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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牙牙學語”怎麼不行?

晚來香港一百年 长江 2518 2018-03-14
回想2004年9月我初到香港,那時候還沒有著胎,千難萬難第一難的並不是樹雄心立壯志,大顯身手揮毫潑墨,而是不懂這裡的語言,無法與人交流,更別提細緻地打探這個社會。這就把我絆住。 比如安營扎寨的頭幾天,我一直在整理從北京運來的物品,物業管理人員好心地想幫我,問:“你屋企在幾層啊?”我一點都不明白,“屋企”?什麼“屋企”?後來知道了“屋企”就是香港人的“家”,晚上在浴室洗掉了一天的泥汗,從鏡子裡看到自己傻乎乎的像個嬰兒,又比嬰兒多了一層成年人很容易受傷害的自尊心——在香港做記者,連個“屋企”都不知?今後還要寫香港?這不是找不到梯子都想上天嗎?不行,我得學習,趕快學粵語——然而一個內地人初來香港,看看粵式中文還將就,很多詞兒比如“屋企”還蠻有意思:順著中國象形文字的來路想一想:“屋”太通俗了,不用費腦筋,而“企”呢?不就是由一個“人”加上一個“止”字組成?人到了有遮蓋的地方就可以止步,放下心來好好地休息,這種home比“家”難道不更文明、更貼切、更傳神?可是如果換成了“說”,把粵語從自己的兩排牙齒間字正腔圓地擠出去,可就要憋死人,什麼長音、短音,開口、閉口,挺大的人必須非常誇張地遵守——普通話有4個音,粵語有9個;普通話有拼音,粵語也有,但是二者完全不是一碼事,開口說粵語,你越想按照拼音找發音,那準瞎,越會說得亂七八糟,讓旁邊碰巧聽到的人笑得東倒西歪。

記得正是在我猶豫徬徨之際,有一天和我先生及他們單位的一位小秘書到銅鑼灣一家餐館吃飯,這位“小秘書”一坐上餐檯,立刻就很主人地招呼起服務生:“唔該,俾杯熱茶先!”然後又很自信地用香港話來點菜——“嘎哩海!” “俾杯熱茶先?”“嘎哩海?”這些都是什麼呀? ! 我蒙頭蒙腦,“小秘書”見我問,好不開心:“俾杯熱茶先”就是“先給咱上點熱茶”;“嘎哩海”,就是廣東話裡的“咖哩蟹”,香港人都這麼叫,咱這不是到了一家印度餐館嗎? 我驚詫“小秘書”的粵語怎麼會說得那麼好,以為她一定來港多年。結果一問,還不到一年。而且“小秘書”告訴我,她到香港只有一個月,就能成串兒地講“鳥語”,起碼上街買東西和當地人砍價兒沒問題! (她不是在說“明天就去月球旅遊”吧?)那頓飯後,不知是受了“小秘書”的鼓舞還是刺激,我心裡到底燃起了那把火——學粵語,兌現我的計劃,人家學30天,咱笨,60天?

我就這樣開始了學習廣東話,知道這是出去闖天下的第一步。於是買了錄音機,放進去了粵語帶子,像考大學複習英語一樣,機器說一句,我跟一句,每天晚上堅持,學得出軌跑了調兒也愣講: “雷吼(你好)!” “塞粉(吃飯)!” “憤告(睡覺)!” “達波(打球)!” 其實對很多內地人,近幾年能在嘴裡跑出成串兒成串兒的粵語,那是一個實用與虛榮各自參半的渴望,只是覺得粵語難,要上青天,望著蜀道就不敢邁步。我的經驗:學粵語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當成是個“學究”,粵語不是被人戲稱“鳥語”嗎?咱就把自己變成一隻小鳥,牙牙學語,鸚鵡學舌,別人說一句,你跟著講一句,再體驗一回做嬰兒的感覺,既好玩,又覓了一條捷徑,當然這裡頭你首先得捨得出臉面,不怕被人笑話。

最開始,常常笑話我的不是香港人,而是我的老公和女兒。老公的方式就是別有用心地抿嘴兒一笑,什麼也不說,可舌頭根子底下我知道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學成,總以為鬧騰幾天就得歇菜!女兒呢,那一陣子她正在香港度假,高中上的是英語專科,受過學習語言的基本訓練,就經常直接打擊:“媽咪,拜託了,能不能先聽清楚?學語言人的耳朵最重要,知道嗎,耳朵第一!” 我在香港學習粵語的第一句話是:“擒門,塞叟甘海濱鬥?”(請問,洗手間在哪裡?)而心裡頑強記住的則是另一句:“某怕球,吼得發。”(別怕醜,學得快。)以後就上路,管它這條路是不是永遠也到不了“青天”的“蜀道”。可是眼看著自己訂的兩個月的計劃已經時間過半,面前還是關山重重,一盆越和越稀根本抓不起來的糟面,心裡頭也急。同時,學習語言你得找人交流吧,家裡不歡迎,我就上大街,於是到了外面不管趕上商店小姐、銀行職員、的士司機,還是報攤兒的老頭、賣菜的老太太,逮著誰就和誰說。慢慢地臉也不紅了,有些話也不用在肚子裡事前反复叨咕兩三遍,可是“實習”階段來自大街上的“打擊”還是不可避免,尤其有時候趕上一句話我從來都沒有聽過,當然就不知如何表達,硬說,肯定要露怯,弄得對方根本摸不著頭腦,這時候人家多半就會講:“唉呀,不要這麼辛苦啦,要么你講普通話,要么講英文啦!”弄得我四十大幾的一個女人,立在香港街頭,尷尬得真是最怕突然發現身後站著什麼熟人。

尷尬與受傷,如果從辯證法的角度出發,這對學習語言,或許正是天賜良機。別人埋汰我的哪句話最狠地傷了我的自尊心,那句話日後就是最好的老師,不用複習,被“埋汰”過一遍就能記住! 終於,天道酬勤,“奇蹟”到底發生了——兩個月後的一天,我在家門口的大街上遇到了一位急火火的香港女學生,她向我跑來,劈頭就衝著我用粵語問了一句話,我愣了半秒鐘,然後“啊”了一聲——聽懂了,女學生要問的是“跑馬地郵局在哪裡”。我立刻告訴她“前邊兒,直上,第一個路口”,當然也是用粵語。上帝有眼,女學生竟然也聽懂了,因為她馬上就不住口地“唔該塞”“唔該塞”(謝謝啦),一邊點頭一邊拔腿向前跑去。 有了這次偶然的“成功”,我信心大增,而且還添了個“癖”,以後每次上街,舉凡有人向我問路,我都會立刻興奮,極盡其詳地告訴人家他要去的地方哪在哪、怎麼走更划算。這樣,次數一多,自己都煩:“過了”,“又過了吧”?可是一年以後,一幫內地朋友來我家聚會,人們聽著電視裡一直“汪哇哇哇”、“汪哇哇哇”的,不知道播音員在說什麼。我耳朵一挑,獨占了一份秘密,就告訴他們:這是在說“黃華華說”。廣東省的省長不是叫“黃華華”嗎?廣東話裡的黃、王同音,都是“汪”;說話的“話”和中華的“華”也差不多,都是“哇”,因此你們聽到的“汪哇哇哇”,其實就是播音員在引述黃華華的話——哇塞!當時我家就炸開了鍋,朋友們不住地誇獎:“真行!”“鳥語也敢學?!”我當時好不得意,那份“得意”混著一些咖哩味兒,因為片刻之後我就想起了剛來時和我先生單位的“小秘書”一起去吃“嘎哩海”,嘿,現在,咱的粵語也可以上陣唬一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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