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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8、常德郊野陽光燦爛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马正建 3566 2018-03-14
抗戰初期,正面戰場國民黨軍隊多是進行被動防守、節節後退的防禦作戰,在戰術上逐漸形成了“逐次抵抗”的作戰模式。常德保衛戰中,餘程萬在四面城郊利用有利地勢設置了幾個控制據點,以挫敵鋒銳,耗敵戰鬥力,為其後的城區作戰創造條件。從11月18日起,城郊據點先後與日軍先頭部隊接火。 21日,日軍68和116師團主力趕到,橫山勇親臨前線指揮作戰,逐一攻克這些據點。 局勢之弦從一開始就被繃緊,而緊繃之弦所彈奏出的正是最強之音。 11月23日中午,日軍又一次攻擊被打退。透過未散的硝煙看去,被幾日戰火熏染得面目全非的河洑山上,171團2營陣地的士兵們有的在修復工事,有的在重新包紮傷口,有的往嘴裡填著冰冷的米飯糰子。陣地後面的一個小山坳裡,並排擺放著300餘具烈士遺體。 300多人,這是在這個陣地上堅守了3晝夜的全營500官兵的大半。在放置烈士的山坳附近,還有80餘名重傷員在死亡線上掙扎。

2營營長阮志芳巡視陣地。這位黃埔9期畢業生雙眼血絲密布,他已記不清是第幾次打退敵人進攻,此時他一一檢查陣地上士兵們步槍上的刺刀。全營傷亡大半,下面的戰鬥將更加嚴峻。 兩天前上午8時,日軍先頭部隊騎兵600餘人在3架飛機配合下首攻河洑山。阮志芳率全營沉著應戰。 2營在全師軍事訓練中射擊成績最好,此時威風大振,只見日軍騎兵一個個墜於馬下。兩次沖擊被打退後,阮志芳指揮6連打了個“逆襲”,即防守方向攻擊方的反沖鋒。日軍猝不及防,20餘騎被截在山腳。連長劉貴榮是機槍手出身,此時親端一挺機槍掃個痛快。打掃戰場中竟一腳踢出個裝死的,當即抓獲。經審訊,供認是3師團68聯隊士兵,名叫松本次。 斃敵過百,初戰告捷,阮志芳卻沒有高興。入夜,他下到各連,分別組織官兵進行戰場宣誓。他知道艱苦的作戰就要到來。誓詞:“一息尚存,決不使敵侵占河洑,戰至一人一槍,不棄一寸國土!”

22日上午10時,日軍116師團主力接替了師團騎兵,將河洑山團團包圍。猛烈的砲火將守軍外圍陣地摧毀殆盡,許多士兵在砲火中傷亡或被埋在坍塌的工事中。日軍隨之以密集隊形發起強攻。守軍官兵以步槍、手榴彈頑強壓制日軍攻勢。 5連陣地山勢較平緩,日軍跑步衝上來,眼看到了陣地前。連長大喝一聲,與士兵們端著刺刀衝上去與敵肉搏。日軍見狀慌亂撤回。 6連陣地,連長率眾打退敵8次進攻,全連亦有半數傷亡。激戰至黃昏,日軍攻占4連兩側一個排的陣地。阮營長見各連傷亡都很大,指揮全營撤退至山頂核心陣地。 23日天明,日軍先以試探性攻擊探明守軍陣地位置,隨後集中炮火進行猛烈轟擊。日軍以8架飛機對陣地進行低空掃射轟炸。上午到中午,步兵三次大規模強攻。阮志芳知道到了最後的時刻,彈藥將盡,官兵們全部上刺刀。

下午2時,阮志芳集中僅存的100餘人,要求從原建制的各連、排、班各選一人,營部4人,組成一支小分隊,帶上文件和名冊,準備突圍。 官兵們知道這個舉動的含義,紛紛要求留下來。阮志芳發現,4連和6連各有一個排,從排長到士兵竟然不剩一人了。 下午3時,一支30餘人的突圍小分隊組成。這支隊伍多是尚能走動的傷員,阮志芳為他們規定了出發的時機和路線後,突圍和留下的戰友含淚互致莊嚴軍禮。 阮志芳帶領連排長來到重傷員隱蔽處,無言地看了一遍,又到烈士遺體處致哀片刻,返身回到陣地。 正當小分隊要進入突圍出發位置時,哨兵報告日軍在主陣地以西施放毒氣。刻不容緩,阮營長一揮手,眾人轉到陣地南端。這是一個較陡的山坡,被日軍佔領的外圍陣地與核心陣地相距僅50米。

營長阮志芳在前,僅存的1名連長和6名排長隨後,百餘名士兵緊跟,在一聲“中華民族萬歲”的嘶喊中衝下山坡……第116師團岩永旺中將踏上滿目焦土的河洑山。他不讓別人跟隨,獨自漫步在斷槍、殘破的工事和呈現出各種姿態的屍體間。他拾起一支步槍,卸下槍上折斷的刺刀在手中翻看,腦子裡思索著守軍士兵軍衣左臂符號上“虎賁”兩字的含義。 在另一片屍體旁,他看見一個個身纏繃帶的士兵躺在擔架上或滾到擔架下,這是受傷之後的死亡,他們經歷了兩次痛苦,而結束生命的是他們自己。有人用槍、有人用手榴彈、有人撕裂自己被包紮的傷口……岩永旺走下河洑山時,師團參謀長山田卓爾大佐向他報告,109聯隊長佈上照一大佐陣亡。 如果拿著一張當年的作戰地圖和一隻目前解放軍步兵仍在使用的62式軍用指北針去尋訪舊時戰場,那你可就要吃大苦了。你時常會在心中大罵上當,大罵寫歷史的人不負責任將地點搞錯。其實,這只是歷史在與你捉迷藏、開玩笑,它在考驗你的真誠。

