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歷史的見證·日軍懺悔錄

第6章 四、 不可饒恕的罪行

漫長的昭和時代終於結束了,又拉開了平成時代的帷幕。許多國民參加了昭和天皇的喪葬儀式,有的人還流了眼淚。許多新聞報導機構,只知道讚美昭和夭皇,卻不知道應該追究一下天皇的戰爭責任。當時,我們聯絡會出版了一本書叫作《天皇的軍隊》,有一家自詡為“日本的良心”的報社,竟拒絕登載我們這本書的廣告。可是,昭和天皇作為發動戰爭的最高負責人,並沒有向被侵略的亞洲各國人民謝罪就去世了,這難道不是凡有良心的人都不應該忘卻的事實嗎? 戰爭結束後,已有40多年的歲月流逝了。在日本,不知道那次戰爭的人愈來愈多。所以,有人可能會說“現在還談什麼戰爭!”可是,我們是忘不了戰爭的,我們也強烈希望日本國民都忘不了那場戰爭。

對於包括我的子女在內的年青的一代,我們不希望他們經受父輩體驗過的痛苦——那沉重的罪惡感壓得我們幾乎喘不過氣來。如果對那場戰爭沒有一個正確的反省,日本就會脫離國際社會,其前途必然是很危險的。 我文字畢業以後,在文部省和學校當了兩年職員,1941年7月應證入伍加入佐倉的軍隊。當時,我只有29歲。第二年,成為中國華北派遣軍第59師的士兵,跨海西渡到中國。為了使日本能夠對中國的山東省實行軍事統治,我是很賣力氣的。 我在111團團部當了三年治安股的助手,後來調到機槍連,在新兵教育股當了助手。當時,我是個陸軍伍長,在營長的命令下,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1945年6月,我們111團接到師部的命令,到青島郊區的索各莊去修築陣地,目的聽說是防備美軍從這裡登陸。當時,我在團部所在地新泰擔負新兵教育任務。新兵教育一結束,我負責把他們送回索各莊去。從泰安到濟南,再到城陽,都是乘的貨車。從城陽到目的地索各莊還有100公里,要冒著酷暑和八路軍布下的地雷陣的危險進行急行軍。

為了阻止我們的入侵,八路軍在這里布下了地雷陣。地雷,多是在石頭里或玻璃瓶於里裝上炸藥而製成的土地雷,所以,我們師裡的工兵營用地雷探測器也探測不出來。無計可施的部隊指揮官想出了一條毒計,下了一道命令,讓隨軍搬運器材的中國民工去“踩地雷”,就是說,把人當成地雷探測器。中國民工被趕到隊伍前面去,站成20米的橫排,身後是一排日本士兵端著上好刺刀的步槍逼著他們向前走。這樣一來,日軍就可以在他們後面安全地行軍了。這樣做的結果,有四五個中國人被地雷炸死,他們的屍體被抬到路邊上,隊伍又繼續前進了。 索各莊是個只有四十多戶人家的小村莊。我們的隊伍,就在這個小村莊宿營。村北是幾百米的高山,村東是一片丘陵地帶,村西南,是一片長著許多楊柳樹的河川平原。一個連的士兵被派到村東的丘陵地帶修工事。他們把村里每家的門板都摘下來,又把村西南的楊柳樹鋸倒,再弄些磚頭和石頭,在那裡修築戰壕和掩體工事。部隊來了以後,把全村的糧食、食品、雞、豬等等都搜刮得一干二淨,吃進肚子裡。

這次把新兵集中到這裡來的目的是接受營長的檢閱,戰地的檢閱,通常是以射擊和滄劍術為主要科目,而這次卻跟往常不同了。營部傳來的命令說,這次的檢閱,除了射擊之外,就是“刺殺活人”。 檢閱那天是6月12日,天空中一絲雲彩都沒有。午前,在村南的平地上檢閱了射擊;午後,就是“刺殺活人”了。 當時,營裡正關押著三十幾個中國人,都是沒來得及逃跑的農民。營長命令把這些人分配下去,每個連四五個。我帶著一個警衛兵,把分配給機槍連的四個中國人帶到營部。 村東頭有一片莊稼地,那裡已經打好了四根木樁,旁邊各挖好了一個深坑。這片地四周,又派出了一圈警戒哨。看到這種情景以後,四個中國人的臉色變了。他們紛紛說道:“我是個農民,放了我吧!”“我不是八路軍,別殺我!”其中,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我家裡只剩下媽媽一個人啦!她正等著我回去呢,放我回家吧 ”

