榮坤老鷹捉小雞似的,一把提起瑟瑟發抖的丁枕魚,將他丟到了早就等急了的農民面前。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見丁枕魚被丟在地上,憤怒的農民們便炸了鍋似的衝上前,你一拳我一腳,恨不得將他打個皮開肉綻。 這時,徐子清撥開人群,走到丁枕魚跟前,一邊制止憤怒的人群,一邊對著大夥兒說:“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們有苦的訴苦,有冤的伸冤。該怎麼處理丁枕魚,我們農會自有辦法。” “打死他!” “打死他!”憤怒的人群卻一聲高似一聲地怒吼著要打死丁枕魚! “丁枕魚橫行鄉里,欺壓百姓,確實是無惡不作,死有餘辜。我也想打死他,可我們現在有農會,農會也是一級組織,既然是組織,就得有紀律。即便是要打死,也得有個說法才是,對不對?”

經徐子清這麼一說,憤怒的人群才稍稍平靜了一些。就在這時,人群裡卻衝出一個楞頭楞腦的青年,手裡舉著鋤頭,一上來就照準丁枕魚的腦袋要往下砸。徐子清一把托住他的身子,那劈下去的鋤頭才偏離了丁枕魚的光腦袋而崩在院子裡的青石上,“咣——”地迸出幾星火花。 “你這個王八蛋!過去,你霸著天,霸著地,還霸著我未婚妻不讓我結婚,不讓我成家!現在該我報仇了!我要用鋤頭剁掉你那顆老王八蛋!我要剁掉你這個老狗頭——”說著罵著,楞頭青年又要衝上去。 眾人都知道,楞頭青年的未婚妻就是鄧家灣的肖姑娘。姑娘都二十出頭了,丁枕魚卻硬是霸著不讓出嫁。所以,見楞頭青年又要衝,人群就又止不住地朝前湧動,火把都投了過來,要燒死丁枕魚。

徐子清急了,就命王樹聲等人趕緊把丁枕魚捆起來,先押到農會再說。 丁枕魚押走了,但憤怒的人群卻遲遲不肯離去。直到雄雞報曉時節,才三五成群,個個餘恨未消的樣子,咬牙切齒地離開了丁家大院。 “捉了丁枕魚,就和地主撕破了臉。”革命鬥爭的烈火,在麻城更加旺盛地燃燒起來了。各地的“土霸王”相繼被捉,遊街、罰款、送縣“麻城農民協會收五毒”(指土豪劣紳王芝庭、朱碧山、王勉之、方孝亭、餘子遊等五人),一時成為武漢進步報刊的熱門話題。 但當徐子清、王樹聲等人將丁枕魚押送到縣里時,劉縣長和徐承審官卻拒絕收押。 這天正是臘月二十八,縣城的大街小巷都貼滿了農會的標語,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彩旗。家境稍好一點兒的人家,都給孩子們換上了新衣。孩子們歡鬧著,在匆匆往來的大人中間跑來跑去。偶而還有幾聲炮竹,更喧染了將要到來的新年的喜慶。

徐子清他們一路緊走,到縣政府時正是正午時分。找到劉縣長的時候,劉縣長好像正要出門的樣子。抬頭看見徐子清他們,不自覺地愣怔了一下,隨後才說:“怎麼能隨隨便便抓人呢?”這天劉縣長穿著中山裝,梳著中分頭,高挑的個兒,往那裡一站,確也有幾分出人頭地的感覺。但見徐子清他們默不吱聲,也不管丁枕魚正有一眼沒一眼地給他遞眼色,就唬著臉衝著大夥兒說:“農會也得有王法。丁枕魚他犯什麼法了?放了,放了。有話慢慢說嘛。”說著,就要上前給丁枕魚鬆綁。 “慢著!”王樹聲一聲喊,周圍人就嘩啦啦地圍了上來。 “怎麼?你們連我本縣長的話都不聽了?” “不是不聽你大人的話,而是丁枕魚他罪有應得。”既然他想放丁枕魚,徐子清上前就不冷不熱地說。

“你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哼,我是乘馬區農民協會的負責人。” “為什麼要抓丁枕魚?” “他砸爛了農會的辦公室,撕了農會張貼的標語。他欺壓百姓,逼租逼債,霸占民女,橫行鄉里……” “好好好,既然他這麼壞,你們就把他送到承審官那裡好了。”不等徐子清說完,劉縣長就連忙擺了擺手,說了一句話,看都不看眾人一眼,轉身就進了辦公室,“砰”地一聲,連門都關了起來。 “這怎麼辦呢?”王樹聲有些著急。 “見了承審官再說。”徐子清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他心裡也是一團麻。都說國共合作,國共合作。可實際上呢,既不“合”也不“作”。說到底,國民黨他們和土豪劣紳穿的是連襠褲。但他今天卻有意要將丁枕魚送到他該去的地方。如果你們都不管,自有農民協會會撐起這方天。

所以,見了一臉刁鑽相的徐承審官之後,徐子清就只問了一句話:“我們捉了丁枕魚,縣長大人要我們送到你這裡,你收人還是不收人?” 徐承審官本是個被人奉承貫了的角色,剛才又接了縣長的電話,本想和徐子清他們磨上一會兒的,但見徐子清一開口就出言不遜,一下火了,也不管縣長是怎麼交代的,接了徐子清的話就說:“收又怎麼樣,不收又怎麼樣?嗯!” 徐子清不溫不火。見王樹聲正要開口說話,就搶先一步說:“收,我們就要處理結果;不收,我們自有處理辦法。” “咦,你們還有處理辦法?今天這人我就不收,看你們怎麼個處理法。” “好。那我們就帶人走了。” “走吧走吧,走的越遠越好,別再讓我聞到屁臭味。” “你——”

