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震區

第3章 第三節生命

震區 闫星华 7236 2018-03-14
龔江鍥而不捨的呼喊聲將郝苗從死神手中暫時奪了回來。 5·12永遠是郝苗記憶中一個黑色的日子,那場災難在冥冥之中似乎有些預兆。 這天中午,郝苗的丈夫王俊峰去參加一個露天舉辦的婚禮。一對新人讓參加宴會的人笑語不絕,特別是有一位喜歡熱鬧的來賓,建議新郎把一塊糖用嘴送到新娘口中,攝像人員想記錄下這一“歷史性鏡頭”,就積極選好場景,讓兩個人擺出甜蜜幸福的樣子,表情也要生動可人。新郎對這個創新的建議顯然準備不足,在這個偏遠的縣城此舉等於“親愛過度”。在大家的熱情歡呼、激烈掌聲鼓勵下,新郎勉強地接受了這個提議,他把糖含在口中,想得體地送進新娘的口中。他越是想把這件事辦到位,辦得圓滿,留下珍貴的歷史性鏡頭,越是緊張,以至手足無措臉部僵硬,結果把糖塊掉到了地上。眾人起哄讓新郎再來一次,歡呼聲此起彼伏,新郎恨不得遁地而逃,他無地自容的樣子很狼狽,讓親朋好友們笑得前仰後合。王俊峰和參加婚宴的朋友們一起享受著逗弄一對新人的快樂時光。

那天中午郝苗下班回家,突然感到身體不舒服,心臟彷彿吊在半空中,令她忐忑不安,一會兒她的胸口又悶得幾乎喘不上氣。郝苗與王俊峰結婚後從來沒有這種感覺,她感到整個身體要“停擺”了。那個時刻郝苗感到非常恐懼,在驚恐中她想到了愛她的丈夫。她想自己如果突然得了什麼急病,應該把丈夫叫到身邊,囑咐他照顧好兒子,對父母盡孝道,善始善終地照顧好老人。在這種對家庭高度負責念頭的支配下,郝苗打電話給丈夫。她怕丈夫焦急擔心,喝酒以後駕車再發生車禍,就對丈夫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的身體不太舒服,如果有時間就回家看一看,沒有時間就不要回來。王俊峰喝得正高興,聽妻子說身體不舒服就驚惶失措亂了方寸。王俊峰對妻子從來都是關心呵護,寧可自己受罪受委屈也不讓妻子有一點為難。他對妻子可以說百依百順愛惜有加。多年來夫妻之間互相體諒相濡以沫,感情也如膠似漆令人羨慕。王俊峰聽到手機中妻子的聲音似乎有些不正常,就沒有心情和朋友們再喝酒,他把自己的汽車鑰匙交給一位朋友,就騎上這位朋友的自行車匆匆忙忙趕回家。他到了家裡,發現妻子的臉色發黃,而且精神恍惚。王俊峰心疼地急忙抱住妻子問她哪裡不舒服,郝苗看到王俊峰真的來到了自己身邊,甜蜜的感情在心中流淌,她忘記了哪裡不舒服,只得說全身不舒服,王俊峰建議妻子立即到醫院進行全身大檢查。郝苗想,如果到醫院去,總要感覺出身體哪裡出現了問題才能對醫生講,郝苗左右摸來摸去摸不出自己到底哪裡不舒服,就嫵媚地拒絕了王俊峰的建議,說等一會兒就好了,只要身邊有人她就不慌張了。王俊峰就著手為妻子煮她喜歡喝的紅薯粥。郝苗吃了紅薯粥,躁動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她感覺已經恢復到原來的狀態,夫妻兩人便恩恩愛愛躺在了床上——相互摟抱著休息已經成了他們婚後的一種習慣。由於縣城小,家離單位也近,兩個人養成了午休的習慣。從午休中醒來後,他們仍然像從前一樣,起床簡單打理一下。夫妻兩人都是羌族,本地是少數民族區域,下午三點上班,她與丈夫每天中午都從容不迫地按照日常習慣“養生”,未曾想一場滅頂的災難突然降臨。

