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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三、她唱山歌成了明星,有一次,一個人唱歌擴紅一個連的新兵

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卜谷 5343 2018-03-14
1931年,曾子貞等人調配到興國獨立團開展宣傳工作。 這期間,她結識了一個傳奇式的人物。此人名叫呂德賢,在興國縣革命史上大名鼎鼎,人們稱其為中國的“夏伯陽”。 呂德賢是興國早期革命“鼎龍”暴動的領導人,興國縣革命鬥爭的開拓者,時為興國縣獨立團的團長。他中等身材,雙目銳利,上唇蓄八字胡,下唇留一撮須,身穿廣裝褂,腰佩兩支手槍。呂德賢既善騎馬飛奔,又善疾走快跑,會左右開弓兩隻手打槍,是中央蘇區有名的神槍手。 呂德賢不但槍打得準,人也生得白白淨淨,高高大大,一表人才,是當地紅軍中有名的美男子。不僅如此,呂德賢還天生一口好歌才。他的編唱能力強,看見什麼就能夠編什麼唱什麼,張口就來,閒時經常與曾子貞一塊切磋如何編歌、對歌、鬥歌。漸漸地,曾子貞口中的性歌,也都變成了革命新歌。

有一次,隊伍駐紮在一個叫筲箕窩的地方,呂德賢與曾子貞歇在一棵大樹下編歌。 這時,一個名叫蕃薯婆,長得五大三粗的女人,手裡拿著一根棍子,罵罵咧咧,追打著比她小4歲的小老公。那小老公才15歲,人雖靈活,卻跑不贏蕃薯婆,逃來逃去,眼瞅著沒法逃了,小老公就閃動靈敏的身子,圍著大樹打圈圈,逗得一圈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 曾子貞在一旁見了,覺得影響不好,順口就唱: “哎呀嘞――大嫂管家要注意,肚裡有氣不要急,小孩總會做錯事,耐心教育講道理。”大家一聽又哈哈大笑。那蕃薯婆聽了,用力橫了曾子貞一眼。 有人就解釋說,那個小孩不是她的小孩,而是她的小老公。曾子貞聽了,就覺得有些尷尬,呂德賢哈哈笑完,立即接唱了起來。

“哎呀嘞――大嫂大嫂息口氣,男女平等成夫妻,以強欺弱都不對,有事商量多情義。”這一唱,蕃薯婆不好意思再追打小老公,把手中的棍子一扔,又用力剜了曾子貞、呂德賢一眼,氣呼呼地走了。 那小老公累得氣喘吁籲,這才坐下來歇息。聽了大家的調笑,他也跟著嘻嘻嘻地樂。 誰知,隊伍離開筲箕窩時,竟多了一個人。原來,那個挨打的小老公,執意不當小老公,要當小紅軍。就這樣,曾子貞、呂德賢唱山歌,順便就擴了一個紅。 呂德賢有一件黑呢子大衣,當時是十分稀奇的寶貝了。天氣冷披在身上,又擋風又威風,晚上睡覺當被子很禦寒,這是他的心愛之物,別人只可摸不可藉。 不過,有時曾子貞很冷,還真借來穿、蓋過幾回。後來,這件黑呢子大衣在一次戰鬥中丟失了。

那一天,獨立團一支隊攀山越嶺,前往高興鄉的箬坑村。呂德賢與曾子貞一路走,一路唱著山歌。 遠遠地,對面山上下來一支軍隊,隊伍前面也打著一面紅旗。曾子貞眼睛尖,看見那支隊伍的服裝與紅軍不一樣,就說: “團長,前面來了白軍。”呂團長說:“你看錯了,那是紅軍不是白軍。”又走近了一段,前面來的果然是白軍。 呂團長命令部隊立即撤退,白軍順勢就追了過來。人多路窄,隊伍跑不快,情況陡然變得緊急。因為呂德賢、曾子貞開始走在隊伍前面,一撤退就走在隊伍後面了。 呂德賢穿一件呢子大衣,磕磕絆絆。 曾子貞見勢不妙,叫起來:“團長,犧牲大衣吧!”呂德賢說:“好。”曾子貞就幫他脫下大衣,丟在路邊。 追來的白軍一見那麼好的呢子大衣,就撲過去搶大衣。呂團長見機一聲令下,紅軍一起臥倒,一陣排槍,白軍丟下幾具屍體落荒而逃。紅軍倒轉來追趕白軍,那件大衣卻從此遺失了。