“算了,我們走人就是。” “哼?一個小小的鳥農會,倒真的當什麼烏紗帽了。” 話雖這麼說,但見徐子清他們一行人走遠了之後,徐承審官還是撥了劉縣長的電話。 “餵——劉縣長嗎?我是——” “說吧說吧,丁枕魚在什麼地方?” “我讓他們帶走了。” “帶哪兒啦?” “估計要去農會那邊。” “蠢,愚蠢!你怎麼能讓他們把他帶到農會去!那還不等於送死。” “不,不至於吧?” “不至於個屁。你知道什麼叫農會嗎?他們怕什麼?嗯,這還怎麼救子厲他們出來?” “縣長,我,我糊塗,我糊塗……”縣長這麼一說,承審官確實有些後怕了。雖說丁枕魚是第一個被捉起來的,卻是最後一個送到縣里來。這幾天縣長正忙著解決王子厲他們的事。誰知道卻來了個丁枕魚。但縣長卻不耐煩他的囉嗦,不等廢話說完,就忙制止了他,接著說:“好啦好啦,廢話少說一些。你快去和舜卿他們商量商量,看怎麼個辦法?記住,一定要救出子厲他們,要保住枕魚。這不僅僅是他們幾個人的事,而是關係到黨國存亡的大事。懂了嗎?” “懂啦懂啦。縣長您大人放心,我這就去這就去。”放下電話時,徐承審官已是一頭的虛汗,但來不及擦,抬腿就往舜卿那裡跑。而這被縣長叫做“舜卿”的人物,就是麻城商會會長陶心成的走狗、代理商會會長李舜卿。早些時候“收五毒”,他還有點幸災樂禍。活該,他媽的都把我李會長不放在眼裡,就知道個“心成”,這會兒心不成了吧?但沒高興幾天,陶心成就找他有話了。 “舜卿啊,子厲他們給捉了,你知道嗎?” “全城人都知道,武漢都登報了。” “是呀,武漢都登報了。” “我看他們也是個活該。” “什麼?活該,什麼叫活該?沒有他們,你吃屁呀?”李舜卿心想,不捉他們我也吃不到屁,還不如捉了呢。卻不敢吱聲,他能有今天,還不都靠會長扶植? 陶心成一眼就看出了李舜卿的小心思。所以,笑了笑就把手裡的小煙鍋往身邊的八仙桌上一擱,說:“別動心眼兒了,舜卿,我知道你想什麼。可是,這可是個機會呀,連劉縣長都驚動了。”說著,他故意頓了一下,示意李舜卿走近點。等到舜卿走了過來,便在太師椅上把身子伸了伸,捂著李舜卿的耳朵才接著說:“是武漢那邊的消息,要放人。劉縣長要我們做點工作。明白了嗎?” “明白了。可怎麼做工作呢?” “笨蛋,要腦殼是做什麼吃的?”不等李舜卿想出個頭緒來,門口就有一人快快地跑進來,衝著陶心成說:“會長,他們把丁枕魚送到縣農會了。” “啊——那子厲他們呢?” “不知道,估計還在老地方。” “麻煩了。這下可就麻煩了!” 陶心成知道,“老地方”其實也是農會的地方,是他從農會那邊接出來給他們安排的。但地方是換得舒服了一些,可看管的人還都是農會的人。這邊都還沒解決,唉,又多了個丁枕魚。這他媽的年還怎麼過? “會長——” “你說。” “我看叫羅偏頭跟嚴營長說一說,出動部隊” “不行不行。你忘啦?送子厲他們來的時候,劉縣長不就想動警備隊嗎?可結果呢?差點給泥腿子們下了槍!” “那怎麼辦呢?” 見會長陶心成不同意他的“妙計”,代理會長李舜卿也就不想再說什麼了。不過,農會和警備隊對陣那事他是知道的。那天正好是個艷陽天兒,區上把人一送上來,縣長就派出了警備隊。本來是想擋一擋他們,別蔥鬍子蒜皮的,什麼都抓。可農會的泥腿子們一點兒都不怕,個個的臉膛兒被太陽照得明晃晃的。不但不走,反而揚言,要是敢放人,他們就燒縣衙門。後來沒辦法,才收留了他們所說的“五毒”。而一收“五毒”,縣長就忙乎了。媽的,這世道看來真的是要變了。 “舜卿。” “舜卿在。” “就照你說的,你去找羅偏頭,和他一塊兒去見見嚴營長。如果這邊一有什麼動靜,他就出兵。” “那這邊怎麼辦呢?” “我這就去會會徐承審。” “不敢不敢,我來了。” 陶心成剛想收掉水煙鍋,徐承審官卻虛汗淋淋地就進了門。進了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就坐在另一張太師椅上,說:“真是找的我好苦!縣老爺發脾氣了。他們連丁枕魚也弄來了。” “好說,好說。您哪,先來上一鍋,完了我們再慢慢說。”這邊一安頓好,那邊陶心成又對李舜卿說:“你忙去吧,這邊我們再慢慢說。” “好的,那我就走了。”說著,李舜卿朝兩位點了點頭,就出門了。 之所以徐子清給縣長說他是乘馬區的農會負責人,就是想看看縣長大人還認不認識他這個縣農會的副委員長。果然,農會成立還沒幾天,他就連副委員長都不認識了。可見他的想法有道理,什麼國共合作,豬肉貼不到羊身上,貼來貼去還是兩層皮。 “縣長不管,承審官不收,那我們怎麼辦呢?”這個時候,徐子清和王樹聲已經到了縣國民黨的書記長,同時也是麻城共產黨特別支部書記的蔡濟璜的住處。一進門,二話沒說,王樹聲就急急忙忙地問了蔡濟璜一句。 “那我們自有辦法,是不是?” 蔡濟璜卻把話又遞給了在坐的劉文蔚和劉像明。 王樹聲這才和他們打招呼。 “幾天不見,還是改不了你的猴脾氣。” “哪像你們坐衙門的人。我們是急,可還不如丁枕魚他們急。”握住劉文蔚的手,王樹聲的一句話卻把大家給逗笑了。 接著稍作寒喧,蔡濟璜便對縣農會委員長劉像明說:“以農會的名義,逮捕李舜卿、羅偏頭。不痛不癢,先打掉他們的馬前卒。” “我也是這個意思。