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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節癡情

震區 闫星华 9517 2018-03-14
郝苗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許多被埋在地下的人是孤軍奮戰,郝苗卻並不孤獨。自從她與龔江兩個人在地下與地上取得聯繫之後,龔江就陪伴在她的身邊。 我們從新聞媒體看到的只是陽光的一面,在那些舉國傾力於震區的日子裡,大家不希望也不願意看到災區陰暗的一面。那時的北川,有自然界對人類的摧殘,也有人類自身的相互踐踏。當大家為救人而奮不顧身的時候,有人通過現代化的工具發出訊息:堰塞湖馬上就要垮塌,所有在北川的人立即撤走,請相互傳遞訊息。 應該說,世界上多數國家知道我們國家遭受了重大災難後,他們捐款、捐物,派出救援隊奔赴災區進行救助,體現了友好國家對我們國家人民的關心和尊敬。但也有少數國家心懷鬼胎,派出一些特工人員混入救援隊伍。

災區的百姓們不了解軍隊奔赴災區的任務,他們認為軍隊完全是為了拯救被埋在地下的百姓而來。當軍隊在搶救百姓的過程中,突然接到立即趕到某地點守護軍事基地的任務時,以服從命令為天職的他們沒有時間向百姓們解釋,也必須嚴守軍紀不能解釋,只得含淚離開養育他們的人民,去保衛國家的軍事基地。因為有少數國外的救援隊員們來到災區後突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那些人不是來救人的,他們的目標和目的很明確,是來竊取我們國家的軍事情報,尤其是我們國家的高科技軍事情報。 災區的百姓中,有的人不了解真實情況,就對軍隊的指揮官和士兵們有了意見。 我到震區採訪時,有一位職工憤怒地對我說,他的老母親埋在樓下,幾位解放軍戰士正在打洞救人,而且已經見到了老人的頭部,那時老人還能講話。但士兵們突然接到了一個命令,他們立即放棄了救助老人,就往沒有人居住的深山中跑,這位職工說他們等了很久,解放軍再也沒有回來。一天后,鄰居們把母親救出來時,老人家已經去世,這位職工不理解解放軍的行為,他罵這些當兵的沒有人性。我曾當過兵,知道軍紀是不可違的,就替士兵們辯解說:“對每一個家庭來說,親人的生命是第一件大事,對一個國家來說,軍事機密牽涉到國家的安全,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它比個人的親情更重要。希望你們能理解這些子弟兵,他們必須服從命令,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也有人提出說,有的部隊不是去保護國家的機密,而是為了躲避洪水。不可否認,有軍官聽到了堰塞湖要垮塌的消息,迅速命令他所帶領的士兵轉移。軍官們愛兵是職責也是本能,在和平年代,如果因為指揮不當造成大批士兵傷亡,這是他們所不能接受的。他們不單要為百姓的生命負責,也要為成千上萬士兵們的生命負責。 北川縣的百姓們聽到了堰塞湖垮塌的消息,慌亂地離開了給他們造成災難卻讓他們依依不捨的故土。有少數私心太重的人還趁亂偷搶,這些人有一種骯髒的心理作怪:如果堰塞湖垮塌了,整個北川縣城就成為一片汪洋,這個時候能夠搶出一點財產就搶出一點,能拿就拿不拿白不拿。 這種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所造成的惡果,是讓一些當時本來還活著可以重見陽光的人走上不歸之路。幾次謠言造成無謂撤兵,大家才揭穿了這個險惡的陰謀,才將這個擾亂社會治安的造謠者捕獲。

龔江也聽到了讓他快跑的呼喊聲,但是他沒有一跑了之。郝苗與昝琦就在地下與他相隔不到五米,銀行的金庫就在他的腳下,他怎麼能逃走不管他們的死活和金庫的安全呢?龔江要留下來陪郝苗說話,不讓郝苗睡過去,郝苗如果睡過去,可能就是永久性的長眼,再也醒不過來。每過一會兒,龔江就喊郝苗的名字,郝苗就應一聲。叫的次數多了,龔江就有意轉移郝苗的注意力,和她回憶起在高中時期的學生生活,回憶兩個人在學校時相互欣賞朦朦朧朧的初戀情懷。龔江想,愛情的力量是強大的,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下,一定要通過各種方式讓郝苗留戀人間美好的生活,堅強地活著。 