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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4、新牆河邊到長沙城下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马正建 13813 2018-03-14
長沙岳麓山,第九戰區指揮部,9月17日。 薛岳面對案頭楊森及戰區偵察分隊發來的電報陷入沉思。 戰區偵察分隊偵知,岳陽至新牆河北岸日軍部隊有第3、4、6、40師團和另5個支隊的番號,第6師團長神田於16日下午在一群參謀人員陪同下視察新牆河北岸,神田用望遠鏡朝南岸守軍陣地望了許久。另據在敵後竊聽日軍有線電話得知,11軍曾通知各師團做好9月18日發起進攻的準備。 儘管日軍動向如此明顯,但這次薛岳認定阿南是在正面佯動,企圖將戰區主力吸引到正面而在兩翼突破後包抄過來。他的這個想法一經形成,就誰也不能說服他。 薛岳從一份介紹阿南的資料中得知,此人用兵一貫真真假假,越是明顯的跡象就越是可疑。當情報顯示日軍連架設浮橋的器材都運到新牆河岸邊時,他還對參謀長說:“不忙,明天再看。”

薛岳不知道,他已經失去了明天。 9月18日拂曉,第11軍司令官阿南惟幾主持了例行的默禱儀式之後,雪亮的指揮刀指向湘北,中日兩軍的一場惡戰拉開大幕。 防守新牆河一線的部隊為歐震第4軍。這支部隊曾屢屢建功沙場,北伐時期斬關守隘,贏得“鐵軍”美譽,抗戰開始又打過許多大仗。軍下轄張德能59師、陳侃90師、柏輝章102師和剛劃歸軍指揮的60師。大雲山之戰,第九戰區和27集團軍將59師和102師大部調走,60師跟隨集團軍做預備隊,防守陣地的便只剩90師和102師一部。 18日天剛亮,新牆河前沿的老兵們就感覺出一種異常。 飛機轟炸幾乎每戰都有,但這次數量多、密度大、重磅炸彈多。兩個波次,就將南岸的工事摧毀殆盡。

緊接著是步兵進攻。小塘、四六方、潼溪橋、杉木橋等處,每處都是數十輛坦克為先導,勢不可擋地向前推,步兵跟在坦克後面,冒著守軍的彈雨強行渡河。 湘北並不寬闊的進攻正面,並列著日軍4個師團,如4只兇猛的野獸撲了上來。守軍的老兵們很少見過這麼可怕的陣勢,薛岳沒想到竟是這樣,原定堅守3天的第一線陣地怎能抵抗數倍於己且炮火佔據絕對優勢的日軍?只兩個小時,日軍首先在102師防線突破,之後迅速轉身包抄90師。 薛岳無奈,下令兩部撤至第二道防線,新牆河失守。 27集團軍總司令楊森此時還在大雲山組織5個師兵力合圍40師團重松234聯隊。 大雲山上打來打去,兩個師團變成一個。再打,一個師團變成了一個聯隊。楊森自1906年從軍至今35年,似這般上當受騙的經歷也屬罕見。原想儘早解決大雲山之敵回守新牆河,卻被重松聯隊拖在深山密林中欲打不能、欲走不捨。正要加一把勁再打一兩天解決戰鬥,卻如他所料,18日日軍果然攻打湘北。

18日上午,楊森扔下這塊“雞肋”,下令放棄重松,將各師調回新牆河。但剛到9時,日軍已突破一線,他急令各部隊超越到11軍之前攔截、側擊。一線至二線之間只有少數警戒部隊而並無主力,二線部隊也是按第一次長沙會戰時設置的,無法抵禦如此集中的敵軍。 守軍兵力不足不能構成逐次抵抗,日軍長趨直入如入無人之境。 58軍和第4軍的這5個師看著地圖同日軍賽跑,卻無論如何也跑不到日軍前面。 不但如此,第4軍軍長歐震帶著軍部指揮作戰時也被一支穿插進來的日軍咬住,被追得狼狽不堪。 李如品,安徽涇縣人,曾任第4軍警衛營2連上士班長。慨談當年,他說八年抗戰就屬那次打得窩囊: “軍部設在新牆河以南一個叫林塘的小村莊,距離新牆河前沿陣地僅僅二十幾公里。軍部靠前設置,這是'鐵軍'的傳統,是為了顯示指揮官不怕危險,與弟兄們同生共死。那一仗沒想到敵人突破陣地那麼快,打響沒有多長時間,軍部就要轉移。我們警衛營的任務是跟隨軍部擔任警衛。

