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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老人“學普”幹什麼?

晚來香港一百年 长江 2670 2018-03-14
學習粵語,讓我內心長了一種資本,驕傲,因為自己畢竟已經年紀一把,沒人逼我,是自覺努力,這種心氣和一個人的勇敢有關,更跟他的毅力有關,值得沾沾自喜。 不過,正當我滿懷信心,尾巴高翹一寸,覺得自己有一天沒準還真的能把個“鳥”語學得可以混跡於香港的當地“土著”,誰知道天下突然大變,也就是一兩年的工夫吧,隨著香港和內地交往的日益緊密,香港人要了解內地,要和內地人做買賣,人家也開始拼命地學習普通話,儘管他們學普和我學白話(粵語)一樣困難,但語言除了表演,最主要的功能還不是在於交流?外國人在中國,有幾個能把普通話說得像老北京一樣的地道?中國人聽得懂也就行了。很多時候當地人發覺我嘴裡擠出來的盡是些蹩腳的香港話,很快就認定我不是香港人,於是這些機靈鬼兒們馬上就會轉換身份,立刻把我當成了他們的免費“老師”,擋也擋不住地向我大學、大練起普通話。

舉個讓人哭笑不得的例子: 有一次我受台裡委託,要求採訪香港政府財經事務及庫務局局長馬時亨,局長手下負責新聞業務的一位女職員,從她接電話的那一刻起就磕磕絆絆地和我說起了普通話,她的普通話說出來,老實講,真不敢恭維,完全屬於初級階段,聽得人心裡發急,好幾次我都站在地上直想蹦高,實在忍不住了就小心地和她商量:“小姐,咱們能不能改說香港話?如果你講得慢,我差不多都能聽懂。”可是這位小姐根本不拿自己當外人,頑強地說“不”,說她就是要學習普通話,好不容易才逮著了我這麼一個地道的北京人,哪裡能放過?弄得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2006年5月24日,一場題為“當中國走向世界”的“中國民營企業海外融資上市峰會”在香港隆重開幕,本次論壇旨在提供一個良機,讓香港金融界與內地民營企業家直接對話、為內地企業走向世界提供一個更廣闊的融資上市渠道。主禮嘉賓在當天上午的開幕式上有一篇致辭,內容很結實,比如2006年,如果以市值來計算,香港的股票市場已經在世界排名第八、亞洲排名第二;目前內地在香港上市的企業數目已經超過了340家,總市值已經占到了香港股票市場總值的42%……我想要這篇文字稿,編入新聞,想來可以提高新聞報導的質量,於是就向會務人員要求復印致辭全文。不一會兒,工作人員把我叫到了會外,說,“長江小姐,不必復印了,主禮嘉賓就讓我把這份原件交給您。”我接了原件,連說謝謝,然後折返會場,復又坐到桌前,展開來一看,這一看可不得了,腦袋裡立刻滾來了一聲悶雷,同時還好像響起了類似交響樂的悲壯演奏——好傢伙,這篇致辭的原件以後簡直可以進博物館:繁體中文,2號仿宋體,每一個字大得都能賽過拇指蓋兒,每個“拇指蓋兒”的頭上還都標著漢語拼音,而且每個拼音上還都加註了“平、揚、上、去”的不同發音。最驚人的,開篇首頁,有一行中括號,裡面用中文繁體寫著這樣的“提示”:“在朗讀本文時龤鐑調的詞語,按鐑調注音”。

我一篇篇地翻著這份致辭,“致辭”總共5頁,腦袋裡一任“悶雷”和“交響樂”滾來滾去——難怪,剛才我聽到那位主禮嘉賓在台上講普通話,怎麼覺得那麼慢、那麼費勁啊,原來他手裡的稿子有這麼多的“機關”!想來主禮嘉賓不是剛剛起步學習普通話,就是年齡過大(至少年過花甲),怎麼學也進展不快。然而,香港六七十歲了的老人幹嗎還要學習普通話?還要在幾百人的論壇上專門用“國語”來發言?這種事兒如果發生在內地,六七十歲的老人,你讓他再學一門外語或者再學一種方言,有幾個會接受?兒女若是鼓勵,一巴掌早扇過去——和這位老先生一比,我學香港話的那點驕傲,簡直是小文人見了司馬遷,還好意思笑人家?沒有地縫兒,自己劃一條鑽進去得了。

