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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上編他們拒絕沉淪

我的抗戰1 崔永元 5680 2018-03-14
阮捷成——時為北平志成中學學生 閻啟志——時為二十九軍南苑學兵團學員 黃成祥——時為南苑鎮居民 張可宗——時為二十九軍一三二師特務團工兵營戰士 劉良惠——時為北平學生 曹廷明——時為二十九軍三十八師二二五團三營十一連戰士 李蘭亭——時為二十九軍三十八師一一二旅二二三團戰士 老人們說,1937年的那年夏天,北平城裡悶熱得很,經常下雨。 老人們說,7月初,北平的月亮是月牙狀的,烏雲遮不住它。 就在那一年,一個小孩在南苑附近的一條河中,撿到了一柄大刀。刀沉在河底很久,卻依然明亮鋒利,碗口粗的小樹一刀就能砍斷。小孩為此高興極了,他向同伴炫耀了很久。 後來小孩悄悄把刀拿回家,卻還是被父親發現了。父親知道這柄刀的來歷,不顧兒子的哭鬧和反對,把刀送到了河對岸——那裡就是二十九軍位於南苑的兵營。

小孩並不知道,過了沒多久,將有一位二十九軍的士兵拿著這把刀衝上戰場殺敵。 這就是1937年的夏天,這就是北平老百姓的記憶,他們記得南苑兵營師部門前影壁上寫的“奮鬥”二字如猛虎下山,他們記得二十九軍士兵守在北平,個個武藝高強,他們記得士兵們身後背著的大刀,明亮鋒利,就如天空的月牙。 二十九軍兵營圍牆後面,曾經是很多北平少年心系的地方。他們想去參軍,聽說加入二十九軍就能成為武藝高強、身背大刀的戰士。 如果你去過南苑,你就會知道,那裡上了年紀的老百姓都記得二十九軍。 老人們說,裡面有個旅長,馬術精湛,經常和他的副官賽馬。士兵們個個身體結實,不僅武藝好,還都是體育健將。 每當士兵訓練的時候,總會有很多小孩圍觀。

老人們說,那天訓練結束,他們看見一個士兵連翻了二十幾個跟頭,好像在打什麼賭。他們個個身體都棒,若是活在現在,肯定會成為武打明星。 只可惜,是一場慘敗擊碎了他們心中的夢。 為什麼會慘敗?老人們至今想不明白。許多年過去,南苑兵營的師部變成了文物,它並不對外開放,門前也長起了荒草,只有門前影壁上的“奮鬥”二字依然如猛虎下山。 憶。 馬鳴聲嘶。南苑泣血。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後,日本加緊了對中國的侵略。到1935年,日軍已佔領了熱河(今分屬河北、遼寧、內蒙古),在與國民黨簽訂了《何梅協定》後,中央軍退出平津,只剩下二十九軍成立稽查政委會在平津一帶駐防。至1937年,步步緊逼的日軍已來到了北平城外,控制了北平的東、北、西三面,守衛平津的二十九軍三面受敵,能夠和後方聯繫的只剩南方一線。

為了應對突發情況,1937年7月1日,北平開始舉辦學生軍訓總隊,二十九軍專門為這些學生安排了位於北京南苑的一個兵營,時為北平志城中學學生的阮捷成就是其中的一員。很快,這些學生兵就成了附近老百姓眼中的焦點。當時,南苑鎮的居民都管這些學生兵叫小孩連,只要碰到他們,總是會多看幾眼。而這些學生兵眼中的焦點,則是二十九軍士兵們身後背著的大刀。 二十九軍原屬西北軍,由於武器裝備落後,軍長宋哲元購置鑌鐵,為每位士兵打造大刀一把,並請來西北武師傳授刀法。二十九軍的將士們都有一個背包,三斤來重的大刀被他們插進皮鞘,捆在背包裡,背在背上。遇到敵人時,大刀能夠很容易地抽出來和插進去。 1933年,二十九軍在長城喜峰口夜襲日軍,肉搏戰中,將士們手中的大刀砍死日軍五百餘人。從那以後,二十九軍的將士們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而他們手中的大刀,也成了二十九軍的標誌。