因為有情才有山歌,情感是山歌的內在生命。 呂德賢是一個多麼好的山歌手呀,共同的戰鬥、歌涯中,一點一點,他提高了曾子貞編歌的本領,與曾子貞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1932年5月19日,呂德賢被誣為“AB”團,一夜間就沒有了,終年38歲。呂德賢之死,是曾子貞心中永遠唱不出的苦痛之歌。 山歌,是有靈魂的。唱山歌最痛快,也最痛苦,因為山歌也飽含熱血和淚水。 曾子貞最難忘記,是第三次反圍剿,在老營盤戰場的故事。 老營盤即古老的營盤,是太平天國曾經屯兵、打仗的營地。距興國縣城約20公里,此地山勢險峻,易守難攻,是兵家必爭之地。紅軍曾多次集結大批部隊,在此與白軍作生死決戰。 臨行前夜,嫂子便過來,左囑咐右叮嚀,要曾子貞帶兩雙草鞋,一竹筒罐醃菜、魚乾子炒辣椒。

曾子貞一到老營盤,就去尋找、看望哥哥。哥哥的部隊,也在老營盤戰場上參加戰鬥。 在戰場上突然相見,興奮異常,兄妹倆拉著手,互相訴說家裡的情況及別後的經歷。 曾子貞把嫂子捎帶的草鞋、醃菜炒辣椒魚乾子,一一交給哥哥。 哥哥立即打開竹筒罐蓋子,用黑乎乎的手,拈了一塊魚乾子入口,見妹妹羞自己,就又拈了一塊魚乾子,餵到妹妹嘴裡。二人嚼著魚乾子,相覷一笑……有多少話要說呀,話還沒說完,戰鬥就開始了,哥哥叫妹妹快回到安全地帶去,他揮手笑著說: “妹妹,你唱山歌唱得真好聽,等一下你唱大點聲音,我們大家都喜歡聽你唱山歌!”“好,我用力地唱山歌,給你們鼓勁,你們要勇敢作戰啊!”那天在戰場上,曾子貞唱了許多山歌,紅軍也打了一個大勝仗。

打完仗,妹妹就去找哥哥,一個軍營一個軍營地問,怎麼也找不到哥哥了。 一位老鄉告訴她:“你哥哥打仗很勇敢,不過,他被打死了!”剎那間,天昏地暗,妹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就是幾個小時前的事嗎,兄妹倆還笑著說話,話還沒有說完呢。 淚水象河水般流下來。她趔趔趄趄,攀上山坡,跌跌撞撞,在一片片屍體中尋找。 哥哥的屍體上,有幾處窟窿,身體浸透了血水,已變得面目全非,是背袋裡的竹筒罐、醃菜、草鞋,證實了他的身份。 當天晚上,在慶祝勝利的大會上,唯獨不見曾子貞的影子。戰士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晚會快結束時,戰士們終於忍無可忍,左邊一個戰士立起來叫“曾子貞――”,右邊二三個戰士立起來喊:“曾子貞”,就像發射出信號彈,站起來的戰士越來越多。頃刻,成千上萬的戰士,全部站起來了,叫喊聲便成為排山倒海的浪潮。

“曾子貞,曾子貞――”演出已經無法進行下去了,搞不好要出亂子。 萬般無奈,領導只好向戰士們訴以實情:曾子貞不在舞台上,她沒回來吃晚飯,至今仍在後山送哥哥。 “曾子貞,曾子貞。”激動的戰士們只聞其名,未見其人,聽不清或不聽那些解釋。他們一定要見曾子貞――這位心儀已久的明星。 正當領導不知所措時,曾子貞突然回來,出現在舞台上。才半天,她似乎已瘦了一圈,眼睛紅腫,一身風塵僕僕的軍裝上,血跡斑斑。她彎腰,畢恭畢敬,向戰士們敬了一個禮,掌聲便雷鳴般響起。 “哥哥犧牲了,我剛剛掩埋了他的屍體。我的哥哥倒下了,你們全場的戰士,都是我的哥哥弟弟。”沙啞著嗓子,曾子貞敘述了白天與哥哥相見的情形:“哥哥,哥哥,你不是要聽妹妹唱山歌嗎,妹妹現在就唱給你聽……”她邊講邊哭邊唱:

