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我的抗戰1

第26章 第十一章活下去

我的抗戰1 崔永元 7261 2018-03-14
饒平如——時為第一百軍六十三師一八八團迫擊砲二排排長 李宗岱——時為第四十軍野戰補充團二連連長 朱韜——時為石家莊勞工教習所戰俘 張晉——時為八路軍抗大干部三團學員 活著,還是死去,命運有時候決定不了這個問題! 饒平如能活下來是因為他還想多看看藍天白雲;李宗岱能活下來是因為他還得繼續打鬼子;朱韜有一群生死之交的難友;張晉只為了能喝上一口水。 生死之間,一個簡單的願望:活著,支撐起生命得以繼續。 饒平如離死亡最近的時候不是日軍炮火最猛烈的時候,而是他趴在地上抬頭看天時。藍天白雲青山,能死在這樣的地方也好,那一刻,他幾乎已經放棄求生了。李宗岱最危機的時候不是中彈的那一刻,而是被送到醫院後看到醫院裡抬進抬出的傷員,生與死彷彿一枚硬幣的兩面,他幾乎已經放棄了與命運擲最後一次硬幣。從關進戰俘營的時候,朱韜就已經放棄了選擇,他最危急的時刻是被俘那一刻。張晉的危機則是在窩棚裡喝到第一口清水的時候,從水缸的倒影裡看到自己扭曲的臉,那一刻他內心感到了恐懼。

然而,他們都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選擇了尊重生命。不管是主動地選擇,還是被動地接受。 張晉在窩棚裡的幾天讓我無話可說,我最初的選擇是只讓他說,讓他把這生死一刻一字一句完整地表述出來,不人為地營造任何氣氛。雖然最終沒有完全把我的意願呈現出來,但我自己卻是一字一句地聽完了他的表述。 戰爭節目做多了,生死的故事也遇到過很多。王銘章、呂公良的英勇戰死足夠壯烈;川軍和二十九師的集體殉國也足以感天動地;當張晉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個體的生死故事擺在眼前時,我仍舊忍不住扼腕。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難以清晰地辨別這生死一刻,所以會有這樣的解說詞——此時的張晉面部已經變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早已死去。遠處,日軍搜山的叫喊聲此起彼伏,由驚慌產生的心跳加速,才讓張晉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這其實是我的疑問,我一度以為他其實已經死了。直到此節完成,我仍然沒有解開心中的疑問。 “活下去”其實是戰爭年代一個難以言說的場景。 結尾處如是說:在這場抵禦外辱的民族戰爭中,中國人一直挺著脊梁。在重慶連年的轟炸中,在淪陷區日益深重的屈辱裡,在華北餓殍遍野的貧瘠土地上,在鬼子的集中營散發著的陰暗光線下,每一個中國人,都沒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只有活著才能迎接勝利的到來;只有活著,才不會失去希望! 這是一個光明的結局,我之所以不喜歡是因為這沒有把“活下去”的命題更深入一些,尤其是張晉的故事,這樣的結局讓我覺得是欠了他的經歷一筆還不清的賬。 2010年8月,我們把播出後的節目送到張晉手中,看完片子的張晉只含笑說了一句:當時的情形就是這樣。


1945年5月19日 湘西會戰雪峰山谷山門陣地 第一百軍六十三師一八八團迫擊砲連二排 任務:炮襲日軍陣地 指揮官:二排排長饒平如 19日這一天,饒平如看到對面山上站著一排一排的日本人,但他沒有開砲,因為他的部隊距離對面山頭很遠。面對這個困難,饒平如做出了一個違反常規的決定,他們拉著迫擊砲翻過自己這邊的山頭,來到山前面,把兩門砲做成一個陣地,算準距離,準備好彈藥,瞄準日軍,來了個齊發。一分鐘之內,那邊山上就黑煙、白煙咣咣地齊冒。 日軍的陣地轉瞬之間就淹沒在一片炮火之中,砲兵饒平如乾了這輩子最痛快的一件事。 60多年以後,饒平如老人談起這件事情時,依舊透露著滿心的自豪,他說:“湘西會戰讓我不負此生,就是這一仗打得我心裡蠻痛快,我親眼看著他們被打死,生平的願望實現了,我還要什麼呢?”這次戰鬥擊斃日軍70餘人,迫擊砲連無一傷亡。

