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第13章 5、1941:中國聚焦湖南湖北

長沙大會戰·1939-1942 马正建 10370 2018-03-14
據我國天文志記載,1941年9月21日中午,發生了我國大部分地區都可以看到的罕見的日偏食。自11時50分起,月亮的陰影自左下方進入太陽,逐漸將太陽遮成一絲金鉤。此時,湘北戰場激戰猶酣。中日兩國戰史及一些回憶文章都談到了這次日食。 那天湘北天氣晴朗。中午時分,處於作戰第一線的步兵和砲兵在瞄準射擊時覺得視線模糊不清,起初以為是眼睛出了毛病,但立即就有人發現發生了日食。 日本人迷信心理嚴重,戰場上的日軍有的跪地祈禱,有的舉槍向遮蔽太陽的陰影射擊。當時參戰的日軍上等兵高橋賀在回憶文章中談到,士兵們見到日食心裡都很恐懼,認為是不吉之兆,有的猜測家鄉發生了大地震,總之是無心打仗。 但在中國抗戰首都重慶,一切關於那天的記載和回憶中都沒有提到這次日食。原因是那天天氣陰有小雨。

那天,蔣介石一整天泡在軍委會作戰室。 自9月20日向各戰區下達了策應九戰區作戰的命令後,蔣介石一刻不停地註視著戰局的發展。此時在他頭腦中轉動的不只是中國抗戰這盤棋,還有更大的一盤棋,即這個戰火四起、烽煙瀰漫的世界。 在歐洲,蘇聯和德國這兩個世界強國已開戰三個月,打得難解難分。 從7月開始的列寧格勒和基輔兩大會戰,雙方投入的總兵力達300餘萬,而更大規模的莫斯科之戰又將拉開帷幕。斯大林向丘吉爾提出在歐洲大陸開闢第二戰場受到拒絕,而美國介入戰爭首先的敵人便是積極南進的日本。 7月,美國紅十字會以價值上百萬美元的藥品援華。 8月,美國百餘名已退出現役的飛行員和機械師結夥援華抗日。這支在中國取名“飛虎隊”的武裝空軍部隊成立時其發起人和領導者、生性樂觀浪漫的陳納德,第一次將從中國大陸起飛轟炸日本本土列入作戰計劃。

世界動盪、天下大亂,中國抗戰走過了4年艱難歷程,走出了亡國的危險,走出了孤立無援的困境。如果過去高呼勝利不無為自己和下級打氣的成分,那麼現在終於可以挺起腰桿認為,勝利不是一句空話。 蔣介石信心滿懷,整日在作戰室中看著幕僚和參謀人員忙忙碌碌。與九戰區相關的第三、五、六戰區正在按照他的命令開展策應行動,這其中他更為關心陳誠六戰區反攻宜昌。他的腳步頻頻挪到負責六戰區的小組,看著參謀人員在一幅巨大的鄂西南地圖上標標畫畫,聽著關於戰況的報告,一站就是半天。 宜昌之戰不但與湘北戰場關係密切,而且還有它自身的重要性。在蔣介石心中,湖南與湖北,形成了1941年秋天中國抗日戰爭的聚焦點。 重慶。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介石致九戰區薛長官電:

一、湘北之敵,經各部隊奮勇截擊,其勢已疲,其兵站線亦不易推進,此為我軍截擊敵人後方、覆滅敵寇之良機。希我全體將士,抱定必須滅敵之決心,縱敵進抵長沙附近,更須再接再厲,抱定必勝信念,猛烈向敵截擊,迫使敵人無法立足而擊潰之,以爭取最後勝利,發揚湘北再捷之光輝。 二、此次敵人抽調第五、第六戰區當面兵力向湘北進犯,敵後異常空虛,第三、第五、第六戰區已於23日發動攻勢。第九戰區方面,應堅決猛烈打擊敵人,使其首尾不能相顧,粉碎敵佔長沙企圖。 強行軍:加快行進速度並加大每日行程的行軍。通常在奔襲、追擊、迂迴或擺脫敵人時使用。 (摘自《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語》第105頁)79軍98師是以強行軍速度趕往長沙的。