“哥哥死了妹來埋,一身血跡潤心懷,一筆仇恨不忘掉,連夜唱歌我登台。”沙啞的嗓音,在夜空飄蕩。幾盞雪亮的汽燈、馬燈輝映下,曾子貞淚水漣漣,似一串串銀珠滴落。唱著唱著,她失聲痛哭起來…… 台上台下一片唏噓,老營盤夜風嗚咽,號啕不息,那是個淚流成河之夜。 哪裡打仗,山歌隊就被調往哪裡。與戰爭相處久了,曾子貞鍛煉得從容不迫。數十年後還有人講她的笑話,說她叫男人往她裙子下躲的故事。 那是1932年初,部隊前往於都縣圍攻馬鞍石上堡的土匪,消滅張修賢的靖衛團。 當時,白軍的武器要數飛機最厲害,每次打仗都炸死不少紅軍。紅軍只知道飛機厲害,還不太懂飛機的道理,對其有點談虎色變。 那天行軍,來了一架白軍的飛機,有位新參加戰鬥的同志膽怯,嚇得要命,縮頭亂鑽,到處找地方躲避,卻找不到,曾子貞見了又好笑又好氣,就喊:

“餵,怕死的男子漢,躲到我的裙圍下面來吧!”一說完,大家都哈哈大笑,那位同志也跟著嘿嘿嘿笑,不好意思再躲了。其實,那是白軍的運輸機,不會丟炸彈。 在戰爭中,興國山歌,不但鼓舞紅軍的鬥志,也確實起到了瓦解白軍的作用。 1931年春夏,國民黨60師、61師侵占了興國縣。 由於蘇區人民堅壁清野,弄得白軍被圍困在城裡,有錢買不到蔬菜、糧食,常常挨餓,完全靠飛機空投。有了糧食又缺少蔬菜,小股白軍就偷偷出城來搶劫。 有一天,駐縣城的白軍勞排長,率一班士兵,武裝涉過瀲江河出縣城,到對岸的邯武、長岡一帶搶糧食、蔬菜。 不料,他們剛要踏進村莊,就被曾子貞的山歌隊發現了。 一曲曲山歌,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白軍官兵要聽清,切莫來打自家人,放下武器來歸降,確保生命得安寧。”“白軍官兵要聽清,歡迎你們投紅軍,投紅以後好待遇,紅軍說話唔騙人。”“白軍官兵要聽清,由你投誠唔投誠,你會投誠很歡迎,你唔投降唔留情。”聽到這一陣陣山歌聲,白軍進退兩難。進則怕遇上紅軍游擊隊打排槍,退則回城要挨長官的臭罵。因為他們折騰了半天,連根雞毛都沒有找到一根,穀殼也沒有找到一顆。 又困又乏,白軍們索性坐在樹蔭下歇息聽山歌。 “哎呀嘞——白軍士兵好可憐,衫褲爛了沒人連(補),日里餓了沒茶飯,想起父母夜難眠……”他們都是廣東兵,熟悉客家口音。聽著、想著,思念家中的老小,不由自主地都動了感情,一個個長吁短嘆起來。 突然,勞排長一摔手:“他媽的,反正回去也是死,走——”竟然帶領著一班兄弟反水,投奔了紅軍。 說到紅軍的政治攻心,前線的白軍官長對唱山歌是恨之又恨。 1931年夏,國民黨佔領興國後,一個白軍團長,派部下專門捕捉紅軍的女山歌隊員,他在興國的牛坑塘,親自指揮殺害了毛伲俚等十來個女山歌手。 舉世聞名的“寧都兵暴”勝利後,興國縣組織了一支聲勢浩大的慰勞隊去瑞金、石城慰問,慰問品很多,光生豬就有一百多頭。紅軍山歌隊去了二十三人,其中有謝昌寶、鍾梅生等人,由於路遠,大家是騎馬去的。 臨行前,領導單獨叫開她們,悄悄地叮囑: “你們姑娘人家要小心一點,五軍團是剛剛從白軍那邊改編過來,還有點軍閥的野蠻習氣,沒有紅軍那麼規矩,看見了妹崽子,抱住就走……”姑娘們一聽嚇得要命,都說,既然這樣,那我們就不去慰勞他們了。那領導趕緊說,慰勞還是要慰勞,能注意的盡量注意一下,注意不到也沒有辦法,打仗還會有犧牲呢? !唱山歌也是打仗。沒辦法,她們帶著犧牲的精神準備去了瑞金、石城。 “寧都兵暴”,國民黨26路軍一萬多人,組成了紅五軍團,駐紮在石城秋溪整編。 