夜幕降臨,在謠言的傳播蔓延下,北川大多數人離開了。然而,龔江的妻子昝麗經過千辛萬苦找到了龔江。昝麗在成都工作,她的全家都在成都工作和生活。本來龔江大學畢業也可以隨愛人留在成都,國家對待夫妻兩地分居的知識分子是有這方面特殊政策的。可是,龔江卻令人費解地選擇了“鄉下”,這讓當時與龔江即將結婚的昝麗疑惑不解。多少大學生都想留在大城市發展自己的事業,而龔江偏偏要回到那個閉塞的(二十年前的北川不如經濟發達地區的一個小鎮繁華)、雖然風光秀麗卻讓人無法忍受的貧困縣城。昝麗是在成都長大的女孩,沒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想法,也沒有心甘情願隨丈夫到北川參加工作的念頭,她留在了成都,憑藉老父親的關係,當上了一名土地資源局的干部。兩個人新婚之後,雖然考慮到了生活在兩地很不方便,但是昝麗存有一個美好的願望,她想,龔江在基層艱苦的環境下工作一段時間,進城以後會更加珍惜自己的崗位努力工作,在事業上也會出類拔萃。就像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鍛煉之後再返回都市那樣,許多人吃苦耐勞成為建設國家的棟樑之才。龔江吃苦在前,在以後日常生活中就會更加珍惜家庭這個港灣,精心呵護兩個人的感情。有一次國興銀行四川省分行籌建辦公大樓,在土地使用上遇到了困難,國興銀行四川省分行的行長們請土地資源局的領導們吃頓“便飯”。局長們知道昝麗的丈夫在國興銀行工作,就讓美麗優雅的昝麗隨他們一起去應酬場面。中國的官場,凡是帶長字的,無論正副,在非正式場合都要把副字去掉,統稱部長、局長、處長、科長、股長等等,但久在官場上混的人,一看便知道誰的官大誰的官小。同時,領導們出席各種場合所帶的女士們,誰都不敢小覷,這是一項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規則。昝麗是乾部家庭出身,從小就隨父親出席各種官場上的活動,耳聞目睹許多事情,讓她在成長過程中明白了官場上的許多奧妙。在酒宴間,昝麗充分發揮了女人的特長,讓行長們喝得心跳加速面紅耳赤。在酒興達到了一定火候,她以為恰到好處的時候,昝麗向行長們提出了調龔江進成都工作的願望。一把手行長在美麗的土地資源局女幹部面前舉起酒杯,當場表態:解決職工的兩地分居問題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實際上行長很聰明,通過辦這麼一件合情合理順水推舟的事,既拉近了國興銀行與土地資源局幹部的距離,又為國興銀行四川分行辦公大樓佔地問題營造了一個良好的解決氛圍,節省了一筆開支,可以說兩全其美。事情是在酒席桌上定下來的,昝麗擔心龔江不相信她的話,還特意向行長要了一張名片,想見到龔江時給他一個驚喜。如果說龔江年輕的時候激情燃燒想到基層鍛煉,那麼經過十多年的含辛茹苦,尤其是昝麗聽說龔江在事業上並不那麼順風順水,在生活上由於兩個人長期分居也不太開心時,她想盡辦法把他搞到省城工作,那真是祖墳冒煙天上掉饃的事。昝麗想,龔江肯定會高興得不知所措。

昝麗特喜歡龔江不知所措的樣子,龔江在生活中表現出的那種天真爛漫孩童般的模樣在昝麗看來特逗人喜愛。兩個人結婚度蜜月時昝麗曾遇到過一次,那一次龔江讓昝麗興奮了一個晚上,後來在漫長的家庭生活中再沒有出現過那種情況。也許就是因為那一個美好的晚上讓昝麗刻骨銘心,昝麗把一次次想離婚的念頭一次次地消滅在萌芽之中,使兩個人的婚姻在危機四伏波折不斷中維繫到今天。 昝麗有一條“基本原則”:什麼時間龔江調進省會成都,昝麗什麼時間給他生孩子(龔江喜歡孩子,尤其是喜歡有一個男孩)。但隨著年齡的增加,昝麗想要孩子的慾望越來越強烈。現在她終於有機會向龔江證明自己的辦事能力。她想起了那個熱情奔放令人陶醉的夜晚,再也抑制不住幸福感的漫溢,駕車從成都直奔北川。她沒有提前向龔江透露一點消息,想給龔江一個驚喜,然而龔江並沒有像昝麗幻想的那樣天真爛漫激情四射,也沒有讓她度過一個浪漫之夜,相反,她感到夫妻之間有了更大的隔閡,她甚至認為龔江變得更加殘酷無情,自己美好的願望徹底落空。那天,當她走進龔江與她安在北川的家,喜形於色地向龔江講起與國興銀行省分行的行長們一起吃飯並提出把他調入省分行工作時,龔江沒有激動萬分,沒有伸出雙臂擁抱她,更沒有熱烈地親吻她,而是呆愣了片刻,冷冰冰地說:“你怎麼不經過我的同意就辦這樣的蠢事,你知道我願意到成都還是不願意?簡直是胡鬧!”

