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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火寒奇毒

瑯琊榜 海宴 8679 2018-03-11
聽出藺晨的語中深意,夏冬心頭一凜,不由將聶鋒的手握得更緊。 “要解火寒之毒,過程非常痛苦。簡單地說,必須削皮挫骨。”藺晨看向聶鋒道,“聶將軍是鐵漢子,這個苦當然受得住,只不過……如果要徹底地解,須將火毒寒毒碎骨重塑而出,之後至少臥床一年,用於骨肌再生。此種解法的好處是解毒後的容顏與常人無異,舌苔恢復柔軟,可以正常說話,不過樣貌與以前是大不一樣了。” “這沒關係啊,”夏冬鬆了一口氣,“樣貌變了,不是什麼大事。” “我還沒說完。”藺晨垂下雙眼,“這樣碎骨拔毒,對身體傷害極大,不僅內息全摧,再無半點武力,而且從此多病多傷,時時復發寒疾,不能享常人之壽。” 夏冬的嘴唇剛顫抖了一下,蒙摯已跳了起來,大聲道:“你說什麼?”

“人的身體,總是有無法承受的極限。徹底地拔除火寒之毒,其實就是拿命在換。不過解毒之後若能好好保養,活到四十歲應該沒有問題……” 蒙摯的臉色此刻幾乎已經黑中透青,兩道灼灼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梅長蘇臉上,那樣子竟好像是在看仇人一樣。 夏冬覺得有些詫異,不由問道:“蒙大人,你怎麼了?” “我怎麼了?”蒙摯喘著粗氣將視線移回到衛崢身上,“你……還有聶鐸……你們守在他身邊是乾什麼的?你們就這樣眼睜睜讓他胡來?” 衛崢拼命忍著眼中的淚水,一張臉幾乎已扭曲得變形,但面對蒙摯的質問,他卻半個字也沒有辯解。 “蒙大哥……”梅長蘇低低叫了一聲。 “你還想說什麼?”蒙摯怒氣沖沖地吼了一句。 “是誰告訴我只是身子虛養養就好的?這樣了你還跑到京城上上下下地折騰?你的命你不放在心上,可我們……我們……”

話吼到這裡,鐵打般的一個漢子。竟一下子哽住了,兩眼紅得像血。 藺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淡淡地道:“你罵也沒用。他是多有主見的一個人啊,衛崢也好,你也好,誰攔得住他?” “你少廢話了,”梅長蘇冷冷地瞟了藺晨一眼。 “快把你的話說完。” “好。”藺晨深吸一口氣,道,“下面說說不徹底地解。這個解法原理上差不多,只是將毒性保留控制一下,不傷人體根本。解後可保毒性不像現在這樣發作,不須再飲血,身體雖不能恢復到武人體魄,但與常人無異,可享天年。只不過。全身白毛不能盡褪,舌苔的僵硬也無法盡解,說不清楚話。” 梅長蘇忙道:“他的毒性輕些。稍微說些簡單的音節,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我盡力。但常人一樣說話是絕不可能的。”

“容貌上呢?” “比現在當然要稍好一些。” 夏冬怔怔地聽完。慢慢轉過頭來凝視丈夫。兩人目光交織,各自心中復雜的情愫。已通過眼底流入了對方的心頭。 他們知道,要相依相伴更長久,總不能強求完滿。 “即使是你現在的樣子,我也覺得很好,”夏冬微笑著撫平聶鋒臉上的長毛,“鋒哥,為了多陪我幾年,你忍耐一下好嗎?” 梅長蘇目光柔和地看著靠在一起的夫妻二人,長長鬆了一口氣,對藺晨道:“既然他們決定了,你就快做準備吧。你教飛流的熙日訣他已經練得很好了,到時候也可以讓他幫忙。” “這是蒙古大夫的事,你別指手劃腳的,”藺晨把頭一仰,用下巴指了指蒙摯,“那個才是你的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讓他這麼瞪著你?”

