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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出版之後

反右派始末 叶永烈 3133 2018-03-14
一九九六年八月八日,夜深,我剛躺下,忽然電話鈴聲大作。一聽,是傅雷次子傅敏從北京打來的。他告訴我,剛剛接到其兄傅聰從倫敦打來的電話,詢問能否得到一本? 自從《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出版以來,我不斷接到這樣的索書電話以及來信。 在“文革”中,被“下放”到“五七幹校”的干部們,常稱之為“五七戰士”。然而,如今這“五七戰士”又有新的涵義:在一九五七年被劃人“右”冊的人們,戲稱自己是“五七戰士”。 由於《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是有關“反右派運動”的非常詳盡的一本書,所以這本書出版以來,受到眾多讀者的關注。內中特別是“五七戰士”們,非常關心這本書。就連那些盜版書商也“關心”此書,在這本書出版不久,盜版本也就迅速“上市”了。

我發現,中國的“五七戰士”們,彷彿已經形成了一個無形的聯絡網。這本書,沒有在內地報上登過廣告,也沒有發過出版消息,但是“五七戰士”們互相轉告,以至十分偏遠的地方,都知道出版了這麼一本書。只是這些地方買不到《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所以他們給我來信,希望能夠見到這本書。 也有許多“五七戰士”買到此書,跟我暢談讀後感,回憶那幕歷史悲歌。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九九六年一月十三日和十四日兩天,兩位“五七戰士”——分別是當年中國最大的“黨內右派”的夫人和中國最小的“右派分子”,向我傾訴各自那苦難的經歷,從特殊的角度反映了那歷史悲歌。 一月十三日,正在上海華東醫院住院的“五七戰士”陳修良託人轉告,希望約我一談。

陳修良的丈夫是當年浙江省省長沙文漢——一九五七年黨內最大的“右派分子”。她自己當時任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部長,也被打成“右派分子”,成了一對“黨內右派夫妻”。 我在華東醫院見到了八十九歲高齡的陳修良。她的記憶力很不錯,身體也還好,一口氣跟我談了兩個多小時。她告訴我,《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出版之後,別人很快就告訴了她,她託人買到《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讀後感慨萬千。她說,作家有勇氣寫這本書,是很不容易的。一九五七年這麼一場“左”的運動,誰都不敢去碰、去寫,你能夠寫出來,表明你有很強的歷史責任感。應該讓現在的年輕人知道一九五七年的真相,這是為了將來不再發生這樣的歷史悲劇。 她患白內障,視力不好。一買到此書,就請人先讀了書中關於沙文漢的一節給她聽。她說,沙文漢被打成“右派分子”一事,已經將近四十年,這本書第一次詳細地寫了此事,她特別高興。

她說,她生於一九零七年。一九二五年,十八歲的她便已經成為寧波的學生運動領袖。她在一九二六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一九二八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她在莫斯科留學時,與楊尚昆、陳伯達是同學。回國後,她長期從事地下工作,曾任中共南京地下黨市委書記。 陳修良對筆者說,在她的一生中,兩回當“右派”。頭一回是在蘇聯,她因為反對左傾機會主義,被打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也就是“右派”;第二回,則在一九五七年。 陳修良說,在一九五七年,她在九月先被打成“右派分子”的。到了十二月,沙文漢也被打成“右派分子”。 沙文漢被打成“右派分子”之後,還算掛了個“浙江省政協委員”的空銜。他在萬分鬱悶之中,埋頭於研究中國古代史。他寫出《中國奴隸制度之探討》一書。

精神上的折磨,使沙文漢病倒。一九六四年一月二日,沙文漢死於肺氣腫,年僅五十五歲! 陳修良的“右派”冤案,在一九七九年九月得以平反。 沙文漢的“右派”冤案,在一九八零年得以平反。 陳修良說,希望在《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修訂再版的時候,補入她所談的許多新的內容。 筆者已經遵照她的意見,把她的談話補人《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 就在採訪了陳修良的翌日,我家響起了門鈴聲。開門一看,是一位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他消瘦,一頭白髮,說是已經把《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看了兩遍,打聽到我的地址,所以前來尋訪。 我請他在客廳坐下。他說自己當年是“五七戰士”,吃了二十年的苦,現在看了《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才恍然大悟。

