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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有朋遠來

瑯琊榜 海宴 8448 2018-03-11
刑部尚書蔡荃近來非常忙,因為懸鏡司名存實亡之後,好幾樁未完的案子被移交了過來,而刑部歷來查案立案的手法和程序與懸鏡司根本完全不同,這些案子又俱是上奏過天聽,由梁帝親自發下來查勘的,接到手裡,個個都是燒紅的炭圓。不過蔡荃是個天生的犟人,夏江從天牢逃脫,已令他憋了一口氣,現在分配到自己手裡的事情,就算再難啃他也一定要把它給啃下來。 好在他有靖王支持,手下也頗有幾個非常得用的人,時時去蘇宅跟麒麟才子談談,也經常能得到有益的建議,因此辛苦一個月下來,竟也卓有成效。 誰知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新任大理寺正卿葉士楨竟是那麼一個古怪而又挑剔的人,案卷移去複驗監察,竟被他一下子挑了好幾個漏洞出來,除了“行文不合規範,用詞模糊”這一條可以視之為沒事兒找事兒以外,其他的漏洞還真是實打實的,讓自上任後一向意氣風發未曾遇挫的蔡荃一時灰頭土臉,刑部上上下下也因此全體進入了知恥而後勇的狀態,誓要爭回這口氣來。那場面按沈追的說法是,“都快瘋魔了……”

瘋魔自然有瘋魔的效果,第二次復察,葉士楨挑了半天也沒挑出什麼來,只好加簽同印,轉了內廷。經過他這嚴格一關,梁帝自然滿意,原本打算另擇人選掌理懸鏡司的想法也順理成章地打消了,允准靖王著手裁撤,將其職權細分,部分併入大理寺,部分併入了刑部。 至此塵埃初定。年輕的刑部尚書剛鬆了一口氣,禁軍統領蒙摯就拎著兩個捕頭上門了。原來這兩人不忿於大理寺卿一向對刑部的刁難,這一日竟然乘著抓拿一名犯人的機會。故意去沖撞葉士楨的轎子,恰好被蒙摯遇到。提前攔住了,沒出什麼波亂,悄悄地拖到刑部衙門交給蔡荃處理,頓時把這位尚書大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召來全司上下嚴厲申明不得對大理寺抱有私怨後,蔡荃對蒙摯平息事態的做法也再三道謝。兩人以前並無私交。因為這件事聊了一陣子,發現彼此還算投契。剛好兩家府第相隔不遠,蔡荃又有大半個月食宿都在衙門裡沒有回去見過妻兒了,說著說著便決定一起坐刑部的馬車同行回府。

在路上他們又找到一個新話題,聊起了現在只有客卿身份的那位蘇先生,正說得高興,蒙摯無意中朝紗窗外瞟了一眼,突然扑哧一聲笑了出來。 蔡荃順著他的視線一看,也忍不住莞爾。只見外面熱鬧的街道上。戶部尚書沈追一身布衣便裝,懷裡抱著一個跟他的肚子一樣圓滾滾的西瓜,正在各個攤子上逛來逛去。時不時停下來跟攤主聊著什麼。 “沈尚書一向關注民生物價,確是好官。不過他抱個西瓜乾什麼?”蒙摯笑道。 “也許是才買的吧?”蔡荃也搖頭笑著。命車夫停下,兩人正打算下車去打個招呼。變故突然發生。 前面一輛裝滿木材的馬車的捆繩意外斷裂,滿車碗口粗的圓木一下子全都滾落了下來,直衝沈追的方向砸來。其他的人都尖叫閃避開了,可沈追身體肥胖行動緩慢,蒙摯縱身飛撲過去也是遠水難救近火,眼見就要躲不過了,一道輕捷身影閃過,胖胖的戶部尚書頓時如麻袋般被人抄走,放在了一旁的街沿。

“飛流!”蒙摯頓時一喜,“幸好你路過啊!” 蔡荃這時也已趕了過來,扶住好友。沈追驚魂稍定,忙過去向飛流道謝,可少年冰寒著一張俊秀的臉,只“嗯”了一聲。 由於近來常去蘇宅,蔡沈二人知道飛流的狀況,並不以為意,遊目四周看看,雖有許多攤子受損,現場亂成一片,但好在無人受傷,也算萬幸。那馬車的主人早已滿頭大汗,臉色煞白著,一會兒就被索賠的各個攤主給團團圍住。 “飛流,你這是去哪裡?”蒙摯見大家只是在爭論賠償的錢數,並無大的衝突,便沒有去管,轉頭笑著問少年。 飛流“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看他,禁軍統領也只好苦笑。自從那天提議向靖王坦白惹小殊生氣之後,衛護蘇哥哥的飛流就把他當壞人,不肯再理他了。