74軍被日軍擊敗,長沙以北竟再無一支師以上的主力部隊。日軍第4師團和早淵支隊在擊敗37軍95師後向長沙逼進,六戰區所轄的夏楚中79軍奉命調往長沙,其先頭部隊王甲本98師最先趕來。 原為滇軍將領的王甲本在抗戰爆發後與日軍作戰大小20餘次,第一次長沙會戰時率部反攻於鄂南通城防線,截殺逃敵於龍門廠、長壽街,斃敵逾千。此次由常德趕來,26日中午在長沙東北兩公里處佔領陣地,黃昏時便與日軍早淵支隊接火,戰至深夜,不分勝負。 27日拂曉,20餘架日軍飛機對98師陣地狂轟濫炸,將官兵們辛苦半夜剛築好的工事掀個底朝天,緊跟著便是步兵強攻。王甲本與其他幾名師指揮員分頭下到各團督戰,士兵們在工事廢墟中頑強抵抗。

敵人一次次沖上來又退下去,守軍陣地上烈士與傷員不斷線地向後抬,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到了中午。陣地送不上水,官兵們在戰鬥間隙拿出隨身攜帶的干糧一點點幹嚼,一口口硬咽。 下午2時,日軍第4師團一部向98師陣地側後偷偷包抄過來,百餘名等待轉移的傷員不幸與這股敵人相遇。日軍端起刺刀朝這些沒有武器的官兵猛刺,搏鬥中有一名傷員撲上去拉響了日軍身上的手榴彈……為避免全師覆沒,王甲本含恨下達撤退命令,帶領剩下不到半數的人馬退出戰場。 七戰區來增援的部隊是暫編第2軍,所屬的暫8師由師長張君嵩帶領一個旅先期於27日晚7時到達長沙東郊的左家塘。等在那裡的九戰區接應人員報告說,日軍一個支隊下午進入長沙市,另有一個支隊在距此3公里處待命。

張君嵩權衡良久,還是決定先打城外之敵。擺開隊形在黑夜中摸過去,試探性地衝了一下,發現對方嚴陣以待、無懈可擊,只好退了回來。 9月28日黃昏,79軍暫6師由長沙以西佔領了岳麓山。官兵們在山上隔湘江水望著夕照中初次被日軍侵占的長沙城,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深夜,暫6師師長趙季平接到薛岳電令。他看完電報在地圖前佇立許久,連日來困擾心中的煩躁煙消雲散。 不光趙季平一人,許多參戰將領都有一種在打亂仗的感覺。日軍動作既大又快、把握不住,九戰區盲目拿許多部隊堵上去,不論“王牌”還是“雜牌”竟是一一垮掉。仗打了10天,中國軍隊苦吃夠了,日軍也疲憊不堪,九戰區終於找到了感覺,有章有法地統起各個部隊開始反攻。