“連長常銘禮安排我們排給軍部裝車,抬那些一個比一個沉的大箱子時,我看見軍長歐震在打電話。歐震平時話不多,好像時時在想事,對士兵很嚴肅,但也不像有的長官專愛訓斥當兵的。在軍部見過軍長幾次,要說印象深,就是他腳上那雙皮鞋,總是亮得反光,聽說他留過洋。 “不等全收拾好,就听見村西南方向響起嗒嗒的機槍聲。哨兵報告:發現敵人來襲,人數不明。 “當時跟隨軍部的是我們警衛營(4個連共600多人),還有村西北角軍預備隊中的兩個營。 “我放下手中的箱子,一口氣跑回連部。連部在村小學裡,村里農民早撤走了,只有兩個甲長。連長已經知道了情況,他一邊打綁腿一邊對我說:'快帶上你們班跟著副連長走,一定要把敵人擋在村外邊。'

“我看見現在的軍官選警衛員都挑長得細皮嫩肉的,像女娃似的,不知道是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們警衛營,包括軍長的貼身衛士,都是一色的黑大漢。我們班12個人個個膀大腰圓,提一挺機關槍就像一般人拿步槍。 “我們一個班就有3挺輕機槍,每人還有一支手槍。平時沒事就練槍法、練力氣,戰鬥力很強。那時候的警衛兵,是要能背上長官跑幾十里地的,不怕死的。 “我帶上全班跟著嚴副連長衝到村西南角。村外有一片墳地,警戒這個方向的本營1連已經和鬼子交上火,副營長在這裡指揮。1連長剛從一個房頂上下來,見到嚴副連長說:'這個方向大約有敵100多人,不知道其他方向還有沒有。'嚴副連長說:'我帶我的4個班迂迴一下,摸摸鬼子的底,合適就吃掉他。'立即請示副營長,副營長同意,又從1連撥出3挺機槍給我們。我們跑步繞到村南,鑽進一片苗圃林,向村西南抄過去。

“還沒有鑽出樹林,敵人的機槍就打過來了。苗圃林種得太密,難免碰上樹枝。我們貼著地皮向前摸,副連長傳口令:準備手榴彈。 “向後看看都跟上了,副連長才喊一聲'衝啊',帶頭衝出樹林。 “嚴副連長是黃埔畢業,人們說黃埔生打仗時都是衝鋒在前的,別人不知道,我們營的幾個都是這樣。 “我們也叫喊著'衝啊'、'殺呀'地跟著副連長衝出小樹林。敵人在前面四五十米處,聽見喊聲忙調轉槍口向我們射擊,晚了!我們把手榴彈甩出去就臥倒出槍向敵人射擊。這時1連也朝村外衝,敵人擋不住,紛紛後撤。一看,不少於200人。敵人吃了虧,丟下十幾具死屍。 “我們不敢追擊,由嚴副連長帶領回到村里。副營長在路口站著,他誇獎2連打得好,同時,命令我們馬上跟上軍部轉移。

“剛抓起背包往身上系,村外槍聲大作,鬼子們又來了。軍預備隊的兩個營頂上去,軍部的大車小車一輛輛呼呼地開出村子上了向南的路,我們跑步跟在後面。不到半點鐘,敵人追上來了,有騎兵,還有一輛拉著滿滿一車步兵的大卡車。 “看來新牆河真的丟給敵人了,要不怎麼汽車還能開過來? “營長姓蔣介石的蔣,他命令我們2連由副營長指揮擔任掩護。營裡有一個砲班,兩門迫擊砲,全留給了我們。 “來不及構築工事了,我們分散在道路兩邊各自找好射擊位置。回頭看時,軍部已經走遠。 “敵人越來越近,先是五六十名騎兵,掄刀舞槍、大喊大叫衝過來,卡車在後面,已經能看見車頭上架起的兩挺機槍。 “副營長大喊:'弟兄們沉住氣,瞄準了再打,今天晚上殺豬喝酒。'

“本來是想引大家一笑,可誰也笑不出來。 “開始了。我們在600米至200米之內大量殺傷敵人,只見一個個鬼子兵從馬上摔下來。有一匹馬中了彈還拖著個死鬼子一直跑到離我只幾步遠才倒下,把我嚇了一跳。 “卡車上的敵人下車擺開戰鬥隊形,一組一組交替進攻,我們用機槍壓制著不讓他們靠近。副營長指揮兩門迫擊砲向敵人密集的地方和機槍位置'吊'。 “有一門迫擊砲突然發生爆炸,兩名砲手當場陣亡。我至今也沒想出是什麼原因,迫擊砲彈的引信在那個尖尖上,怎麼會在砲膛裡爆炸呢? “卡車上下來的敵人共約40人,兩次沖鋒被我們打退,傷亡約在十幾,騎兵傷亡大,不敢再戰。副營長命令,乘敵人停止進攻,趕快撤退。

“這時天已過午,大約是在兩點鐘。 “一直都是跑。怎麼不累?累也得跑! “一面跑著,我聽見連長對副營長說:其實可以吃掉這些敵人。 “副營長瞪他一眼:吃掉吃掉!又忘了咱們是乾什麼的了! “我是1939年底從102師305團2營機槍連由班長職務調來警衛營,任副班長。常連長找我談話,問我為什麼當兵,我說不是為了打鬼子誰上這來?連長說:'很好,但警衛營的任務首先是搞好警衛,這是最重要的。' “我在下邊是機槍班長,那時候可真過癮!上軍部兩年,整天看別人打仗,心裡有時也癢癢的。一次什麼節日,喝酒喝多了,找到連長說:'還是讓我回102師去打機槍掃鬼子吧!'