不過想想也真奇怪,以前不論自己提出多麼錯誤的建議,小殊總是會耐著性子跟他解釋為什麼不可以,但是那一天他什麼都沒說,直接翻臉走人,表現得相當疲累而且情緒化。 所以每每思及,即使是自認為是粗人的蒙摯也會覺得有些忐忑不安。 “沈兄,你是不是受傷了?”蔡荃突然驚問。 “沒有啊……” “那這紅的……”蔡荃伸手摸了摸,“哦,西瓜。” 飛流歪過頭看了一眼,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子來塞給沈追,倒把戶部尚書弄得滿頭霧水:“這幹什麼?” “賠你!” 在場三人瞬間全都繃緊了臉,拼命想要把即將爆發出來的大笑給繃回去,一直忍到肚子痛時,沈追才喘過氣來,把銀子放回少年手中:“飛流小哥,你救了我的命啊,打掉一個西瓜還要你賠我,我成什麼了?”

“我打掉!”飛流認真的道,“我賠!” “好啦,沈大人收著吧,”蒙摯忍著笑道,“飛流家教太好了,你不收他要生氣的。” 沈追哭笑不得地看著再次被塞過來的碎銀,正要說話,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輕薄的聲音。 “小美人,這樣的玉手可不能碰辛辣之物啊,來來來,我來幫你揀……” 三人轉頭一看,只見街沿邊被滾木撞倒的蔬菜攤旁。一個二八年紀的少女正在拾滾落的蒜頭。由於被陌生男子搭訕,她頓時紅了臉,雖是小家碧玉。細看確實是豔色驚人。 “真是美人啊……”蹲在她身旁的那個輕浮浪子,看穿戴應出於富貴人家。容貌其實生得還甚是英俊,不過一臉隨時準備流口水的樣子實在給他的形象減分,何況他接下來說的話更過份,“小娘子,請問芳名。你許了人家沒有啊?”

少女羞紅了玉顏,想要躲開,剛一轉身,卻又被那浪蕩公子攔住了去路,“別急著走嘛,我是不會唐突佳人的,咱們聊兩句吧?” 蔡荃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冷哼了一聲道:“青天白日的,這位公子收斂一點。” 那浪蕩公子桃花眼一挑。半側過身子看向這邊,口中道:“收斂什麼?我跟小美人說話,你嫉妒嗎?”剛說到這裡。他一下子看見了飛流,眼睛頓時一亮。 “哇。這位小兄弟也好漂亮。看起來身體很結實嘛,來。讓我捏捏看……” 蒙摯等三人眼看著那浪蕩公子色迷迷湊了過來,伸手就想去摸飛流的臉,不由一齊挑了挑眉,心知馬上就可以看到空中飛人的精彩表演了。 不過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們幾乎眼眶墜地,只見飛流一雙薄唇抿得死緊,全身發僵地站在原地,竟然就這樣讓那浪蕩公子在他地臉上輕輕地捏了一爪。

“呵呵呵,飛流好乖,好像又胖了一點,我早跟長蘇說過了,叫他不要那樣餵你,餵胖了就不漂亮了……”浪蕩公子正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去,跌足嘆道,“小美人呢?跑得真快……好久沒見過如此璞玉了,可惜啊可惜。” “那邊!”飛流指了指一個方向。 “啊,還是我們小飛流最好了,那我追小美人去了,你去跟長蘇說,我可給他帶了一份厚禮來,他一定高興。晚上咱們再見。”說完輕扇一搖,拔足就飛奔遠去。 “這……這人……是誰啊?”沈追瞪著那還算瀟灑的背影,結結巴巴地問。 “聽起來好像是蘇先生的朋友……他也會交這樣的朋友?”蔡荃疑惑地擰起了眉。 可是蒙摯卻若有所思地看著那人並不算快速的步法,神色嚴肅。

飛流大概是被“晚上再見”這四個字打擊到了,呆了半天,突然扁一扁嘴,一閃人影便已消失,不知是回了蘇宅,還是逃去了其他地方。 他們兩個一走,留在現場的三人當然也不會再繼續這樣當街站著。本來蒙摯是與蔡荃一路的,可他對這個邂逅相遇的浪蕩公子起了興趣,打算跟過去瞧瞧,於是便突然想起了一個非去不可地約會,表示要告辭。恰好沈追也暗示蔡荃有話跟他說,於是大家客套分手,蒙摯一個人離去,而沈蔡二人反而一起上了刑部的馬車。 “你聽說了嗎?”車簾一放下沈追就急急地道,“司天監的吉日已經占卜了出來,太子加冕禮定在了六月十六。” “真的?”蔡荃頓時面露喜色,“這幾日我忙壞了,什麼消息都沒顧得上聽。這麼說靖王再過半個多月就是太子了……看來朝局有望啊!”