聶鋒這時也“嗬嗬”兩聲,有些著急地起身向梅長蘇走去,抓住他輕輕搖了搖。夏冬不明所以,一面跟在後面攙扶,一面問道:“怎麼了?” 梅長蘇笑了笑,反手握住聶鋒的手臂,安慰道:“你別管太多,我的情形跟你不一樣,現在很好。” “是不一樣,”藺晨涼涼地道,“你當年比他現在更……” “你給我閉嘴!”梅長蘇霍然回身,怒道,“太閒的話滾出去玩,這裡沒你的事了!” “好好好,”藺晨抬起手做安撫狀,“我滾就是了。像你這樣背不動了還什麼都要背的樣子,我以為我就喜歡看?其實這世上最任性的一個人就是你了,自己不覺得嗎?” “藺公子,”衛崢皺著臉拉了拉藺晨的胳膊,“你別總跟少帥吵,少帥有少帥的難處。”

“他是你的少帥,又不是我的。對我來說,他就是梅長蘇。”藺晨的唇邊一直保持著一絲笑紋,但眼睛裡卻毫無笑意,“我一直幫你,是盡朋友之責,要了你的心願,可不是幫你自殺的。” 梅長蘇沒有理他,只對聶鋒道:“聶大哥,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接著便轉身,看了看藺晨和蒙摯,道:“兩位請出來,我們到那邊談。” 藺晨聳了聳肩道:“不用跟我談,我發發牢騷罷了,什麼時候能拗過你?外面太陽好,我先曬曬去,明兒還要奉您的命,替他解毒呢。”說著甩了甩手,悠悠然地向外走去,走到外間時還順手拉住了飛流,一面揉著他的頭髮,一面將他一起拖走。 蒙摯沒有他這般閒適的表現,跟在梅長蘇身後一起出去時,一直陰著臉。被留在室內的三個人沉默了大半天,夏冬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衛崢……你剛才喊他什麼?少帥?” 衛崢低下頭,抿緊了嘴唇。 “可你只有一個少帥……”夏冬轉到了他的前面,死死盯住他的眼睛,“你是那個意思嗎?” 衛崢仍然沒有回答。但聶鋒從後面過來,展臂攬住夏冬,用力抱了抱。 “天哪……”夏冬面色如雪。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不過身為女子,她所想到的第一件事顯然跟男人們不同,“那……霓凰……” 衛崢慢慢將頭轉過一邊。當初為了霓凰,他曾經狠狠地揍過聶鐸一頓,當然也因此被林殊極其嚴厲地斥罵,可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根本不在意了。 以前的願望現在已經慢慢縮成了很小很小的一點。他如今只希望自己的少帥能一年一年地活下去,而除此以外的其他任何事,盡可以順著少帥的意來安排,他喜歡看到怎樣,那就怎樣好了。

雖然在內心深處,衛崢是明白的,他所期盼的這最小最小的一點,其實才是那最為奢侈的部分。 與赤羽營副將此刻無奈與酸楚的心情一樣,在院中的另一個房間裡。一團火氣的蒙摯面對著梅長蘇平和中略帶憂傷的目光,突然之間也覺得茫然無措,胸中空蕩盪一片。 “我能怎麼樣呢?”梅長蘇靜靜地看著他。淡淡地道,“我還有事情要做。我需要正常的容貌和聲音,我也不能安安穩穩地找一個山林,就那樣保養著活到四十歲五十歲……蒙大哥。我能怎麼樣呢?” “可是你該早告訴我……” “早告訴你,我的很多安排你就不會聽了。”梅長蘇慘然一笑,“你們對我的情義,有時候難免會成為牽累。我很抱歉,可又不得不這麼做……” “我以為你只瞞靖王,卻沒想到你還瞞著我。”蒙摯紅著眼睛長嘆,“靖王現在什麼都不知道,還真是幸福……”