至於陶心成和徐承審官,以後相機再說。先把李、羅二人收拾了,然後處理丁枕魚和王子厲。” “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最後王樹聲說:“越快越好。” 第二天天還未亮,乘馬崗的幾千農民黑鴉鴉地就湧到了代理商會會長李舜卿那座在縣城並不是大顯眼的院子外面,不等李舜卿把眼屎摳淨,先沖進去的人,就給他來了個五花大綁。 “說,昨天你和羅偏頭乾什麼去了?” “找……找,找嚴……,嚴營長去了。” “找他幹什麼?” “叫他,叫他出兵。” “好啊,還想勾結嚴營長。叫你先吃一頓老拳再說。” 說話間,李舜卿就豬一樣嚎了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 不等李舜卿嚎完,人群中就閃出了有些洋洋得意的徐承審官。眾人回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四周已經站滿了端著大槍的士兵。那槍的刺刀刺著,在冬天的天光裡把把都閃著寒光。眾人一下楞了,就有點不知所措地開始交頭接耳。 “怎麼樣?不神氣了吧?”徐承審官見人群中有交頭接耳的說話聲,就更加得意地往李舜卿院子裡的石桌上一站,大聲對著黑鴉鴉的人群說:“各位鄉親都聽著,奉劉縣長之命,本承審官現在通知你們——武漢咋日來電,從接電之日起,'農會'開始由我們搞,你們的農會是非法的,不能再搞了。所以,人也不能再抓了,人也不能再打了,人也更不能再殺了。而以前抓的人呢?” 說到這裡,徐承審官故意頓了一下。聽得出來,人群開始喧嘩了。徐承審官微微一笑,朝不遠處的嚴營長看了一眼,正準備接著他和陶心成的陰謀講下去,忽然卻被人給推倒了,四仰八叉地掉在了地上。還不等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一把手槍便毫不含糊地抵住了他的腦袋。 幾乎同時,蔡濟璜就躍上了石桌,對著四鄉的窮苦農友說:“父老鄉親們聽著,我們不上他們的當。他們所說的一切,所做的一切,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放丁枕魚,要放王子厲,要讓他們重新騎在我們的脖子上拉屎拉尿。父老鄉親們,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 “那我們怎麼辦呢?” “打死丁枕魚!” “打死王子厲!” “打死承審官!” 人群一呼百應,叫著喊著就要往前衝。 “砰——砰——”兩聲清脆的槍聲,冷不防地卻劃破了天空。 人們這才明白,還有個嚴營長。嚴營長直直地朝蔡濟璜走了過來。槍還未插進套子,一隻手就戴著手套伸了出來,滿臉是笑:“佩服!佩服!濟璜兄,嚴某人可真的是佩服了!”但蔡濟璜卻不握他的手,而是冷冷地說:“嚴正兄,你是駐軍營長,本不該插手地方事務。既然你已經來了,念起你我同在一地共事之誼,只有一句話,帶走弟兄,好自為之。” “哪裡哪裡——濟璜兄誤會了。既然嚴某人出面,自有出面的道理。人,我可以帶走。但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說吧。都是七尺男兒,何必遮遮掩掩。” “好!有你這句話,嚴某可就不自量力了——請問,農會講不講道理?” “你什麼意思?” “這你明白——”嚴營長說到這時,臉上卻沒了一絲笑意。接著,又慢條斯理地說:“凡事都得講道理嘛。舜卿是怎麼了,就是因為見了我,你們就要槍斃他?徐承審怎麼了?不就是個傳話筒嗎?你們也不放過?那連我一起抓了算了,這天下都給你們,怎麼樣?” 聽了嚴營長的話,蔡濟璜卻笑了。隨即,便衝著嚴營長說:“這可是你說的?不管李舜卿和承審官,如果你願意,只要我發一句話,立即就可下你的槍。”說著,便朝潮水般前呼後湧的人群看了一眼,回頭又對嚴營長說:“好自為之吧,嚴正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否則……” 見蔡濟璜說得語重心長,更見湧動的人群已將他和蔡濟璜密密匝匝地圍了起來,呼喊聲接連不斷,所以,不等蔡濟璜再說什麼,嚴營長頭也不抬,轉身就要離去。 “給他一條路,放他走——” 蔡濟璜一聲喊叫,嚴營長才灰溜溜地順著人群閃開的小道,頭也不回地跑了。 接著,蔡濟璜宣布:以縣農民協會的名義,收審代理商會會長李舜卿,逮捕“工會會長”羅偏頭!從今日起,停止縣長和承審官的職務! 人群頓時沸騰了,浪潮般的呼喊聲,衝擊著麻城縣城的天和地。 麻城革了縣長的職,我們怎麼辦?麻城的消息傳到了黃安縣。在先後懲辦了李介仁、阮純清、張英廷、李士顯和石黑子等19名罪大惡極的豪紳惡霸之後,已是湖北省黨部特派員的王鑑便把目光投向了龍潭寺。 龍潭寺是座落在倒水河中一片沙洲上的一座大寺廟。四周碧水漣漣,寺廟典雅清靜。猛一看,倒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每一天的晨鐘,都能震動靈性的飛鳥,撲在霞光裡,落在沙洲上。