2點28分,郝苗正準備更換睡衣,突然覺得天旋地轉,房間也劇烈晃動起來,桌子上的東西不停地跳動,滾到了地下,天花板上的牆皮嘩嘩地下落。 “地震!”郝苗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丈夫王俊峰已經意識到危險的來臨,他的第一反應是保護郝苗。王俊峰順手抓起自己的睡衣,遮在郝苗的頭上,他知道妻子是愛美的,平時郝苗上班總是要塗脂抹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王俊峰想,不能讓空中掉下的塵土碎石砸到郝苗的臉部和頭上。王俊峰懂得一點防震知識,他拉起郝苗往衛生間跑去,可是沒等兩人跑進衛生間,眨眼之間天塌地陷,宿舍樓整體垮塌。一樓二樓三樓陷入了地下,他家住的二樓已經到了地下停車場的位置。 在中國這片廣闊而擁擠的土地上,由於居民眾多,生存空間太小,無論大小城市,在建樓時都喜歡把樓底建成居民們的停車場或者地下室,這也是開發商們節約土地成本達到最佳效益的一種變通方式。中國的部分開發商秉承了西方資本家們獲得剩餘價值的手段,在部分官員的“護航”下,採取種種非法手段榨取其最高經濟效益,甚至喪盡天良建造豆腐渣工程。郝苗住的這棟六層宿舍樓,在矮了一半之後,瞬間又變成了廢墟。

整個樓房垮塌的過程太快了,僅僅幾十秒鐘時間!樓房裡的居民很少有人能衝出去。 就這幾十秒鐘,郝苗和丈夫王俊峰便從美好的人間掉進了黑暗的地獄!強震過後,他們困在地下,伸手不見五指,看不到任何東西,空氣中瀰漫的全是塵土的氣息,幾乎讓人窒息。不幸中的萬幸,郝苗和丈夫沒有瞬間斃命,而是掉進一個只能容下兩人的狹小的夾縫。黑暗的空間裡盡是混凝土和磚塊,兩個人呈九十度直角,被垮塌物擠堵得動彈不得。在居民樓塌陷的過程中,丈夫王俊峰表現得勇敢豪氣,他不顧一切地把郝苗拉到自己身下,一直用整個身體保護著郝苗。此時,王俊峰高大的身軀趴著,他的左手臂護在妻子頭上,而郝苗的身子則蜷曲著,宛如蝸牛一般,她的頭倒向丈夫的胸前,左腿緊貼著丈夫的背,另一條腿被一塊樓板壓住了動彈不得。

這幾十秒,郝苗經歷了異常恐怖的人生旅程,她的神誌完全清醒之後,終於明白了發生的一切。此時,她發現壓在他們上面的那堆廢墟還露有一個小洞,有碗口那麼大。上面交錯的是水泥板。有了空氣,有了亮光,就會讓人產生生存下去的願望,現在要做的是鼓足勇氣,鎮定面對,等待外面來人救援。 王俊峰一直堅如磐石般死死把郝苗護在身下。郝苗說:“你鬆一點。” 王俊峰說:“老婆,我動不了,可能不行了。” 王俊峰平常總是親暱地稱她“老婆”。 瞬間,郝苗剛剛平靜的心緒又抽緊了,她不能沒有丈夫,她不相信丈夫會離她而去,哪怕是這樣的滅頂之災,她剛勇堅強的丈夫也會扛住,決不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離開她。正因為丈夫對她痴心一片,對她百般呵護,她才沒有“紅杏出牆”與初戀的心上人重溫舊夢,才沒有在肢體上與龔江有點滴的“膠著”。雖然郝苗和龔江兩個人在工作中眼神有所曖昧,甚至講話時也有一定的“內涵”,但他們的任何交流都是那種躲躲閃閃式的交流。郝苗不想在感情的層面上再向前發展,不想越雷池一步,因為她不想讓癡情的丈夫傷心。

此時郝苗是看不到危險的,因為瞬間的黑暗讓她看不清任何東西,宛如暗夜裡從獨木橋上走過一條鱷魚遍布的河流,走獨木橋的人毫不顧忌地往前走,因為他看不到橋下的鱷魚,所以就沒有被死亡威脅的恐懼感。郝苗充滿信心地說:“我們現在又安全了,你怎麼說出這樣的話!” 丈夫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我是真的不能陪你了……” 郝苗這才吃了一驚,丈夫不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尤其在這樣的環境中,他更不能開玩笑嚇唬自己。郝苗意識到丈夫確實遇到了危險,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丈夫的後背。丈夫整個後背黏糊糊的。倒塌的混凝土和磚塊阻擋了光線,郝苗看不到手上的黏液為何物,憑感覺她猜測那不是汗,是血,是丈夫身上的血!丈夫已經成為一個血人!

