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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域多利”僅僅是一座監獄?

晚來香港一百年 长江 2464 2018-03-14
2006年3月,我和先生週末留連於港島中環著名的一些老街區,在通往半山的自動滾梯轉折處,偶然向下一望:唉,腳下一條古老的街道,一條車龍,首尾相銜地向北駛來,另一條人龍,突兀地就出現在便道上,三三兩兩地在排隊,正緩緩向南挪著步子。 此番景象為了哪般? 與路人一打聽,一對學者模樣的中年夫婦正好也在那裡憑欄張望,就告訴我:“香港有座古老的監獄叫域多利監獄,地點就在前邊,奧卑利街16號,聽說馬上就要關門了,這兩天正在舉行什麼'結役慈善開放日',下面的這些人就都是排隊去參觀的。” 香港人正在排隊參觀一座“監獄”?這所“監獄”怎麼了?為什麼要關門? 奧卑利(Old Bailey),英國倫敦有名的刑事監獄,1841年,香港開埠以來第一所監獄開始建造,所在街道自然取名為“奧卑利”(監獄街),因此域多利監獄如果不尋根,現代人,尤其是外地遊客,根本無從知曉它身上所附帶著的濃重的殖民色彩。

對於“域多利”監獄即將結役,其實早前一段時間我已經有所耳聞。有次開車來到新界的小欖,看到半山腰上有一道漂亮的白牆,長城一樣蜿蜒起伏,只是沒有烽火台和瞭望口,曾經向香港人請教,問“那裡面究竟是什麼所在”,同車的香港人就跟我開玩笑,說是“香港的監獄呀”。我說:“別逗了,監獄哪有這副模樣的?”香港人就繼續幽默,說:“精神病院!還不是和監獄一樣?住在裡面,還有'長城'擋著,想跑都跑不出去。”就是那次,我順便打聽了一下香港現在總共有多少座監獄,都在哪裡,知道了香港的監獄一共有兩處,一處設在港島南區的赤柱島,另一處則遠在西部的大嶼山。截止到2006年1月,香港監獄總共關押著各類囚犯11000多名,收容率為103%,當時腦袋裡就閃出過“人滿為患”的印象。不過,香港的監獄既然是一直收容空間都很緊張,那麼“域多利”為什麼還要停業?這所監獄究竟有什麼背景,騰空了它,官方又想在這塊土地上乾什麼?

2005年12月23日,香港“域多利監獄”轉移走了最後的一名囚犯,懲教署與公益金組織決定在次年3月11、18、19日連續舉辦三天的“域多利結役慈善開放日”,這樣做,一方面是試圖給這所古老的監獄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另一方面也很在意為市民提供一個參觀、募捐的機會,讓普羅大眾能夠走進昔日守衛森嚴、固若金湯的囚所,一睹其中極具紀念價值的監獄設施、歷史文獻、懲教服飾與工具,其中包括比如當年獄警用來執行體罰的“九尾鞭”、登記執行刑罰的巨型記錄簿,這些物件兒,隨便哪一樣請出來都有上百歲的高齡。 一場別出心裁的“告別儀式”,參觀者只要拿出20塊港幣,就可以走進囚室,把自己關在裡面擺pose照相,晚上還可以在監獄裡開私人派對,穿牢衣、吃牢飯,甚至堂而皇之地當一回“獄警”。據說“域多利結役慈善開放日”舉辦的當晚,捐款數字就已經達到了68000元港幣,這些“善款”全數都要捐給“更生人士”,也就是我們內地習慣所說的“刑滿釋放犯”。

3月19日,香港“域多利監獄”對外開放的最後一天,我終於敏感到160多年的歷史真的就要翻過最後的一頁了,如果再不趕去湊湊熱鬧,機會將永遠不復存在。因此一大早也趕到中環,在奧卑利街頭排起了長隊。當然,我到“域多利”參觀,目的不光是要看一看香港最古老的監獄的遺容,兩天來不斷聽說香港市民對政府即將拆掉這座古老的監獄,人們“堅決反對”的呼聲一浪超過一浪。市民嚴詞抗議政府只圖經濟收益,意欲將“域多利”連同它身旁毗鄰著的“中央警署”和“中央裁判司署”這一組鼎足而立了上百年的香港刑事司法系統的核心建築群全盤出售,賣給當代的各路商家,所以我去“域多利”,悄悄地,也是多揣了一個探訪的心眼兒。 在了現場,我仔細觀看了“域多利監獄”六座監樓內的每一間囚室、每一扇鐵窗、每一架古老的風扇,每一塊觸手可及的歷史老磚——“域多利”在香港開埠初期,曾經囚禁過不少海盜、土匪。二戰期間,監獄內大部分建築曾遭到日本飛機的轟炸,損毀嚴重。戰後經過修葺、重張,最多時曾經羈押過600多名犯人,其中,國父孫中山、詩人戴望舒都曾在這裡失去過自由。

2006年2月,作家周良沛在第254期的《香港文學》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望舒的香港》的文章,文中摘錄了台灣著名學者龍應台以納稅人的身份呼籲制止香港政府將“域多利監獄”“招標”寫下的一段話,這段話雖然通體燃燒著文人的個體激情,但所言所嘆卻是道出了香港市民的心聲:“我敢說域多利監獄的每一塊磚都是濕的,因為它滲透了香港人的母輩祖輩的淚水和嘆息、香港人集體的創傷和榮耀。政府哪裡有權利把它交給地產商去'處理'掉?你會把祖母手寫的日記本拿去招標出售嗎?” 香港人不能眼看著又一處古老的建築群在現代化的物慾海洋裡被再度淹沒,變成又一個“蘭桂芳”或“太谷中心”。 2006年8月24日,大約有170多位老街坊,發起了“手牽手護古蹟”的行動,他們圍著舊中區警署,轉了一圈又一圈,口中不斷吹著哨子,抗議政府有可能做出的毀滅性的行為。一些“保護中區警署行動”的發起人甚至向媒體宣布:“如果政府一意孤行,將全香港歷史最悠久的'中環古蹟群'不負責任地交給地產發展商來處置,就不排除發動全港市民投票來保護古蹟。”香港建築師學會更是幾乎在強令政府於“中環古建築群組”的開發計劃裡,必須把保護古蹟列為“凌駕性”的招標準則。因此看得出2006年“域多利”風波,香港市民是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投書、寫信,示威、抗議,先禮後兵、有條不紊……

“誰在香港當家做主”? 走在“域多利監獄”長長的通道上,我還在想。 離開監獄,門衛告訴我:“這下好了,聽說,我們的監獄可能不拆了,政府這兩天已經在考慮市民的意見。” 香港“域多利監獄”正是因為古老而將歷史和文物的概念栽種到了老百姓的心裡,香港人捍衛著這座監獄,一如人人在保護著自己的古老家園。政府不可能對市民的“留戀”無動於衷,也不敢對市民的“抗議”完全置之不理,這一點,我可以和任何人打賭——香港市民要求政府“俯首甘為孺子牛”多少年來已經成為習慣,或者說已經是一種社會大眾對當局行政文明隨時可以開庭的一場審判,儘管這種“習慣”,養成時間,大約也就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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