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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五、相見亦是相別,陣前分離竟成永訣

紅軍留下的女人們 卜谷 3101 2018-03-14
陳毅的心情確實很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糟糕透了。 8月28日,江西軍區司令員兼紅軍西方軍總指揮陳毅,在興國老營盤指揮戰鬥時大腿負傷,送往紅軍醫院治療。一個半月過去了,傷勢並無好轉,左腿大腿的傷口中,仍不斷發現碎骨片。作為了解戰爭全局的紅軍高級將領,陳毅心急如焚,他知道,革命進入了非常時期,紅色政權的生存,每一天都可能出現顛覆,都會影響到紅軍以及自己的生存。可是,在這關鍵時刻,自己的傷口遲遲不見好轉。他要求醫院給予X光檢查,醫生卻以種種理由推諉:X光機出了故障;沒有電源;電池太弱…… 屋外,陣陣喧鬧聲、口令聲、軍號聲響成一片。顯然發生了什麼情況,紅軍正在採取新的行動,但陳毅什麼也不知道,他被蒙在鼓裡。

1934年10月9日,——陰曆狗(甲戌)年九月初二。陳毅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 這天,陳毅煩躁不安,在床上輾轉反复。這時,周恩來副主席來看望他,周恩來告訴了他紅軍即將長征的消息。陳毅證實了自己的預感。紅軍遭到了慘重的失敗,面臨著艱險的撤退。 陳毅被告知:中央決定,陳毅不隨主力紅軍撤退,他留下來在蘇區指揮軍事行動……中央決定,留下來的同志,受中央分局和中央軍區領導。由項英同誌任書記和中央軍區司令員兼政委,主持全盤工作;陳潭秋任組織部長;汪金祥任保衛局長;賀昌任中央軍區司令部的政治部主任;陳毅任中央政府辦事處主任;梁柏台任副主任…… “你的傷口怎樣?”周恩來關切地問到他的傷勢。陳毅之所以留下,正是因為大腿重傷無法長征。

“不行,至今還在流膿流血,膿血裡有碎骨頭,傷勢根本沒有好轉。”陳毅談到傷勢就十分生氣,又一次提到拍X光的事情。說自己一直要求拍個X光片,但醫生們卻沒有給他拍。 周恩來立即去找有關部門交涉。在周恩來的直接干預下一切暢通無阻。這時,X光機器和片子等,都已經包裝好準備撤離。在周恩來的命令下重新打開包裝,因為沒有電源,戰士們受命把無線電台備用的汽油發電機運到醫院,專門給陳毅拍了X光片子。 周恩來走後,博古也來醫院看望陳毅。詢問對留下來有什麼意見。 陳毅正窩著一肚皮火,對周恩來他不能發火,對博古就不同。他硬梆梆地責問:“你們要走,不說我也知道。但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呢?!”陳毅被迫留下來了,惡運在等待著每一個留下來的人。陳毅的心裡並不痛快。

就在此時,賴月明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了瑞金。 一名衛兵,把我領到一個房間,我掀開竹編門簾,但見不大的房內擺著一張床,夏布蚊帳撩開,陳毅歪坐在床上。從床上垂下一根綁帶,把他一條裹滿紗布的腿吊了起來,他的一條腿墊著書,正在認真批閱文件。 “陳毅,你……”我叫道。 陳毅“唔”了一聲,登時抬起頭,兩道粗眉上下抖動,手兒一顫,鉛筆尖咔嚓斷了。他驚喜地叫起來:“月明,是你!回來啦,好啊!唷,這可不好,你一定趕夜路了,你看霧把衣服都打濕了。快脫下來,換套幹的,不要著涼了。”我走近了幾步,一頭伏在他身上,淚水滾出來了。我抬起一隻手無力地敲著他的胸膛:“你騙我,你騙我啊!你身上掛了花,寫信還騙我沒有出事,叫我安心工作。你做什麼瞞著我?”他的喉嚨咕嚨一聲,說不出話來,伸出手掌在我背上撫弄著,過了許久才說:“不要哭嘛,月明呵,傷就傷著了,結塊疤算什麼?馬克思不講情面,次次不收我吶。嘿嘿,信不信呢?好好,聽著,腿是上個月,在興國老營盤河邊讓白狗子打著的,如果告訴你,一定會哭鼻子的,怎麼能夠好好工作?!月明呵,你在石城地方工作,我在前線打仗,夫妻彼此都思念嘛,陳毅也是人吶……”“陳毅……”我無可奈何,擦去臉上的淚水,“這下好了,我們總算團圓啦,在一起不離開。你受傷要人照顧,跟組織上說說,我侍候你。”“哎,要不得,要不得喲。我說嘛,你還是小鬼。”他笑起來,替我揩乾淨眼角的淚痕,順勢在我微翹的鼻子上刮了一把:“腿麼,會好的,沒傷著骨頭;醫生把子彈挖出來了,很快會好的。情況緊急,我隨時要走嘛。”我止住哭,低頭要瞧他的傷口,他不同意。我只好坐著望著他。他也看著我。過了會,我籲了口氣,把身子挨著他,扯下他一顆快掉的釦子,一邊掏出針線釘上,一邊問道;“陳毅,好久不見李富春大哥和蔡暢大姐,他們現在哪裡去了呢?”“江西省委的同志從寧都轉移了,前天蔡暢同志派人給你捎來一樣好東西呢,我說月明,這個大媒人還惦記你哩。”我接過他送來的一個包,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青絲呢布,壓著一封蔡暢寫給我的信。我的眼圈又潮濕了:“唉,蔡大姐是個熱心人哩。陳毅,我們該怎麼謝謝她呢?……”這樣,我便守在陳毅身邊,整整呆了十天。