龔江的話宛如一串砲彈將昝麗打傻了,她的滿腔熱情迅速降到了冰點。昝麗呆呆地站在那裡欲哭無淚,她沒有重溫那個曾使她痴迷的夜晚,美好的願望徹底破滅了。在北川那個讓她傷心的夜晚,昝麗仰望天花板,兩行眼淚掛在了腮上。第二天回成都時,她邊開車邊哭,由於過度悲傷,昝麗兩次將車開到路邊放聲大哭。哭過之後再開車,她瘋狂地踩油門,幾次差一點車毀人亡。那之後她三個月沒有到北川,她開始恨北川,恨龔江,直到有一次龔江到成都開會時,向昝麗“低頭認罪”,承認了自己的自私和粗野,兩個人才將矛盾化解。由於諸多原因,他們的婚姻長期處於一種冷淡漠然的狀態,也可以說是冷戰狀態,甚至兩個人幾度都想到了分道揚鑣。沒有孩子的牽掛,讓兩個人的天地都顯得那麼寬個,分與合就不會那麼驚天動地。也是因為諸多原因,兩個人想離婚的念頭未能踐行,拖延至今。

當地震發生後,昝麗突然想到龔江的諸多好處,她開始坐臥不寧,尤其是在北川與外界通訊中斷的情況下,她腦海裡幻化出許多龔江血淋淋的鏡頭,有時竟然是沒有頭的身軀矗立在荒郊野外。昝麗養尊處優的生活狀態,被突如其來的災難徹底打亂了,她像瘋了一樣,執意要到北川去。昝麗向土地資源局分管她的局長請了假,就駕駛紅色吉利車一路狂奔。山體滑坡、巨石下落、泥石流、餘震,她全然不顧。昝麗只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到北川,見到那個讓她牽掛又讓她傷心的龔江。一路上,有車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扁,有人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爛,有許多向外逃難的人只穿一條短褲,赤裸著上身,有人甚至肢體不全,少一隻胳膊或少一條腿,有人血肉模糊蓬頭垢面。昝麗全然不顧,她只有一個想法,盡快到北川,盡快見到那個讓她愛恨交加的龔江!