29日凌晨,趙季平下達部署:強渡湘江,攻擊長沙之敵。經過一白天準備,是日深夜全師分為6路乘船偷偷渡過江面。 各路渡江部隊進展十分順利,在大西門登岸的一路與敵遭遇發生激戰也在意料之中。大西門打響後,各部加快渡江速度,上岸後一陣猛攻,將江邊之敵打退,乘勢攻入市區時天已微明。兩軍隨之展開巷戰。 古城長沙終於結束了數年膽戰心驚的等待,被浸泡在戰火之中。 第27集團軍所轄各軍多為川軍部隊。抗戰爆發後各路軍閥槍口對外,在國民政府統一指揮下打鬼子。雖有個別如韓復榘之類不聽調遣保存實力、貽誤軍機者,大部分部隊尤其是中下層官兵都能以國家、民族利益為重,積極投身抗戰。 九戰區副長官兼27集團軍總司令楊森自奉命統領湘鄂贛邊區作戰,一直謹慎操持。湘北開戰之初,他的部隊不敵日軍強大攻勢,狼狽潰逃到深山老林之中。待日軍走得遠了,他又伸頭張望,窺測時機,要在日軍背後做些手腳。

9月20日,日軍大部隊殺向湘北腹地,楊森率領第4、58、20三個軍各一部追著敵人屁股打了一天。第4軍的大部隊在新牆河一線慘敗,只有不久前剛從37軍劃過來的60師完好無損。日軍急著往南推,不屑於理睬背後的襲擾,不經意中讓60師撿了個大便宜。 21日上午,60師根據一個要飯老漢提供的線索,偷襲張家園日軍40師團的供應基地中轉倉庫。師長董煜指揮部隊乾淨利落地解決了防守倉庫的300餘日軍,走近一看,心中大喜。大帆布下,是一堆堆摞得好高的砲彈箱、子彈箱、食品箱、藥品箱,還有汽油、炸藥、防毒衣、電話線、屍袋、擔架等等。 “簡直是一個百貨商店!”董煜對副師長說。 一個“搬”字,全師官兵變成了辛勤的螞蟻。剛走了兩個團,日軍返回來了。看出是真生氣了,十幾架飛機追著搬箱子的部隊炸,千餘名步兵跑來打。董煜下令:“剩下的不要了,炸掉!”

轟轟隆隆的巨響中,60師撤離張家園,日軍一氣猛追,將他們又趕回大山才算了事。 23日之後,楊森一面派整建制的師從背後襲擾南進之敵,一面撒出無數個營或連的小分隊,伏擊日軍輜重隊,破壞補給線。 25日26軍和37軍作戰失利,楊森指揮手中尚有攻擊能力的部隊向日軍發動了一次攻擊。是役,90師奪取浯口、59師攻抵汨水北岸、60師進至東港、58軍一部於26日控制源壩、哲陽橋一線公路。 在錯綜複雜、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楊森帶著集團軍總司令部周旋於汨水以北至平江一帶。他的部下、當時任作戰參謀的毛久蔭在多年之後回憶說:楊森平日常與身邊的人打哈哈,打仗時照樣有說有笑。一次與他衛士開玩笑,茶水里放辣椒油。但我們當參謀的知道他經常處於很危險的境地,有時離日軍大部隊只有幾公里。二次長沙會戰那年他已經60歲了。他曾說比蔣介石大5歲。

27集團軍的部隊跟在日軍屁股後面一直跟到長沙附近。這些部隊沒有進行什麼實質性的戰鬥,但日軍卻又不得不防備他們破壞搗亂。回頭打他時,不見了踪影,不理他時,又來了。如日軍戰史這樣嚴肅的文字記載中也有這樣評價他們的語言:“像一群討厭的牛蠅。” 似乎評價不高,但對於日軍,如果不能當老虎,那麼當牛蠅也將就。 陳誠手拿望遠鏡,久久地向這個坐落於浩瀚長江岸邊的美麗小城觀望。 9月20日,他接到軍委會和蔣介石兩份電報,從那時起,他的腦子裡就裝滿了宜昌。 一年多之前的1940年6月,日軍第3、13、39三個師團從李宗仁第五戰區和陳誠兵團手中搶奪這個長江咽喉。 中日兩軍在城外激戰12晝夜,日軍田中靜一13師團一部於6月11日下午5時首先由東南方向突入宜昌城內。守軍第18軍軍長彭善指揮羅廣文第18師在城內與敵短兵相接血戰一晝夜。