郝苗的精神支柱像樓房一樣猛然垮塌,她失聲痛哭起來。 丈夫的聲音更加微弱:“老婆,你就是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也要堅持住、活下去。救援的人員肯定會來的,你要是能出去,我們只有一個娃,你一定要把娃培養成人,要讓他走正道……” 此刻,丈夫王俊峰最牽掛的是在成都一家大酒店工作的兒子王猛。王俊峰有一點封建思想,他始終認為棍棒之下出人才,平時對兒子管教很嚴,望子成龍的思想在他的腦子裡根深蒂固,這也是中國式家庭多數家長們的通病。對兒子寄予了很大希望的王俊峰,一心想讓王猛有所作為,成長為光宗耀祖的俊傑。可是兒子對父親的管教有一種反叛的心態,父親讓他幹什麼,他總是反其道而行之。有一次,讀高中的兒子隨同學一起去打電子遊戲,有人告到王俊峰那裡。王俊峰無心工作,向單位領導謊稱身體欠佳,需要回家休息半天。得到批准後,王俊峰直奔那個臭名昭著的網吧,將兒子從遊戲廳裡拖出來,讓他保證以後再不到這樣的場所。兒子很固執,振振有詞地說,別人家的孩子能到這裡玩,我為什麼就不能來?恨鐵不成鋼的王俊峰氣得全身顫抖,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舉拳便打,打得王猛跪在地上求饒。

郝苗說:“我曉得,你對娃一直管得很嚴,以後我會對他要求嚴格一些的。” “老婆,堅強點,我相信你,你要堅強……”王俊峰的聲音越來越小。 這是北川縣委大院公務員王俊峰留給妻子郝苗最後的囑託。 丈夫漸漸昏迷,郝苗不停地大聲呼喊丈夫的名字。開始丈夫還夢囈般的答應,應著應著,大概十幾分鐘後,丈夫就沒有了聲音…… 僅僅在災難降臨半小時之後,一向對她疼愛有加、百般呵護的丈夫離她而去了!郝苗恨自己不該把丈夫從婚宴中叫回來,本來丈夫是沒有危險的,參加露天舉行的婚禮能有什麼危險呢?是自己害了丈夫!是自己害了丈夫啊! ! 在那個特殊的環境中,沒有人聽到郝苗撕心裂肺的哭喊。 郝苗緊緊地抱住丈夫。悲傷、恐懼、懊悔、疼痛一齊襲來。郝苗一度陷入了絕望。頭頂上方的廢墟中露出的那個碗口般的小洞透進一縷亮光,讓郝苗更加悲傷。本來郝苗認為有亮光就有生的希望,丈夫的生命就可以延續,自己的家庭就能夠完整。可是這種希望破滅了!任憑郝苗怎麼呼喊,丈夫沒有任何聲息,外面沒有任何回應。

洞口漸漸暗了下來,郝苗知道,已經到了晚上了。平日這個時候,她和丈夫應該吃了晚飯,坐在沙發上。郝苗會偎依在丈夫的身邊,兩個人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愉快地交談著,談談家常,論論時事,敘敘對兒子的思念和對未來兒媳婦的憧憬……而現在,自己被埋在地下的廢墟里兇多吉少,恐怕再也見不到遠在他鄉的兒子,陪伴她的只是永遠離她而去的丈夫冰涼的身體,這是怎樣的一場生離死別啊!還不如隨親愛的丈夫而去! 郝苗感到自己的腿一直在流血,痛得鑽心,但她的心更痛,痛得欲哭無淚、無法呼吸! 也許是應了物極必反的古訓,在這種大災難、大悲痛的煎熬中,她經歷了一場漫長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巨變!漸漸地郝苗由心痛而悲愴,由悲愴而堅強!郝苗想,為了丈夫的囑託,為了母親的責任,她必須堅強地活下去。她明白:危難中,自己並不是一座“孤島”!丈夫是愛她的,兒子是愛她的,有愛就有責任,有愛就有希望,自己決不能辜負丈夫的臨終囑託,決不能放棄母親的責任!郝苗這時又想到了龔江,她不知道龔江在哪裡,但她知道發生地震時龔江不在支行的大樓裡,因為在發生地震前龔江曾給她發了一條短信,說是在風景如畫的野外,兩個人上高中時到過這個地方。郝苗就想那個地方是縣城東還是縣城西,是縣城南還是縣城北。因為縣城的四周都很美,她想來想去不知道龔江到底在哪個地方。那時郝苗正在家裡,丈夫在趕回家的路上,她不敢給龔江回信息,擔心丈夫回家時萬一發現,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可怕後果,她還是把信息刪掉了。每一次她接到龔江的短信時,都唯恐被丈夫發現,會把短信立即刪掉。她擔心癡情的丈夫發現“不健康”的短信受到刺激,更擔心本來和諧的家庭因為她的不忠誠而瓦解。想到了丈夫的囑託,想到了兒子,想到了龔江的生死未卜,郝苗的身上產生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眼前的千難萬險總是要克服的!丈夫為了讓她生存下去,寧願自己去背對鋼筋水泥,用血肉之軀頂住垮塌下來的水泥預製板,更讓她喝自己的血延續生命,這是夫妻之間最深厚的愛,是一種超越時空的愛。有了這種愛,人世間任何的艱難險阻都可以跨越。郝苗開始了單獨與死神的艱難較量。由於樓房垮塌時塵土飛揚,衝進她的鼻孔,撲進她的嘴裡,甚至灌進她的嗓子裡,郝苗講話費勁,口渴難耐。雖然她隱隱約約聽到了頭上有喊叫聲,但是她的嗓子喊不出聲音,當與丈夫講完了話,發現丈夫離她而去時,她大哭一場,之後就感到嗓子更加講不出話。郝苗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如果繼續發不出聲音,即使生存下來也無法與外界聯繫。郝苗開始喝自己的尿,她知道尿是消炎清火的,只有喝尿才能讓自己的嗓子喊出聲音。她攢足了勁讓自己尿出一點點,過度的悲傷及驚恐,已經將她身上的一切排泄功能打亂,她用一隻手接住自己的一點點尿喝下去,再接一點喝下去……