二十九軍很多老兵都說,在二十九軍中,刀法最厲害的當屬一三二師師長趙登禹,同時他也是殺死日寇人數最多的。 “他是刀砍和槍打並用,別人殺三十個,他可以殺三百個。”當時作為二十九軍一三二師特務團工兵營戰士的張可宗,現在說起趙登禹師長,還滿是崇敬。 在學生兵的眼中,師長趙登禹自然是一個傳奇人物。每天訓練結束後,他們總要圍在老兵身邊,聽老兵講述趙登禹師長在喜峰口戰鬥的故事,說到高興時,他們就一起高唱軍歌。這樣的日子,美好而愜意,但在那個動蕩的年代,卻只是奢求而已。 1937年的7月8日凌晨,睡夢中的阮捷成被槍砲聲驚醒,此時,北平城的百姓們也紛紛走出家門,驚恐地望著西南方向,因為槍砲聲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北平城突然變了一個樣。 事隔多年,當時還是個學生的劉良惠老人還能清晰地記得當時的景象。他說:“外邊隱約聽到槍砲聲,當時市民們驚慌失措。街上沒有人了,巡警也沒有了,空空的。”而身在軍營的阮捷成也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氣氛。 8日早上,他和同學們起來做早操時,一個傳令兵騎馬過來向總隊長報告,總隊長聽完以後,把總值日官叫到跟前交代了幾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阮捷成回憶說:“總隊長這一走之後,我們再也沒看到過。後來才知道,他是到前方指揮戰事去了。” 不久,深陷在驚恐中的人們知道了發生的事情。 就在1937年7月7日夜10時,日本華北駐軍在距北平十餘公里的盧溝橋附近進行軍事演習。演習結束後,日軍詭稱有一名士兵失踪,要求進入北平西南的宛平縣城搜查,中國守軍拒絕了這一無理的要求。遭到拒絕後,日軍於7月8日凌晨包圍了宛平縣城,並向盧溝橋中國駐軍發起進攻,駐守在這裡的二十九軍將士們奮起還擊。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爆發了。

1937年7月8日,遠在延安的中共中央發表了《中國共產黨為日軍進攻盧溝橋通電》,號召全國人民、政府和軍隊團結起來,築成民族統一戰線,抵抗日寇的侵略。全國各地的人民群眾積極響應這一號召,紛紛走上街頭進行示威遊行,他們高呼愛國口號,為北平的將士們捐款捐物。 劉良惠老人回憶說:“學生們上街了,好像那個時候,沒什麼組織,也沒什麼領導,就是說自動地、自發地、成群結隊地給二十九軍募捐、演講,來犒勞他們。” 此時的北平城已經成為中國人乃至世界人民最關注的城市。 在全國各地,人民群眾走上街頭進行示威遊行時,身處北平城內的將士們也紛紛擦亮了手中的大刀,準備和日軍拼死一戰。 二十九軍戰士曹延明回憶說:“當時一天一磨刀,沒事就磨刀、擦槍、擦子彈,那個刀削頭髮都能削斷。”

負責守衛南方一路,最重要的南苑兵營也被加高加固,黃成祥老人回憶說:“二十九軍備戰,怎麼備戰呢,就把這個圍牆又加高,圍牆外面的溝,又加深加寬,他把這三個門的口也挖成了溝。” 北平附近的老百姓則開始把自己的親屬送往北平城內,城高壁厚的北平城成了人們心目中的避難所。 身在軍營的阮捷成第一次感受到了戰爭離自己是多麼的近,當時學生兵和正式部隊混住在一起,往往白天看到部隊還在,第二天部隊住的地方就變成空房子了。為了學生們的安全,軍訓不得不提前結束。阮捷成心中知道,大戰已在所難免。 盧溝橋事變爆發後,冀察當局分別在1937年的7月9日、11日和19日,與日本華北駐屯軍進行了三次和談,並達成了三份協議,但盧溝橋時斷時續的砲聲證明這三份協議其實只是一紙空文。 “現地談判”使日軍贏得了增兵華北的時間,卻蒙蔽了冀察當局的視線,延遲了二十九軍布兵應戰的準備,趙登禹的部隊27日才趕到南苑。此前,他的部隊在大名,馮治安的部隊在河北省保定。他們向北平集中時,主要依靠徒步走。閻啟志說:“當時中央的政策是避免衝突擴大,能夠化解的就化解,光想著和日本和談,可日本人調兵遣將,源源不斷地往中國運兵。”7月25日,陸續集結到平津的日軍已達6萬人以上。

