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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章鋤奸

我的抗戰2 崔永元 9572 2018-03-14
葉於良——時為北平抗日殺姦團成員 鄭需凡——時為八路軍山東縱隊政治部鋤奸部組長 張晉——時為八路軍太行第五軍分區參謀 本集節目中的口述人有三位,因為時長關係,只能取其斷面管窺,無法展現更大範圍的圖景。我個人認為,關於鋤奸這個話題,最值得再次說說的是葉老提到的抗日殺姦團。這期編導手記,個人的感想、觸動,都不如那些生動的,卻不為人知的抗團故事來得鮮活。如果有可能,特別想把當年天津和北平抗日殺姦團的故事,寫成完整的一期臺本,甚至發展成一個電影劇本。 下面就來說一說抗團吧。 抗團起於天津,資料顯示,抗團成員的年齡跨度,從14、15歲到21、22歲,最小的甚至還沒有上中學。這個團體的主要成員,除了國民黨派來進行組織和控制的軍統特工人員以外,多是平津兩地的熱血學生。殺姦團的最初成員,幾乎都是平津幾所著名的中學,如貝滿女中、育英中學、天津中日中學、南開中學、大同中學等的高中生。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學生多數升入大學,殺姦團的成員也從中學生擴大到大學生。

抗團成員身份特殊,多是達官顯貴、富商名人之後。比如偽滿總理鄭孝胥的兩個孫子鄭統萬、鄭昆萬,孫女鄭崑崙;袁世凱的侄孫袁漢勳、袁漢俊;同仁堂的大小姐樂倩文;孫連仲將軍的女兒孫惠君等。他們多直接參與刺殺爆破等行動,如馮治安將軍的侄女馮健美,就是刺殺天津偽華北聯合準備銀行經理程錫庚的一號槍手。 因節目時長關係,沒有更多交代葉老的活動。實際上,行動前兩天,李振英組織的會議定下的行動計劃,是設立兩個行動組,一個由李振英、馮運修組成,負責狙殺主要目標《新民報》主編吳菊痴;另一組由葉於良、劉永康(天津廣東中學學生)組成,負責在第一組失敗時狙擊《新民報》副主編陳輞子。而另一些抗團成員孟慶時、紀採鳳(貝滿女中學生),李時勉(北大學生)等負責聯絡和接應。

7月7日,日偽慶祝會召開後,抗團成員皆利用社會關係進入中山公園社稷壇會場。李振英發現現場日偽警戒嚴密,便決定改在會場外下手。而此時,紀採鳳、朱慧珍等女學生開始悄悄向參加慶祝會的中國人遞發傳單。人們看到這些小姑娘衣著時髦、舉止不俗,忽然遞來抗日宣傳品,幾乎都是心照不宣,將宣傳品悄悄揣在身上,並無一人喧嘩或向日偽報告,台上台下儼然兩個世界。刺殺吳菊痴後,馮運修沒有停車,按照原定計劃繞回西四家中去了。李振英迅速發出“得手”信號,通知葉於良和劉永康中止刺陳的行動,迅速轉移。 本來,抗團成員的行踪仍然有可能像之前的行動一樣,憑藉他們複雜的社會關係和靈通的內部消息,消失於無形。但這次刺殺吳菊痴的行動影響力巨大,1940年8月上中旬,日本華北特高課和北平憲兵隊決定,採取搜捕行動之前,不和北平偽警方聯繫,直接調動偽滿警察進入北平,展開了在北平天津兩地同時進行的,針對抗團的“八月大逮捕”。這次行動中,抗團成員40餘人被捕,北平大部分骨幹入獄,天津組織也遭到重創。北平抗團負責人李振英,葉於良行動搭檔劉永康,遞發傳單的孟慶時、紀採鳳(一說紀鳳彩),介紹葉於良加入抗團的鄭統萬、鄭崑崙等紛紛被捕。