昝麗在一片瓦礫上找到了龔江,他所在的位置非常醒目。龔江赤膊站在一處稍高一點的殘破的水泥預製板上,身上有一層薄薄的塵土,宛如西安的兵馬俑佇立在那裡。龔江原來白皙的皮膚、臉頰此時變成了土灰色。他滿臉的沮喪,眼睛裡充滿了哀傷。此時龔江正彎腰對著腳下一個小孔喊話,那個小孔實際上是一塊豎起來被卡住的水泥預製板上的洞,與地下相通。龔江的嗓子已經啞了,他不時將眼睛對準小孔往裡邊窺視。昝麗默默地走到他面前,一邊心裡責罵他:你個死鬼你個挨刀剮的,為什麼不讓人捎個信給我,通訊斷了難道還找不到一個活著的人? !走到龔江身邊時,昝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下撲進龔江的懷裡。昝麗沒有想到她這一撲竟然使強壯的龔江倒了下去。龔江可是一個鐵打的漢子,在兩個人新婚蜜月裡,龔江曾讓她“死去活來”,那個時候她就想為這樣的男人死了也值。如果沒有龔江的強壯體魄,沒有蜜月期間那些讓她刻骨銘心的夜晚,昝麗也許不會把婚姻延續至今天。

昝麗急忙扯住龔江,不讓他倒下,她知道腳下是瓦礫,倒下去的龔江會有受傷的危險。但是龔江的身體很重,嬌弱的昝麗無法扯住他,反而讓他帶著自己一起往下倒去。在倒地的剎那間,昝麗急中生智,她用盡平生之力讓龔江和自己的身體側倒,而且把自己給龔江帶的裝有麵包、餅乾、礦泉水的包墊在了龔江身下。還好,他們倒下的地方比較平坦,沒有裸露的鋼筋和豎起的水泥預製板。倒在地上的昝麗又把自己的胳膊墊在了龔江身下。龔江在倒下的瞬間暈了過去,他的身體過於疲勞,從地震之後他沒有吃一粒米,只喝了半瓶礦泉水。昝麗哭喊著往他的嘴裡倒礦泉水,並用拇指按壓龔江的人中,龔江很快甦醒過來。當他發現面前的昝麗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龔江以為自己在夢中,自言自語說:“我不是在做夢吧?”

昝麗淚如泉湧:“你不是做夢,是真的,你看看我。” 昝麗抓起龔江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龔江這才相信這確實是真的。他激動地把昝麗摟進懷裡說:“沒有想到你能來,真的,我做夢都想不到你敢來!” 昝麗的眼淚更加洶湧,多年來兩個人已經失去的真愛彷彿又回來了。龔江非常激動,在餘震不斷危機四伏、北川與世隔絕的時候她是怎麼闖進來的呢?龔江心裡翻江倒海,他感覺到二十年來自己欠昝麗的太多了,流失的青春歲月使他們失去了生活的激情,龔江到現在才後悔為什麼當年不知道珍惜,他毫不猶豫地親吻著昝麗。兩個人的眼淚交融到一起,形成了洶湧波濤。 惡劣的環境不允許他們相互講述地震的經歷及昝麗“闖關”進入北川的過程。這時又有人喊堰塞湖要垮塌,讓所有的人撤離到北川一中高地上去。瓦礫下傳出微弱的聲音:“你走吧,不要在這裡等死!嫂子,一定要把龔行長拉走,我們總得有人活下去!”

昝麗聽到聲音吃了一驚,她這才發現水泥預製板上的洞與地下相通,聲音是從地下發出的,淒慘哀婉的聲音讓她震驚,那是一個女性的聲音。昝麗想,沒有經過大悲大苦之後是不會有這種聲音的。看來地下的女人很懂事理,明白在危機時刻不連累他人,不讓別人為了自己殉葬。昝麗被這個女人感動,她對著“傳話筒”說:“謝謝你,謝謝你,我們會讓人來救你的。” 昝麗擁扶著龔江就想離開這個充滿了危險和恐怖的地方,龔江突然大聲吼:“我不能走,不能離開這裡的職工,我要守在他們身邊,我走了他們怎麼辦?” 地下又發出了乞求的聲音:“龔行長,你要是為了我們就走吧,千萬不要留在這裡!” 龔江猶豫了一下,咬牙切齒地對昝麗說:“你走,馬上離開這裡。這裡太危險!” 龔江用力推昝麗。昝麗心中充滿了矛盾,她不理解龔江為什麼要這樣做。