但好在城郊作戰最激烈的戰鬥之一的南坪崗之戰戰場地名還在,而57師169團2營營長郭嘉章率部與十倍之敵血戰的地方,如今已為市農科所領地。與看門老人打個招呼進去,尋尋覓覓卻怎麼也找不到當年的感覺。看門老人責任心強,見來人形跡可疑,探頭探腦,打內線電話找來保衛科長,二人叫住我要看證件。釋疑後,熱情邀請進屋喝茶。老人說:是作家同志呀?你是來寫龐所長那個項目的吧?龐所長那人你別看他年輕,他可是…… 連接南湖坪崗防禦線的是170團1營長生橋陣地。該營陣地由2連防守的南湖坪一片湖沼和1、3連長生橋主陣地組成,這裡是向南通往常德城區大、小西門的最後一道屏障。 11月22日晨,日軍116師團109聯隊揮兵猛攻南湖坪。 2連連長上官英率全連抵抗僅3個小時,工事就被日軍炮火摧毀,全連百餘人對面是黑壓壓2千餘日軍,電話請示營長張庭林後,撤至長生橋主陣地。

109聯隊長佈上照一,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27期步兵科畢業,時年36歲。此時他使用步炮協同、陸空配合的焦土戰術,靠重火力殺傷守軍。在越過南湖坪後,他指示飛機和大砲對長生橋猛炸。炮火準備後輪到步兵衝鋒,衝上去又被打下來,再轟再衝,又被打退。眼看天黑下來,竟毫無進展。布上大佐沉不住氣了。 長生橋主陣地內,營長張庭林和副營長李少軒也正在相對發愁。才打了幾個小時,工事基本被炸塌,在抗擊日軍的第二次進攻中,一線陣地傷亡嚴重。眼見日軍志在必得,兵力源源往上調,這仗往下還怎麼打? 正商量著,爆炸又驚天動地地響起來。這是一次經過周密準備的步炮協同,日軍在砲彈爆炸中逼進守軍陣地,有一發砲彈打近了些落在步兵前鋒,立時倒下一片,但日軍仍如潮水般湧上來。張庭林和李少軒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這兩位陣地最高指揮員率先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戰士們跟隨著,在嘶啞的喊聲中殺入敵陣。 日軍116師團是在來華前不久剛剛組建的預備師團。由於戰爭的需要,日軍兵源緊張,根據慣例,一直是劃定一個地域徵集一個常設師團。 1939年每師團的徵集地都奉政府之命再徵集一個師團作為預備師團,番號是原師團加100。116師團是16師團的預備師團。預備師團的戰鬥力大大不如久經訓練又屢次參戰的常備師團,但又不得不拉出本土來作戰。 在日本軍隊,衡量一個單兵和一個集體戰鬥力的重要標誌就是看敢不敢拼刺刀和能不能在刺刀肉搏中取勝。 當長生橋守軍嘶喊著、吼叫著衝出陣地時,日軍頓時亂了陣腳。兩軍在陣地前沿拼殺格鬥,日軍被守軍氣勢震懾,且戰且退。張庭林和李少軒都在肉搏中負傷,見日軍退走,便傳令撤回陣地。

日軍不久又攻了上來,布上大佐乘馬揮刀,親自驅趕這些剛剛退下來的士兵們。守軍飽嚐一頓機槍、步槍和手榴彈,並將僅有的兩門迫擊砲的僅有的幾發砲彈也打了出去。 於是,日本戰史《昭和十七、十八年的中國派遣軍》有了這樣一段記載: 敵迫擊砲彈直接命中聯隊長坐騎,布上聯隊長和負責作戰的參謀田原弘夫中尉死亡。 布上照一大佐死後被日本政府頒文追晉少將軍銜。這是常德會戰中陣亡的第一位聯隊長級軍官。曾有史料載,在戰役初期暖水附近作戰中,中國軍隊擊斃第3師團長赤鹿理,據筆者考證係為誤傳。根據是這傢伙在常德會戰之後一年的1944年仍在日軍第6方面軍序列任13師團長,1945年又跑到關東軍第一方面軍直轄第122師團任師團長。 1945年7月,美國佬要打到日本,大本營擬定“本土決戰”計劃,大有“保家衛國反侵略”的悲壯。本土決戰作戰序列的將領名單中也有赤鹿理。可惜日本天皇投降在前,搞得許多將士只得自己跟自己“決戰”,剖腹自殺了之。兩批戰犯名單中沒有赤鹿理,也未找到有關他下場的其他資料,這個侵犯常德的兇犯之一,最後是怎麼死的仍是一個謎。

布上照一陣亡後,109聯隊撤下來,換上120聯隊再度猛攻。炮火將陣地夷平,守軍屢次奮勇肉搏。李少軒壯烈犧牲,死時雙手緊卡著一個鬼子的喉嚨。 長生橋陣地一直守到26日深夜。全營傷亡將盡,3個連長中僅剩的2連連長上官英身背重傷的營長張庭林,帶領僅餘的十幾人乘夜向城內轉移。 眼看快要進城時,張營長鮮血流盡,死在上官連長背上。 同一天,南坪崗與長生橋之間的沙港也失守。 170團2營營長酆鴻鈞及全營絕大部分官兵英勇殉國。 城郊激戰的18日至26日,湘西北地區天氣晴朗,陽光燦爛。幾位老人回憶起來時曾說:“那些天是入冬以後難得的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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