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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小詩《勸告》使徐成淼蒙冤二十二年

反右派始末 叶永烈 2116 2018-03-14
流沙河的《草木篇》,由於遭到全國性的“撻伐”,他也就成了“名右派”。 在上海,復旦大學新聞系一位二年級的學生,也因一篇散文詩,被打成了“右派分子”,受盡折磨。只是他受到的“批判”的“級別”沒有流沙河那麼“高”,因此知道他的苦難遭遇的人也就不那麼多。在初版本發行之後,一九九六年六月起,他從貴州給筆者多次來信,並寄來回憶文章。 他在信中說:“我期望先生能有機會寫一下那些'無名'的學生'右派'。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一部傳記。他們的處境,實在比'有名'的'右派'更難。” 他叫徐成淼。據他回憶,他的散文詩《勸告》是這麼寫出來的: 復旦大學化學樓門前是一片花壇。課間,我們從有教堂風格的樓廳裡出來,到太陽底下活動活動腿腳。一位名叫徐富達的同學佇立在花壇前,顯得精神專注。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問:看什麼哪?徐富達答非所問:這花開得有多好,可惜開不了幾天就蔫了。這一問一答,竟種下禍根。

徐成淼的散文詩《勸告》很短小,總共不過一百五十多字。全文如下: 你無限感傷地對我說:“花剛開,又即刻謝了——好景不長呵!”讓我對你說吧:沒有花謝,哪能結籽呢?須知花開固然是“好景”,但收穫卻更是“好景”呵。 你那麼惋惜地對我說:“黃昏的景緻是最美麗的,可惜立刻要代之以黑夜了!”讓我對你說吧:今天的黃昏雖然過去了,可是明天,不是有一個更美麗的早晨麼? 親愛的朋友,把你的眼睛看著前面吧! 《勸告》寫於一九五七年初,與“反右派運動”毫不相干。 一九五七年五月九日,《勸告》發表於《復旦》校刊。 六月,上海《文藝月報》編輯陳家驊到復旦大學組稿,從校刊上選中《勸告》。 八月,《勸告》發表於上海《文藝月報》。

十一月,風波驟起。當月出版的上海《文藝月報》,發表了《如此“勸告”》一文,上“綱”上“線”,稱《勸告》是“鼓勵右派東山再起”! 於是,徐成淼也因此被打成“右派分子”,蒙塵二十二年! 那篇《如此“勸告”》,一開頭就氣勢洶洶地質問: 首先使我模糊的是“勸告”的對象問題;勸告誰呢?左派嗎?不!因為黨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不但不“收”,而且始終在“放”。這正是通過討論和辯論,使得“香花”“毒草”得以分辨,有“毒草”就鋤掉,使香花更加艷麗奪目,煥發芳香。每一個革命者和擁護革命的人所感覺到的不是“花謝”,而是“社會主義之花”、“人民之花”到處芳香艷麗,比美爭妍。既然沒有“花謝”,當然也就沒有誰會“無限感傷地”說“花剛開,又即刻謝了”。然而徐成淼卻不是這樣,他嘆息“好景不長”,為“毒草”惋惜;這只能是那些“毒草”在死亡裡悲哀地喊叫,企圖混人耳目,污衊黨的“百花齊放”的方針。

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社會光芒萬丈,建設成就輝煌;落後的舊中國已經改變了面貌。每一個正直的人,都不會感到“黃昏美景”已過,“黑夜來臨”。只有那些仇視共產黨、仇視社會主義和仇視人民的右派分子,才污衊新中國像“黑夜”一樣。他們污衊社會主義建設為“一團糟”,因此他們要“殺共產黨人”,“要共產黨下台”,企圖打破這個所謂“黑夜”,而幻想“美麗的明天”——即妄想資本主義在中國復辟。但這是不可能的了。 徐成淼的“勸告”是充滿了這種“幻想”的,它是勸告右派先生們的。 《如此“勸告”》給《勸告》定下了“毒草”之罪: “勸告”的內容又如何呢?作者不是“勸告”右派放下武器,不要繼續反共反人民和反社會主義,棄暗投明,重新作人;相反地,作者首先說明“花謝”是為了“結籽”,希望等待比“花開”更好的“收穫”,這裡的“花”其實是指右派的“毒草”,所以作者勸告他們“忍受”這“黑夜”的過去,等待“明天一個更美麗的早晨”的來臨。最後作者希望他的“親愛的朋友”把“眼睛看著前面”。

人們不禁要問,徐成淼的這篇百餘字的“勸告”,是站在什麼立場上來“勸告”的?用意何在? “勸告”雖是短短的一章散文詩,但它是含毒的“毒草”,我們必須剷除它。 對於《勸告》的“批判”,與對於《草木篇》的“批判”,如出一轍。 且不說把《勸告》引伸為對“右派先生們”的勸告,從政治上加以撻伐,這本身就是非常荒謬的。如前所述,《勸告》寫於一九五七年初,發表於五月九日,那時還沒有開始“反右派”,哪來對於“右派先生們”的“勸告”呢? ! 然而,隨著《勸告》被打成“毒草”,十七八歲的作者徐成淼也就被打成“右派分子”! 就是因為那一百五十多字的散文詩《勸告》,使徐成淼蒙受了二十二個春秋的苦難!這是中國“文字獄”的“新紀錄”!

在“文革”中,徐成淼在貴州省一個名叫貴定的小縣,“城中心的街口搭起了一個高台”:“我被揪到台前,呈噴氣機狀;頭髮被緊拽著,臉上揚,迎著強烈的燈光。眼鏡早被打掉……聽到批判者指斥我是'全國文藝界特大右派之一'的時候,那絲微笑不可抑制地又湧了上來;反右那陣子,我還是個學生,連文藝界的門坎都沒有跨進去呢;'大右派',過獎了!” 一九七零年,禍不單行,徐成淼得了重病,動大手術,刀口累計長度達二尺多,一共縫了二百多針。貧病交迫,家庭破裂,父母年邁,小女幼弱。他,跌到了人生的最低點! 徐成淼蒙塵二十二年,得見天日之際,已經步人“不惑”之年。大好青春年華,在斥責聲中,在屈辱中度過。

如今,徐成淼已經是貴州民族學院教授。每當他回首那《勸告》小詩,回首“反右派運動”,不勝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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