第二天,日軍又在對面山上活動了,饒平如看見了他們。於是,他又計劃用上一次的辦法,拉著迫擊砲翻過山頭,還在原來那個地方,準備好那些砲彈,再給日軍來一次齊發。按照前一天的部署,饒平如帶領二排的戰士,再次組織陣地,準備炮襲日軍。饒平如下令發射砲彈,可是剛剛發射兩三砲,他就發現不對了。突然,對面的重機槍掃過來,小鋼砲對著饒平如這邊打,距離他們只有四五十公尺。 令饒平如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日軍已有所準備。炮二排的50多個弟兄,幾乎完全暴露在日軍的砲火之下,戰士們完全沒有掩護的地方。於是,饒平如下令大家臥倒不動。日軍掃射了一陣,停了下來,第二次再掃射時,第四班班長黎阿水不幸被打中了,饒平如親眼看到他的腸子都被打了出來。

那一刻,看到戰友倒下的饒平如感到自己也離死不遠了。回憶起當時的心境,老人說:“那時,我腦子很清醒,我臥倒,抬頭看見青天、白雲,還有四面的高山。心想,這裡是我的葬身之處,這個地方很好,我很安定。” 日軍的砲火仍在繼續,但這一刻,饒平如的心裡反倒安定下來。這一天,雪峰山是個難得的晴天,眼前的藍天白雲讓饒平如留戀,他真想這一刻再長一些。炮火聲又響起來,饒平如要帶領50多個弟兄,殺出去。 饒平如觀察了一陣,發現山上除了幾棵小松樹,就沒有其他東西了。如果他們能越過這個山頂就算安全了。於是,饒平如帶領戰士們向山頂跑去,跑一陣停一陣,因為敵人的子彈隨時打過來,敵人一看見有活動的人,機關槍就掃射。當敵人掃射時,饒平如下令戰士們臥倒;當掃射停了,饒平如就下令戰士們向前躍進。山頂在一步步接近,槍聲也越來越急,這一路,生與死是如此接近。

最後,饒平如和戰士們這樣躍進了三四次,每次向前跑三四十米,跑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終於抵達了山頂。炮二排的弟兄終於脫險了,躺在山頂柔軟的草地上,饒平如眼中只有藍天白雲,那一刻,天空格外晴朗。 1938年4月,在台兒莊大敗的日軍反撲臨沂。守軍第四十軍野戰補充團奉命阻擊,雙方在臨沂市郊激戰。 1938年4月下旬,在徐州兵站醫院,李宗岱終於醒過來了,距離他受傷昏迷,已經過去了四天四夜。 李宗岱的右眼感覺到非常疼痛,子彈是從右臉頰打進去的,他覺得右眼不行了,看不見了。劇烈的疼痛讓李宗岱的意識有些模糊,但他仍清楚地記得昏迷前的那一幕。 1938年4月,在臨沂大許家寨附近駐守的李宗岱,跟反撲的日軍交上了火。李宗岱的部隊得到信息,大許家寨前面那個土寨子,被偽軍和鬼子佔領了,如果不把它拿下來,北上的部隊後面、側面都會受影響,前進不了。所以團裡下命令,李宗岱作為尖兵連,必須要先把那個寨子拿下。

接到命令的李宗岱,立即組織部隊向日軍進攻,像往常一樣,李宗岱再一次沖在了最前面。李宗岱老人回憶說:“土寨子有一人來高,我讓二班班長蹲下,自己站在他的肩上爬上去,爬上去以後我就擲手榴彈,甩了一個不管用,我又掣第二個,這時候我中槍了。” 李宗岱再次醒來時,已經是4天后了,但劇烈的疼痛讓李宗岱很快又陷入昏迷。他的牙齒都被打掉了,流著血,別人說他活不了了。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喧雜的醫院裡不斷有新的傷員抬進,有醫治無效的傷員被抬出。在這裡,生與死只在一線之間。時間仍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昏迷之中的李宗岱,安靜地躺在醫院的角落裡,在等待,也在掙扎。 這時候,鬼子飛機來轟炸徐州,在轟炸中,李宗岱從醫院樓上摔到了樓下,可是幸運的是,他沒摔死。鑑於徐州的情況十分危險,傷員需要趕快轉院。李宗岱被轉到開封。那個時候,像李宗岱這樣的傷員輾轉遇到的危難太多了。在開封作了包紮以後,李宗岱又被送到漢口第一綜合醫院,直到這時,李宗岱才清醒了過來。