他說,書中引述了一九五七年九月四日中共中央《關於在工人、農民中不划右派分子的通知》全文。他還是頭一回看到這個《通知》。他是一個工人,按照中共中央這一文件的規定,在工人中是不划“右派分子”的。可是,他卻在這一文件下達後的一年零二十五天——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九日,被劃為“右派分子”! 他長嘆一口氣,如果在當時他看到這一《通知》,那就不會吃那麼多年的苦頭了! 他說自己在中國的“右派分子”之中,佔有兩個“最”: 一是最小的“右派分子”——因為他是一個工人; 二是最晚被劃為“右派分子”——因為是在一九五八年六月底,“反右派運動”已經宣布結束,連“反右派補課”都已經“補”過了,已經開始進入“大躍進”運動了。他卻在一九五八年九月被打成“右派分子”!

他說,看了《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書中寫的絕大多數都是“大右派”,他跟“大右派”們相比,本來不足為道。但是,由於他沾了兩個“最”的光,所以可否在《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修訂再版時,把他這位“最小最晚”的“右派分子”也寫上一筆? 我同意了。我拿出錄音機,請他細細道來…… 他叫陳忠興,一九二六年生於上海漕河涇農村,只有小學文化程度。他在農村長大,後來在郵電部上海通訊設備廠當工人。從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九日到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五日,二十個春秋,人生的黃金歲月,他在“右派”的陰影中度過! 他同樣希望在《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修訂再版時,能夠補入他的苦難。他說,中對“大右派”寫了很多,對於“小右派”反映不夠。我也遵照他的意願,把他的坎坷經歷補入了《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一書。

一九九六年一月七日中午,我忽然接到湖南湘潭的長途電話,那是一位名叫黎健的“五七戰士”打來的。 他說,他很興奮地讀了《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當了二十年“右派分子”,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被打成“右派分子”的真實背景。 他說自己是在病床上含淚讀完《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的。他患癌症,已經晚期。 他對《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的意見,也是以為對“大右派”寫得多,而寫“小右派”不夠。他說,他便是一個“小右派”。他願意把關於自己的苦難經歷的材料寄來,希望在再版時補入。 他告訴我,這本書最初是湘潭一家小書攤在銷售。他的朋友——也是“五七戰士”見到了,買了一本,向他推薦。他馬上買了一本。他讀後,又打電話給許多當年的“五七戰友”,告訴有這麼一本書。於是,那家小書攤的生意格外興隆。

他在病中給我寄來春節賀卡,我給他回信表示感謝。 在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六日晚,他又從湘潭給我打來電話。他說,他向許多人推薦了《歷史悲歌——反右派始末》這本書,內中有山西文聯主席,有歌唱家成方園的父親,湖南新聞界的朋友。其中一位《湖南日報》的記者冒雨去買這本書,書攤上只剩一本連書角都捲起來的,他也買了下來。 他說,他本來收集許多關於“反右派”的資料,有了這本書,就用不著費心了,因為這本書幾乎都有。這本書是“開先河”的書。 他說,他在九歲時死了父親,進了孤兒院。後來參加土改。自從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分子”,吃夠了苦。特別是在“文革”中,受“二茬罪”。如今生活好起來了,又落了一身病,活一天算一天。自己是“小右派”,實在算不了什麼。但是,經歷了這麼多年的苦難,心中有許多話要說。等天氣稍微暖和點,他要把自己的經歷寫好寄來。

他還說,他要把自己在“反右派”前、“反右派”中和“反右派”後的照片寄來,作為歷史資料。從照片可以看出,“反右派”後,一下子瘦了許多。 第二天晚上,他又來電話說,在一九五七年,湘潭是“反右派運動”進行很“激烈”的地方。當時的縣長、公安局局長、法院院長、組織部部長,都被打成“右派分子”以至“反黨集團”。縣長毛特夫,還是毛澤東的親戚,被打成“反黨集團”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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