洞口出現了一絲亮光,郝苗知道,她已經在黑暗中在痛苦中度過了一個漫漫的長夜,她已經在這黑暗裡陪著丈夫熬過了半個白天和一個夜晚。這半個白天和一個夜晚中她彷彿從人間走進了地獄,踏上了她無法承受的煎熬之旅。她又想起了丈夫的囑託,想起了孩子,想起了龔江,一種強烈的責任感和求生的慾望讓郝苗全身再一次出現了力量。郝苗開始喊起來,使勁地喊,她希望外面能有人聽到。其實她喊出的聲音很小,甚至可以說微乎其微,此時她的聲音外邊根本聽不到。 郝苗喊了一陣,終於聽到了回答。但這回答不是從外面傳來的,而是從她上面的廢墟里傳來的。住在她樓上的同事劉恪也被壓在廢墟里,郝苗只能聽見聲音而見不到人。劉恪嗓子啞了,已經很難喊出聲音,但他扯著嘶啞的嗓音說:“不要喊,要保存體力。”

郝苗說:“不喊就沒有人知道我們埋在裡面啊!” 郝苗又喊了起來,她想,自己這一次喊是為了兩個人的生命,為了兩個人有一線生存的希望,必須喊。 可不管郝苗怎麼喊,外面都是一片死寂,因為她喊出的聲音非常微弱,龔江根本無法聽到。 後來郝苗喊不出來了,力氣正從她身上一絲絲抽走。 郝苗緊緊地抱著丈夫冰冷的身體,有些絕望。 “老婆,堅強點,我相信你,你要堅強……” 昨天丈夫的臨終囑託又在她耳邊響起,孩子的臉、龔江的臉交替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著出去! 想起了親人,郝苗身上又增加了力量,她努力支撐著傷殘的身體。 但死神卻執拗地向郝苗招手。她已心力交瘁,神誌恍惚,一閉眼就能看見丈夫笑瞇瞇的臉,有一次她竟然發現笑瞇瞇的丈夫向她招手,讓她跟上他一起往黑暗裡走。她想自己怎麼能跟丈夫走呢?兒子呢?丈夫不是讓我教育兒子嗎?他怎麼又變卦了呢?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些半昏厥。為了不睡過去,她想和丈夫對話,她想弄明白丈夫是否要叫上她一起走,不再要她履行那個承諾。她知道倘若睡過去就再也不會甦醒,再也見不到兒子。她和死去的丈夫說話:“我活下去就全靠你了。” 她抱著丈夫的屍體喃喃自語:“你如果不幫我的話,我真的沒法活了。平時都是我靠你,現在沒有人能幫我,你一定要支持我,一定要幫助我!” 郝苗受傷的右腿已經不流血了,她估計裡面形成了血栓,但是仍舊動彈不得,郝苗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 不能睡!必須得清醒!郝苗感到喉嚨粗脹、疼痛難忍,渴得要命,不喝點什麼,就已經支撐不下去! 但她感到身體沒有尿了。 血,喝血!郝苗想起了丈夫的話:“老婆,你就是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也要活下去,救援的人肯定會來的,你要是能出去,我們只有一個娃,你一定要把娃培養成人,要讓他走正道……” 郝苗想,怎麼能喝丈夫的血呢?自己身上不是有血嗎?丈夫保護了自己,再喝他的血我算什麼老婆?郝苗不再猶豫,她順手摸了一塊石頭,使勁朝被壓住的右小腿砸去。 一下,兩下……隨著一陣陣鑽心的痛,小腿被砸爛了,開始流血。與丈夫身上的血混合到一起流了下來。這個平時害怕黑暗、害怕扎針的女人,開始一點一點地喝自己的血,也許還有丈夫的血。一個人被困在廢墟里,全身都卡得死死的動彈不得,只有這樣喝自己的血,才能保持自己的體力。 石頭砸在腿上,鑽心的巨痛,無法忍受的痛。但是她要出去,要活著出去,她必須用這種辦法延續自己的生命。 