“連長也喝得不少,嘿嘿一笑說:'活夠了?還是老老實實在這蹲著吧!人生是怎麼回事?你懂個屁!等勝利了,回家娶上媳婦,好好過日子吧……' “又有敵人追上來。百餘名騎兵,4輛卡車,追著打。連里分出一個排將其中一股敵人引到另一條路上。那個由嚴副連長帶領的排後來沒有一人活著回來。副營長帶我們與另一股敵人打。我們的人陣亡20多,傷30多。我們渡過一條大河才擺脫了敵人,黃昏時追上了軍部。但天剛黑下來,又遇大隊敵軍追來。這支號稱'鐵軍'的部隊,軍長和軍部像是被敵人盯上了,被趕上了幕阜山,第二天早晨才算脫了險。” “那一仗真窩囊!”他總結說。 日軍總攻開始,薛岳如夢初醒。調整兵力已來不及,全局的兵力優勢變為日軍所到每一處的兵力劣勢。他急電重慶軍委會,請求蔣介石速從其他戰區調兵來援,以免形勢惡化對全國戰局產生嚴重後果。 只一天之間,岳麓山也不再安全了。 18日黃昏,薛岳將戰區指揮部南遷至朱亭。 重慶,軍委會作戰室。 蔣介石與幾位高級軍事幕僚們如同在看一盤不好走的棋,圍在作戰地圖前一言不發。 軍隊調動是需要時間的。目前湘北日軍為數雖並不太多,但卻擺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誰也擋不住的拳頭,而且打過來的速度又很快。薛岳提出調三至四個作戰軍,在短時間內,九戰區以外的部隊怎麼能上去這麼多呢? 蔣介石一時沒有什麼主意,在作戰室一側的走廊來回踱步。 幕僚中唯一一位黃頭髮、大鼻子的外國人,是蘇聯軍事顧問崔可夫。 他走到蔣介石身邊,一邊與他一起來回走,一邊說:“湘北陷於被動,一時沒有什麼好辦法,不如在其他地方動一動腦筋。中國古代不是有一個叫做'圍魏救趙'的故事嗎?” 崔可夫具體建議:如果以第六戰區兵力攻擊日11軍所轄的宜昌第13師團,阿南惟幾該不會無動於衷。蔣介石停住腳步,點點頭。 位於湖北境內的宜昌是長江水上交通的咽喉要地。 1940年6月中國軍隊丟了宜昌,不但長江水路被日軍控制大半,而且宜昌機場成為距重慶最近的轟炸機起落地點,整日襲擾重慶的敵機都是從宜昌起飛。 11軍自攻占宜昌後便緊緊看守,故軍委會一直未能輕言收復,何不乘此時機打它一下? 蔣介石表示感謝崔可夫將軍的建議,二人一起回到作戰室。蔣指示徐永昌擬定鄰近九戰區的各戰區策應湘北作戰的實施計劃,其中六戰區反攻宜昌並務必攻克。 9月20日,軍委會向第九、三、五、六戰區下達命令:“為使九戰區作戰容易,第三、六、五戰區應各以有力一部出擊,策應九戰區作戰。” 命令規定:“第三戰區向當面日軍發動全面游擊,以一部佯攻南昌;第五不戰區向日軍發動全面游擊,相機襲擊據點;第六戰區向荊門、宜昌之敵積極襲擾,收復宜昌,並佯攻岳陽,威脅敵第11軍。” 軍委會電報發出後,蔣介石又以個人名義追發一份電報: 蔣介石致陳誠、李宗仁、顧祝同、薛岳電聯銜。限2小時到。恩施陳長官、老河口李長官、上饒顧長官、長沙薛長官:極機密。命令:茲規定各戰區按照有日加強部署電令,開始攻擊之時間如下: (一)第三戰區於儉日開始攻擊。 (二)第五戰區感日開始攻擊。 (三)第六戰區卅日開始攻擊。仰即積極準備,遵限實行,勿得延誤為要。中正、申宥。令一無中。印。 趙子立,河南永城人。黃埔6期畢業。曾任九戰區長官部參謀處少將副處長兼作戰科長、參謀處長及戰區參謀長,參加了南昌會戰,第一、二、三次長沙會戰,上高會戰和長衡會戰。在第二次長沙會戰中,他的意見與薛岳長官和吳逸志參謀長迥然不同。 日軍在突破新牆防線的同時,在湘江口兩側的上青山登陸成功,封鎖了水上通道,九戰區指揮部當即面臨的問題是如何組織第二線防禦。 薛岳提出,將第37軍與26軍沿汨羅江南岸一字排開,利用汨羅江天然屏障阻敵南進。吳逸志連聲稱是,即責成趙子立起草文書。 趙子立也一直在琢磨迎敵方略,此時他向兩位上級提出自己的見解。 他認為以上述兩個軍共5個作戰師兵力抵擋基本完整的4個日軍師團顯然力量單薄,而要等待後面的第10軍和74軍運動上來又要4天,只能放棄汨羅江二線陣地,在交替抵抗、互為掩護中,將兩個軍南撤至長沙附近瀏陽河南岸設置陣地以贏得時間。這兩個軍到達瀏陽河南岸和第10軍、第74軍到達戰場時間是一致的,4個軍合力聚殲深入戰場百餘公里的日軍,即便那時不能在敵後將運輸線完全切斷,日軍也已疲憊不堪,戰鬥力大減,贏得勝利還是有把握的。 趙子立一口氣將他的看法說完,薛岳與吳逸志思考片刻,薛岳決定仍按原方案部署。 