關於馮運修犧牲的過程,作家薩甦的文章中是這樣描述的:8月6日深夜,日本憲兵隊包圍了馮運修在西四北四條的住所,警覺的馮運修發覺有變,立即起床取槍走出臥室,攜帶抗團重要文件退到廚房,將其焚毀。日軍破門而入,捕獲了馮運修的父親和弟弟,喊話叫馮投降。馮不予置答,繼續冷靜地燒毀文件。日軍聞到燒紙的味道,試圖強行沖擊,馮運修果斷開槍反擊。因為他射擊準確,彈藥充足,與特務們僵持良久。 槍戰中投身日本憲兵隊的漢奸、北平憲兵隊特務科科長袁規,將馮運修的父親推在前面擋子彈來逼近馮的藏身之地。馮運修槍法極好,一槍打出,子彈擦過其父耳邊,正中探頭窺視的袁規臉部,袁應聲倒下。之後日偽特務紛紛爬上院牆,一面勸降,一面對馮運修藏身之處射擊,馮寧死不降,從窗口奮力還擊,槍戰中一名日本憲兵被馮運修擊中,從院牆上落入院內斃命。最終,日軍將機槍架起來對馮家廚房進行掃射,馮的槍聲才告終止。特務進入房中檢視,發現馮運修身中數彈,已經不屈而死。馮的右手中彈,左手持槍,顯然是右手負傷後依然死戰良久,但所有文件都已銷毀,無法辨認了。據說,馮運修犧牲的時候,年僅19歲。

1940年8月的大搜捕後,抗團遭到嚴重破壞。大家被送到日本華北駐屯軍司令部特課,經偽警察局特務課、北大紅樓日本憲兵隊、獅子胡同的砲局多次過堂,判決後押往位於雍和宮旁的河北省第一監獄外地人犯臨時收容所。因為集體關押,葉老認識了很多抗團戰友,他們中除少數人被家庭營救,大部分人在監獄中一直關押到1945年抗戰勝利。 出生於1922年的葉於良,1939年加入抗團時,只有17歲。 1940年,他已經考上了輔仁大學,但被捕後他被關押在監獄,直至1945年出獄,再無機會讀大學。可以說,他錯過了生命中最為華彩的歲月。而其他被捕抗團成員的命運,與此相仿。 出獄後葉老被安排在警備司令部稽查處工作,因不喜歡軍警工作,一年後辭職到財政部福建區貨物稅局,不久又轉至武漢金融管理局直到解放。解放後歸口金融管理處,由於工作出色被評為勞模及中南區代表。 “肅反運動”開始,老人沒能倖免,抗團的經歷成為勞動改造的理由,至1975年經特赦後回到北京,並在服裝公司退休。

從17歲加入抗團,到18歲刺殺漢奸的一年時間,換來的,是18歲到23歲的5年牢獄經歷;更換來了,29歲被“肅反”,53歲回家的24年勞改生涯。如今已是89歲的葉老,如何計算人生的實際長度,如何定義“青春”這個字眼呢? 我們無法探知葉老那24年是如何度過的。我在想,比起他,19歲身死的馮運修,顯得那麼幸福。 (文中資料參考了作家薩甦的文章,在此表示感謝!) 1940年年初的一天,北平新新大戲院燈火通明,一派熱鬧。戲快要開演了。這一場是名角言菊朋父女同台演戲,票友們期待已久。日本女間諜川島芳子包下的二樓前排還是空的。兩個坐在一樓前排的小伙子,不時偷偷回頭望向二樓包廂。 “那時候我們聽見人聲一片嘈雜,回頭一看,川島芳子來了,戴著傻瓜帽和墨鏡,穿著長袍馬褂,還是男裝,後面跟著十幾個人,簇擁她上樓。進二樓前排後,她坐在前排當中。”兩個小伙子之一的葉於良,70餘年後仍對當時的細節記憶猶新。

葉於良和同伴密切注意著川島芳子的動向,手槍藏在腋下。 “我們準備等散了戲,看她往哪兒去。”葉於良說。 沒想到,戲開演不久,川島芳子卻起身離開了。 “也就半個鐘頭,稀里嘩啦又是一片雜亂的聲音,我回頭一看,不好,他們一群人走了。我們就追下去,看到她坐著汽車,呼呼跑了,就沒干成。” 這一年,葉於良18歲,他的同伴李振英21歲,他們都是北平抗日殺姦團的成員。 這次刺殺川島芳子,他們沒有機會下手。此後,這樣的遺憾乃至失手也經常發生,但他們不氣餒,他們相信,一旦成功,就能名垂青史。 20世紀30年代末,日軍佔領下的北平,對平民百姓來說,除了走過街頭的成隊日本士兵,日子與以前沒有太大不同。當然,心情不一樣——現在,是亡國奴了。