雖然丟了一隻眼睛,但李宗岱終究挺了過來。 老人說:“我的腳沒有受傷,手腳都還可以動,只是一隻眼睛看不到了,沒有關係。”醫生說這是個奇蹟,但李宗岱並不這麼覺得。侵略者還沒有被趕走,他必須活下去,直到把侵略者趕出中國。 1942年4月,日軍華北方面軍對冀東地區展開掃蕩。兩個月後,八路軍主力跳出包圍圈。 1942年6月在石家莊勞工教習所,部分來不及轉移的戰士被俘。 一盆冷水過後,昏暗的審訊室裡,渾身是血的朱韜睜開了眼。敵人問:“你是八路的?”朱韜說:“不是,我是老百姓。”敵人又問:“你們村支部書記是誰?”朱韜說:“不知道。”敵人用大棒子把朱韜打倒,在他的脖子上壓槓子。朱韜失去了知覺。審訊的日軍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又毒打了一陣後,用冷水澆醒了朱韜。

朱韜老人說:“他潑了水,我又緩過來了,我說我是老百姓,我沒有暴露任何秘密。”朱韜是在日軍掃蕩的時候被俘的,被俘前擔任抗日軍政大學分校政治主任教員。與他一起被俘的李政軍,也是共產黨員,兩個人都咬牙挺住了,誰也沒動搖。 朱韜老人說:“那些難友,特別是李政軍,拿筷子給我活血,因為打得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我雖吃點皮肉之苦,心裡倒很輕鬆,李政軍也說,我們都不怕死,奈何以死懼之。” 朱韜和李政軍都不怕死,但他們卻不想盲目地犧牲,他們暫時隱蔽起身份,在魚龍混雜的集中營裡,等待著機會。朱韜和李政軍遇到了抗三團的一個保衛幹事。這個保衛幹事了解了朱韜和李政軍被捕的情況,知道這兩個人都是很堅定的,就告訴他們,這個教習所有個共產黨組織,叫“五月特支”。這個消息讓朱韜十分興奮,隨後他和一同被俘的幾個戰友,加入了這個特殊的黨支部。特支的領導先後被日軍押送到煤礦上去了,朱韜和李政軍就接替他們,成了特支的干部,李政軍是支部書記,朱韜是宣傳委員。