風光一派,恰似一片清明天地。但是,稍往前走一步,便可看見一丈多高,差不多都長滿了苔蘚、爬滿了滕蔓的圍牆上,四角卻安有九節雷、劈山炮、白龍槍等甚是肅殺的東西。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而龍潭寺的當家和尚卻與縣府衙門相互勾結,霸占寺廟周圍900多畝良田,僱有長工100多人。既收租,又放貸。披的是宗教外衣,仗的是官府權勢,欺壓百姓,坑害良民。嫖妓宿娼,爭風吃醋。裝神弄鬼,無惡不作。附近的農民群眾,恨得牙齒都咬碎了,卻就是怕“神”,只有敢怒而不敢言了。 1927年3月的一天上午,王鑑有意和同是特派員的夏國倪來到龍潭寺附近的牌坊店。他們一進農會辦公室的門,正在此辦公的汪國香、汪立波等人便止住了聲息,急忙端茶讓坐,問寒問暖。 “你們剛才說什麼來著?老遠我們都聽到了動靜,怎麼又不說了?我們是外人啊?”屁股一落坐,王鑑就笑笑地問了大家。 “哪兒呀。我們剛才是說……唉,都是那幫禿驢幹的好事!”一快嘴快舌的農會幹部快快地說,說畢就看著警覺了幾分的王鑑和夏國倪。 “怎麼啦?”他倆人幾乎是同時發問。 “怎麼啦?那幫禿驢又害人了!”說著,女幹部就嚶嚶地哭開了。 “是不是——?” “是,就是那當家的禿驢。昨天晚上,趁著汪老三的堂客到沙洲去挖山芋,就把她給……唉,那女子過門還不到一月的功夫,你說,你說這老禿驢還他媽算人嗎?” 聽著農民的冤屈,王鑑極快地和夏國倪交換了一下眼色。接著就對在坐的各位農會幹部說:“'宋埠教案'想必大家都知道。沒什麼好說的,龍潭寺就是第二個宋埠教堂!” 這時,農民們聽說省裡來了人,紛紛趕到了農會辦公室的院子裡。也不知王鑑他們在說什麼,屋里屋外部擠滿了人。 見群眾熱情如此之高,王鑑便暫時收住龍潭寺的話題,而是離坐起身,走到院子中央,高興地對大家說:“大家都知道了,麻城那邊逮捕了惡霸地主丁枕魚、王子厲,罷了縣長和承審官的官。我們黃安縣的農友們,在黨的領導下,組織了農民協會,對李介仁、阮純清、張英廷那樣的土豪劣紳、貪官污吏進行了堅決的鬥爭,取得了很大的勝利。在武漢的時候,董必武同志表揚了我們黃安縣,並對今後的工作作了指示。而事實證明,土豪劣紳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他們不過會寫幾個字;有幾個狗腿子。只要我們大家團結起來,齊心協力,用鋤頭、扁擔,也能把他們打垮!現在,鬥爭已經開展起來了,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希望我們能繼續努力,做出新的更大的成績!” 王鑑的話音剛落,農會會員們便振臂高呼革命口號。 這時,一位曾被龍潭寺當家和尚覺明無理痛打了一頓的農民站起來問王鑑:“龍潭寺的當家和尚算不算豪紳,該不該打倒?” 王鑑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因為如何解決龍潭寺,他還沒有計劃好。但見農民一問,他卻不加思索,隨口就肯定地說:“算,算豪紳!” 一提起龍潭寺,農民們立即轟動起來了—— “他們是豪紳,還是花豪紳!” “再讓他們搞幾年,我們連褲子都穿不起了!” “知道嗎?那花驢昨天把汪老三的堂客給糟塌了!” “這還了得!走啊,到龍潭寺算帳去!” “殺了老禿驢,燒了那寺廟!” 霎時,農民們便自發地扛起鋤頭,操起扁擔,潮水般地湧向沙洲中心的龍潭寺。正在田里幹活的人,聽說要去捉拿覺明那老禿驢,也都隨手操起一件農具當武器,加入了比倒水還猛的算帳隊伍。 初春季節,倒水河很淺,廟東的河床又被上游衝下來的泥沙填塞起來,露出了一片沙地。 王鑑和夏國倪帶領農民大軍越過沙灘,趟過河水,率先沖進龍潭寺的正殿大佛堂。也不管什麼“神”呀“鬼”的,熱情高漲的農民群眾一進大堂就掀翻了佛堂的神案,砸碎了香爐、木魚,搗毀了那些泥捏的“菩薩”。 “人呢?覺明那老禿驢呢?”打砸了半天,卻找不到當家的覺明和尚。 “還有'鯉殼',那禿驢比覺他媽明還壞。”卻也找不著。 群眾急了,就在寺院里三層外三層地找。 “不會跑了吧?” “不可能,早晨我還看見他來著。” “那能上天了,就差房沒燒了。” “那把房燒了。” “別,先找人再說。” “你看——你看這棵樹!”等到找到寺廟後院的後牆根時,說話的農民卻奇怪地盯著一棵細高細高的松樹給站住了。他們上前一看,原來有一節布條子纏在樹身上,樹身向牆外傾斜,像是吊著什麼東西。 “牆那邊是什麼?” “沙地。” “那這老禿驢怎麼不跑呢?” 經他這麼一問,答話的青年農民也明白了——這個老禿驢,他就在外面吊著。同時,他也有了新發現,急忙叫過同伴說:“你看那布條,那是他們的腿帶布。那麼長一點,一丈多高的牆,沙土凍的冰硬,老禿驢他敢跳嗎?” “哈——這老禿驢,他倒會想辦法的。快來呀,老禿驢在這兒哪——” 等到樹下圍滿了好生奇怪的人群時,那倆青年都蹭蹭蹭地上到牆頭了——不但是老禿驢覺明一個,還有“鯉殼”也在旁邊吊著。看見青年農民上了牆頭,嚇得直打哆嗦,但不敢鬆手,往下一看,掉下去還不得摔個半死。