日軍第3、第39師團各一部又由城北攻入。 6月12日下午4時,18師由鄧萍營斷後撤出城區,宜昌落入敵手。 陳誠對那一仗中國軍隊20個作戰軍不敵日軍3個師團丟失宜昌而耿耿於懷。打那一仗時總指揮是李宗仁,而現在要由他雪一年前之恥。 9月23日,軍委會同意陳誠電報請示,將五戰區第33集團軍劃歸六戰區指揮。陳誠手中掌握14個師,而宜昌城內只有內山英太郎第13師團欠早淵支隊共1.6萬人,即便將裝備和兵員素質打些折扣,中國軍隊仍佔絕對優勢。 9月28日,各部隊到達攻擊位置,陳誠開始實施他的“先由右岸部隊開始攻擊,以期吸引日軍第39師團主力南移,然後以33集團軍攻擊荊門、當陽,斷其歸路,再圍攻宜昌”的戰役構想。李及蘭第94軍、李延年第2軍、宋肯堂第32軍等部隊分別發起攻擊。日軍憑藉堅固工事頑強防守,攻擊部隊進展緩慢,但在浴血苦戰中總算步步逼了上來。 10月1日,城外日軍開始向城內退卻,陳誠命令各部隊對宜昌城實施包圍。 10月2日,陳誠接到蔣介石從重慶發來的電報。同一天,宜昌城內的第13師團長內山英太郎接到武漢日11軍軍部的電報。兩份電報內容迥異,卻令兩位指揮官同樣大傷腦筋。 11軍電報內容為:來自本土著名的東京淺草藝術團即啟程來宜昌慰問戰地官兵。南京中國派遣軍總部指示,出於政治原因,不能以作戰為由拒絕慰問團前往,該團來此就是進行火線慰問的。 蔣介石電報內容為:湘北日軍已開始回撤,令你不惜一切犧牲,務於3日內攻克宜昌。 陳誠拿著電報呆了許久。宜昌之戰已進行數日,各部隊頑強攻擊,已付出一定傷亡代價,誰都清楚,如果日軍回援,則前功盡棄。 9月30日夜,岳陽日11軍作戰指揮部燈火通明。參謀長木下勇將所匯集的各師團報告和偵察情報一一標繪在作戰地圖上或按時序擺在司令官案頭。 阿南惟幾面臨抉擇。 雖然掌握著中國軍隊的通訊密碼,但雙方的作戰態勢正在發生著迅速變化。早淵支隊攻入長沙後,與跟踪而至的79軍暫6師激戰於市區。至30日傍晚,兩軍各有傷亡,卻都不能將對方趕出城外。第3、4、6、40師團分別到達長沙外圍,這支再次集中起來的力量令中國軍主力躲在不遠處不敢靠近。第3師團一部乘汽車南下到距長沙50公里的株洲,佔了這座沒有軍隊也沒有老百姓的空城。 身邊沒有對手,但後方卻漸漸吃緊。眼看各師團彈藥和食品越來越緊張,已無法做持久支撐。 十幾天連續作戰,繼戰鬥減員而來的是一天高於一天的非戰鬥減員。 部隊疲憊至極,據上報的情況,每個聯隊都有累死的士兵,許多士兵在行軍中突然昏倒在地,病員不斷增加。 更加危險的是那些被擊潰、被趕跑和由外地趕來增援的中國軍隊,它們正在重新集結布陣,時刻窺伺著這些已不像前些天那麼強有力的各師團部隊。即使各師團仍能勉強再撐幾仗,那麼還有一個嚴重的情況將如何處置? 這就是宜昌被圍。 宜昌是日軍由長江水路向南推進、威脅中國陪都重慶的重要據點。 1940年6月12日占領宜昌,日11軍於15日下令佔領部隊撤回原駐地休整。 撤出僅一天,軍司令部便收到大本營要求確保宜昌的急電,撤退途中的各部隊急忙調頭返回。由於在撤退之前已將全城焚燒一空,鋸斷電線桿,炸毀大小橋樑,使再次佔領宜昌後困難重重。在當時大本營堅持佔領宜昌的意見中,就有在陸軍部次長任上的阿南惟幾的堅決態度。 