不時傳來的漢奸被刺消息,讓人們得到慰藉。 葉於良回憶:“好幾次暗殺活動都讓漢奸震驚,比如王克敏曾經被刺殺過。魯迅的弟弟——漢奸周作人也在1939年元旦遇刺,那時候北平抗日殺姦團還沒有成立。結果子彈打在衣服銅釦子上,沒有打穿,他沒死,受了一驚。” 有研究者指出:“抗團副團長李如鵬親自上陣,刺殺周作人。出於對周作人曾經的深刻崇敬,李如鵬槍打得不是很準。” 這個“抗團”,也就是葉於良口中的抗日殺姦團(也叫抗日鋤奸團,簡稱“抗團”),是“七七”事變後不久,一些愛國青年在天津自發組成的民間抗日團體,後來發展到北平。抗日殺姦團曾經在北平和天津多次展開以刺殺、爆炸為主要手段的抗日鋤奸行動。這個團體的主要成員,除了國民黨派來進行組織和控制的軍統特工人員以外,多是平津兩地的熱血學生,最初成員來自平津幾所著名中學,如貝滿女中、育英中學、天津中日中學、南開中學、大同中學等。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學生多數升入大學,殺姦團的成員也從中學生擴大到大學生。抗日殺姦團的活動在1938年-1940年間為高潮。

加入抗日殺姦團的不乏社會名流子弟,如孫連仲將軍的兒子孫湘德、女兒孫惠君,宋哲元將軍的女兒宋景憲,馮治安將軍的侄女馮健美,袁世凱的侄孫袁漢勳、袁漢俊,同仁堂的大小姐樂倩文等。 “後來郭沫若住的什剎海那個大房子,原來是樂家的,那時候樂倩文就住那兒。”葉於良說,“還有魏文昭、魏文彥,開灤煤礦總工程師的兩個女兒。”很多抗團成員來自教會學校,“那會兒能夠上得起教會學校的一般家境都不錯”。 作家薩蘇分析說:“這些公子小姐投入抗團似乎不可思議,其實也並不奇怪,因為這個階層的子弟在當時受到高等教育的最多,也最易於接觸學生運動帶來的反日愛國情緒,同時,也反映出了當時中國社會從上到下同仇敵愾的抗敵精神。他們社會背景十分複雜,消息靈通,牽涉極廣,使日偽對抗團的偵辦往往投鼠忌器或者事倍功半。1940年的大搜捕,就是日軍封鎖消息,秘密調動偽滿軍警到北平實施行動才得以避開抗團的情報系統的,所以給抗團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偽滿洲國國務總理鄭孝胥的孫子鄭統萬和孫女鄭崑崙,也是這個組織的成員。 “鄭孝胥的孫子和孫女都在北平唸書,一個在育英中學,一個在貝滿中學。那時我常到他們家去,因為我們沾點親戚關係,我的姨是鄭孝胥的兒媳婦。”葉於良說。 串門時,在和鄭統萬的閒聊當中,葉於良聽說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抗日組織。 “談起抗日,他說,有抗日的組織,你敢不敢參加?一說敢不敢抗日,還能說不敢嗎?當然是敢啊。他就說,那我給你介紹去。就把我介紹給李振英,那會兒他是北平抗日殺姦團團長。” 神秘的地下抗日團體,通過可靠成員的介紹,接納新成員的加入。 1939年的一天,在中山公園,葉於良見到了李振英。 “他給我講殺姦團的任務,包括殺漢奸、搜情報、爆破日本人的設施。”