趙子立在心中嘆了口氣,立即起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起草作戰文書。 1小時後,體現薛岳思路的命令化作電波飛向天空。 “大幕拉開時,你不知上演的是喜劇還是悲劇。”是哪位詩人曾這樣吟詠命運? 9月20日清晨,日11軍情報科特情班參謀八棟中佐頭重腳輕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出兩步才覺出耳機還戴在頭上。他摘下耳機丟在電台上,出屋門後扶著樓梯,從三層走下二層。 這座三層樓的建築戰前是岳州廣東商行,半個多月前11軍在這裡開設了作戰指揮部。八棟在作戰室門口正遇作戰參謀三元少佐向外走。三元看到他,立即過來要扶住他的胳膊,口中說:“你是不是病了,臉色這麼不好?” 八棟沒有回答,強打著帝國軍人外在的精神,走進作戰室。 八棟將幾張寫滿文字和畫著符號的紙呈給參謀長木下勇。木下勇看完後抬頭看看他,然後突然上前一步,朝他鞠一躬,低聲說句:“謝謝!” 木下勇轉身走入作戰室內間阿南惟幾的房間,屋裡的其他參謀不解地看著八棟。不一會,阿南與木下勇一起走過來。阿南上前與八棟握手說: “本司令官祝賀你成為在'加號作戰'中第一位榮獲獎狀的軍官,現在我命令你,立即去休息!” 八棟中佐原是著名企業集團三菱株式會社的年輕設計員,戰爭爆發後報名應徵入伍。他鑽研中國語言文字,潛心數年破譯中方密碼。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他是憑著超人的意志力和直覺來工作的。長時間監聽電台訊號,從紛紛紜紜的嘀嘀嗒嗒中捕捉相異與相同,對照對方兵力調動來分析一個時期中出現的訊號,從戰場繳獲的文件中揣摩密電的文字,排列常用字的訊號在電報中出現的位置等等。 對方更換一次密碼,就意味著他所做的努力泡湯,但他仍不屈不撓地去聽、去想、去從頭開始。在恰到好處的9月20日這天清晨,他終於破譯了第九戰區對各部隊使用的密碼,並成功截獲了第九戰區長官部9月18日夜給各軍下達的作戰部署。 由此,日軍將第二次長沙會戰的主動權更加牢固地掌握在手中。 阿南原先下達的命令是:沿長沙至岳陽公路突破,向金井及湘江方面橫張,第3、4師團預定使用於湘江方面。 但在截獲了薛岳的電報後,阿南立即變更部署。有什麼比直接包圍殲滅一支支中國軍主力部隊更重要、更愜意呢?據中方史料記載: 第九戰區下達作戰命令之無線電報,被日軍竊收並破密,對國軍作戰計劃及部署,均偵悉,並改變其原定戰略構想,由突破轉變為包圍國軍右翼。 …… 21日至23日,第37軍與第4、第3師團激戰於神鼎山、班君廟一帶地區。第26軍與日軍第6、第40師團激戰於甕江、蒲塘地區,雙方傷亡均甚重。 但據另一些史料和親歷者的回憶,“傷亡甚重”的是26、37兩軍部隊,而非“雙方”。 26軍下轄王修身32師、丁治磐41師和陳永44師。軍長肖之楚接到薛岳防守汨羅江南岸陣地的命令時,日軍已經突破新牆河防線迅速向汨羅江運動過來。而26軍部隊的出發地是比長沙戰場還要遠的瀏陽及以西的永安一帶。這就是說,26軍要與日軍進行一場目標為汨羅江的賽跑,而終點距離日軍要更近些。戰端未開,已陷不利。 天未逢時,地又不利,那麼人和也好。偏偏薛岳與肖之楚心存芥蒂。 1935年,肖與薛同在第三期廬山軍官訓練團,兩人在部隊的職務都是軍長,在訓練團分別任營長。訓練團由蔣介石任團長、陳誠任副團長。薛岳是陳誠的紅人,打的仗又多,因此不把別人放在眼裡,經常在討論發言時高談闊論,不免馬有露蹄、說不到點子上。其他將領姑妄聽之,偏肖之楚為人認真,幾次都非要辯出個是非,令薛岳十分惱怒,二人個人感情十分疏遠。幾年過去,薛當了戰區司令長官,肖卻仍是軍長,且在薛岳手下,於是事事小心。 9月19日夜,薛岳命令肖之楚進入汨水南岸第二線陣地,但20日中午又改令他將部隊推到更加向北的江邊第一線陣地。 21日拂曉,肖之楚親率自己從中起家的44師急行趕往指定地點,在距終點還有2.5公里路程的甕江,與日軍第6師團遭遇。日軍對26軍的行動瞭如指掌,在行進中就展開包圍的架勢,兩軍相遇僅20分鐘,對44師的包圍便已形成。 肖之楚將情況電話報告薛岳,電話那端的薛岳暴跳如雷:“怎麼搞的,還沒有到達就被包圍了!為什麼不打?丟了汨羅江陣地,就殺你!” 肖之楚有苦咽到肚子裡,遵令率44師在這片非常不利的地形中展開戰鬥,打了一個晝夜,仍無法擊退圍攻之敵。