當時,中日雙方軍事力量相差懸殊,日軍武器精良,不但有飛機,還有坦克和大砲。而二十九軍將士的手裡,除了大刀,只有落後的“漢陽造”步槍。北平城已經危在旦夕。 1937年7月28日,日本華北駐屯軍趁二十九軍換防之際,突然夜襲了他們位於南苑的兵營。閻啟志老人對這一夜的印象格外深刻,他說:“就在這天夜裡3點多鐘,日本人的砲就來攻擊南苑了。”阮捷成當時就住在宋哲元司機家附近,害怕不大安穩,就搬到前門的六國飯店。在以後的幾天裡,阮捷成在六國飯店的樓上,目睹了南苑戰鬥的整個過程,他說:“火光都看到了,炮聲都聽到了。” 南苑是平原,沒有山坡,沒有躲避的地方,所以這裡並不是有利於中國軍隊作戰的地方。而且,當時的南苑並沒有正式的部隊駐守,張可宗老人回憶說:“往南苑攻擊的日本兵力比我們多好多。當時,南苑哪還有部隊,三十七師在北京盧溝橋,三十八師在天津,一四三師在張家口。”

這一刻,南苑兵營已成孤營。 在重砲的掩護之下,日軍牟田口聯隊率先沖入南苑守軍的最薄弱處——學兵團的駐地。這些學生兵大多沒進行過實彈練習,這時卻要作為正式的部隊來參戰。當時,每個學生一支步槍、四個手榴彈、二百發子彈,就開始武裝起來。閻啟志就是當時學兵團的學員,他說:“看到日本人就打,打一槍,也不知道打死沒有,就趕緊蹲在下邊,有時候就抬起頭來看看。” 在學生兵的頑強抵抗下,日軍又遭到了趕來救援的二十九軍副軍長佟麟閣的夾擊,就這樣,日軍被趕出了陣地。 在日軍被趕出南苑陣地的同時,趕去團河前線指揮作戰的趙登禹卻遭到了日軍的伏擊。 張可宗說:“團河遭遇日本人的伏擊以後,趙登禹馬上他就把他的長大褂一甩,草帽一丟,隨從把他的大刀一交給他,他右手拿大刀,左手拿手槍,跟日本就乾起來了,但是離著他近了害怕得很,他那個刀呼呼的響。日本軍官也好,當兵的也好,他一看到我們師長那個場合,都不敢圍到前面,圍到前面只要他一來你就沒命了。尤其是他有一把手槍,他的刀砍不到你,他的手槍可以把你打死。”