這段日子,陳毅雖然負了傷,卻對我格外好。他不止一次問我想吃什麼,然後叫伙夫搞好送進來,逼著我當面吃掉。我覺察他有異樣,問他又不回答。有幾個中央首長來看他,和他商量問題,他都藉機把我支開。 紙包不住火。第七日,我便清楚了。我做夢也想不到,從石城趕回瑞金,好不容易跟丈夫見了面,竟也是與他分離的時候。 他告訴我,敵人越來越近,紅軍主力馬上就要撤退到很遠的地方。所以,組織上決定,動員一批紅軍家屬和一些傷病員,留居地方堅持革命鬥爭。作為留下的紅軍家屬,我便是其中一員。 他的話未完,我便摟著他失聲痛哭。因為那時,戰鬥失利的消息頻頻傳來,不堪設想的結局,象磨盤一般壓在革命者的心頭。這時,我深知戰爭的殘酷性,分離意味著什麼。

我想起來就哭。幾天中幾次哭昏過去,又由迷糊中再次哭醒。 陳毅也哭了,陪著我流淚。我苦苦哀求他,請求組織把我留在部隊,我生是紅軍人,死也做個紅軍鬼。 說著說著,我不由自主地跪下去。 “起來,月明同志,快起來!”陳毅氣得喊了起來:“不行,說什麼也不行的。你不能跟著我,更不能拖累組織。月明同志,你的老家在興國,可以利用這個條件回老家去,堅持革命鬥爭。這是組織的決定,月明同志,你是共產黨員,是要無條件聽從組織決定的。紅軍離開後,反動派一定會血洗蘇區。你要堅持下去,在白色恐怖中,以共產黨人的信念去工作,去撒播革命火種,喚醒廣大群眾進入鬥爭行列。”“不,不啊!陳毅,我的老天!”我絕望地喊了起來,瘋一般抓起他床頭的手槍。陳毅眼疾手快地按住我的手。

“陳毅,就算我革命到底,被反動派捉住也是個死字,讓那幫畜牲們強暴侮辱,不如今日一死,求個清白身軀。陳毅,你蠻狠心嗬,讓我死吧,讓我早點閉眼,'一了百了'。”我哭著,轉過身撲通跪下:“陳毅,你開槍呀!陳毅,你一槍嘣了我啵……”“賴月明,聽著,你是黨員,你是我陳毅的老婆。要不要黨的紀律?是不是我陳毅的老婆?無論如何,你要絕對服從組織的安排。”陳毅死死地握住槍柄,額上的筋暴跳:“警衛員,進來!把她拉起來。”第十日,我被迫離開了陳毅。 負責送我去興國的是一位女幹部,宜黃縣委組織部長萬香。原是江西省委挑選,隨主力部隊轉移的六個女同誌之一,跟著紅軍大隊撤退到了會昌高排,因病被擔架抬回瑞金,在九堡醫院住了一晚,高燒退了;便到中央辦事處要求分配工作。

我記得,萬香一頭齊耳的短髮,身著灰軍裝,腰里束根牛皮帶,蠻精索的一個女同志。 陳毅正愁無人送我,恰巧萬香也是個興國人,這樣,他便命令萬香送我。萬香起初執意不從,最後無可奈何地答應了。 “黃毛丫頭,不管你樂意不樂意,都要把賴月明送到目的地。”臨別,陳毅把四塊銀元交給萬香:“把這個給賴月明,這是我的津貼費,你們路上零花吧。”“為什麼自己不給月明妹子,給我這個黃毛丫頭乾什麼?”萬香過去與陳毅相識,所以硬著頭皮說:“陳司令員,這是什麼意思嘛!”陳毅苦著臉回答她:“她不要嘛,連我的坐騎送送都不依。”我,賴月明,今生今世,直至躺在棺材裡也不會忘記這個日子——1934年10月20日——我離開陳毅的最後一刻,他是這麼說的:“記住,堅強地活下去!要相信,不管怎樣,組織會找你的,月明,我也會找你的,一定會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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