有了組織,與日偽軍的鬥爭就有了方向。每天,被關押的人都要集合,喊口號。敵人讓大家喊“打倒共產黨”,朱韜他們就喊“擁護共產黨”,把“共產黨”三個字喊得特別大聲。被關押的人很多,最多的時候有千八百人,誰喊了什麼,敵人也聽不出來。 日軍折磨戰俘的花樣多,戰友們鬥爭的方式也不少。特支的黨員也增加到了100多人,為了能夠活著走出去,大家都咬緊了牙堅持。當時條件很惡劣,一個大石棚子裡裝了幾百人,蚊子、跳蚤肆虐。朱韜患了回歸熱,這種病要打“六零六”。有一個姓韓的難友,也是抗三團的工作人員,他出去做工,拿了3支“六零六”回來。拿到了針劑,戰友們趕緊找來了集中營裡的一個姓錢的醫生給朱韜打針。醫生打開第一支一看,變質了,不能打了,又打開第二支,還是不能打。於是,醫生把最後一支包了起來,走了。大家都很緊張,認為朱韜沒有希望了。 集中營的大棚子裡,戰友們圍坐在朱韜身邊,低聲嘆息。一夜過去了,朱韜的意識已經變得模糊。就在這種情況下,第二天,錢醫生趕來了,他對朱韜說:“你得救了!”原來,他冒著天大的危險,把那一支變質的藥,換了一支好的來給朱韜打。打了以後,朱韜的病好了,大家把朱韜從死神手里奪回來了。 朱韜又挺過一劫,他打心裡感激冒險換藥的錢醫生,也感激集中營的其他戰友,但這份感激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同伴,只有這樣,在集中營這個特殊的戰場上,他們才能最終活下去。 1942年6月,太行山區的日軍展開大面積掃蕩。 1942年6月7日早上,正在突圍的抗大學員張晉,和四個同學遭遇了日軍。張晉說:“那一隊日軍人馬,有個四五百人。我們和他的尖兵碰上了,碰上了我就大喊一聲——敵人來了。當時我們是五個人一個序列,我是第一,我這麼一叫,後面倆同學還在這癔症呢,我跑出去了大概有那麼個三四十米,敵人槍彈把我右胳膊這個關節打碎了。我後邊這兩個同學被敵人當場擊倒了,但當時還沒有斷氣,就在路旁呻吟。” 圍上來的日軍用石頭砸死了兩個同學,親眼看到同學的慘死,張晉卻來不及悲傷。這時候,他已經跑出去了四五十步,突然一個手榴彈落到他的面前。擲彈筒彈把張晉打傷了,他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這時,日本人的大隊還都在休息,幾個鬼子卻端著刺刀,向張晉這邊衝過來了。 張晉認出來這幾個鬼子就是砸死他那兩個同學的鬼子,於是,他極端憤恨,恨不得把敵人都咬死。但是他已經兩次受傷,站不起來了。這時候的張晉想到了與敵人同歸於盡。 張晉沒有槍,只有突圍時組織發的一顆手榴彈,右手已經不能動了。張晉用左手擰開了蓋子,把拉火環噙在嘴裡,他心想,臨走我也要捎上一個日本鬼子走。就在這時,鬼子走到了張晉身邊,離得很近,只有幾步遠。最後,張晉不是按照常規動作掄開臂膀把手榴彈甩出去,而是把拉火環拉下以後,直接從胸前推出去。 這個手榴彈炸了個正著,把敵人炸死了,張晉卻增加了一處傷。張晉老人說:“手榴彈撂下去,我沒想到自己還能活。把敵人炸死以後,我的心情挺坦然,我總算是為死去的小唐、老丁報了仇。” 手榴彈的響聲驚動了另外的日軍,又有兩個圍了過來。敵人到了張晉的跟前,把帶刺刀的槍往邊上一靠,彎腰搬石,舉起石頭就衝張晉的腦袋砸。張晉下意識地用左手抓住被打斷的右臂擋到頭上,結果他的頭顱骨還是被砸了一個窟窿。接著,敵人又搬起一塊小一點的石頭,又朝張晉的腦袋砸,張晉還是一擋,石頭砸偏了,砸到了耳朵後邊,這里至今還留著疤痕。兩塊石頭砸得張晉昏死過去。 6月的太行山,已經有些炎熱,暴晒在陽光下的張晉,勉強睜開了雙眼,他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張晉老人回憶說:“烈日之下,血染的衣服很快就變硬了,像鐵板一樣。這時候,我也沒有過多考慮自己能不能活,但是我要自救。” 強忍著滿身的疼痛,張晉用手和牙齒,解下了4根裹腿,第一根纏住了右臂,第二根包住了頭,第三根裹在了左胸,最後一根當作右臂的吊帶,至於肩膀和腿上的傷,已經顧不得了。 張晉說:“處理完畢以後,我這個腦子裡想啊,想了好多好多。首先想到的我的家,我二姐對我很好,母親死了以後,我二姐給我做鞋、襪子,很關心我。如果我能活下來,見到我的二姐,她會多麼高興;她看到我現在這麼一個狀態,她該怎麼樣痛苦,該怎麼樣悲傷。” 太陽越來越熱,已經到中午了,張晉口渴得很,怎麼辦?尿不是能解渴嗎,張晉就用茶缸解手接尿,騷味、腥味都無所謂了。他喝了尿以後,嘴唇、舌頭、口腔總算是濕潤了一些。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張晉的這一天,終於即將過去。