即使當面中國軍隊和供應線問題能夠克服,宜昌也不能坐視不救,這事關戰略全局,而內山英太郎的大半個第13師團是絕對無法堅守到底的。 阿南從地圖上看著湖南省,這片美麗豐饒的土地幾乎就在掌握之中了。他不無惋惜地下達了退卻命令。 日軍各師團於10月1日凌晨同時接到“反轉要領”,於當天下午4時踏上了向北的路程。 薛岳終於從開戰以來一直低沉的情緒中振奮起來。儘管他在內心感激蔣介石在全局的調度,感謝近幾年中與他在官場中明爭暗鬥,不時互相詆毀一下的陳誠,並時時為作戰初期的那幾步臭棋而懊悔,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理直氣壯地下達追擊命令。 一份漂亮的作戰文書很快由趙子立手下擬出。追擊命令中詳細規定了各部隊任務、路線、起止時間,以及“跟踪追擊”、“截擊”、“側擊”、“伏擊”、“奔襲”等作戰方式。命令下達兩小時後,重慶來電,蔣介石電示: 向湘北進犯之敵,已於1日夜向岳陽方面退卻。第九戰區應乘敵疲憊,果敢追擊,乘機佔領岳陽,並應積極破壞武岳(注:指武漢至岳陽)鐵路,分向各路退卻之敵沿途襲擊、伏擊、猛烈打擊,使其不能退守原防,並牽制遲滯其向武漢方面轉移,以利第三、第五、第六戰區之作戰。 薛岳掂出了電報的分量。 第三和第五戰區策應九戰區作戰,只是像徵性地對當面之敵進行了一些小規模的襲擾,如同隔靴搔癢。真正起了作用的是六戰區宜昌之戰。目前宜昌尚未攻克,日軍迅速回援,戰局由打宜昌解湘北之圍反客為主地變為在湘北攔住、拖住、纏住日軍,保證宜昌得手。 薛岳依據蔣介石電令調整了打擊撤退之敵的作戰部署,同時命令各級指揮員下部隊督戰。他要給這個焦頭爛額的戰役安上一節光輝燦爛的尾巴,他要追著日軍屁股再打一次“勝仗”。 湘北的天空飄下秋雨,山野和低矮的丘陵被淒淒迷迷的雨絲染成墨綠。向北的大路小路,過一陣打著太陽旗的日本兵,過一陣打著青天白日滿地紅旗的中國兵。兩國士兵們目光中是差不多的疲憊、無神。灰暗天空之下的大地沉默不語,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和什麼地方會突然爆發一場激戰,士兵們便將最後的氣力連同熱血潑灑出去。 10月2日,74和26兩軍殘部分別沿瀏陽河和撈刀河兩岸清掃戰場,沒有遇到日軍。 74軍開至醴陵集結整補,26軍走到長樂街停下來就地整補。 楊森將27集團軍所屬部隊全部派出去追擊日軍。歐震第4軍截擊40師團,但日軍巧妙地避開,沒截著。歐震率部向汨水以北追了3天,追到昌水,昌水南岸空空蕩盪。日軍回到戰前位置,再追沒什麼意思了,於是停下來。 20軍由福臨鋪截擊第6師團,沒見過敵人的模樣,卻撿了一大堆敵人帶不走又沒來得及毀掉的物資。副軍長夏炯說:鬼子拉的屎還冒熱氣呢,肯定能追上。於是拼命地跑,追過汨水河追上了一支斷後的隊伍,人家一味向北跑,有點“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低調。追過高橋,日軍退守原陣地,夏炯只好勒住馬頭,讓部隊原地休息,監視日軍動靜。 58軍在關王橋一帶截住2千多日軍,壯壯膽子正要拉開架式打,日軍卻撒腿跑了,扔下一大堆物資。