郝苗喝了一些血液之後,感覺自己慢慢有了力氣,然後她又繼續呼喊求救。這時已經是被困第二天了。郝苗終於聽到外面有說話的聲音,她心裡又湧出了生的希望,外面一有動靜她就大聲地喊,不斷地喊,聲嘶力竭地喊! 喊一會兒,喊不出來了,她就砸腿,然後喝一些血,待身上有了一絲力氣,又接著喊。 外面的聲音她能清晰地聽到,是行長龔江的聲音,龔江在喊她,也在喊其他的職工,一陣陣的喊聲撞擊著她的心胸,讓她熱血沸騰,但是她在裡面使勁喊,一次次喊破了嗓子,龔江依然聽不到。 她聽到外面有人說,這裡又垮了,那邊又死了幾個人。可是就是沒人發現地下面她這邊還有活著的人。 郝苗喊了一天,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她的眼睛慢慢合上,她想睡,意識正在離她而去。她彷彿聽到了丈夫的呼喊聲:你不是要出去嗎?如果睡過去,就永遠不可能出去,也永遠見不到兒子!她猛然間又醒了過來。 她就這樣一秒鐘、一秒鐘地熬著。後來,她終於又一次失望了,想要放棄,她實在不願再繼續砸自己的腿,太痛苦了。她想自己此刻死了也是留下一個殘缺的身體,當初不砸腿就好了!她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後悔由於衝動而留下的遺憾。 估計天快要黑了的時候,突然間,她又聽到龔江的聲音。這聲音她太熟悉了,這麼說龔江又來了!龔江沒有逃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只要他在,就不會放棄壓在樓下的她和職工,她相信龔江和相信自己一樣,她的血液上湧,眼前出現了一絲亮光,也許那是淚花在閃爍。看來我還是有希望的!她自言自語地說。 可是我還活著嗎?郝苗懷疑地問自己。由於心中有了生命的光亮,求生的慾望回到了身上。她又拿起磚塊,向小腿砸去。痛,一陣鑽心的痛。 我沒有死,我還活著。郝苗感到欣慰,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使郝苗清醒過來,霎時間身上又有了力量。她又拼命地大喊:“龔江,我在這兒,我是郝苗,快給我找點水來!” 這一次郝苗不知道喊了多少聲後,龔江終於聽見了廢墟里面微弱的呼救聲。 但壓在郝苗上面的水泥板太大、太重、太多,龔江搬不動,他流著眼淚,無助地仰望蒼天,像發了瘋的獅子在廢墟上轉圈,龔江沒有辦法救出她! 無奈之際,龔江只好找一根長一點的木棍子,把礦泉水捆在木棍子上,從空隙給她遞進去半瓶,等郝苗再和他要水喝時,龔江再重複上述動作,又遞給她半瓶礦泉水。 龔江面對近在咫尺的郝苗卻毫無辦法,他哽咽著說:“你千萬要堅持住,我去找人!” 龔江為什麼費那麼大的勁只遞給郝苗半瓶礦泉水,而不遞給她一瓶呢?因為他擔心郝苗嗓子裡灌進的塵土太多,如果遞給她一瓶水,郝苗在非常飢渴的情況下猛然灌下去會有危險。 郝苗一口氣把兩個半瓶礦泉水全部喝光,她終於清晰地知道自己有希望了。 郝苗喝完水,趴在丈夫的身上休息了幾分鐘,力氣又一絲絲回來。 這時,餘震不斷,上面的小石塊不時往下掉,砸在她的背上。掉一塊,她就輕輕地動一動,全然不敢使勁,唯恐丈夫身軀支撐的“大山”垮塌下來。 在苦苦的企盼中,洞口又暗了下來,在生的希望和死的威脅中郝苗又一分一秒地度過了一個漫漫長夜。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