梅長蘇皺起了雙眉,慢慢在旁邊椅上坐下,喃喃道:“景琰……只怕也難瞞他長久……我原本沒想到聶大哥還活著,他既然尚在人間,就有他應得的身份,這一點我不能隱瞞。可一旦景琰知道了那個病人就是聶大哥,那我也瞞不住了……” “前些天我說告訴靖王,你還跟我生氣。紙裡本就包不住火的,就算他不知道那是聶鋒,我也不信他到現在還毫無疑心。” “我想的是瞞一時是一時。”梅長蘇低聲道,“太子未立,舊案未審,要做的事情還很多。先是東宮加冕,在那之後,靜貴妃娘娘會請皇上賜婚,冊立中書令柳澄的孫女為太子妃。中書令是文臣之首,對朝綱的把握能力遠非旁人可及。有了這樁婚事,靖王在朝廷上一定會更加平順。” “小殊……”

“所以這個時候,”梅長蘇決然地截斷了他的話,“不能讓靖王分心,我必須看著他穿上太子的冕服,看著他舉行大婚。等到他足夠穩時,再想辦法利用蒞陽長公主手裡的筆供,把當年的舊案翻出來。如果不能在當今皇帝在位時重審此案,後世只怕會詬病靖王是為了與祁王的舊時情義而有所偏私。我要清白,就必須要徹徹底底地清白,好比當年身上的火寒毒,拔得再痛,也不能不拔。蒙大哥,已經走到最後一步了,你讓我走下去,好不好?” 蒙摯心頭一陣激盪,眼圈兒已經紅了。正如藺晨所說的,再怎麼怒,再怎麼跳腳,可是面對著這樣一個人,誰又能拗得過他呢。 “蒙大哥,你真的不必那麼難過,我也不是馬上就要死的。”梅長蘇放緩了語氣,露出讓人難以抗拒的微笑,“我向你保證,只要赤焰的案子昭雪了,我就放下一切好好休養,我一定活過四十歲,好不好?”

蒙摯無奈地垮下了雙肩,罵道:“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好好守著。既然靖王遲早要知道,你好歹也該給他留條活路吧?你在這裡朝不保夕地掙命,他卻風風光光地加冕大婚,等他將來知道這一切時,心裡什麼滋味你想過沒有?” 梅長蘇被他說中心事,臉色略略轉白,怔了半日後。心頭絞痛。因為聶鋒的出現,已無法再像預想中那樣一瞞到底,可是蕭景琰的性情他最清楚。等真相暴露的那一天,自己這位好友會有多難過多自責。根本不用想像也能體會得到。 “不過小殊,你也別太掛心,”蒙摯見他神色黯然,心中頓時後悔,又改口勸道。 “為了翻這麼大一件案子,為了洗雪祁王和赤焰身上的冤屈,誰能不受點罪?靖王是個心志堅定的硬漢子,這點難過,就讓他自己熬去。你要提前為他操這個心,那還真是小瞧了他。” 梅長蘇知他好意,勉強一笑,道:“說得也是。其實當年,也是景琰護著我的時候多。他心性堅韌,知難不退,將來我仍然還要靠他護我呢。” 蒙摯沒好氣地道:“你肯讓人護。我們就謝天謝地了。總之你給我記住,以後再做那些沒分寸的事情。就別指望我再幫你瞞著靖王。” “好,大統領你是我騎射發蒙的師父,你的話我怎麼敢不聽?”梅長蘇雖然心頭仍亂。但為了不讓蒙摯再多擔心,努力露出歡快的笑容,用輕鬆的語調道,“你別理那個藺晨,他就愛胡說八道,你看飛流那麼討厭他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餵,”窗外立即有人接口道,“飛流那是討厭我嗎?那是尊敬啊。” 蒙摯心頭頓時一驚,有人就在如此近的地方,自己卻對他的行踪毫無察覺,那也委實令人駭然。 “你不用吃驚,”梅長蘇彷彿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藺晨就這點偷雞摸狗的本事了,真要動手打架,他未必打得過你。” 