該軍跟到桃林,見日軍回了老窩,便也停止追擊,挑上戰利品往回走。 與這些在前段作戰中吃了虧,打追擊時又只是做做樣子的部隊相比,真正結結實實打擊了日軍退卻部隊的只有來自六戰區的夏楚中79軍和作戰初期沒打大仗的傅仲芳99軍。夏軍伏擊早淵支隊,將這支神氣一時現在卻疲勞不堪的日軍吃掉大半,擊斃該支隊三個大隊長中的兩個。傅軍則接連與第3、第6師團和平野、荒木支隊左踢右打。日軍歸心似箭,吃了虧也不吭聲,只是迅速北撤。 99軍戰利品多得拉不動。 10月4日,該軍197師的一名班長一梭子機槍還掃下一架飛機來,真是大大風光了一回。 10月9日,湘北日軍全部越過新牆河,恢復戰前陣地,中國軍隊追踪過來,雖有個別攻擊行動但無戰果。在將軍和士兵心中,新牆河彷彿成了中國和日本的國境線,一見到這條河,蔣委員長關於收復岳陽的命令便被認為十分遙遠,可望而不可即。此時,兩軍重又隔河對峙起來,彷彿是天經地義的。 湘北戰場槍砲聲停息,人們的目光便開始轉向宜昌。 包圍圈在10月4日中午12時最後合攏。陳誠下達命令:10月6日凌晨4時發起總攻。 由荊門趕來增援的日軍39師團被李延年第2軍牢牢擋在圈外,圍攻宜昌的中國軍隊14個師十餘萬官兵利用短短的一天多時間進行攻城之前的各項準備。 一支支小股部隊前出清掃城外工事,爆破地障、鐵絲網等障礙物。砲兵部隊在一炮一炮地修訂射擊偏差。到處可見士兵們扛著彈藥箱和各類器材疾走如飛。電話兵扯著電線跑來跑去。一支支部隊坐成幾列,士兵們槍靠在肩頭抽煙或談笑,在待命出擊。搶修工事的士兵們則舞鍬弄鎬汗流浹背。滿載物資的汽車喇叭聲聲地在顯得狹窄的空間調動。江邊一排排木船被徵用,船上船下忙碌的人中有面色被江風染得黝黑的撐船漢子。攻擊部隊身後是幾處由一座座帳篷搭起的傷員救護點,紅十字旗下有文質彬彬的軍醫的身影在晃動…… 這一切,同稀落的槍砲聲和嘈雜的人聲、車聲、江水拍岸聲一起,交織成一幅大戰在即的有聲動態圖畫。 宜昌城內,設於明德中學校園的日軍第13師團野戰醫院。 身體不同部位纏著雪白繃帶的傷員們有的站著,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被衛生兵攙扶著,有的躺在擔架上。他們在校園操場上圍成一個半圓,在沒有節奏的槍砲聲中,饒有興味地觀賞著來自故土的藝術。 成立於20年代中期的東京淺草藝術團在日本演藝界大有盛名,原因在於藝術家們重在繼承日本傳統藝術的同時,又恰到好處地融匯吸收了現代藝術中可以為日本大眾接受的成分。這個團的藝術風格先是大受日本平民階層歡迎,後又為較為保守的官僚和王宮貴族所首肯,直到將美麗的天皇皇后也拉到他們的觀眾席上時,輝煌便達到峰巔。中日戰爭爆發後,政府將這支藝術團體作為鼓吹侵略戰爭的工具,歌頌軍國主義主題的“演歌” 成為每場必上的節目,並幾度遠涉大海來慰問在異邦作戰的士兵。此次來華,是政府對於帝國內漸漸抬頭的悲觀情緒採取的一系列對策其中一項。 慰問團一行三十餘人,到達武漢11軍軍司令部時,軍部又讓該軍二十餘人的軍樂隊陪同前來宜昌。無奈仗已經打到門口,無法出城到各陣地巡迴演出,只好在城中慰問傷兵。 最後的一個節目,妝化得很重的青年男女舞蹈演員們表演起民間最為流行的舞蹈。