“是啊,只希望這之前不要再出什麼波亂就好了……” “怎麼這麼說?我看萬事齊備,能有什麼波亂?” 沈追看了他一眼,“你沒發現靖王殿下近來一直鬱鬱不樂,好像有什麼心事一樣嗎?” “沒……我這一向都快忙暈了……殿下為什麼不悅?” “我要知道還跟你商量?”沈追皺著兩道有些短粗的眉毛,“朝政平順,邊關沒有險情,看皇上的態度也是聖寵日隆,我實在想不出,殿下到底還有哪裡不足?” 蔡荃仰頭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道:“會不會是病了?” “前日才聽說他在御苑降伏南境送來地一匹烈馬,哪裡會是病了……” “那也許是即將成為儲君,心裡到底有些惶恐吧……” 沈追默然半晌,道:“還是不像……但無緣無故的,又不知該如何問他。只希望加冕之後,也許能好一些。如今太子冊立之事已定,譽王賜死的詔書只怕這幾日也要頒下來了。聽說他連日上書悔罪請求免死。陛下都沒有允准。”

“興兵謀叛,怎麼可能免死?”蔡荃搖頭道。 “譽王自己心裡也應該明白才是。他冒的這個險,贏,便是天下,輸,便一敗塗地。哪有第三條路?” “這樣想來,竟還是先輸在他手裡的前太子好些,”沈追感慨道,“雖然幽囚外地,不近帝都,到底保了一家性命。這幸與不幸之間,真的很難定論啊。” 蔡荃突然瞇起了眼睛,慢慢地道:“你說……殿下的心事,會不會是為了當年的祁王?” 沈追嚇了一跳。一時忘了兩人在馬車上,本能地左右看看:“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同是逆案,因為這樁想起了那樁有什麼稀奇的?”蔡荃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何至於這麼緊張?” “你是不知道……”沈追籲一口氣,“當年祁王案時帝都幾乎血流成河。半朝的文武大臣求情作保,事情反而越保越糟,人殺了一批又一批。好幾個府第被連鍋給端了,我母親當時進宮,親眼看見榮寵一時的宸妃娘娘,死時竟是被一匹白綾裹了抬出去的……自那以後的這些年來,誰敢輕易提起祁王?” 沈追是清河郡主之子,位近宗室,他對當年的血腥慘狀自然比彼時還是地方小吏的蔡荃要清楚得多,剛剛簡單說了那麼兩句,竟似有些寒栗的感覺。 蔡荃怔了半天,神色突轉凝重,肅然道:“可是祁王一案,是夏江主查的吧?” 沈追一凜,立即領會到了他的意思,也擰起了雙眉。 “靖王殿下一向對祁王案有異議,這個態度盡人皆知,他也為此被壓制了十年,時常連京城都待不下去。如果主查祁王案的人自己謀逆,殿下的心裡怎麼可能會沒有想法?”蔡荃正色道,“我想他近來心事重重,多半是在考慮要不要向陛下提議重審祁王案。” “千萬不能!”沈追冷汗都下來了,“冊立之事尚未行,如果惹惱了陛下就麻煩了。祁王案雖是夏江主查,但最終處置成那個樣子的人畢竟是陛下。若無強有力的證據而要求重審,陛下只會認為他自恃新功,無端翻弄舊事。你是知道的,陛下最痛恨的是什麼?就是意圖貶低君威!要重審祁王逆案,不就擺明了認為陛下當年是犯了大錯嗎?陛下絕不會容忍的!” “可是……”蔡荃堅持道,“從夏江謀逆就可以看出,也許當年的真相……” “你怎麼還沒懂?”沈追沒好氣地道,“什麼是真相?你以為十三年前就沒有人對真相有所質疑嗎?可結果呢,或貶謫出京,或人頭落地,或者……乖乖地閉口不言。也許對陛下來說,祁王當時是不是真的反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旦想反的話,隨時都可以反!” 蔡荃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論調,不由地全身一陣發麻,看著沈追半天說不出話來。 “總之,單憑夏江謀逆就推測當年是冤案,這個理由不夠,”沈追又放緩了語氣,神情有些無奈,“我想靖王殿下大概也是想到這一層,才這般鬱鬱不樂的吧……” 蔡荃目光沉沉地看著車頂,冷冷地道:“若我是靖王殿下,我也不會罷休地。” “你說什麼?”沈追沒太聽懂,詫異地看向他。 “什麼叫做想反的話隨時都可以反?就因為這個,數万的人頭便要落地?”蔡荃說著說著竟激憤起來,“天子之責,在於撫育萬民,天子之威,在於仁德懿範。並無反跡卻要疑人有反心,天子的胸襟如此,為臣者何來霽月光風?我原本還以為靖王為祁王不平,只為他們兩兄弟情義甚深,今日聽你這樣一說,竟然……” “好啦,”沈追一把摀住了好友的嘴,“當我什麼都沒說。不過看你都憤憤不平的樣子,我更能明白殿下的心情了。但急也不能急在這會兒,等將來……那個時候到了,什麼辦不成?咱們還是要找個機會勸勸殿下不要魯莽行事才好。” “要勸你去勸,我不去。” “好,你就當你的耿臣吧,我圓滑,我自己去勸。”沈追雖然賭氣這樣說,但想了想還是不妥,“我去也不合適,不如哪天請蘇先生勸勸吧。他這次隨殿下春獵,同經叛亂危局,聽靖王府的人說殿下現在對他禮敬有加。這人口才又好,他若肯出面勸阻,殿下一定會聽。” 蔡荃其實心裡還是知道沈追的觀點是比他更合時宜的,僵持了一下,最後也“嗯”了一聲。 馬車外,此時恰好經過昔日的譽王府。透過紗窗看去,那曾經赫赫揚揚的親王府第,如今已敗落蒙塵。兩位尚書大人想起剛剛的討論,突覺世事白雲蒼狗,不由對視一眼,同時發出了一聲長嘆。 蒙摯等人在大街上偶遇的那個輕薄浪子,毫無疑問就是飛流提也不願意多提的藺晨哥哥。他追著小美人去後直到天黑都沒見人影,不過梅長蘇一看飛流蹲在屋角寒著臉的樣子,就很了然地對黎綱說:“大概藺晨到了……” 於是蘇宅的管家趕著去收拾了一間客房出來,甄平在旁邊抱怨道:“他明知宗主在等他,幹嘛不直接過來?” “因為宗主大人一直在這兒,小美人不追的話就要跑掉了啊……”一個聲音似從天外飛來,燭影微晃間,修長的身形逆光出現在窗前,瀟灑無比地搖著折扇。 “宗主在南屋病人那裡,你快過去吧。”甄平衝著窗外道。 “你們幫我叫吉嬸煮碗粉子蛋過來,我還沒吃晚飯呢……”最後那幾個字的尾音已經模糊,飄啊蕩的飄向了南邊。 梅長蘇正在聶鋒床前坐著,衛崢陪在他身側。藺晨一進來,他就頭也不回地微笑道:“聶大哥,蒙古大夫來了,讓他給你診診脈,聽聽他怎麼胡說八道吧。” “太過分了,你一封書信,我跑斷了腿從南楚跑過來,結果就這待遇?”藺晨垮下雙肩,搖頭嘆道,“過雲南的時候,聶鐸哭著鬧著要跟我一起來,為了幫你擺平他我容易嗎?今天也是,辛苦到現在還餓著肚子呢。” “你還餓著?”梅長蘇笑道,“那太好了,快診脈,診不出不許吃飯。” “狠,你狠。”藺晨無奈地走上前來。抓起一隻手腕,還沒摸到脈門呢,就被一把甩掉。 “我讓你診他的脈。不是我的。” “我看你也該診診了,”藺晨俯下身端詳他。 “可以想像晏大夫這一年日子不好過。” 梅長蘇伸手將藺晨拉到床前,按坐下去,道:“藺公子,您別跟我鬧了,快看看病人吧。” 藺晨展顏一笑。伸手捋了捋聶鋒的袖子,按住他左腕,短短地診了片刻,又仔細察看了他指甲、耳後、眼白、舌苔等處,這才輕輕吐了一口氣,示意梅長蘇跟他到外間來。 “怎麼樣?” “樣子雖然可怖,但毒性只有三層,不算什麼。” 梅長蘇用眼尾瞟了瞟他:“你可從來沒真正動手解過這種毒,到底行不行啊?” “哈。”藺晨高挑起雙眉,“這麼信不過我,幹嗎叫我過來?” “要是我能找到老閣主。誰樂意叫你來?”梅長蘇回頭問道,“飛流。你樂意嗎?” 蹲在屋角的少年使勁地搖著頭。 藺晨笑了起來。 “好吧,我承認如果是你當年那種程度的毒。我確實未必解得了,不過這個人嘛,還是沒什麼問題的。可是……你自然知道……該選哪種解法,必須要跟他說清楚,讓他自己拿個主意。” 梅長蘇倦意濃濃地閉上了眼睛,輕聲道:“既然這樣,那就明天再說吧。明天他妻子也會過來,讓他們夫妻商量一下也好。” 