所以,衝著“哈哈”大笑著的青年農民,直喊:“饒命——饒命——” “饒命,哼,幹壞事時你們饒過誰的命了?拿刀來!”牆頭話音未落,牆下就“嗖”的飛起一把寒光閃閃的“鬼頭刀”。 牆頭一青年穩穩地接住“鬼頭刀”,只說“你們拿繩子到外面去”,舉手就是刀起布斷,“啊——啊——”兩聲慘叫,覺明和“鯉殼”就一個壓一個地摔到了冰凍著的沙地上。還不等他們叩頭求饒,奔過來的人群就將他倆老老實實地押了起來。 “遊街,先讓他們低頭認罪。至於老和尚,游完街就直接交農會,等侯處理。” 這邊王鑑一發話,那邊農民們就扛著繳獲的武器,押著覺明和“鯉殼”,上了牌坊店的正街。沿路觀看的人們,有的指著和尚罵,有的對著他們吐口水,佃伢們則折下初春的細柳條,像耍猴樣地撩著這兩個壞傢伙,叫他們低頭認罪。但是,等大鬧龍潭寺的群眾差不多都走光了之後,王鑑卻隱隱地感到有些胸悶,氣都難喘個舒暢。 “坐一會兒再走吧?”見王鑑臉色蒼白,細心的夏國倪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本來這一次沒有安排他回來,可他非要回來看看。雖然同志們都尊他為兄,可他也才二十五六歲。看著他原本是高高大大的身子一天一天消瘦,夏國倪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就坐一會兒吧。”王鑑慢慢地坐下了,但他不願意因自己的病情而影響同志們的情緒。所以,見夏國倪漂亮的小臉也陰沉著。就勉強著逗她說:“你說那覺明怎麼能爬到樹上?就想了那麼個笨辦法?” 因為覺明和尚和“鯉殼”吊在那裡的樣子太滑稽了,所以聽王鑑一說,夏國倪果然就很單純地笑了。笑過之後說:“被農會嚇破了膽哩。唉,你聽——” 王鑑側耳,聽著牌坊店那邊,果然飄來了他們自己編的《農會歌》—— “就是這麼好的形勢,卻還有人說我們的農民運動'糟得很',是'痞子運動'、'情農運動',千方百計地要進行破壞和搗亂。”聽著自己參與編排的《農會歌》,王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但不知想了些什麼,卻又說起了這些。 “那不都是國民黨那些老右們說的嗎?” “不光是國民黨的蔣介石,我們黨內也有人被人家給嚇怕了,不敢支持農民運動不說,還跟在人家後頭說什麼,農民運動'過火了','搞糟了'。唉,打鐵本身先不硬。你知道嗎?這種思想也到了咱們黃安。好多曾經被農會打跑了的豪紳,差不多又都回來了。暗中破壞搗亂,企圖反攻倒算!” “是,這我知道。還在武漢的時候,這種風言風語就很多。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傳到黃安了。”見王鑑的心情好了一些,夏國倪就認真地和他談起了這些叫人揪心的事。 “你以為黃安在哪兒,黃安、麻城離武漢都只有一晌的路。不過,聽說湖南的毛澤東寫了篇《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文章,很厲害,結論是,農民運動'好得很'。” “聽說過,但沒讀過。不過,最近他就要來武昌辦'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到時候不妨去聽聽。” “是呀。哎,黃安和麻城去學習的人定了嗎?” “定了。黃安有戴克敏、汪奠川;麻城有劉文蔚、桂步蟾。還有另外一些人。” “噢,那就好。很奇怪,我總有一個直覺,只要跟著毛澤東,農民運動就一定能搞成功!”說著,王鑑就站了起來。望著北面巍巍的大別山,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靜靜地望了一會兒,才對夏國倪說:“過兩天我們去一下箭廠河,看吳煥先搞得怎麼樣?” 就在王鑑和夏國倪敘談革命形勢的時候,毛澤東已經到了武昌,開始主辦“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在此期間,湖北省召開了全省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毛澤東被聘請為大會名譽主席,會見了全體代表,並根據當時的形勢,旗幟鮮明地發出號召,我們要打倒土豪劣紳,在農民利益和地主利益發生衝突的時候,革命同志要主張農民利益,做援助農民利益的革命派,同反動勢力作堅決鬥爭。 消息傳到黃安和麻城之後,大大地刺激和震奮了黃麻兩縣農民的革命鬥志。就在這時,中共湖北省委又頒布了《懲治土豪劣紳暫行條例》。按照《條例》規定,黃安和麻城兩縣都分別成立了“審判土豪劣紳委員會。”於是,心情憂鬱了一晌的王鑑又笑逐顏開。這天一大早,他就告訴夏國倪:“我去箭廠河一下。” “我不去了?”夏國倪有點賭氣的樣子。 “你不去了。在家把報告整理一下,好不好?” “那還有什麼不好的。”看見夏國倪滿臉的不高興,王鑑差點改變主意,打心眼裡,他是喜歡這個健康而向上的姑娘的。讓她多跑跑,也許會有好處。