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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章乃器至死堅信“時間解決問題”

反右派始末 叶永烈 2372 2018-03-14
病榻上放著一大疊《人物》雜誌,年已八十有七的章乃器夫人楊美真,雖說因中風已經左半身癱瘓,卻仍關注著歷史和政治。一九九零年十月二十三日,我在北京西城新街口附近採訪了她。沒多久,她就遽然離世。 楊美真早在三十年代就頗有名氣。一九三零年在上海創辦的《女聲》雜誌上,設有“美真信箱”,那便是她主持的專欄。一九三三年,她離開上海前往巴黎、倫敦,然後來到美國,在費城賓夕法尼亞學院攻讀社會學,兩年後獲碩士學位。回國後,擔任金陵大學教授。 她告訴我,她和章乃器是一九四四年在貴陽結婚的。此前,章乃器曾有過兩次婚姻: 元配夫人是浙江青田人,姓陳(楊美真說她也許記不准確),聽說一九六三年死於癌症; 第二位夫人是鬍子嬰,著名民主人士,解放後曾任商業部副部長、中華工商聯合會副秘書長、中國民主建國會中央常委,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三十日病逝。

楊美真是在章乃器和鬍子嬰離婚後而結婚的。她參加了籌建中國民主建國會的工作,成為中央常委。 一九五七年大鳴大放時,楊美真正因病住院。反右派運動開始後,中國民主建國會要求楊美真離開醫院,回機關“揭發”章乃器。在小組會上,有人問她:“章乃器是不是右派分子?”她據實回答:“我從未聽到過他對黨有什麼不滿的話。”於是,楊美真也受到了批判,甚至她也成了“右派分子”! 章乃器原先作為糧食部部長,住在北京燈草胡同的大院,相當寬敞。成了“右派”之後,遷到北京張自忠路宿舍。他的最後十年,則是在北京東郊呼家樓一間十多平方米的小屋中度過。那時,只有小兒子章立凡陪伴著他。 一九五八年一月,章乃器又一次被迫檢查。這一回,他的檢查長達三萬多字,標題為《根據事實,全面檢查》。在這一檢查中,章乃器仍然重申:

“我對黨披肝瀝膽,希望黨對我推心置腹。” 一九五八年一月三十一日,章乃器被撤銷糧食部部長職務。他在中國民主建國會、全國工商聯以及全國人大的職務,也先後被撤銷,只保留全國政協委員的頭銜。 在章乃器被撤銷糧食部部長的前夕,周恩來作為國務院總理,曾召見他,作了一次談話。章乃器《七十自述》中,這樣回憶道: 大概是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周恩來總理召見我,我就乘車到西華廳去見他,當時在場的還有習仲勳、徐冰兩位秘書長。週總理對我說,要撤我和章伯鈞、羅隆基的職,馬上就要提出國務院會議討論,已經告訴了伯鈞、隆基二人,而且不讓他們出席會議,但是可以讓我出席會議申辯。 我問,我寫的《根據事實,全面檢查》的文件有沒有看過?他說沒有。我說,那是很遺憾的。我問,撤職的事是否最後決定了?他說黨中央決定了。我說,那還申辯什麼呢?我願意放棄出席的權利。他說,那也好,辯論起來我們人多,你說不過我們的。他又說,也曾考慮是否讓我們辭職,可是又何必那樣轉彎抹角呢?我說,撤職倒沒有什麼,但為什麼要扣上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罪名呢,這是違反事實的,是寧死不能承認的。

他說,那你可以保留思想,我們黨是准許保留思想的。於是,他又談到和羅隆基談話的經過,他曾問羅作何打算,羅答要么就自殺,否則便只好接受。總理說,你可以去美國。羅問,是否意味著驅逐出境?總理答,絕不是。 總理問我作何打算?我說,我是全心全意,全力投向黨的,黨給我處分,我願積極接受下來,作為黨對我的鍛煉和考驗。我和黨共事已經三十年了,仍然沒有被了解,那就請再看五年吧,五年不夠,也可以看十年,到那時我也不過七十歲;我現在開始就好好地鍛煉體格,充實頭腦,準備到時再為黨工作十年。總理笑著說,你倒真樂觀呀! ① 從以上章乃器和周恩來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他是何等的倔強,又是何等的樂觀。 章乃器以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為座右銘,微笑著離開中國的政治舞台,在逆境中每日不止地練氣功……

在“文革”中,章乃器的處境可想而知。他在《七十自述》中記述了遭到毒打的經歷,可謂“字字血,聲聲淚”: 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四日的災禍,這是我有生以來所遇到的最大的災禍,是對我一次最嚴峻的鍛煉和考驗,從二十四日到三十一日,整整八晝夜,我在絕食中受到百般的拷打、凌辱和威脅,後來看到北京六中“勞改所”的材料,那裡面所用的酷刑,十分之八九都已在我的身上預演過了。但我居然沒有死,而且自信仍然可以活十年以上。我對付它的態度就是鎮靜、鎮靜、再一個鎮靜…… 這時除了遍體鱗傷之外,右目的拳傷特重。看出有個紅色的外圈帶鋸齒形的橢圓圓圈,經常在眼前閃現,可能是瘀血所致,內傷也相當重,右胸、背、股、尾間和膝均經常疼痛。但到第三天,我發現手上的烏紫退色了,右目已能見物,內傷痛楚也減輕,真是氣到之處,效驗如神。

八月二十五日以後的七天,是每天總有幾批人來拷打,凌辱我。門是開著的,又沒有入管,拷打和凌虐的自由是很充分的。值得記述的,是有人用鋼絲包橡皮的鞭子打我,所得的傷腫特別不容易消退。還有人劃了火柴燒我的手,更有人用汽槍射擊我的頭面。此外,還有冷水澆頭,如用水壺灌鼻孔,如硬要我吃骯髒的食物等等,就算輕微的了。可怕的是居然有人主張用椒辣水灌我的鼻腔,大概是因為我家裡找不到辣椒,所以沒有實現,但最後我們要遷出之前,竟有人用油彩抹我的面部之後,用氨水灌我的鼻孔,我真不知道這些壞人是怎樣教育出來的。 ① 章乃器在漫漫長夜中,受盡凌辱和煎熬。 直至一九七五年初,鄧小平全面主持中共中央日常工作,章乃器給中共中央寫信,反映自己的情況。

章乃器的信,受到中共中央的重視。陳雲、張勁夫代表中共中央和章乃器作了談話。一九七五年四月,毛澤東、周恩來指示摘去章乃器的“右派分子”帽子——儘管章乃器從未承認自己是“右派分子”。 章乃器終於見到粉碎“四人幫”的日子。一九七七年五月十三日,章乃器與世長辭,終年八十歲。 一九八零年六月,章乃器的“右派”問題得以改正——這表明當年劃他為“右派分子”是完全錯誤的,這也表明章乃器從不承認自己是“右派分子”完全正確。 一九八二年五月,章乃器的骨灰被安放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第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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