太陽落山的時候,天氣有點涼爽了,張晉的精神也有點恢復了,他想要活下去。當時最重要、最核心的問題就是水,張晉想:“在我有生命的時候,我一定要喝上水,至於喝了水以後怎麼辦,我先不管它了。” 天還沒有亮,太行山一條狹長的山溝裡,張晉在艱難地挪動。 因為他站不起來,所以只能用屁股慢慢移動。他的左手雖然也傷了,但是沒有傷到骨頭和筋,所以他就用左手作支撐,屁股著地,一點點地移動。張晉老人說:“我的目的就是找水去,生死已經無所謂了,我想能夠喝點水再死,也是好事。” 世間不會看到這樣艱難的行軍,張晉幾乎是用一隻左手,支撐著身體向前爬。天快亮了,大概五六點鐘,張晉聽到山里發出山洪一樣的呼嘯聲,常識告訴他,這是敵人。怎麼辦?張晉觀察了一下地勢,發現這個山溝呈東西方向,靠南邊的一側陰影較大,加上黎明前又有一陣天比較黑。於是,張晉就躲在了南邊的陰影下。 300多人的大隊敵人,只注意尋路,沒有註意旁邊。最後,敵人通過了,張晉十分僥倖。 仍是艱難地行軍,一天只能挪動3里地的行軍。但張晉要繼續走,因為他要活下去,在天大亮的時候,張晉找到了一處山民搭建的窩棚。張晉非常艱難地進了這個窩棚,去找水。非常幸運的是,他一進門就發現一個大盆,盆裡裝著半盆水。雖然水里有些腐爛的樹葉,還有些蚊蟲,喝著有味兒,但是張晉連著喝了兩茶缸。張晉老人說:“那時候人哪顧得了那麼多,總比尿強吧。” 然而喝了生水後,原本就沒有癒合的傷口又裂開了,血流不止。張晉老人回憶說:“肚子絞疼,撕心裂肺的疼,疼得我沒辦法,我腳蹬著南牆,頭頂著北牆,這樣抵禦著疼痛,撐了兩天。” …… 已經是第四天了,數量不多的髒水喝完了,張晉又陷入了危機。於是,他又開始找水。張晉發現自己住的南屋,還連著一個西屋,兩間屋子之間的窗台並不高。他從門縫裡看見西屋裡有個水缸,水缸的下半截是潮濕的,因此他想辦法爬進了西屋。結果,他掀開水缸的蓋子一看,是清水,喜出望外。 歡喜的同時,張晉還吃了一驚。張晉老人說:“清水照著我的面容,頭上都是血,人已經很消瘦了,我想不到自己變成了這樣子。”此時的張晉面部已經變形,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早已死去,遠處,日軍搜山的叫喊聲,此起彼伏,由驚慌產生的心跳加速,才讓張晉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太行山的早晨,總是那麼有生機,張晉在一片鳥叫聲中,掙扎著醒來。張晉老人回憶說:“到了11日,聽不到敵人行動的聲音了,喜鵲來了,麻雀也來了。這時候我又判斷,敵人走了。於是我又有了生存慾望,我要想辦法找部隊。” 或許是太行山的早晨,給了張晉求生的慾望,或許是多日未聞的鳥叫聲,喚醒了他最後一絲活著的本能。張晉再一次上路了,又是艱難地行軍。山路崎嶇,初夏的早晨,有股特有的味道,張晉感覺到了。大約3個小時過後,離開窩棚300米左右的半山坡上,一個善良的農民發現了張晉。 60多年以後,張晉還記得這個救助他的農民,他說:“那個農民很善良,他覺得我很可憐,要想法搭救我。在他的幫助下,我又走了一兩百米,那裡有兩三家山民,他給我找了點吃的。那時候,一根麵條都沒有,只有一碗麵湯。5天了,我才喝到一碗煮麵條的麵湯。” 這碗熱麵湯的味道是如此鮮美,給了一個瀕死之人最大的安慰。這個農民告訴張晉,不遠處有一個黃岩村,是新一旅曾經駐過的地方,那裡可以找到醫生和藥。於是,他就讓張晉在原處待著,自己翻山越嶺走了一夜,去幫張晉尋醫找藥。 第六天到了,一大早,李老人興沖沖地趕了回來,他帶回了藥品和紗布。隨後,他用花椒水一點一點幫著張晉清洗了傷口。與此同時,戰友也來尋找張晉,他們一起把張晉送到了李老人的家裡。 張晉老人說:“李老人一家人都很善良,那個大嫂擀了碗麵條給我吃,這碗麵條,到現在我都記著,到現在我都報答不盡。大嫂90多歲了,現在還活得挺結實,每年過節我都給她買點東西,寄點錢。” 時間又過了一天,張晉終於被送到了醫院,不是戰爭年代的生存奇蹟,這是一幕活下去的真實畫面。張晉走出醫院時,已經是一年後了,在戰爭年代貧乏的醫療條件下,張晉的一隻胳膊被截肢,胳膊上的碎骨頭沒有清理乾淨,肺部留下了4顆彈片,神經疼痛更是一直伴隨了他68年,但他活了下來,即便是在抗日戰爭最艱難的歲月裡,他依然用獨臂支撐著自己生存的勇氣。 在這場抵禦外辱的民族戰爭中,中國人一直挺著脊梁,在重慶連年的轟炸中,在淪陷區日益深重的屈辱裡,在華北餓殍遍野的貧瘠土地上,在鬼子的集中營散發著的陰暗光線之下,每一個中國人,都沒有失去活下去的勇氣。只有活著,才能迎接勝利的到來;只有活著,才不會失去希望。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