轉眼一想,就又下了決心似地笑著對她說:“有的是機會給你跑。別洩氣,革命的日子還長著呢。”話雖這麼說,王鑑心裡其實還有更隱密的另一層意思,也許,箭廠河是一場風險呢。再說,他也想單獨見見吳煥先,和吳煥先一起,收拾掉吳惠存這個大惡霸。 正是早春3月,走在路上的王鑑看到田間地頭河邊都是春光一片的樣子,不自覺地就想起了曾把馬克思畫像供奉到自家香案上的吳煥先。 就是這個與戴克敏、戴季倫是姑表兄弟的吳煥先,“五卅”慘案之後,回到黃安開展抗租、抗捐、抗債、抗稅、抗課的“五抗”運動時,親自點名要大地主吳惠存等家各設20桌酒席,宴請農民工友,以示對他們的初步懲罰。受剝削受壓迫的貧苦農民,走進了地主的高堂大院,揚眉吐氣地坐在椅子上;平時作威作福騎在人民頭上的大地主吳惠存,嚇得不敢著家。接著,他就帶領農民清算了惡霸地主方曉亭霸占的公田公房。農民喜氣洋洋,但地主惡霸對吳煥先卻恨之入骨。 就在去年冬天,在吳惠存的指使下,惡霸方曉亭帶著地方民團,燒了吳煥先家的房屋,殺害了他的父親、哥哥、嫂子、弟弟等六口人。吳煥先回來後,看見母親和最小的弟弟伏在親人身上哭得死去活來,自己也悲痛萬分。他擦去了眼淚,對母親說:“娘,你們快走吧,不打倒軍閥,地主階級,兒誓不為人!”在他的一再勸說下,母親忍痛才離開了家,到外面四處投親靠友,漂泊度生。 “要想取得革命勝利,就得有自己的武裝。”當王鑑見到失去了六位親人的吳煥先時,他已經組織農會骨幹,在家門口架起20盤火爐,群眾有錢的出錢,有碎鐵的捐碎鐵,大火三天三夜,趕製魚叉、大刀、梭標。見此情形,王鑑肯定地說:“煥先,你說的對,也做的對。沒有自己的武裝,遲早都得挨打受氣!” “何止是挨打受氣!” “煥先,仇,我們一定要報!如我王鑑還在,我一定幫你,殺掉方曉亭,殺掉吳惠存!告慰伯父他們的在天之靈!” “鑑兄!”吳煥先這個看似單薄的錚錚鐵漢子,這才伏在王鑑的肩上,一起一伏地放聲痛哭! 他們分別之後,吳煥先立即組織參加紅學的人,赤背光膀,刻苦訓練。 奇襲民團,打鹽卡,燒公所,奪鋼槍,農民武裝飛速發展,如今已是個初顯規模的農民自衛隊了。 後來方曉亭跑了,所以這一次王鑑趕來就是要收拾吳惠存這個惡霸的。 吳惠存是箭廠河地區的大土豪、大惡霸和大淫棍。是紫雲區鄭家邊村人,擔任著偽紅槍會會首、民團團總等職,又是吳姓族長。長期以來,他依仗權勢,橫行鄉里,魚肉百姓,高利重租,盤剝工農;又勾結官府,製造假印,包攬詞訟,坑害公民;同時,網羅土匪,打家劫舍,私設關卡,敲詐勒索,謀財害命,攔劫花轎,強佔民女!可真是罪惡累累,罄竹難書。農民運動興起後,不僅毫無悔改,反而變本加厲,誹謗農會,咒罵農友,暗中殺害農會幹部家屬,破壞革命武裝,實屬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能發展農民運動。 想到這裡,王鑑熱血都往上湧,腳下加快步伐,口裡還念念有詞,這都是宣判吳惠存死刑的罪狀!來到紫雲區四角曹門村(今河南新縣箭河),王鑑先到農會幹部周業成家,交待一番之後,又趕到了吳煥先的住處。 看到王鑑突然出現在面前,吳煥先又驚又喜,一把抓住王鑑的手,說:“只說你調到省裡了,怎麼說來就來了?” “怎麼,不歡迎嗎?” “哪兒呀,想都想不來呢。快喝點水,看汗津津的。”卻握住王鑑的手不放,看了一會兒又說:“怎麼搞的嘛,怎麼瘦成這樣了?比我還瘦!” “人生難買老來瘦嘛。”話一出口,王鑑自覺失口。 吳煥先雖然瘦小,卻是十分的敏感。果然,王鑑一句玩笑話還沒說完,吳煥先就鬆了他的手,聯想起王鑑曾經說的“我要是還在”的那句話,就像感覺到了什麼。半晌才說:“鑑兄,什麼都可大意,就是病這東西大意不得。” “說什麼呀,見面連口水也沒喝,就說這些沒邊沒沿的事。”說到這裡,週必成、吳先籌、汪宗明、吳維如等十來個農會的負責人就都趕來了。進門自然是一陣高興的寒暄。稍坐片刻之後,王鑑即說明了他來此的意圖,傳達了省黨部關於依法懲處吳惠存的指示。接著才說:“現在我們說說,怎麼懲處吳惠存?” 王鑑話一說畢,吳先籌他們七嘴八舌地就說開了。 “斃了算了,這傢伙實在是太壞了!” “蔣介石還委任他當總團長,土匪也由他指揮……” “就憑這權力,他私設鹽卡,代籌備軍糧,放三青(即水稻、花生和木子),五斗收一石,一籮收一擔……” “還包人頭稅、六畜捐,逼得人都沒法活,有的大年三十晚上跳塘死了,有的在家吊死了還勾結方曉亭……” 見大家越說越多,王鑑就制止了大家,說:“我們現在不說吳惠存的罪惡,他肯定是死有餘辜。現在我們要商量的是,怎樣抓他才牢靠?抓住以後怎麼審判?” 王鑑一說畢,吳先籌就說:“我先說,吳惠存是個大惡霸,又有流氓地痞一大堆。我們不但要抓吳惠存,還得防止那幫小地痞鬧事。” “有道理。”吳煥先這才接過吳先籌的話,說:“我們有三堂紅學。我看就以他們為主要力量,一堂紅學打地痞流氓,兩堂紅學來對付吳惠存。” “那怎麼抓呢?”有人問道。 “也好抓。一般吳惠存睡在他的藥舖裡,一是尋花問柳方便;二是藥舖簡單一些,跑起來比他的深宅大院要容易一些。他也知道作惡多端,好日子過不了幾天了。” “我看煥先說的有道理。