藺晨深深地看他一眼,似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聳肩一笑,改了話題,“我這次給你帶了禮物來,飛流有沒跟你說?” 梅長蘇徐徐睜開雙眼,羽眉微微上挑。 “看來是沒說……飛流!你不乖哦,晨哥哥要把你用蓖麻葉包著裝進木桶,從山坡上往下滾……” “好啦,”梅長蘇沒好氣地擊了他一肘,“別逗他了。你帶了什麼,這樣獻寶?” “呵呵,”藺晨做了一個雙手奉上的姿勢,“一個美人!” 梅長蘇轉身就走向了院中,藺晨一邊追一邊道:“這不是普通的美人,你是認識她的!” 剛說到這裡,他眼尾瞄見宮羽悄悄從屋裡走出來,似乎正在留心這邊的動靜,不由放聲大笑道:“宮羽,你不用緊張,憑她是什麼樣的美人,也不能跟你相比,就算長蘇在意這個美人,那也是為了別的緣由……” 聽他這樣一說,梅長蘇心頭一動,立即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你抓到了秦般若?” “對美人怎麼能用抓這個字?”藺晨不滿地道,“我剛過雲南,恰好碰見她自己撞進我的網裡,順勢輕柔地一收,就把她給請了過來。” “她知道夏江的去向嗎?” “本來她是跟夏江一起逃的,可是中途夏江嫌她累贅,就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走了,到什麼地方去了她也只能大概指一個方向。不過現在四境已封,夏江就算有再大的本事,這天羅地網他也掙脫不了。我現在已經捕到了一些線索,正讓下頭追踪呢。” 梅長蘇凝思沉吟,半晌方輕輕“嗯”了一聲。 “長蘇,”藺晨傾過身來,半是嘻笑半是認真地問道,“我倒想問問,靖王執政後,你想要如何清理滑族?說到底,秦般若不過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不可否認滑族還有一部分人仍然抱著復國之念。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來看,那也是他們的正義,不是嗎?” 梅長蘇冷笑一聲,語調冰寒入骨,“他們的複國之志,我很感佩,卻也不會因此手軟。當年父帥滅滑,有當時的情境,我是不會去跟滑族人辯什麼對錯的。只不過……現在我大樑境內,有像滑族這樣被吞滅過來的,也有像夜秦這樣的屬國,跟周鄰的幾個大國存在同樣的問題。南楚今年正在平定的緬夷,不也是歸而復叛的嗎?靖王掌政之後,這也是他需要平定和翻越的障礙,為君為皇的日子,只怕也不會輕鬆。” “你這個心啊,真是操得長遠,”藺晨晃了晃腦袋道。 “我爹當初叮囑你的話,看來你是一句也沒放在心上。我管不了你了,我要去吃飯。餓死了,吉嬸煮的蛋呢?怎麼還不端來?” 他最後一句喊得格外高聲。所以立即有一個亮亮的嗓門答了一句:“放在堂屋呢,自己過來吃!”藺晨一聽,頓時滿臉放光,開開心心地過去了。 宮羽這時方才慢慢走近,低聲道:“宗主。大統領已安排妥當,明日宮羽就要暫別。到了牢裡,宮羽一定時時謹慎,決不會出什麼差錯,請宗主放心。” 梅長蘇點點頭,淡淡地道:“我對你一向放心,早些歇息吧。”這樣簡短一句後,他便立即轉身又回到聶鋒房中去了。 宮羽在院中獨自痴痴站了許久,晚間漸起的風露幾乎已浸濕了她的雲鬟。她仍是一動不動。吃飽喝足的藺晨從廊下過來,默默看了她一陣,道:“宮羽。彈首曲子吧。” 美人星眸柔柔一轉,似有潤潤的微光閃過。月影下她低頭緩步回房。未幾。縷縷琴音響起。 靜夜之中,曲調哀婉自然。雖然清緩無奇,卻又令人平生一股落花流水的茫然,勾起無限相思情腸。 可是聶鋒房間緊閉的門窗,卻自始至終都未曾再打開過。 第二日一早,宮羽便按照與蒙摯定好的計劃,喬裝出門。蘇宅中的人或焦急或閒淡地等待著,到了近午時分,一輛馬車從側門駛入,剛剛停穩,蒙摯便當先跳了下來,伸手給後面,可夏冬並不需要他的幫助,她連轅木都沒有扶一下,就自己跳到了地面,身姿依然如往日般傲然挺立,沒有絲毫委頓之態。 