舞到一程,漂亮的女演員躬身請起衛生兵和尚能活動的傷兵參加進來,於是和服與軍裝相雜,繃帶與笑容參照,島國情調的優美音樂與金屬破碎的槍砲聲匯成一片不和諧的交響。 10月6日天亮前的黑暗之中,驚天動地的砲聲將小城宜昌密密地包裹起來,四下的喊殺聲如決堤的江潮。天色微明時,淺草藝術團的少男少女們看見一隊隊的擔架飛快地抬入他們曾經演出的野戰醫院。 16歲的雙胞胎舞蹈藝伎姐妹之一的美蕙子流著淚問帶隊的秋鶴:“夫人,我們還能回到東京嗎?” 50多歲的著名舞蹈藝術家秋鶴說:“能。英勇的阿南將軍正揮師前來,這幾天就要到了。為他祈禱吧,孩子。” 激烈的戰鬥進行了兩晝夜,退縮在城郊的日軍拼死抵抗著中國軍隊的進攻。駐漢口的日軍第3飛行團組織所有轟炸機支援防守宜昌。據戰史載,該部出動飛機轟炸在宜昌外圍進攻的中國部隊,4日62架次,5日80架次,6日74架次,7日96架次,8日64架次,9日高達125架次,那天有的飛機竟飛行4個往返。 10月8日清晨,94軍所屬的一支部隊乘船由西岸駛出,從上游繞過葛洲壩,在黃草壩北端登陸,上岸後沿大壩向南,擺開在與宜昌城相隔一華里寬的長江分水道的江岸。上午,這個新設置的陣地有效控制了宜昌城西側日軍陣地,一顆顆迫擊砲彈隔江飛到城郊日軍陣地,輕重機槍打得日軍不敢抬頭。與此同時,32軍第9師、99軍一部也向市內壓縮,包圍圈逐漸縮小。 10月9日,對於中日雙方都是非常嚴峻的一天。日軍脫離湘北戰場,阿南抽調各師團精兵組成一支快速部隊星夜趕往宜昌,六戰區部隊離攻克宜昌也只差一步之遙。 城內日軍傷亡慘重,野戰醫院連操場都躺滿了傷兵,呻吟聲此起彼伏。內山召集司令部內的勤雜兵員、衛生兵、伙食兵、軍械維修人員和已經送往醫院的傷員中還能拿槍射擊的人,給每人發槍發彈。正在集合時,內山耳畔傳來一聲悅耳的小號。這個不看時候,還在練習演奏的軍樂隊員提醒了內山,將第11軍軍樂隊二十餘人也編入這支共388人的特殊部隊。 這支隊伍將倉庫內的數百袋大米搬到師團司令部外圍壘成工事。內山師團長對秋永參謀長說:“還是不要相信有什麼奇蹟會發生吧!” 城外。陳誠十分吃力地壓抑著內心的焦躁,時間分分秒秒飛速掠過,他已幾次向蔣介石要求延長攻克宜昌的最後期限。蔣介石10月2日下令3日內攻克宜昌,陳誠4日電報請示,將克復日期延至8日。蔣介石在同意的同時向陳誠通報了湘北日軍撤退情況,要求絕不能遲於8日攻克,否則將前功盡棄。陳誠6日發起總攻,部隊受日軍空中和地面雙重攔阻,8日仍在城外。陳誠只得再次請示,於“雙十節”那天務必攻克宜昌,蔣介石沒有回電答复。 陳誠感到自己已無路可退。 10月10日凌晨2時30分,六戰區再次發起總攻。 投入作戰的各種火砲共計140門。以140為計算單位的砲彈從各個方向砸向日軍陣地的各個角落,直到砲兵們藉著爆炸的閃光再也看不見可供射擊的完整目標。 步兵嘶喊著,洪水般捲入城區,躲在暗處的日軍機槍鼓蕩起狂風將一批又一批士兵吹倒,緊跟著便又有同樣多甚至更多士兵湧了上來。城區邊緣屍體密鋪幾層,早已分不清戰死的是哪國的士兵。沒有半絲喘息的槍砲聲洶洶湧湧地,托出一輪鮮紅的朝陽。最先看見朝陽的是宜昌城內日軍最高指揮官內山英太郎。當時他站在原為宜昌銀行的這座小城市中唯一的三層樓建築的頂層,面朝朝陽進行默禱。