如果堰塞湖垮塌,埋在瓦礫中的人肯定一個都活不成,為什麼要為了沒有希望的事情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郝苗雖然被埋在瓦礫中,龔江與昝麗的對話她還是能夠聽清楚的,對面臨的危險也是清楚的。她是愛龔江的,如果不是陰錯陽差,她應該與龔江生活在一起。現在丈夫已經離她而去,也不知道兒子在這次劫難中是否活著,如果龔江一走,她就再也無法向龔江表達自己的心意。郝苗想,自己已經是要死的人,把話說出來,讓龔江明白自己抑制多年的情意,關照好自己唯一的兒子,在九泉之下才能無牽無掛無愧于丈夫的囑託。郝苗說:“龔江,你要是愛我就離開這個地方,不要為了我在這裡等死,我死後,如果兒子還活著,請你幫助教育他,拜託了!” …… 昝麗聽到郝苗的話之後,盯住龔江呆愣了片刻。她後悔自己不該冒生命危險到北川來。龔江與另一個女人(也就是地下這個女人)已經有了孩子,自己多年來千辛萬苦等待他到成都工作,等的竟是一個腳踏兩隻船的男人!怪不得龔江很少與她生活在一起,偶爾一次到成都相聚也是匆忙離開,龔江真正牽掛的是北川這個女人!哀莫大於心死,絕望的昝麗轉身就走。龔江沒有離開廢墟一步,他呆呆地看著昝麗顫抖著肩膀踉蹌地離開廢墟。昝麗轉身走的時候,將一包礦泉水和食物扔在了他的面前,一句話都沒有說。龔江知道昝麗並不是因為怕死而離開他,如果怕死她就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到北川,他知道昝麗走是因為郝苗所說的話。他不怨恨郝苗,一個人在面臨絕境的時候,會講出真話,也會丟掉一切的羞怯和顧慮。但是他不理解,郝苗這些話為什麼不早一點講,為什麼要偏偏在這個時候講呢? 郝苗見他不走就開始罵他,無論她怎麼罵,龔江就是不離開廢墟,不離開她。郝苗哭了,她為龔江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在危難之際不離不棄而哭泣! 在郝苗與死神抗爭的時候,國家領導人、解放軍、武警官兵、全國志願者,都投入了大營救。各路救助大軍正在用生命探測儀、搜救犬夜以繼日地搜救著被埋在廢墟下的生命。 當時,六十六歲的溫家寶總理不顧個人安危,在抗震前線夜以繼日指揮搶險救人。他一直緊蹙著眉頭,眼神中透著焦慮,透著哀傷,透著堅毅,透著慈祥,更透著期盼。聽說三百多名學生被壓在廢墟下,有的孩子雖然活著卻很危險,溫總理在一次營救失敗後,冒雨攀上瓦礫堆,親自組織再次營救。溫總理哭了,他用嘶啞、哽咽的嗓音,向廢墟中的孩子喊話。總理摔倒了,手臂受傷出血了,他卻把要給他包紮的醫務人員推開。他不顧阻攔來到塌方的地點動手幫忙。當他看到搶險人員正在解救兩名被困在廢墟下的孩子時,感動得流下了熱淚。 一向和藹可親的總理,此時心急如焚,對正在緊張投入抗震救災的官員發了“平生第一怒”:“我就一句話,是人民在養你們,你們自己看著辦!” 兩天后,國家主席胡錦濤也親來北川災區指揮抗震救災。 5月15日下午,郝苗被困三天了,龔江在廢墟上守候了三天。龔江在守候中慢慢地清醒了許多,他想到了求助地方組織。然而此時的北川縣已經成為一座“廢墟城”,縣委、縣政府大樓也垮塌了,地方領導傷亡慘重。但龔江相信,地方組織的救援力量一定還在,一定會有人幫助他挽救職工的生命,挽救郝苗的生命。在救人的同時,他還必須想方設法保護好國興銀行北川支行的國家財產——金庫的安全。龔江開始在北川城的廢墟間往返,積極想辦法聯繫尋找地方政府的人員,他終於找到了地方救災指揮部。龔江將國興銀行北川支行的受災情況向地方救援組織作了匯報,爭取到了地方救援組織的聯合營救支持。那時的北川已經成為一座死城,所有的房屋幾乎全部垮塌,交通全部中斷,四周的山體滑坡將這個依山而建的秀麗縣城夷為平地。能夠逃走的人已經在政府官員的組織下分批撤離。