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反右派始末

第152章 一副對聯引出的“麻煩”

反右派始末 叶永烈 2415 2018-03-14
張有先生在他寄給筆者的親自經歷自述中,還憶及一個“反右派運動”中荒唐的故事: 有位叫王晏安的右派,原是某商學院的講師,下放在綠色草原牧場監督勞動。我們一起在右派集訓班學習期間,他表現很好,班領導想拿他做個典型,建議牧場給他摘掉右派帽子。於是派我到牧場做個調查徵求一下場黨委意見。 我到牧場原原本本傳達了集訓班領導的意見,介紹了王在班裡的表現。接待我的是一位管政治工作的場黨委負責人,他聽完我的傳達後說:“在我場被改造的右派中,王的表現也算一般,沒有什麼太突出的地方,雖然是勞動積極肯幹能吃苦克服困難,也比較鑽研飼養技術,是有些進步,但是按'確實改造好了'的要求還有距離。對右派來說勞動改造只是個手段,目的是把思想改造好,可是王的思想還有問題,改造得還不夠……”

我問他有什麼具體表現,能否舉出實例。接著,他舉出王在當年春節給自家門上貼了一副自寫的對聯,上聯是:“茅屋雖小有金山”;下聯是“錦秀小堂居玉坤”;橫批是“愛國愛民”。 他讓我分析一下這副對聯有啥問題。我聽了之後,覺得這副對聯挺好。於是,我又反問他:“這副對聯能有什麼問題?”這位負責人說:“我們看了以後,大家分析了很久,越分析越覺得有問題,這是發洩心中不滿情緒。”我又問:“這從哪一句上能看出來?”他說:“這事你不清楚,是事出有因的。我們場職工住房很緊,新建的好房當然分不到右派名下,我們把草場旁邊一間更夫小房分給他一家四口住,房子又小又不好,他當然不能滿意,可表面不敢說,只好用對聯表露不滿情緒,把小房貶稱'茅屋',把他右派之家比作是'金山'、'玉坤'富貴之家。'錦秀小堂'這一句,即是諷刺,又是發牢騷。他寫'愛國愛民'不是真心,言外之意就是不愛共產黨。這些都說明他思想裡,內心世界裡,不滿情緒還很大,所以他還夠不上是'確實'改造好了的右派。”

我聽完這位負責人對這副對聯的邏輯分析之後,真是啼笑皆非。由於我的“身份”關係,未敢與他分辯,也未表示可否。 我要求同他一起到王家門口走一走。我看了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平房,那副惹事生非的對聯,經過風吹日曬已經發白仍在貼著。當時我真感慨萬端,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那年代只要有人對某句話與政治思想動機掛鉤,就會分析推理羅列出無窮無盡沒有完沒有了的罪名,再有本事的理論家,你也甭想駁倒他,右派不就是這樣劃的嗎!我掃興地回到集訓班裡,向領導做了匯報。領導也無可奈何的洩了氣。給王摘帽的建議,隨著集訓班的結束,也就自消自滅了…… 事後,我問過王,為什麼寫了那樣一副對聯?王很坦然自得的說:“當時能給我個小房把家搬來,全家團圓自得其樂,我就很滿足很高興了,因為我的男孩乳名叫'金山',女孩叫'玉坤',我很愛孩子,把孩子名寫進對聯,表示父母疼愛,沒有別的想法。”可見牧場那位負責人真是自愧自驚政治神經過敏,拿人開了一個政治玩笑!

上海張鍔先生一九九六年九月十七日給筆者來信: 我原為國外海員,擔任駕駛員二副之職,足跡所及,可說是遍及全球。在一九五三年初,當時只二十五歲的一熱血青年,辭去高薪工作,返國求學,當年考入浙江醫學院醫療系。作為一個愛國歸國海員,歸國青年,在反右鬥爭末期被劃入右派大軍。 以後在工作單位,歷經磨難,自不消說,血汗積蓄,盡被搜抄一空。待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我的境遇日漸好轉,被選舉為寶山縣人民代表,推舉為政協委員,又擔任寶山衛校正職校長。 福建省鄭盛榮先生在一九九七年九月八日給筆者來信,指出: 《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書中只談受劫難的右派分子而從不涉及中右分子,不免使人感到有點欠缺似的。雖然中右分子沒有右派分子受的苦難大,但對有些人的影響也是終身難以挽回的。

中右分子不僅在反右派運動中是一大群體,數量多達三十五萬,而且受到與右派分子同樣的批鬥,只是在最後定性處理上有所不同而已。有些人在運動中受到的降級(降低工資級別)處分,至今都沒有得到恢復。因為從書面改正通知文件看,故然寫有“恢復原工資級別待遇”的白紙黑字,本該在現行工資級別基礎上,降一級是給予恢復晉升一級,降二級的給予复升二級;但在實際執行中,不是採取這種實事求是的做法,而是看你現行工資級別是否已經達到一九五七年被降前的水平,沒有達到的才給於恢復晉升,已經達到的就不恢復晉升了。這種不從歷史客觀實際出發的不實事求是的做法,導致許多受降級處分的人,至今都沒有得到真正恢復。因為二十多年來,多數人都因為工作積極,表現良好,在全國統一調整晉升工資時,與廣大職工一樣,晉升了一至二級工資。

也正巧,四川渠縣讀者周華義在一九九六年五月二十日來信,訴說了作為一個“中右分子”的苦難: 我在一九五七年沒有被劃上“右派”,但是成了“中右分子”。顧名思義,所謂中右是中間派裡緊跟著右派分子搖旗吶喊的人,和右派分子只有一絲之差——一根頭髮絲有七絲。 我幸運的是沒有戴上右派帽子。整風運動時我是預備黨員、團員、小學校長,劃上“中右”之後,預備黨員、團員、小學校長統統取消了。從整風運動以後,我就沒有過過清靜日子了! 四川讀者周華義在來信中還指出: 自從一九五七年八月《人民日報》發表社論《農村也要開展大鳴大放,大爭大辯》以來,整風運動很快變成全民運動。其實,農村也劃右派,不過稱呼不同,叫“壞分子”或者“四類分子”,實質上也就是右派分子,正如半斤與八兩一樣,半斤是八兩,八兩是半斤(老秤,十六兩制)。

全國二十多萬個鄉,二百多萬個大隊,兩千多萬個生產隊,不知劃了多少“壞分子”、“四類分子”。 我家住在四川渠縣寶城鄉一村五組。一九五七年整風運動時,劃了兩個“壞分子”(實質是右派分子)。其中一個家裡祖祖輩輩受窮,他十七歲還沒有褲子穿。在鳴放會上,他說:“莫種雙季稻,兩季不如一季。”工作同志就把他抓出來,說他破壞種雙季稻,就戴上壞分子的帽子。 另一個是木工,他在鳴放會上說:“修山塘佔了好田好土,修的山塘沒有起到作用,白天曬太陽,晚上映月亮。”工作同志又把他抓出來,說他破壞水利建設,也戴上“壞分子”帽子!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