話音剛落,窗扇就被人推開,藺晨雙臂環抱站在外面,一臉不羈的邪笑,“蒙古大夫說,天晚了,早些睡吧。大統領明日再來做客可好?” 蒙摯轉頭看看沙漏,果然時辰不早,忙對梅長蘇道:“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養,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梅長蘇笑著應諾,一路將他送到門外。等禁軍統領的身影遠去之後,藺晨才慢慢晃了過來,道:“他最終還是被你說服了……不過我也不意外,連我爹當年都無奈你何,何況他們?” “藺晨,”梅長蘇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看著黑沉沉的前方,低聲道,“……我現在感覺不是太好。” “我知道……”藺晨的口吻依然輕飄飄的,“我也難得這么生氣……” 梅長蘇轉過身來,眸中閃過微光,“你幫我一下吧,我起碼,還需要一年的時間……” “那你自己也要振作點才行,”藺晨的神情竟是難得的嚴肅,“你這麼怕靖王知道,不就是因為對自己的身體沒有信心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我人在,就算景琰知道真相後再激動,也總有辦法可以安撫他,但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倒下,靜貴妃娘娘又在深宮之中,景琰那個性子……到時誰來阻止他的激憤?”梅長蘇說這些話時神色十分寧靜,顯然決心已下,“現在的情勢還遠遠稱不上萬無一失,我機關算盡這些年,絕不能到了最後關頭,卻讓自己成為導致敗局的那個變數,所以……只有委屈景琰了……” “其實那個蒙摯說得挺對的,靖王自有靖王必須承擔的東西,他也不是那種承不起的軟懦之人,你按自己的考量做就是了,何必覺得對不住他?說到底,昭雪此案並非你一人之事,一人之責,你就是在這一點上過於執念了,才會這般心神疲憊。” 梅長蘇鬱鬱一嘆,頷首道:“你說的這些,我自己何嘗不知,無奈難以自控罷了。千辛萬苦走到這一步,接下來只須等著景琰東宮冊封,等著他大婚、監國、步步穩掌朝政,等著謝玉的死訊報入京城,等著夏江落網,逼皇上不得不同意重審……對於景琰來說,這一切需要他的努力,可對我來說,最需要的卻是時間……” “但你又不想讓靖王為了替你搶這一點時間而有所冒進,對不對?”藺晨挑起入鬢的雙眉,笑得一派自信,“放心吧,有我在呢。我還準備將來新朝時仗你的勢耀武揚威一番,哪有那麼容易放你去死?” 梅長蘇被他逗得一笑,點著頭道:“是了,那我先多謝你辛苦。” 藺晨頓時雙眼發光,“你要真心想謝我,就把小飛流給我吧!” 梅長蘇立即道:“這個別做夢了,想都不要想。”說罷轉身就走,飛流不知從何處出現,無比感動地撲進蘇哥哥懷裡。 “哈,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把你治好的?走,陪我散步去!”藺晨嬉笑著,將飛流從梅長蘇身上剝下來,拖啊拖地拖走了。 梅長蘇微笑著看那兩人走遠,正要轉身,臉上突然一白,撫住胸口彎下腰,眼前昏黑一片,立時向前傾倒。 不過他當然沒有摔到地上,有人及時奔過來穩穩扶住,為他撫胸拍背。