此時,葉於良上高中一年級,李振英上大學一年級。在李振英的帶領下,葉於良參加了一個簡單的宣誓儀式。 葉於良回憶:“一張小紙上寫著誓詞。誓詞我記不大清楚了,好像是'抗日殺姦,復仇雪恥,同心一德,克敵致果'。還有一個'團訓',好像是'遵守團的紀律,保守秘密,如有違反原則,受嚴厲制裁',大意是這樣。宣誓完了簽字,簽字完了就燒了,這東西不能存,存下來,將來萬一被破獲了怎麼辦?” 看著一紙誓詞在火中燃盡,葉於良感覺興奮多一些,“覺得這也是光榮的,不能到內地去參加抗日,在這裡能夠抗日,也是了了一個心願吧。沒參加抗日殺姦團的時候,我們哥倆就不想上敵偽的大學。”他說,“當然這是一件難免會犧牲性命的事,必須要有這種準備,如果被抓住了,只有犧牲。也不太害怕,反正覺得不是那麼容易就被人逮著,就算被逮著了,是為國捐軀,是光榮的。” 開始接受刺殺訓練的葉於良感覺到,成為一個冷峻殺手的同時,單純的少年時代已經遠去。 葉於良回憶:“後來李振英看我抗日熱情比較高,問我敢不敢行動,我說,'敢呢。''行動就要殺人的呢。''行,敢。'他把手槍拿來,告訴我怎麼拆,怎麼擦,怎麼使。小時候玩的只是玩具,現在是真傢伙了,所以覺得挺新鮮的,就拆了擦,擦完再安上,學會瞄準、射擊。那時候我們沒有爆破材料,要自己做,我們曾試過拿汽油或者酒、酒精,潑在日本商店裡頭,然後點火,試驗了幾回,點不著。結果就想辦法弄材料,從天津弄來。” 在磨練中等待,直到1940年7月7日。這一天是國家蒙恥三年的日子,也是殺姦儆敵的日子。這次的目標,名叫吳菊痴,是北平《新民報》社長兼總編。 葉於良說:“當時北平有兩份主要報紙,一份是管翼賢主編的《小實報》,另外一份就是《新民報》。”《新民報》1938年1月創刊,是華北偽政權機關報,鼓吹中日親善,為日本侵略者粉飾太平。該報總編吳菊痴是一個甘願為日本人充當輿論吹鼓手的漢奸文人。 葉於良回憶:“7月7號那天,日本人慶祝所謂皇軍聖戰勝利三週年,在中山公園的社稷壇搞慶祝活動,組織了好多人去,包括吳菊痴在內的幾個漢奸在那兒大肆吹捧日本皇軍,痛罵愛國軍民。當時李振英就跟我說,我們帶著槍去,到那兒刺殺吳菊痴。我們到了社稷壇,就在台下四處轉,觀察動靜。” 在人群中,葉於良看到李振英身邊多了兩個陌生的面孔。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兩人的名字分別是劉永康、馮運修。 《尊嚴不是無代價的:從日本史料揭秘中國抗戰》一書中如此描寫馮運修: 馮運修,原天津中日中學學生,1937年加入抗團,1940年考入北京輔仁大學,表面上是一名品學兼優的學生,實際上卻是抗日殺姦團中一個出色的書生殺手。如許多抗日殺姦團成員一樣,馮的家世也頗為顯赫,他是華北偽治安總署督辦齊燮元的外甥,經常有機會出入軍營。偽軍對這位風流倜儻的甥少爺頗為恭敬,不料馮是有心人,藉機以學槍打獵為名,練出了一手好槍法,成為抗團中優秀的神槍手。齊燮元對此也有耳聞,曾經責馮不專心唸書,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位外甥的真實身份。 當時抗團作為軍統的外圍組織,在行動上有一定的分工,即軍統負責對日軍人員和偽組織頂級人員的打擊,抗團負責對偽組織中高級人員的打擊。 1938年,馮運修參加火燒日中元公司倉庫的行動。同年因為天津大水災,天津抗團的行動重點轉向北平。 1939年,馮運修受命從天津到北平,配合北平抗團成員刺殺北平偽商會會長冷家驥。按照計劃北平抗團成員偽裝有公事叩門欲見冷,冷應門後馮即開槍將其射殺。不料冷應門後卻令其妻開門,結果馮一槍命中,但只射殺了冷的太太。雖然暗殺沒有成功,但給北平偽組織造成相當震動。 據葉於良回憶:“那時候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就是互相不認識。