基本力量就靠紅學,分工也可以那樣分。現在更重要的是,第一,今天晚上必須瞄準,看吳惠存是否進藥舖;第二,藥舖四周情況怎麼樣?是晚上動手呢?還是明天早上天不亮動手的好?噢,還有一點,抓住後先把他帶到什麼地方去?是就地處決?還是帶到七里坪?或者是縣上?” 王鑑一說畢,屋子裡靜了一會兒。接著吳煥先又說:“第一和第二都不難辦到。即使他不住藥舖,他家的情況我已經熟悉了好長時間。而藥舖周圍,就更容易行動了。四周都有出處,而離其它人家又遠,只要我們包圍了藥舖,他就插翅也難逃。關於是早晨還是晚上,我建議是早晨。因為吳惠存這個王八蛋差不多夜夜都要吃喝玩樂,最近還有個從武漢弄來的一個團長的小姨太什麼的,夜夜都玩得很晚,一般早晨都起不來。我們正好下手。最後,逮住後是送到七里坪還是就地處決?我覺得應該送到七里坪公決。吳惠存民憤極大,公決會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影響。但是,如果萬一有其它情況的話,就地處置也不是不可以。對吧?” “基本情況就這樣吧,現在我們來議一議具體分工和其它細節問題。” 王鑑一說,眾人又是群情激起。待到安排、佈置停當之後,天色已經擦黑了。 這時,吳煥先變戲法似的,“咣”的一聲,一隻倒滿了酒的老碗就擱到了桌子上。接著一舉手,一隻雪白的公雞又被他倒頭提到碗上面。公雞掙扎了一下,那殷紅的鮮血就灑在了碗的邊邊沿沿,之後便順了酒水,把個碗染成了絲絲縷縷地游動著的紅色。 見狀,王鑑第一個端起了老碗,面向眾人,說:“這酒應該叫'雞血同心酒'!” 眾人齊聲作答。王鑑便又看了吳煥先一眼,說:“為了吳伯父及煥先兄親人的在天之靈,為了天下的勞苦大眾,願我們各位同心、同力、同智、同勇,打倒土豪劣紳,打倒吳惠存!” 說著,王鑑仰脖子而長飲一口;接著,眾人都默不作聲,一個一個地把酒同心示忠勇。最後輪到吳煥先,他將碗裡的酒一飲而盡之後,便“啪——”地一聲,將碗摔在地上,摔成了花一樣開著的碎片。 最後,等眾人都悄然四散之後,王鑑才起身,對吳煥先說:“我要去看看吳惠存的藥舖房。” 說是藥舖房,其實比想像的藥舖要大得多,不算前邊的門面,也是個兩進兩房的大院子。四周松柏參天,院子燈火通明。 吳惠存不知死到臨頭,此刻卻在最後一幢房子的一間偏房裡與吳煥先說的那個武漢什麼團長的三姨太在調笑。 “說個謎語給你猜,猜對了今晚放你去老六那裡。要是猜不對,可得陪吳爺我好生耍一耍噢。” 那三姨太就在吳惠存的腿上坐著,春寒料峭的,花布旗袍的衩卻開到了大腿那裡,屁股一扭,全是白肉。她見吳惠存又在調自己的胃口,便在摟著吳惠存脖子的兩條胳臂上使了些勁,還歪了一下頭,才撅起厚嘴唇兒對他說:“你說吧。可不准耍我,要是我猜出來了,就得放我走。” “好。要是猜不出來呢?”那女人卻撒了嬌似的踢騰起雙腿,“噌”地一下,把個紅嘴唇兒就印在吳惠存那張老臉上。 “嗯,這還差不多。我說了——” “說吧,說吧,我都等不及了。” “你可準備好了——” “快說呀——” “聽著——”吳惠存卻不急著說,只用一雙色迷迷的眼,直盯女人的臉。 “再不說我走了!”女人便裝生氣。 “好好好,就說就說——'掀開花被窩,伸手往裡摸,掰開兩條腿,就往眼上擱。打一物'。快猜。”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吳惠存又說了一遍。再聽了一遍之後,女人卻飛紅了臉,鬧著吳惠存說:“噁心死人了,我不說!你們鄉下人都這麼噁心,你另說一個。” “就這一個。”說著,吳惠存的手就有點兒激動。但不等撩開旗袍,就被女人裝模作樣地推開了。 “我就是不說。”她又說。 “不說也行,指給我看也可以嘛。” “不嘛,那東西怎麼能隨便指呢。要指,要指你自己指嘛。”女人的聲音軟綿了,吳惠存的手便就有了去處。但等女人嬌浪出些聲音之後,吳惠存卻佔了便宜似地說:“不過,不是這東西。” “那是什麼?”吳惠存的慢怠把女人給惹惱了。 “你看——”吳惠存卻不惱,只從鼻樑上取下眼鏡,放在盒子裡,然後再取出來,又架在鼻樑上。 “不算——”女人這會兒有笑了:“你這個噁心人的流氓。你敢這麼欺侮我,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死你——”說著,女人就又是鬧又是打,打得吳惠存直假模假樣地朝桌子底下爬。 就在這時,院子裡“眶”的一聲卻驚動了吳惠存。 “誰?”吳惠存在桌子底下吼了一聲,四房裡的小丫頭也都跑了出來。 見沒有答應,吳惠存迅速爬出桌子,提槍就往處奔。 “老爺是我——”尋聲望去,卻是個站在窗台底下的小婁羅。 “你他媽站在這里幹什麼?” 吳惠存見他的長槍在地下倒著,就不耐煩地踢了他一腳。又見窗子上的粉紙被那斯舐了個小洞,就又踢了他一腳,吼著說:“滾,小公雞連鳴都不會打還他媽就想壓蛋!快滾!” 等那小婁羅拖著槍跑出了裡院,吳惠存繞著院子轉了一圈之後,才又回到了房子。 “怎麼回事?”女人甚是關切地問了一句,吳惠存卻答了一句十分下流的話,過去摟著女人,哼哼呀呀地就進了他的臥室。