黎綱引他們進了主院,先請夏冬洗去面上偽裝,梅長蘇這時親自出來,陪著她進了南屋。 聶鋒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曬著太陽,夏冬進來時,他很快就抱住了頭,不敢去看她。衛崢扶著他的肩低聲勸了一陣,也未能勸得他動上一動,最後也只好無奈地向夏冬苦笑了一下。 可是夏冬並沒有看到他的苦笑,從一進來開始,她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坐椅上的那個人,雖然從外形上來看,他幾乎不能被稱為一個人。 滿身滿臉的白毛,腫漲變形的身軀,顫抖著蜷曲的姿態,沒有任何一點,可以讓她聯想到自己那個英武豪氣,彷彿可以吞吐風雲的丈夫。 但那是活的。 比起十三年前擺在自己面前的那些殘碎骨骸,面前的這個,至少還是活的。 夏冬的眼中落下了淚滴,但唇邊卻浮起微笑。她走到聶鋒身邊,蹲下身子,什麼話也沒說,便將他緊緊抱在了自己的懷中。 在這一刻,她甚至沒有去想過懷疑,沒有先去查驗一下他腕間的銀環。也許在蒙摯向她說明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相信了這個好消息。 無聲地擁抱,滾燙的淚水,胸腔中砰砰合拍的心跳,還有那失而復得的惶恐。這一切使得夏冬有些暈眩,暈眩到閉上了眼睛,就不敢再次睜開。 良久之後,有個人輕輕咳了一聲。 “聶將軍,聶夫人,不是我煞風景……兩位以後還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體會重逢之喜,不過現在,能否聽我這個蒙古大夫說一說關於火寒之毒的事……” 夏冬定了定神,緩緩放開了懷裡的丈夫。衛崢搬來一張圓凳,讓兩人緊挨在一起坐下。蒙摯也在近旁找了個位置,只有梅長蘇反而坐到了屋角。 “火寒之毒,為天下第一奇毒。奇就奇在它既可救命,又可奪命,更能置人於地獄般的折磨之中。”藺晨娓娓說著,語調平淡,“當年聶將軍全身燒傷,火毒攻心,本已無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窩之中,被寒蚧蟲咬噬全身,這才保住了性命。此蟲只有梅嶺附近才有,絕魂谷與梅嶺北谷只有一壁之隔,也生長著少許。它們專食焦肉,同時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氣扼住了火毒,從而形成一種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 他雖然說的淡然,但此毒的奇怖之處大家已然看到,不僅夏冬全身顫抖,連蒙摯也不禁面上變色。 “身中火寒之毒的人,骨骼變形,皮肉腫漲,周身上下會長滿白毛,而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語。每日毒性發作數次,發作時須吸食血液方能平息,且以人血為佳。雖然此毒可以苟延性命,不發作時體力也如常,但這樣的折磨,也許並不比死了更乾淨。”藺晨用充滿同情的目光看著聶鋒,“聶將軍能堅忍這些年,心志實非常人所及,在下敬服。” “此毒可解麼?”夏冬握緊了丈夫的手,急急問道。 “可以解。”藺晨很乾脆地道,“有兩種解法,一種是徹底地解,一種是不徹底地解,你們必須選其中的一種。” “我們當然要徹底的那種解法啊。”夏冬毫不遲疑地道。 藺晨深深地看了她半日,輕嘆一聲道:“等我說明完了這兩種解法的不同之處,聶夫人再選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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