這陣暈厥來得快去得也快,喘幾口氣,疼痛感已過去,眼前漸漸回復清明,一抬頭,看到鬚髮皆白的晏大夫正站在面前,梅長蘇立即本能地關緊了耳朵,同時露出歉然的笑。 但這次老大夫並沒有罵人,他只是陰沉著臉瞪了這個病人許久,最後輕嘆一聲,道:“快扶你進去吧。” 六月十六,冊立東宮,舉行太子加冕禮。清晨時,宮禁中旌旗獵獵,儀仗森森,只是因國喪儀規限制,減樂。百官齊集於奉天正殿,蕭景琰著儲君冕服,由引禮官引領,入丹埠,進丹陛,內贊官接引,近御座前拜位。寶冊官宣讀立太子詔書後,梁帝將太子璽綬交中書令,中書令下階,奉與新太子,太子接印,交東宮捧冊官,四拜謝恩。 朝儀禮畢後,新太子入座,接受百官朝賀,之後便進入內宮,拜見貴妃。午後,梁帝攜儲君駕臨太廟,敬告祖先,沿途接受百姓路謁,場面甚是壯觀。 蕭景琰是個英武之氣甚重的青年,由於勤加操練,長身玉立的體態也十分結實悅目,氣質上與稍嫌陰鷙的前太子和有些圓滑的譽王有所不同。每當他穿戴朝服盛裝時,感覺都會與便裝或戎裝時迥然兩樣,彷彿有積蘊於內的貴氣和壓抑已久的威儀迸發出來,令人心生敬畏。 在冊立儀式的最後,皇帝宣布大赦天下,由新太子攙扶著走下奉天樓。也許他自己還不太覺得,但在旁人的眼中,未來天子雙眸精光四射,身姿挺拔如松,而老皇髮際斑白,身軀顫抖佝僂,暮氣沉沉,鮮明的對比不得不使人在心底暗暗感嘆,甚至還有些大不敬地揣測著新朝將會在何時到來。 也許由於一整日冕禮的勞累,冊立太子後的第二天,梁帝因病詔令免朝十日,一應政事先入東宮,由太子監國。 六月三十。內廷司發詔,原靖王妃已逝,正位虛懸。特選立中書令柳澄孫女為太子妃。大婚日定為七月十五。 靖王府與蘇宅之間的那條密道自春獵還京之後不久便已封實,抹去了梅長蘇一年來傾心扶助的痕跡。也許由於蕭景琰內心莫名的失望。也許由於地位變動帶來的繁忙,他已有足足一個多月沒去過蘇宅,反而是列戰英時常跑來探望一下衛崢。 移位東宮之後,蕭景琰的理政風格與前太子大為不同,他明明更喜歡就事論事、爽潔利落的人。行事注重效率,刪減程序,但同時,他又特別注意不允許任何人提出“新政”或“革故”之類的說法,力圖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七月初五是靜貴妃生辰,蕭景琰一早便進宮前去拜壽。今年的靜貴妃已不同於往昔,自然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母子們安靜小聚。所以陪母親坐了半個時辰,接見了一些要緊的宗室重臣之後,蕭景琰便告退出來。預備明日再來。 紀王和言侯一早也來向貴妃拜壽,兩人在宮門口遇見,結伴同行。蕭景琰因為手裡正在處理宗室降代承襲減俸之事。想听聽這兩位老人的意見,出來時順便就請他們一起到了東宮。 宗室減俸。歷代都是不討好的事。但由於大樑國祚已久,皇族繁衍,親疏有變,很多地方不可能再按舊例。梁帝一直想改,人情上難動,乘著太子新立,正是銳氣不可擋的時候,便甩手把這件事丟給了他。 經過半月籌謀,大致的減俸方案已經定下來了,請紀王和言侯兩人來,只是因為他們在眾皇親裡頗有人望,想藉兩人之力予以解說安撫,不至於有什麼餘波煩到梁帝面前去。太子請託,事情又確是兩人所長,所以紀王和言侯都沒怎麼推辭,不多時便計議已定,閒坐喝茶。這時殿外突然來報,說是皇帝聽聞太子每日依然練劍不綴,特賜冰蠶軟靴,命蒙大統領親自送來。