在社稷壇,我不知道他是哪兒的,叫什麼名字,但知道他是抗日殺姦團的,因為他跟李振英在一塊兒。他看見我跟李振英在一塊兒,也知道我們都是同志。” 台上,吳菊痴正聲嘶力竭地演講,台下的馮運修忽然將手伸向腋下的手槍。 “馮運修跟我說:'咱們上去就把他打死算了。'但他也猶豫,又說:'我們是不是現在就乾掉他?'李振英說:'不行,不行。這裡邊有多少特務,你現在一動手,咱們誰都跑不了,讓人家把咱們消滅了。還得找偏僻地方下手,保險。'我們就等到他們散會。散會了以後,吳菊痴他們就坐著黃包車往南走,我們就跟著去了。”葉於良說。 據葉於良回憶:李振英和馮運修騎上自行車,耐心地跟在吳菊痴的黃包車後,一直跟到石頭胡同同和軒飯莊。在那裡,評劇演員白玉霜,正在等待吳菊痴赴宴。 “吳菊痴到那裡不久,不到一個鐘頭吧,出來了,還是坐黃包車,從李鐵拐斜街穿出去了。李振英跟馮運修兩人也跟下去。” 此時,李振英、馮運修等人從到社稷壇算起,已經苦等了幾個小時,眼看著黃包車一路接近《新民報》總部,再不動手,機會將一去不返。 葉於良回憶:“到新華門外,那時候師範大學在那兒,距離師範大學很近的時候,正趕上有一個出殯的隊伍,吹吹打打的,聲音挺響。” 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終於出現。馮運修看看周圍沒人注意,猛蹬兩步,接近吳菊痴的黃包車。 葉於良回憶:“馮運修對著吳菊痴的太陽穴連開兩槍,當時就死了。當時現場的聲音非常嘈雜,所以沒人聽到槍聲,好像連車夫都沒什麼察覺似的。” 馮運修射擊後沒有停車,和李振英迅速離開現場。吳菊痴的車夫拉出去很遠,才發現吳已經斃命。 “李振英派人通知劉永康和我,說:'你們撤吧,現在他們馬上要戒嚴了,不然就跑不掉了。'我們就撤了。”葉於良說。 同樣的年代,另一些年輕人,走著一條相似的道路。 1938年的一天,山東少年鄭需凡參加了八路軍;第二年,他加入了共產黨;第三年,他已經是山東縱隊政治部鋤奸部的組長。這年,他跟葉於良一樣,只有18歲。 1941年,日軍在魯中地區大“掃蕩”。鄭需凡回憶說,這是最殘酷的一次。 “日本人突然包圍了馬牧池的村子,把我們的傷兵打死了,還放了毒氣。村村有日本人,殺老百姓。他們殺了人,不是埋了,把屍體吊起來,叫大家看,叫囂'誰敢反對皇軍?'” 為了完成鋤奸任務,鄭需凡把自己打扮成一個青幫分子,學黑話、喝酒、賭錢,常常與漢奸和青幫頭子混在一起。當日軍“掃蕩”形勢嚴峻時,縱隊機關離開了根據地中心區,鋤奸部在馬牧池地區留下鄭需凡等5人堅持鬥爭。 扮成黑道人物的鄭需凡代號為“彪”:“鄭彪,彪子,虎字三撇就是彪。其他人的代號是龍、虎、豹等。當時如果殺了壞人,貼上代號,就知道是誰殺的。我們不能待在同一個地方,互相都找不著,就靠這個傳遞信息。” 據鄭需凡回憶:他從當地老百姓口中聽到一個偽村長的劣跡,人們談起他,無不咬牙切齒。 “他們說這個村子死的人太多,偽村長賊壞,給日本人幹這個乾那個。經過好幾天的反複調查,證實了。我就去把他引出來。我們可以晚上混進村里頭去。我找到他,說是有事,就把他引出來了。” 村外,鄭需凡押著偽村長,心裡盤算著該如何處理他。此時,不遠處出現了一隊人馬。 “正好遇到我們的武工隊。湊一塊兒,他們說也想來抓這個人,說這人太壞了。巧就巧在這兒。” 鄭需凡回憶:武工隊決定處決偽村長。 “槍斃他,會暴露目標,一打槍,日本人都上來了。最後決定拿刀砍。他們中的一個人就對我講:'你是鋤奸部的,會殺人,你來殺。'就給我把刀。” 武工隊的人不知道,剛剛成年的鄭需凡,此前從來沒有殺過人。 “殺人我倒是看過,但自己真沒殺過人。”鄭需凡硬著頭皮接受了任務,卻下不了手。 “一面往山上走,一面在心里數落他的罪狀,他幹的壞事,鼓勵自己啊。怕倒不怕,但總覺得他也是個人啊,拿刀殺還真不行。也非常恨他,覺得他該殺,欸,但是怎麼就是不行!” 鄭需凡手裡握著刀,遲遲無法動手。 武工隊的人急了。 “他們告訴我,踢倒他,看他挺脖子,就拿刀砍。我練過武術,刀法還不錯,這時候怎麼那麼不中用!一刀砍到他背上,他哇哇叫,呵呵。所以說,我是乾好事的時候,老干成壞事。只好抬腳踢他,他跪下了……武工隊幾個人看著我說:'我以為你們鋤奸部的會殺人,你怎麼這樣殺法?'” 偽村長到底還是被鄭需凡砍死了,屍體上被貼了一張紙,上面有個“彪”字。鄭需凡體會到手刃漢奸的快感,也體會到一個殺手肩上擔子的沉重。 1942年,與葉於良、鄭需凡同齡的張晉,從河北邢台“抗大”畢業。在一次日軍掃蕩突圍戰中,他的右手臂關節被打斷,左胸和左肺受傷,親眼目睹兩名戰友被日本兵用石頭砸死,自己也被鬼子砸傷了頭部,奄奄一息。死裡逃生的張晉,康復後任工兵連長,活動於河北省武安縣。 張晉記得,當地有個山口叫南大社,過了南大社以後,路上有敵人的一個坐探。 “名字叫宋白妮,二十來歲的姑娘。她和我們一個偵察班長,姓朱,有亂七八糟的關係,和東邊蘇村的偽軍也亂七八糟,是這麼個破貨。我們的人,根據地向敵占區去的、敵占區向根據地去的過往人員,她一發現就報告給敵人。她有她的一套聯絡信號,用手電筒,晚上聯絡。我們要想回到'敵戰區',這個人必須除掉。” 對於站在敵人陣營的這個年輕女人,張晉說,自己也有過遲疑,但他說服自己要果斷。 “死在她手裡的人不是一個兩個,因為她不是直接殺人,她一報告敵人,就把我們的人逮捕起來了,有的殺了,有的關了,所以這人比公開的敵人更可惡,更可恨,危害更大。” 張晉下了決心。殺奸的過程,比鄭需凡更麻利。 “一到那村,先進到她家把她抓出來,帶到村邊。村南有個乾涸的河溝,在那地方用刺刀刺死的,因為四面都是敵人,我不敢開槍。” 戰火紛飛之時,手刃漢奸,是這些少年特別的成人禮。他們戰勝了自己曾經的片刻遲疑,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真正的戰士。 抗日殺姦團的殺姦行動一個接一個。 1938年12月27日,祝宗梁、孫湘德、孫若愚刺殺前天津商會會長、現維持會委員王竹林成功。次年1月11日,天津漢奸為王竹林舉行葬禮,當棺材行至日租界時,定時炸彈引爆,一人死亡,三人重傷。 1939年4月9日,天津大光明影院,美國影片《為國干城》上映。當電影裡的槍砲聲達到最高潮的時候,偽聯合儲備銀行行長程錫庚被“抗團”槍手一舉擊斃。 1940年7月18日,北平前門劈柴胡同,李振英和劉永康、孟慶石聯手暗殺偽北京工務局局長舒壯懷。同年,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建設總署總務處處長俞大純被劉永康、葉於良槍殺,偽教育總署署長方宗鰲被“抗團”成員亂槍打死。 頭頂懸了一柄正義之劍的漢奸們惶惶不可終日。 “每有漢奸被殺,報上大肆宣揚,漢奸當然害怕。大點的漢奸都配備保鏢了,出門都有警車跟著。那個時候時興三輪摩托車,我們叫'跨子',三個警察,弄了一個大瓦圈擱車上,槍架在上面。” 吳菊痴的死給北平日偽方面極大的震動,展開“八月大逮捕”。平津兩地的抗團成員40餘人被捕。馮運修在敵人抓捕時英勇抵抗,中彈犧牲。葉於良也被捕了。經受酷刑後,他被押往監獄服刑。