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王鑑和吳煥先帶著一律身背大刀的紅學隊員,把吳惠存的藥舖包圍了起來。他們身後,是聞信趕來的扛著鋤頭、舉著長矛的農會會員。里三層、外三層,可真是圍了個嚴嚴實實,水洩不通。 起初吳惠存聽到了一點動靜,卻以為是風聲,轉過身子就又睡了過去。等到他再聽見清脆悅耳的敲門聲時,就不耐煩地坐了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不停地罵:“他媽的,死了人了,這幫王八蛋,還不如養幾條狗靈醒。” “你幹什麼去呀?”女人這才醒來了。 “沒聽見敲門聲嗎?”吳惠存正沒好氣地伸胳臂穿衣服呢,“嗵——”的一聲,臥室的門卻被撞開了,一下子闖進來三五個虎彪大漢。女人“啊”地叫了一聲,藏到了吳惠存身後。吳惠存下意識地去摸槍,沒想卻抓了一把女人的頭髮。拉了一下女人的頭,見女人不動。這才趕緊下地,順手拿起他的二馬珠水煙鍋來招待“窮人”,假惺惺地說:“坐,坐,你們坐呀。想必是有要緊的事,來得這麼早?” 見沒人接他的水煙鍋,吳惠存的身子又到枕頭那邊挪。女人已經鑽進了被窩,枕頭在那裡亮著。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槍。 吳煥先明白了吳惠存的意思,一步衝上去,搶先從枕頭底下摸出了吳惠存的槍,看了一眼,才不緊不慢地別在腰里,對吳惠存說:“你犯了罪了!” “我是蔣委員長任命的團長,你們可不得亂來!”軟的不行,吳惠存就來硬的。槍雖然被摸了,嘴卻還很硬。 “蔣委員長任命的。哼——我是省黨部的特派員。省裡有命令,要我們來捉你。上!”王鑑一聲令下,汪宗明、吳維如等就撲上去,給他來了個五花大綁。 “你們——” “我們要審判你!” 吳惠存還想反抗,卻被農會會員們拖出了門。他們邊走邊呼口號—— “打倒貪官污吏!” “打倒土豪劣紳!” “打倒吳惠存!” 吳惠存被帶走了。那些平時跟得很緊的一些狗腿子也逃散了。等天色大亮時,吳惠存的一干親信和心腹又不甘心吳惠存被帶走,立即糾集了一批人,殺氣騰騰地衝出了四角曹門村。 半道上他們碰到了吳煥先的伯父吳惠幹。 “你們幹什麼去?”吳惠幹明知故問。 “我們去劫吳惠存!” “你們不要命了,他們是奉省裡的命令來抓吳惠存的,誰敢違抗,就要誅戳。何況,就你們這些人,哪兒經得起三堂紅學打。他們可都是些刀槍不入的勇士。就是追上了,你們還不是找死!” 吳惠幹故意一氣兒說了這麼多,見有人有些動搖,遲疑著不太想走,那領頭的心腹就過來推了吳惠乾一把,罵著說:“去你媽的吧,老傢伙!我們不聽他說,救出吳老爺,人人有黃金。”說著喊著,就又一路塵煙地追了上去。 等王鑑他們壓著吳惠存走到離七里坪還有三四里地的王錫九村時,他們便遠遠地看見了來劫案的人。 “怎麼辦?” “誰來劫就殺誰!” “我看不必帶到七里坪了。如果只有一個吳惠存,什麼都好說。關鍵是那些劫案的人,都不一定該殺呀。對不對?” “也可以。那就把他帶到大柏樹下,徵求群眾意見,就地處決!”王鑑和吳煥先商量了幾句,見吳煥先同意不必帶到七里坪,就連忙轉身對面前的紅學隊員和跟上來的上千群眾說:“現在情況有變化,你們看,後邊劫案的人就快要上來了。你們說,現在我們怎麼辦?” “打死吳惠存——” “打死吳惠存——” “打死吳惠存——” 群眾的怒吼聲滾動如雷,王鑑的心情也開始激動了,他信步走上大柏樹下的碾盤上,面對群眾,歷數吳惠存的罪惡之後,他莊重地向大家宣布:“同志們,按照省裡的指示,我現在宣布,就地處決吳惠存!” 王鑑話音剛落,農民們就舉起鋤頭、扁擔,把吳惠存的腦袋砸了個稀巴爛。 處決了吳惠存,即如麻城逮捕了丁枕魚、王子厲一樣,群情空前振奮。 黃安全縣十個區,都先後成立了區農民協會,鄉、村農民協會一下子發展到210多個,會員達5萬6千餘眾。 3月下旬,麻城縣農民協會籌備處也宣告成立,全縣農會會員達12萬4千餘人。 農民運動,如狂風暴雨,所到之處,均呈摧古拉朽之勢。這時的黃麻兩縣,除一座縣城外,四鄉都是革命的新興勢力。 但是,善良的農會會員們卻怎麼也想不到,就在他們如狂飆般地要將帝國主義、反動軍閥和土豪劣紳們統統掃進墳墓時,一個叫做蔣介石的浙江人卻很不耐煩地說:“共產黨現在已經達到了力量和聲望的頂點,如果他們對自己的行為不加控制的話,他們將給國民黨帶來災難。”顯然,共產黨並沒有控制自己的行為,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正在為農民運動叫好。所以,到了1927年4月11日,蔣介石在上海就發布了那項標誌著蔣介石與受國民黨左翼支持的共產黨之間的最後決裂的密令:“沒收2700名共產黨工人糾察隊員的槍”。 4月12日,上海的寶山路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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