蕭景琰忙迎了出去,跪接恩賞。 蒙摯宣了口諭,將黃絹包裹的冰蠶軟靴交與東宮執事後,便跪下向太子行禮。蕭景琰一把扶住,笑道:“大統領親跑一趟,當然不能轉身就走,進來坐坐吧,恰好紀王叔和言侯也在,我們正在閒談呢。” “豈敢豈敢,”蒙摯忙抱拳道,“殿下盛情,臣榮領了。” 入殿見禮坐下後,執事這才將冰蠶靴捧來給蕭景琰細看。此靴乃夜秦所貢,觸手柔軟,涼爽輕便,果然是極適應夏天練武時穿用的。大家嘖嘖讚了一番後,紀王笑問道:“大統領,你是我們大樑第一高手,你說太子殿下的武藝,可排得上瑯琊榜不?” 蒙摯被他問的一愣,尚未答言,蕭景琰已笑道:“王叔不要為難蒙卿了。我是軍戰之將,與江湖高手不是一路的,若連我都排得上瑯琊榜,豈不是江湖無人?” 蒙摯忙道:“殿下也過謙了,排不排榜的當然是人家瑯琊閣主說了算,不過以殿下的武藝,無論什麼時候出去行走江湖,那都是綽綽有餘的。” “不瞞你們說,”蕭景琰的目光微微悠遠了一下,“我倒常常想像自己是個江湖人,能與二三好友遊歷於山水之間,豈不也是人間樂事?” 言闕放下茶杯,接言道:“何止是殿下,生於皇家豪門的男孩子,年輕時但凡聽過一些江湖傳奇的,有誰沒做過幾分俠客之夢,想著仗劍三千里,快意了恩仇呢。” “我就沒有,”紀王很乾脆地道,“走江湖那是要吃苦的,我自知受不住,就不做那個夢,每日逍遙快活,多少人羨慕我呢。” “王爺的率性,旁人怕是學不來。”蒙摯哈哈一笑,“不過言侯爺說的確是實情,別的不說,單說豫津,明明一個貴家公子哥兒,不就總喜歡往外面跑嗎?我常常聽他說,最喜歡游歷在外時那種隨心順意,毫無羈絆呢。” “他那算什麼走江湖,”言闕搖頭道,“玩兒罷了。頂著侯門公子的名頭,外面惹了事人家也讓著,真正的江湖水,他可是一點也沒沾著。” 紀王仰著頭,隨口道:“這倒是。比起你們當年在外面的折騰,豫津那是在玩沒錯。” “原來言卿當年……”蕭景琰挑了挑眉,被勾起了一點興致。 “我倒從來沒聽說過。你剛才說豫津頂著侯門公子的名頭算是在玩,難不成言卿那時是瞞了身份。易名外出的?” “呵呵,我們那時年少輕狂,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你們?”蕭景琰心中一動,“還有誰啊?” 言闕的目光稍稍沉鬱。殿中一時靜寂下來。若說當年誰跟言闕的交情好到跟他一起外出隱名遊歷,那是不言而喻的。 “有什麼不能提的,”蕭景琰咬了咬牙,冷冷道,“是林帥麼?” 雖說這樣提起逆名在身的罪人不太妥當,但在場諸人中言闕與蒙摯本就是敬仰林燮之人,紀王對赤焰案也有他自己的保留看法,現在新太子都明說了,大家也就不再那麼忌諱。神色稍稍自然了一些,只是還不太敢暢所欲言,唯有蕭景琰彷若在賭氣般。堅持要談這個話題。 “言卿並非習武之人,我想若不是有林帥同行。只怕老太師也不肯放吧?林帥的武功當年可是我們大樑拔尖兒的。就算他隱了名頭,江湖還不是任他橫行。” “殿下有所不知。我們那時都未及弱冠,還遠不到橫行的程度呢。不過未經磨礪的年輕人,出去走那一趟,倒也真見識了不少。”言闕被蕭景琰坦然的態度所影響,也侃侃道,“外面的世俗人情,民生風土,閉坐家中只聽人說,是難以真切體會的。” “那想必走過很多地方?” “名山大川將及踏遍,老臣直到現在,只要回想起那段時日,依然覺得受益良多。” 紀王笑著插言道:“跑那麼多地方,想必也遇到些英雄佳人吧?” “江湖藏龍臥虎,奇人異士甚多。