此時的他,已經考上輔仁大學。 5年的牢獄經歷,讓他與大學生活失之交臂。 “八月大逮捕”後,抗日殺姦團殘存人員繼續堅持十分困難,組織部分骨干人員從天津撤離,將“抗團”總部轉移至重慶。此後軍統為“抗團”成員提供電台和武器,進行人員訓練,經過一個恢復時期,從1942年起,又陸續返回平津開展活動,直至抗戰勝利。 薩蘇提到:“'八月大逮捕'讓抗團遭到重創時期,日軍不自覺地放鬆了對於軍統組織本身的壓力,軍統的正規特工乘機抬頭,直接投入行動,給了日偽方面更大的打擊。軍統特工在華北的一對煞星王文和麻景賀連續出手,先後製造了槍擊日本天皇特使、爆破南苑飛機場、刺殺日軍高級顧問山本榮治和大漢奸王克敏等一系列驚人的案件。及至1941年初軍統的行動遭到日軍反撲進入低潮以後,共產黨的'別動隊'又開始活躍於北平城內外,其主要成員多有1939年從抗團中退出的共方成員(抗團早期成員中國共間雜,1939年,因抗團的國民黨軍統背景逐漸暴露,國共合作也已經出現裂痕,抗團中的親共人員陸續脫離,卻僥倖躲過了'八月大逮捕'的劫難)。”他說,“包括馮運修在內的很多抗團成員,其實並不是軍統的成員,其頑強不屈直至以身殉國,並非為了榮華富貴,不過因為有一腔愛國的熱血而已”。 抗戰勝利後,一腔愛國熱血的葉於良出獄,被安排在警備司令部稽查處工作。因不喜歡軍警工作,他一年後辭職,後來任職於武漢金融管理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葉於良曾因工作出色被評為勞模。 鎮反運動開始,葉於良被勞動改造。直到1975年,經特赦後,他回到北京,後來在服裝公司退休。 追憶往昔,89歲的葉於良老人講起當年自己被捕後的一個細節:“那會兒也許是太年輕吧,不知道什麼叫恐懼,就這一條命,犧牲就犧牲了,無所謂。日本憲兵問我:'你兄弟幾個?'我說:'九個。'他開玩笑似的說:'九個,死一個沒關係,還有八個。'我也笑,說:'死就死吧。兄弟九個,死我一個沒關係。'” 鄭蘋如(1918-1940),民國名媛,中日混血兒,父親是追隨孫中山奔走革命的國民黨元老鄭鉞(又名鄭英伯),母親是鄭鉞留學日本時結識的名門閨秀木村花子(隨丈夫回到中國後,改名為鄭華君)。當年上海第一大畫報《良友》曾將鄭蘋如作為封面女郎。上海淪陷後,她秘密加入與軍統同為國民黨特務組織的中統,利用得天獨厚的條件混跡於日偽人員當中獲取情報。後參與暗殺日偽特務頭子丁默邨,因暴露身份而被捕,但她咬定是為情所困而僱凶殺人,此事成為當年上海灘重大花邊新聞之一。 1940年2月,她被秘密處決,時年23歲。 1929年,王亞樵(斧頭幫幫主,民國史上“暗殺大王”和“民國第一殺手”)在上海開展反霸除奸活動,組織“安徽籍勞工總會”,自任會長,頗得人們擁護,從此當上了“安徽幫”的領袖。王亞樵把他的秘密社團改組為“鐵血鋤奸團”,專門暗殺漢奸。這個組織包括政工組、聯絡組、情報組、後勤組及鋤殺組等,團員有鄭抱真、余亞農、余立奎及華克之等30餘人,聲勢較大。王亞樵1936年身故後,該組織繼續活動。 鐵血鋤奸團的主要鋤奸活動有:1931年,日軍大將白川義則被熱水瓶炸彈炸斃,由王亞樵參與策劃,韓國志士執行;1935年11月,汪精衛被鐵血鋤奸團成員孫鳳鳴擊中三槍,留下致命傷;1935年12月,汪偽政府外交次長唐有壬被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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