命令32師靠攏過來解圍,但這時32師也被敵第3師團三麵包圍於浯口。王修身率全師背水死戰,部隊傷亡慘重,不得不殺出血路向來路撤退。 23日,神田正塚指揮第6師團一部從44師背後猛襲,形勢十分危急。 肖之楚指揮部隊兩面作戰,眼看不支。幸虧41師斜插進來,將44師背後之敵打退。丁治磐來見軍長時,正遇44師參謀長報告,全師傷亡已過半。 士兵們在短暫的戰鬥間隙中,向嘴裡塞一個米糰、捧一口河溝裡的濁水,就算吃了飯,急忙趕築工事,準備下輪戰鬥。傷員在呻吟,無法運下來,死者無法收屍,戰場上慘景滿目。 經肖之楚多次請求,薛岳才同意將26軍撤到向南幾公里、地形比較有利的蒲塘。全軍星夜轉移,在蒲塘一帶構築工事。喘息未定,日軍40師團和第6師團先後跟踪而至。 41師和44師迎上去一場惡戰,被打得七零八落。 擊潰這兩個師後,日軍又咬住32師和軍部一陣猛打。當望遠鏡掃過一片片躺倒在地的中國士兵時,肖之楚腦子裡多次閃出“全軍覆沒”這個對軍人來說最為絕望的詞句。 25日黃昏,在包圍圈越縮越小,日軍漢語翻譯開始喊話勸降,全軍到了最後關頭時,一支援兵趕到。 軍偵察科長帶來了第32軍與軍部失去聯繫的一個整團。這支部隊電台損壞,沒有收到任務變化的電報,趕到指定位置時無人接應,派人就近尋找友軍打探情況時正遇潛出包圍圈為26軍想辦法的軍偵察科長。對上番號後,科長想起該團黨代表還是他黃埔同期同學。二人見面後互通情況,該團長二話不說,率部急行軍趕到戰場,從日軍薄弱處殺入,將軍部和32師殘部接了出來。 可憐26軍這支屢建戰功、頗有實力的部隊,收容起來還不到戰前的1\/5。32師師長王修身曾任馮玉祥衛隊旅旅長,是西北軍一員猛將,丁治磐和陳永兩位師長也都身經百戰,有勇有謀。戰後,與軍長肖之楚一起,相對黯然。 26軍就這樣被打垮了。 在26軍浴血搏鬥的戰場正西方向40餘公里,汨羅江進入洞庭湖的江口地帶,另一場戰鬥同時在進行中。日軍第3、4兩個師團與陳沛37軍的兩個主力師——羅奇95師與李棠140師激戰於丘陵、河網之間,同樣是血雨腥風。 當時任九戰區長官部高級參謀的宋瑞珂回憶作戰過程說: “19日晨,敵主力部隊陸續分經楊林街、關王橋及長湖至大荊街公路直趨汨羅江岸。我第37軍正在南岸嚴陣以待,北岸亦有我先頭部隊向前搜索前進。當天下午,敵前鋒與我軍於長樂街北遭遇,激戰時許,敵被擊斃甚眾。接著敵騎兵、砲兵配合數千步兵三面來犯。我守軍1連浴血阻擊,因寡不敵眾,傷亡殆盡。長樂街為敵所佔。晚7時許,磨刀灘敵人開始強渡,守備在南岸的我軍奮勇阻擊,激戰通宵,敵未得逞。 “20日凌晨,敵借飛機、大砲掩護,再行強渡。上午7時許,敵我雙方在伍公市、歸義、河夾塘一線展開激烈戰鬥。 “向南急進之敵主力,於22日中午陷我甕江西之南陽廟、班君廟諸陣地,我軍第140師則於栗山巷、大興嶺迎擊敵軍,激戰兩晝夜……” 由於歷史是無法再現的,所以人們便根據記憶將發生的事情加以概括,力求留下最重要的、最寶貴的而篩掉不重要的、不體現本質的。 老人宋瑞珂與其他人一樣,在對這次戰鬥的回憶中留下了時間、地點、雙方番號、作戰方式等概念。於是歷史便存在於概念的組合之中。 那麼歷史之中的每一個人呢?他們的情感、意志、信念,他們的血肉和呼吸,他們所付出的一切,又該以什麼方式表達和寄託呢? 戰後,37軍喪失了戰鬥力。這也是一支抗日勁旅,戰前齊裝滿員,近5萬人。 140師師長李棠曾組織火線宣誓,誓死殲滅日寇,為死難同胞報仇雪恨。 95師師長羅奇對各團訓示:“神鼎山之線陣地,其固守與否,非特本師之榮譽,即全戰場之勝敗,實利賴之。當此頑敵壓境,凡我官兵,宜益加奮發忠勇,堅強固守,殲彼倭寇,建立奇功!” 突入湘北的4個師團進展順利,取得了擊潰中國軍隊3個主力軍的戰果,阿南惟幾心中暗自得意,卻又不敢有絲毫懈怠。由每天都能截獲的幾份中國軍隊作戰電文和空中偵察報告顯示,兩支部隊正在向戰場運動,其中一支是阿南在大本營時就如雷貫耳的蔣介石御林軍、嫡系精銳第74軍。 74軍由蔣介石特聘德國、蘇聯教官進行嚴格訓練,以攻堅作戰為特色,加之裝備精良,在戰場上一直保持不敗紀錄,中國國內號稱“抗日鐵軍”,而在日軍高層指揮機構,對它則稱為“虎の子”,意為“王牌”。 兩支部隊的另一支是僅次於74軍的第10軍。動用這兩支部隊的其中一支,要經過蔣介石親自點頭。蔣介石對這兩支部隊的使用原則是,要么去打最難打的仗,決勝負定乾坤;要么去打最露臉的仗,打出中國軍隊的八面威風。