紅五軍團都是北方人,身材高大,武器裝備好,威風凜凜,當地群眾戲稱他們為“北牯佬”。 “北牯佬”也很喜歡看山歌隊的演出。他們看戲與當地人不同,當地人看得高興時,會站起來打吆喝叫喊喝彩,他們看戲,看得高興時習慣鼓掌,聲音很大,雷鳴一般。 初始,姑娘們看見“北牯佬”來了,心裡就忐忐忑忑,可見人家“北牯佬”說話和悅,行為文明得很,也就放心了。 從石城回來又到瑞金,那裡也有部分“北牯佬”。山歌隊住在瑞金一個叫官倉下的祠堂裡,前後共演出20多天才返回興國。從來沒有發生過“北牯佬”抱女人的事情。 後來,曾子貞還掛了省委巡視員的職務,帶山歌隊多次去那裡演唱、慰問過。 有些歌曲,曾子貞一生都記得。 “哎呀嘞——我們興國模範縣,擴大紅軍都自願;婦女學會犁耙田,二犁三耙都做到……”在採訪中,曾子貞說:“蔡暢大姐當時是江西省委的部長,也分管婦女工作,聽了我唱歌,喜歡得很,跑到後台來,把我抱起來打旋。她的年紀比我大,跟我們很有話說,聊個不停。說到女人生孩子生不出,她說可以剖腹產。我們不懂什麼是剖腹產,她解釋說是醫生用刀把女人的肚子破開來,取出小孩後再縫回去。就像補衣服那樣縫補肚皮?當時我們都不相信,蔡大姐就撩起衣服把她開刀的傷痕給我們看。我們果然看到一條用針線縫補過的痕跡,大家想不透都不吭聲,還是半信半疑。”曾子貞唱山歌有兩個最佳“搭擋”。 其中一個名叫謝昌寶。謝昌寶個子不高,臉上有點麻子,一化裝就看不見麻,漂亮得很。他口齒伶俐,擅長演說,煽動性特別強,唱起歌來就像小河流水,從來不嘶啞嗓子。他與曾子貞一上台常常下不了台,一支歌接一支歌地唱。 那天,二人在陳家祠堂的台上又被“粘”住了,唱山歌唱了一夜,天快亮了,戰士們、群眾們還不讓他們下台。 在紅軍、群眾心目中,曾子貞與謝昌寶的山歌對唱,是最好聽的節目。所以經常點名,要他們到前線去唱。一次,戰鬥正打得激烈,曾子貞與謝昌寶來到了火線,一見紅軍這邊已經很有些吃緊,二人亮開嗓子就唱起了山歌。 “炮火聲來軍號聲,打只山歌紅軍聽,快與敵人決死戰,十萬草鞋送你們。”“軍號聲來炮火聲,大舉進攻已到臨,捏緊鐵拳去粉碎,軍民一心殺敵人。”他們忘情地唱啊唱啊,誰知,這次唱山歌卻不靈了。白軍越打越多,越打越猛,繼爾發動了大規模的反沖鋒。 曾子貞、謝昌寶冒著敵人的砲火,仍然唱啊唱啊。忽然,聽得一陣刮風般的聲音,幾梭機槍子彈橫掃過來。曾子貞覺得臉上、脖頸上一陣熱呼呼地燙,順手一摸,滿頭滿臉是紅的血白的腦漿。 “哇,我受傷了。”她活動了一下,手、腳還能動彈,再一看旁邊,歌伴謝昌寶的腦袋開了花,倒在地上像小雞一般抽搐著往土裡鑽,然後一動不動了。 紅軍吃了敗仗,曾子貞一連幾天都不開聲。 戰爭中,犧牲與失敗都是很正常的事,過幾天她又唱起來了。第五次反圍剿時,紅軍的兵員已經很枯竭了,徵兵徵到了難處。有的年青人去當紅軍就提條件,特別點名要曾子貞給他們唱山歌,他才肯爽快去當兵。 幾十年後,曾子貞還記得:“澄塘的李順達等人就是這樣。還有我的小弟弟也是這樣。小弟弟剛結婚不久,捨不得新娘子,上級動員他當紅軍,他說要聽姐姐唱山歌才去。我從外地慰勞回來,特地給他們唱歌。聽了山歌,他們果然去了當紅軍。在我的歌聲中,不知有多少人去當了紅軍,我的4個兄弟,都先後去當紅軍了,4個人,一去不復返,去了就再也沒有任何音訊。”那一次,她一個人擴紅擴了一個連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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