地震過後,人們反思,認為這個決策是非常英明的,倘若不組織百姓們撤離,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哀傷的龔江在當地政府領導面前一再強調被掩埋的金庫是國家的財產,最好是派解放軍戰士值守,得到了地方領導的首肯。隨著各方面營救工作的開展,全縣的地震災情開始源源不斷地傳到龔江耳中。 有人帶來了極其不幸的消息:他的父母、弟弟妹妹七位親人全部遇難了。本來龔江的父母在第一時間逃出了老屋,但當他們發現家中最珍貴的彩電在匆忙中忘記搬出來時,兩位老人又返身進屋搬彩電。這個時候發生了余震,老屋轟隆一聲徹底垮塌了,兩位老人和彩電一起被老屋埋葬。噩耗猝然而至,又一次考驗著龔江飽受衝擊的神經,瞬間的愣怔驚愕之後,這個堅強的漢子將盈滿雙眼即將奔湧而出的淚水硬是逼回去。他堅定地咬咬牙,一句話也沒有說。廢墟下面還有那麼多職工等待救援,還有郝苗在那裡,他是一行之長,決不能離開這個地方,他不想在關鍵時刻當逃兵,將來被職工們謾罵! 此刻龔江的精神支柱幾乎垮掉,失去了父母親人,失去了妻子的信任,要能當烈士,他想當第一個!他想自己這個不孝子是當定了,而且必將背負一生。家庭也面臨著危機,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危機。龔江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他不像昝麗來之前那樣與郝苗對話了,而是發出瓮聲瓮氣的鼻音。龔江繼續往返奔波與死神賽跑,他想方設法孤注一擲營救著國興銀行被困的人員。一整天,龔江始終沒有顧得上回父母家看上一眼,更沒有抽身去料理一下自己遇難親人的後事。他不理解父母為什麼已經跑出來了還要回去搬彩電,家裡又不是沒有錢,平常龔江給兩位老人的錢,他們都存了起來捨不得用。有一次他和父親一起喝酒聊天,父親喝酒不是他的對手,幾杯酒下肚就講了實話,說自己存了三萬元錢,這些錢誰也不給,將來給孫子買房子。龔江聽說後非常吃驚,每年他給父母的錢,二老基本上沒有用過,而是全部存了起來,他們只用政府給的養老金。可憐天下父母心! 龔江對父母的感情無法用語言表達。在他少年時期,母親為了讓他的身體正常發育,每個星期都要買一隻雞蛋給他增加營養,而母親卻經常靠喝稀飯維持生命,由於長年缺乏營養,母親骨瘦如柴,他在少年時期卻健壯如牛。此時,他真想回去看一眼兩位老人,給他們送行。可是他又一想,即使回去也於事無補,父母已經離他而去,弟弟妹妹們也永遠和他陰陽相隔。他回家只能讓精神進一步受到打擊,使自己的身體也像垮塌的房屋那樣倒塌。 事實上,龔江的母親在房屋剛剛垮塌時還活著,哥哥的呼叫聲曾將母親喚醒,勢力單薄的哥哥曾跑來找龔江,讓他帶人回去救救母親!龔江當時身邊有三位職工還有四位解放軍戰士,可是他們恰巧又發現了一位活著的職工,龔江只能“舍遠求近”。從垮塌的國興銀行辦公大樓到自己的父母家,步行只需五分鐘……五分鐘啊!這短短的五分鐘卻讓他望而卻步,五分鐘的路程居然成為與父母陰陽相隔不能謀面的屏障! 實際上龔江平日是很孝順的,與他有交往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有名的孝子,也是父母最疼愛最依賴的兒子。他在家裡排行老二,卻起著老大的作用,家中無論有什麼事情,父母都願意與他商量,平常父母有病都是他接送到醫院。但此時他這種對父母的生死不聞不問、對父母的身後事漠然處之的態度,讓原來誇讚他的人大惑不解。在震後的日子裡,有的親友甚至風言風語,說危難之際見真情,他平常的孝順是裝出來的;龔江是一個“官迷”,為了保住烏紗帽,什麼缺德事都能幹出來,不管父母生死的人,就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小人。哥哥對他置父母的生死於不顧的態度極為不理解,此後見了他總是怒目相視。