開戰以來,74軍在江西分宜,第10軍在湘南衡陽,養精蓄銳,靜觀其變。 由於阿南惟幾的凌厲攻勢和幾支勁旅紛紛落馬,戰局傾斜,薛岳不得不向重慶告急,逼老蔣點頭,將這兩張“王牌”打出手來。 而掌握了對手密碼的阿南,如同牌桌上看著對方的底牌在賭博,他小心謹慎地設計著他的戰鬥步驟,他要與中國的王牌軍做一番殊死的較量,他知道自己畢生的榮譽盡在此一搏中! 第10軍軍長李玉堂,山東廣饒人,黃埔1期,與李仙洲、李延年並稱1期的“山東三李”。其實在校時人稱“山東四李”,另一李為山東長清人李漢藩,中共黨員,走了與三李不同的人生道路。 李玉堂性格中有山東人吃苦耐勞、堅韌頑強的基因,在軍中一個台階不少地由排長、連長、營長、團長地爬上來。 1937年抗戰爆發,李玉堂在蔣鼎文第4集團軍中老同學兼族弟李延年為軍長的第2軍任第3師師長,參加了“八一三”淞滬抗戰。 1938年3、4月間,率部參加徐州會戰,在台兒莊東北臨沂一線阻擊坂垣第5師團馳援台兒莊,戰後榮陞第8軍軍長。武漢會戰時,他率部與日軍101、106師團大戰於南潯路,獲重大戰績。戰後薛岳以李為山東人,山東有中華五嶽之首泰山,親題“泰山軍”錦旗授予李玉堂第8軍。蔣介石亦授李華冑勳章一枚。南昌之戰,李玉堂率軍防守武寧,浴血10晝夜,日軍在其陣前屍橫遍野,“泰山軍”威名遠播。 1939年第一次長沙會戰之後,蔣介石親自提名他接任第10軍軍長職。 9月20日,日軍突破湘北防線第3天,李玉堂奉薛岳令,率所轄周慶祥第3師、方先覺預備第10師、朱岳190師3支勁旅開赴戰場。部隊先乘火車到株洲,再乘汽車轉長沙,於22日到達長沙市東北70公里處金井一帶。 然而在業已形成的被動局面中,第10軍一到戰場便如捲入漩渦的一片樹葉。 部隊剛剛到達,薛岳即令全軍策應被圍困的第37軍,對敵第3師團展開攻勢。 9月23日,190師前衛團與日軍遭遇,剛要展開戰鬥,師長朱岳接到軍長電令,速趕往神鼎山解37軍140師之圍。部隊扔下輜重,輕裝跑步趕到神鼎山附近剛剛擺開隊形,忽又接薛岳命令,立即返回福臨舖一帶形成防禦線阻敵南進。於是又是一場急行軍,按時到達指定位置。朱岳將師部設在福臨鋪附近的梁家塅。幾番勞而無功的折騰,部隊疲憊不堪,連夜構築工事乾了一個通宵。黎明時分剛設好陣地,日軍逼了上來。 豐島房太郎的第3師團也沒有休息,於23日夜大敗37軍後,轉頭撲向190師。天剛放亮,十餘架日機長了眼睛似的徑直朝朱岳的師部撲下來,一頓炸彈轟炸幾乎將這個小村莊夷為平地。從地裡冒出來一般的千餘名日軍步兵在飛機轟炸後緊跟著直插師部。各團還在陣地上,來不及調回,朱岳拔出手槍指揮直屬分隊應戰。在日軍兇猛的火力中,朱岳右臂、左腿各中一彈。幾乎在同時,副師長賴侍湘手持機槍率眾突圍中被敵迫擊砲炸倒當即身亡。師部人員見狀大驚,戰場出現混亂,不少士兵盲目奔跑,死於日軍槍砲之中。師參謀長陶修代理副師長,指揮師部退縮在村邊一片樹林中的凹地。清點人數時,能參加作戰的僅餘二十幾人。陶修率眾從村邊林叢繁密處尋出一條小路繞出梁家塅尋找各團時,已是上午10點。 在師部遭襲擊的同時,師所屬的568、569、570三個團也被日軍包圍攻打。各團陣地上,官兵們強忍幾晝夜奔波的疲憊頑強抵抗。從清晨打到下午,幾處陣地被日軍分割。越來越小的包圍圈中,各陣地成為敵人飛機和砲兵的靶子。完全失去主動的官兵們一群群葬身炮火。許多人為這窩囊的作戰,為空懷殺敵報國之志卻無法施展而死不瞑目。 傍晚,團長們已無法掌握各自的營連,各陣地殘存的士兵們自行四處潰逃躲藏。直至半夜,輕傷員和未受傷的官兵們才按預備方案中最壞的準備,在陣地西南側一處密林中集合。 朱岳師長已被送去救治槍傷,代理副師長陶修對集中起的各團殘部二百餘人無言勸慰。 人們抬著重傷員、架著輕傷員,在黑夜中摸摸索索,向株洲方向走去。 第10軍方先覺預10師於23日中午佔領金井一線陣地。下午6時天將暗,神田正塚率第6師團先頭部隊到達。在後續部隊還沒有到來時,神田指揮部隊進行了一次試探性進攻。他在攻擊部隊後面的一座小山上用望遠鏡仔細觀察,直至天黑也沒有找到對手在防守中的破綻。他感到這不愧為一支精銳部隊,有著良好的戰術素質,不可輕視。他傳令停止進攻,等待後續部隊到來。 24日上午,日軍從東、北、西3個方向向預10師陣地發動猛烈攻擊。 神田請示阿南,將用於整個戰場的30餘架轟炸機全部調過來狂轟濫炸,守軍陣地摧毀殆盡,預10師官兵們在工事掩體的廢墟中頑強抗擊,日軍幾次沖鋒都被打退。 