那一圈繞下來,傾心以待的好朋友確實交了幾個,至於佳人……嗯,我們敬而遠之。” 紀王放聲大笑,“不像不像,這一點你跟豫津不像,小津一定是先交佳人再交朋友的。” 蕭景琰也不禁莞爾,問道:“你們都化名成什麼?可有在當年的瑯琊榜上闖出個名頭來?” “慚愧慚愧,”言闕攤手笑道,“我們是去長見識,不是去爭強好勝的,事情嘛是經了一些,不過風頭盡量掩過去,不出為上。” 紀王晃了晃頭道:“說實話,我只知道你們在外頭熱鬧了大半年,可後來幾乎沒聽你們提起過那時候的事兒,我還以為沒什麼有趣的呢。” “我們回京後,立即捲入朝局,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不知不覺間,江湖已是久遠淡漠。”言闕嘆道,“說到底,那畢竟不是屬於我們的地方,終究只是做個過客罷了。” “哎,殿下剛才問你化名成什麼呢?”紀王好奇地提醒道,“名字都是自己取的麼?” “都是自己亂取的。我當時易名姚一言,江湖寂寂,無人知曉啊。” “你姓言,就取名一言,這也太隨便了吧。”紀王忍不住笑了起來。 “反正只是化名,有什麼要緊的,還有人指著一棵樹就當了名字呢。” 蕭景琰正舉杯喝茶,聽到此時突然僵住,直直地看向言闕,張了張嘴,卻是喉間幹啞,沒有發出聲音。 言闕有些詫異地問道:“殿下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你剛才說……誰指著一棵樹當了名字?”蕭景琰握緊茶杯,努力吞了口唾沫,力圖鎮定。 言闕察覺有異,卻又想不出起因為何,猶豫了一下,低聲答道:“林……” “林帥,指了何樹為名?” “當時院中,長著石楠,所以……”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蕭景琰手中的茶杯已從他指間滑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摔出清脆的一響,砸得粉碎。 在場三人齊齊一驚,忙都站了起來,紛紛問道:“殿下怎麼了?” “石楠……”蕭景琰扶著桌面慢慢地站起來,身體晃了晃,被蒙摯一把扶住。他此刻只覺耳邊一陣陣嗡嗡作響,什麼聲音也聽不進去,許多曾被忽視的畫面逐一回閃,彷若利刃般一下下砍在他的心頭。 那個人說:“你是我擇定的主君……” 那個人說:“庭生,我會救你出去……” 那個人捻動著被角沉思,那個人隨手拔出他的腰刀…… 那個人築了一條密道每日為他煎熬心血,那個人在病中模模糊糊地念著:“景琰,別怕……” 深宮中的母親那麼情真意切地叮囑自己“永遠也不要虧待蘇先生”,說了一次又一次,卻沒有引起應有的警醒;當自己覺得長兄好友都在天上看著時,他其實卻在身邊,努力鋪設著每一步的路…… 蕭景琰面色慘白地站立著,等待湧向心臟的血液回流。在僵硬顫抖的四肢重新恢復知覺的那一刻,他一言不發地猛衝了出去,直奔馬厩,解開視線所及第一匹未解鞍韉的馬,翻身而上,用力一夾馬腹,便朝宮外狂奔。 東宮上下都被這一意外的一幕驚呆了,乍然之間誰也反應不過來。只有蒙摯快速奔出,一面大聲呼喝東宮衛隊隨行,一面也拖過一匹馬來,緊緊追在了蕭景琰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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