這一仗打過以後,橋兩邊已經堆滿了屍體。面對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日軍開始對南苑進行轟炸。閻啟志說:“太陽還沒出來的時候,日軍的轟炸就開始了,當時日軍不僅飛機炸,而且大砲打。” 在日軍的狂轟濫炸中,原本準備與日寇在陸地上決一死戰的南苑兵營,霎時間變成了火海。面對日寇的囂張氣焰,士兵們這時也豁出了性命,要與日軍戰鬥到最後一刻。當時黃成祥看到有一名戰士拿著步槍打飛機,結果被飛機機槍掃射,當場就犧牲了。 戰鬥一直持續到了下午,陣地已變得支離破碎。學兵團1700名學生兵,只剩下了800餘人。這時,士兵們聽到了趙登禹宣布撤退的命令,突圍開始了。 趙登禹率領部隊向城裡撤,撤退到北京西南的大紅門一帶,卻落入了日軍的伏擊圈。張可宗說:“忽然間敵人的大砲、坦克車、飛機就來了,飛機在轟炸,坦克車也在打。馬路邊上還有一排日本人在機槍掃射,衝鋒槍、機關槍都朝趙登禹的轎車打來,把車子打得亂七八糟,打了幾百個洞。”坐在車裡的趙登禹當場殉國,年僅39歲。張可宗看到,趙登禹的臉上、身上都是血。 在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趙登禹叮囑他的隨從告訴自己的母親,忠孝不能兩全,對得起國家,就對不起咱的媽。 佟麟閣與趙登禹是結義兄弟,得知兄弟陣亡,佟麟閣不願獨活。在與日軍的戰鬥中,他身受重傷卻依然不下火線,直到流血過多,壯烈殉國。 南苑失守後,北平城被日軍四面圍困,軍長宋哲元率領部隊撤出北平,全線南撤。北平城中的百姓們意識到亡國奴的日子要開始了。這時,阮捷成一家決定離開北平,前往天津。 因為阮捷成參加過學兵團,為了防止日軍的盤查,他的家人為他借來一套長袍,還借來一個大陸銀行的徽章,讓阮捷成把它掛在胸前。儘管有了徽章,上火車之前阮捷成還是遭到了日軍的嚴格盤查。阮捷成說:“日本人看我年紀輕,頭髮剃了,就更注意了。因為那時候我們學生兵受訓,頭髮都剃了。他把我的手拿去看,檢查我手上有沒有老繭。因為我沒摸幾天槍,沒有老繭,而且還和家里人在一起,不是一個人,還戴著一個徽章,就放我們過去了。”阮捷成最終通過了敵人的檢查,而身為一個學生兵,沒怎麼摸過槍反而成了一件幸事。 此時的天津,其實也不再太平。 7月29日,日軍飛機轟炸天津,拉開了進攻天津的序幕。守在天津的二十九軍士兵拼死抵抗。無奈的是,日軍的轟炸越來越猛烈,一枚又一枚炸彈在城市中爆炸,高粱地裡一個砲彈坑挨著一個砲彈坑,天津城裡的建築紛紛倒塌,很多人都躲避不及。在全城老少慘痛淒厲的哭喊與呻吟中,天津最終淪陷。 回憶起當年的戰場,二十九軍三十八師一一二旅二二三團戰士李蘭亭說:“在天津一開戰,頭一仗我們的班長就被打死了,班長是個老兵,參加過長城抗戰。我一看他左邊胸口、衣服被打破了,流出血來,不一會兒他頭一歪,就躺在那兒死了。”李蘭亭眼睜睜看著班長犧牲在自己的面前。 1937年8月8日,日軍駐北平司令官河邊正三率領3000多人進駐北平城。並在“盧溝曉月”碑前慶祝。 當時劉良惠是北平的學生,他回憶,日軍從朝陽門入城,保甲長通知中國人每家派一個人出來歡迎,並且要拿著一面寫有“中日親善”的小紅旗,百姓們雖然內心抵觸,但是又不敢不去。他說:“日本人佔領我們中國的土地,又殺我們同胞,還叫我們去慶祝他們的勝利。這一點日本人做得非常差,尤其激起了青年學生的反感。”劉良惠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微笑的。此時劉良惠的笑,是對當時狀況的無奈,也是塵埃落定以後刻骨傷痛的浮現。 當時,日本人每打下中國一個城市,就會在這座城市裡放飛一個大氣球,尾帶上寫著佔領某某地方。這一天,日軍在崇文門附近的廣場上放飛氣球,上寫“佔領北平”。 一個月的時間,從月缺月圓又到月殘缺,一切都改變了。此時,平津的月光已不再屬於中國人自己。日本人奪得了平津這道華北的防護屏障後,已經可以長驅南下,發動全面侵華戰爭。身在天津的阮捷成只好繼續踏上南下之路。當時陸路不通,阮捷成只好走海路,先從天津到塘沽,從塘沽乘濟南輪到了青島,再從青島乘膠濟路經過濟南,走到浦口,一直到南京。到南京以後,阮捷成的姐姐繼續南下,到了廣州和香港。 而身處淪陷區的北平老百姓,則越發想念二十九軍。黃成祥說:“要像二十九軍那種素質,如果有個好的指揮官,那真是百戰百勝的部隊。趙登禹、佟麟閣、張自忠,都是愛國的軍官,都是很不錯的。” 二十九軍撤出平津後,國民黨軍委會將其編成三個軍,番號分別是五十九、六十八、七十七。三支軍隊輾轉各地參加抗戰,至抗戰勝利時,六萬餘人的二十九軍,只剩下不足兩萬人。 1937年7月,作曲家麥新有感於二十九軍奮勇殺敵的事蹟,創作了《大刀進行曲》,讓二十九軍英勇殺敵的事蹟傳遍全國,鼓舞著人們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戰鬥之中。這時,中國人面對侵略已不再沉默。 華北危機!中華民族危機!保衛華北!為保衛國家流最後一滴血! “七七”事變後,《中國共產黨為日軍進攻盧溝橋通電》中最醒目的字眼就是“華北危急”。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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