只有龔江自己知道,他對父母的愧疚與負罪感將背負終生,他以後的生活中將永遠有兩位老人慈祥的面容浮現!他不敢奢望父母在天堂會原諒自己!但他確實是無奈的,那麼多壓在瓦礫下的職工需要他救助,郝苗需要他來穩定情緒,更需要他堅定其活下去的信念。他離不開這片廢墟,離不開廢墟下的眾多職工。 當時序進入災後重建階段時,龔江這位已經出名的抗震英雄被一位報告文學作家在其作品《鐵打的龔江》裡這樣描述:龔江——這位普普通通的國興銀行幹部,默默無聞的凡夫俗子,硬是讓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真切地感受和體會了一回“大愛無親”的創痛和悲壯! 龔江對這樣的語言是非常反感的,他看到報紙上刊登的《鐵打的龔江》後,曾拿起電話質問那位報告文學作家:“我怎麼大愛無親了!我愛我的父母,也愛弟妹,在那個時候,我是沒有辦法呀!我不像你們宣傳的那樣高尚!!” 說完後,龔江情不自禁號啕大哭。 在場的職工第一次見到他們的行長當眾流淚,許多人陪他一起哭了起來,淚水渲洩出來,形成一股悲傷的洪流。 讓我們再回到廢墟上。中國人民解放軍37師兩千人已進入北川,龔江立即向37師的師長和參謀長匯報了國興銀行的情況,申請到了十一個救援戰士。由於37師是先遣部隊,沒有重型救援設備,官兵們只能用鋼釬和鐵鍬艱難地打洞救人。 救援之際,龔江在廢墟上緊張地徘徊著守候著,失去父母弟妹的傷痛揮之不去,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始終不停地呼喊著每一個埋在瓦礫中職工的名字,這樣做似乎能減輕思念父母的傷痛。這時他不能過多呼喊郝苗的名字,他要保持自己作為一名基層領導的形象。龔江相信廢墟下面一定還有不少倖存者,他已經等不及了,唯恐錯過子弟兵救援的絕好機會。龔江嗓子喊啞了雙腿跑酸了,全身瑟瑟發抖,他全然不顧。堂堂七尺男兒,終因緊張、疲憊、悲痛、虛弱暈倒了。在大家的呼喊聲中,龔江又慢慢醒了過來。大家勸他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一會兒,他堅定地搖搖頭,他說只要瓦礫中有職工活著他就不離開,他不能拋下生命不管,不能丟下朝夕相處的同事!他又搖搖晃晃地在瓦礫中站了起來,繼續喊著尋找著,誰也勸不走他。當時許多鏡頭對準了這位捨己救人的基層領導,許多報刊上刊登了他的形象和事蹟。國興銀行總行、省分行和地市行的領導們看到他這種狀態,感動地流下了眼淚,他們敬佩這位鋼鐵般的優秀縣支行行長。龔江則始終認為,自己並沒有那麼偉大,是一種對職工們的負疚感和對父母的負罪感讓他拼命。後來記者們的報導中多數加上了自己對龔江行為的“感悟”。當然,為了錦上添花反映英雄的思想覺悟,記者們又對他的思想境界進行了提升。 接下來的時間裡,固執堅強的龔江像一隻受了重傷的狼,依舊執著、急躁地在瓦礫上轉著、“號”著,又相繼暈倒了三次。他的這種執著和堅強,使先期到達的戰士們無不動容。經過艱苦生活鍛煉和嚴格紀律培育的戰士們,對這位白領階層行長的行為百思不得其解。他們想像中的白領是養尊處優的人,是怕苦、怕累、怕死的人。戰士們面對這位為了搶救職工生命敢於自己捨命的人,從骨子裡佩服他的勇敢和無私。他們勸他別喊了,別找了,只要有活著的生命,他們一定會發現,一定會救出來。龔江說我知道,我知道,可他們在下邊多待一個小時就有一個小時的危險!那個時候誰都沒有辦法讓他停下來,誰都沒有辦法讓他離開廢墟!有許多在現場目睹龔江狀況的人,都以為龔江的神經過度緊張——痴了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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