香港政府官員、商界領袖,出租汽車司機、店鋪售貨員,甚至包括街頭小販,這幾年很多人不分男女老少,地位高低,大家“學普”的積極性一浪高過一浪。其他的人不說,就說特首曾蔭權,三年來我可是眼見著曾蔭權把個普通話“學”得突飛猛進、成效顯著。 從客觀角度來評價:作為特首,曾蔭權上台時說普通話可不如他的前任董建華,因為我聽他講過白話或者講英文,整個人理直氣壯、發揮自如、亦莊亦諧;可是換了普通話,我的意思並不是說普通話立刻就泯滅了這位特首的智慧與個性魅力,而是從旁觀察,總覺得他正在學習或者正處於“實習”階段。 2005年7月5日,為了紀念CEPA(《關於內地與香港更緊密經濟合作的安排》,簡稱CEPA)簽署三週年,曾蔭權接受了中央電視台的專訪。記得那天我們在禮賓府豪華氣派的西式會客廳裡坐下,我和他的沙發擺放成了一個“八”字,特首的手裡捏著一沓子黃紙片,在我提問時總會忙裡偷閒地看上兩三眼。開始,我還以為這些紙片上記著的一定是他要回答問題的重點,可是後來發現這個判斷不成立,因為那場採訪,我所提出的問題,對特首來說簡直是太容易了,手拿把掐,張嘴就來,他根本用不著刻意準備,更用不著提前草擬什麼發言稿。哦,突然我明白了,那一沓子小黃紙,可能另有他用,上面沒準記載了一些特殊的符號,只有特首自己明白,其作用只是在幫助特首用普通話漂亮地完成中央電視台的訪問。

當然那一次我的“哦”也可能有誤,因為畢竟我沒有看到小黃紙上究竟寫的都是些什麼東西,但是這個判斷很快又被強化。時隔不久,8月9日,我又走進了禮賓府,跟團拍攝北京一個代表團前來拜見曾蔭權,感謝香港政府飛行服務隊在颱風“派比安”期間成功搭救了內地的91名遇險船員,為此事特別轉達國家主席胡錦濤、國務院總理溫家寶以及國家副主席曾慶紅的真誠謝意。特首那天會見代表團全體成員,即興發言很簡短也很家常,可是他的手裡又捏上了一張紙,還是在賓主寒暄的空隙忍不住總要往紙上看一眼,這一下我基本可以肯定,那些紙張很可能就是特首的語音提示了。 曾蔭權的普通話由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儘管他是怎麼學的我不知道,但是心裡明白,他怎麼學,正像我怎麼學,誰都不可能把普通話、粵語說得和自己的母語一樣。比如在接受我的採訪時他講到希望有一天香港能夠成為與紐約、倫敦三足鼎立的亞洲金融中心,說香港的優勢,當北美的紐約和歐洲的倫敦由於時差的關係都還處在夜晚,香港的銀行、股市卻正好開門營業……他掌握不好普通話裡的“開門”,如果不是用在祈使句裡,根本用不著加兒音,而他卻把個“開門”一詞說成了“開門兒”,聽得我當時就差點噴笑,但是事後想想人家特首的勤奮和執著,他坐在香港最高行政長官的位子上,每天日理萬機不說,光是不得不面對香港各界民眾、各黨派團體以及國際輿論的重重壓力,輕鬆的日子就一天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62歲),還能如此認真地學習普通話,其心其意,難道不值得我對他挑一挑大拇指,在香港人的學習精神面前甘拜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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