說著說著,他的眼淚就流下來了。這位少年,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對日本兵的良心存有奢望,不斷地哭訴著。 “我家裡只剩下媽媽一個人啦!她正等著我回去呢”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使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然而,我又滿足不了少年的願望,即使搭上一條命我也救不了他啊。我的心裡撲通撲通跳得很厲害。這時,在我的心裡,就形成了“戰爭是不人道的產物”這樣一個概念。不一會兒,這四個中國人就被綁到四根木樁上了。 午後的檢閱開始了。營長熱田勝利大尉騎著馬,趾高氣揚地來到了現場。 我作為教育股的助手,把新兵帶到離那四個“活靶子”大約100米的窪地裡,向他門介紹“敵情”說:“前面的幾個人都是敵人,必須殺死他們!”然後,我向四列縱隊排頭的四個人下了命令:“出發!”

四名新兵飛快地爬上坡去,這時教官池田準尉喊了一聲:“衝鋒!”半瘋狂狀態的新兵端著刺刀向前衝去,有一個摔倒了,有一個人跑到“活靶子”面前就停下了,另兩個人也不知怎麼辦好了。 “混蛋!那是敵人!刺殺!”聽到教官的怒罵聲,新兵們好像清醒了似的,瞪大了眼睛,向前方刺殺了。可是,刀尖不是向上就是向下,不是向左就是向右,總是刺不到要害部位。 “好啦!”聽到這聲命令後,他們才停止刺殺。 第二排的四個人出發了,情形也和第一排一樣。如此這般,刺殺活人的檢閱,終於結束了。這時,夏天大地上的落日變成了血紅的顏色,同時照耀到不停地叫喊、呻吟的中國人和臉色發青的日本新兵的身上。又過了一會兒,那幾個中國人被刺得混身上下鮮血淋漓,失去了生命,而那些日本新兵都是面色蒼白,失去了血色,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當天晚上,連里為新兵舉行宴會,老兵們說:“這回,你們也成了一名真正的士兵了,祝賀你們!”可是,新兵們一個個都是目光呆滯、表情陰鬱、深陷於痛苦之中,直到最後,也沒露出一絲笑意。 在中國被關押的第五個春天,撫順戰犯管理所裡掀起了“認罪運動”。所有的人都但白了自己在侵略戰爭中犯下的全部罪行,在中國人民面前表示深刻的謝罪。 我曾經受過大學教育,還自認為是一個“進步分子”,所以,我說過“我對當時的戰爭政策是持批判態度的,我也對日本軍隊的獸行而感到憤怒”,我還說“戰爭與戰爭罪惡的責任完全在天皇以及那些追隨天皇的發號施令者”等等。說這些話,實際上是想完全逃脫自己的戰爭罪責。通過戰犯管理所的學習,我才逐漸地認識到,不正是我本人帶著刀槍侵入別人的國家幹盡了壞事嗎?我本人不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侵略者嗎!

1956年9月,作為戰犯的我,被免予起訴遣返回國了。一想到被我殺害的中國人再也不能複活了,我就感到自己的罪責是終身的,是無法解脫的。我應當以被害者的願望為己願,就是說,要消滅不正當的戰爭,要爭取世界的永久和平。我們應當以被害者的心比自己的心,決不允許日本再次走上侵略戰爭的道路。 今天的日本,不僅公然使軍事預算超過了國民經濟總預算的1%,還開始巧妙地走上軍國主義化的道路。天皇被美化了,舊國歌還在高唱,舊國旗還在高高飄揚。我們這些戰犯,實際上都是當年“天皇制”國家的受害者,我們決不允許日本再回到舊國家體制上去。我們日本國民,必須嚴肅地批判天皇制,批判昭和時期的“戰爭道路”。一定要明確天皇應負的戰爭責任,也要明確日本國民應負的責任,共同以謝罪的心情復歸國際社會。我認為,只有這樣,日本才能有光明的前途。

作者簡歷: 1931年在佐倉入伍;1932年作為日軍第59師的士兵來到中國山東省,後任第59師下士官。 1956年9月,被中國免予起訴,釋放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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