下午2時,方先覺接到報告,日軍一個聯隊兵力大迂迴至金井以南,正向陣地背後靠過來。 方先覺聞訊大驚。九戰區長官部將預10師孤零零地擺在金井,背後沒有縱深,兩翼沒有友軍,既然日軍可以輕易繞到背後,“阻敵南進”早已成為一句空話。方先覺根本搞不懂此舉的戰術意圖何在,那麼在此堅守,唯一的目的就只剩下一個理論上的“打鬼子”了。 不等方先覺下定決心,正面和側面的日軍又發起了一次猛烈攻勢,在防線一側沖開一道缺口,形勢危急起來,迫使方先覺下決心搶在背後之敵趕到之前撤出陣地。這時請示戰區已來不及,他下令各團自行組織突圍,在指定地點收容。 下午4時,方先覺帶領師部最先撤離戰場。回頭望去,各團在日軍槍砲射擊中潰不成軍,大批官兵倒在山野、河溝中。 25日,到達收容地點的部隊尚有半數,重新編組後,奉命在學士橋一線佔領陣地。當晚,剛戰敗190師的日軍第3師團一部乘勝猛襲學士橋,陣地無法保持,24日潰敗景象重演。這次失敗,使全師戰鬥力徹底喪失。方先覺受薛岳怒罵,有苦難言,於26日帶殘部在長沙附近接受戰區收容。 與第10軍3個師相比,周慶祥的第3師在同樣慘烈的戰鬥中更能體現王牌軍的素質。 22日,3師奉命在福臨鋪以東兩公里處設置陣地。 24日中午,日軍第3師團擊潰朱岳190師後,即以一部攻擊3師右翼,被擊退。當日晚,第4師團攻擊37軍部隊得手後轉來夜襲3師左翼,又被擊退。 25日,周慶祥師受數倍於己的日軍兩個師團主力兩面攻擊,全師官兵面無懼色,敢打會打,雖傷亡很大卻仍不使日軍攻到陣地前沿。 情況報到阿南惟幾那裡,阿南沉思良久,對參謀長木下勇說:“這就是王牌軍。”還說:“真想到那裡去看一看。” 26日晨,結束了另幾處作戰的日軍以第3、4、6、40四個師團近10萬人兵力將第3師萬餘人團團包圍,這支無愧為王牌的部隊在慘重的傷亡中仍頑強堅守。 為減輕空襲壓力,各陣地都將日軍放近打。幾度發生短兵相接、慘烈肉搏的場面。戰至中午,先是8團、後是7團與9團,被日軍分割包圍。周慶祥帶師部跟著7團,副師長和參謀長分別在8、9兩團協助指揮,這樣各自為戰又堅持了半天,傍晚時分周慶祥下令突圍。 天擦黑,乘日軍短暫休整,各團以突然的動作從各自陣地突圍。擔任掩護的分隊造成突圍方向上的假象,將敵人主力引開,保證了突圍成功。 當官兵們三五成群地來到收容地點時,這支主力師已是不到戰前兵員1\/5的殘部了。 9月27日,秋風蕭瑟。長沙城東梨中學操場,李玉堂檢閱各師殘部。 這是僅一周前從衡陽出發時3萬餘人的一支威武雄壯的作戰軍。半年之前開始進行加強難度訓練。射擊、投彈、刺殺三大技術的考核成績全部達到“最優等”。這個成績在國防部頒布的訓練指標中在每個部隊佔1\/4就算合格了。蔣介石給第10軍規定的“最優”率是80%,其餘的不能低於“優”,否則就淘汰,而他們達到了100%。 戰鬥動員中,李玉堂收到一大堆請戰書、決心書,其中還有咬破手指用血寫的。 3萬多人的部隊,火車運輸開了7個專列,至今彷彿還能聽見誓師大會上軍歌與口號聲的迴響。而此時,連同留守後方的,全軍只剩兩千多名,包括身體各部位長沙會戰時被日軍殺害的長沙平民纏著繃帶的輕傷員。 另外的那些人呢?死了!傷了!殘了!也有的是跑了。 也許不久後還會有另一支第10軍,依然英姿颯爽,依然歌聲嘹亮,但卻不會是原來那支。李玉堂表情仍舊威嚴,但心中卻熱淚滾滾。 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將史書翻到下面一頁。緊接第10軍,王耀武74軍也遭慘敗。歷史沒有斷章和空白頁碼。 9月21日,王耀武接到薛長官電令,即率部從江西分宜、新余壯行登程。軍下屬3個師分別為李天霞51師、餘程萬57師和廖齡奇58師。 25日,王耀武率57師首先進入戰場,按薛岳命令急行至長沙以東撈刀河北岸的春華山佔領陣地,掩護軍主力部署防禦。王耀武並不知道,牢牢掌握著他行踪的阿南惟幾已經設下機關,恭候他的來臨。 25日晚,57師169、170兩個團到達春華山南側,與日軍搜索部隊百餘人遭遇。 169團以極快動作搶先截斷這一小股日軍的去路,與170團打了一個漂亮的配合。日軍斃傷大半,殘餘逃向春華山。 170團一部追至山前時,正遇日軍大隊下山接應,得知春華山已為敵軍佔領。 為爭取主動,王耀武下令,兩團當夜向春華山發起攻擊。半夜時分,部隊悄悄摸上去。一場夜戰,日軍兩個大隊抵擋不住,於凌晨敗退下來。 26日拂曉,57師後面的一個團也跟上來,餘程萬將部隊擺在春華山一線。 上午,51師和58師趕到,王耀武按薛岳命令,部署57師在赤石河、58師在春華山、51師在楓漿橋,準備迎擊日軍進攻。 27日凌晨,57師向日軍第3師團主力聯隊的營地發起突然襲擊。日軍在黑暗中亂成一團,天色微明時才組織起防禦。兩軍激戰一個清晨,日軍向後退卻3公里。 上午8時,第3師團在數十架飛機配合下向57師反攻。兩軍都自恃是各自國家軍隊的佼佼者,棋逢對手地廝殺起來。 中午時分,王耀武在一間農家房屋頂觀察到日軍的戰線出現了破綻,他命51師步兵指揮官李翰卿率兩個團迂迴到春華山以北,從日軍側面進行襲擊。 1小時後,李翰卿側擊奏效,日軍亂了陣腳,開始潰退。 正在這時,日軍第4師團趕來助戰。從背後將李翰卿部包圍。突圍時,李翰卿中彈身亡。 下午,57師獨擋日軍兩個師團,槍砲聲時急時緩地響到天黑。全師傷亡3千多人,營以下指揮員損失過半。師長余程萬請示王耀武后,收縮兵力據守陣地。 自27日拂曉,春華山廖齡奇58師受到日軍第6師團和第3師團一部的猛攻。春華山陣地集中,日軍以大量飛機猛烈轟炸。兩個波次轟炸後,那些匆匆構築的簡易土木工事損失殆盡,陣地上隨處可見殘肢斷臂,全師傷亡慘重。 上午9時起,數万名日軍輪番發動攻勢,將陣地體系分割為幾段,再逐一突破。守軍與衝上陣地的日軍展開肉搏,槍聲和喊殺聲響成一片。下午2時,春華山防線崩潰,殘兵自行突圍,途中多被日軍截殺。 王耀武憋著一肚子氣。九戰區這不是在拿著我們餵狼嗎?一上來就鑽進敵人包圍圈,沒有一點主動,而敵人卻想怎麼打就怎麼打。戰場上他無處發作,只能窮於應付局面。一會兒令51師增援春華山,一會兒令軍直屬團收容58師殘部,一會兒又令57師阻敵增援。他一邊指揮一邊罵娘:打的這是什麼鬼仗! 混戰之中天至黃昏,戰場上槍聲漸漸稀疏。日軍一般不在夜間發起攻擊,51師師長李天霞為防止日軍夜襲,將部隊由兩側向中間集中。與51師相鄰的57師也因傷亡慘重將人員向中心收攏。 午夜,猛烈的槍聲將陣地上和衣而臥的士兵們驚醒。日軍第6師團兩個聯隊準確地從51師與57師陣地結合部的空隙突破,直撲74軍軍部。 在王耀武的作戰經歷中,這是日軍大部隊夜間發起襲擊的唯一戰例。 抗戰勝利後一次談起此戰,他說:“那一回好險!” 第6師團兩支精銳聯隊猛跑通過守軍陣地,向軍部實施包圍。地形摸得準確得令人懷疑出了內奸。軍部一個直屬團、一個警衛營寡不敵眾,交手不久就被沖得七零八落。衛士排長帶領幾個精兵護送王耀武摸黑逃跑。 日軍百餘人長了夜眼似的朝王耀武猛追。衛士排長叫聲“快走”,自己帶一名機槍手留下來掩護。 幾分鐘後,機槍手陣亡,衛士排長腿部中彈倒地被俘。 這情景令王耀武畢生難忘。他趴在一個河溝邊的草叢中,聽到僅幾步之遙處,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衛士排長怒罵鬼子兵,一名日軍軍官抽出指揮刀將他的頭顱砍落在地。 鬼子走了,槍聲稀落。王耀武從草叢中爬出來,看看天上的星星,辨出去瀏陽的方向,與幾名衛士在黑暗中行走,一直走到天明。 王耀武自從軍後沒有想過怕死,戰場上滾了這些年,流血死亡也見得多了,這一次,他淚流滿面。不是傷心,而是窩火。 僅僅是27日一天,57師傷亡近半,58師基本完了,3個老虎群一樣的部隊,只剩下51師還比較整齊。就算戰爭殘酷,賬記在日本鬼子頭上,這也還好交代。最可恨的是他的三隻老虎之一58師師長廖齡奇,全師潰敗後竟不收容部隊,隻身帶著衛士身穿便衣乘火車回湘南祁陽老家去探親。又那麼湊巧,讓九戰區一名高級參謀撞見了。該高參在衡陽下車後,立刻打電話在薛岳那裡“參”了一本,薛岳責成軍法分監部查明情況,按“臨陣脫逃”罪呈報軍委會軍法執行總監部。 這個時候,這種情況,讓王耀武還有什麼話說。 那時全國軍隊都有代號,51師叫“前茅”,57師叫“虎賁”,58師叫“激揚”。軍部的代號是王耀武起的,叫做“輝煌”。蔣介石曾說:“我看所有的代號中,你們的最好。” 王牌軍,英雄氣,折服過多少年輕的心! 74軍的官兵回家鄉,亮出王牌軍的牌子,媳婦挑著找。小青年報名參軍挑不進王牌軍,都要哭鼻子。 多好的一支部隊!可這一回…… 60年代寫回憶錄,想起那次戰役時王耀武還是那句罵:打的那是什麼鬼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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