當太陽升起時,他恍然感覺天和地都是紅色的,身旁的長江也是紅色的,他感覺長江流淌的是一江血水——中國人和日本人的鮮血。戰後,他曾將這個奇怪的感覺告訴了一位記者。 這位記者寫了一篇詳細描述宜昌守城之戰經過的通訊,刊載於日本本土一份名為《櫻》的刊物的1942年第3期。在那個清晨,他得到的報告是,四面的陣地正在崩潰之中,據估計戰死與重傷的士兵各在5000左右。 8點鐘,他走下樓的底層。作戰指揮室內,參謀長秋永力、參謀星野一夫中佐、本只三少佐、泉茂大尉、副官菊地重規中佐、兵器部長山賀治郎中佐、供應部長馬俊夫大佐、軍醫部長松木寬治大佐、獸醫部長加藤寬一中佐在等他。 秋永力將他起草的致11軍司令官阿南惟幾的訣別電報念了一遍。屋子裡,一隻椅子上披著104聯隊在全部“玉碎”之前托參謀泉茂大尉帶回來的軍旗。 內山莊嚴地將天皇御手親自撫摸過的第13師團軍旗捧起來展開,輕輕披在104聯隊那面軍旗之上。全體軍官和在場士兵涕淚交流,脫帽低頭。 內山的手發抖,劃了第三根火柴才將軍旗燃起。 焚燒軍旗是日軍最嚴格的戰場紀律和帝國軍人在集體戰死之前特別的儀式。每一面師團的軍旗都是由兼任海陸空三軍大元帥的天皇陛下在該師團出征之前親自授予師團長。軍旗無論如何不能落於敵手,在戰至最後關頭時必須焚燒。而焚燒軍旗同時也就意味著這面旗下的皇軍部隊已經全部為天皇盡忠了。 一小朵火苗漸漸燃成一大團烈火,接著便無聲地熄滅。內山和軍官們已經選好切腹自盡的位置:四位部長在各自辦公室、三位參謀在各自臥室、副官在文件房、參謀長在辦公室、內山在這間寬敞的作戰指揮室。 電文: 全體將兵,已為皇國盡力作了最後之奮鬥;對軍旗、各單位的機密文件,天皇敕諭等已經焚燒;在宜昌之僑民及慰問團一齊遭到不幸,極為可惜,深致歉意。 內山在簽發這份電報時,用一支畫作戰地圖的紅色鉛筆添寫了一句: 皇國將兵盡到了軍人之本分,在高呼大元帥陛下萬歲之壯烈聲中殉國。 10月10日上午8時50分,譯電班長大石將電文譯成密碼。內山對動身“各就位”的軍官們說:“請再等一等。” 秋永力叫來自己的副官酒田留四郎交代如下:如遇突然情況,在師團長、參謀長死去而電報未能發出時,由酒田組成決死隊,以不論何種手段突出包圍,向11軍司令部報告本師團戰況。 上午10時,由荊門向宜昌增援的第39師團在阿南惟幾嚴令下,再次向李延年第2軍發起猛攻,其中一個聯隊以毒氣彈攻破一段陣地,突過防線,衝至城外。陳誠親自指揮第2軍部隊和攻城部隊一部將這股日軍夾擊擊潰。至下午2時,日軍城防各方向中只有東山寺一線未能突破。中國士兵衝入城區與敵激烈巷戰,逐漸壓向市中心師團部核心陣地。 下午4時,由湘北趕來的日軍快速部隊兩千餘人到達宜昌東北,立即投入解圍戰鬥。陳誠將預備隊調上去抵擋,雙方膠著於城外6公里處。黃昏時一線攻擊分隊傷亡過大,陳誠下令各部隊調整補充,天黑後發起最後強攻。 晚7時,幾乎是與陳誠下達進攻命令的同時,突然狂風大作,緊跟著下起又大又急的雨。 10月天氣當地一般不該有這麼猛的雨,兩國官兵們都感覺奇怪。中國軍隊冒雨攻擊,進展緩慢。由湘北趕來的日軍萬餘到達城外,冒雨夜戰兩個多小時,突入城區與13師團殘部會合。 蔣介石於10日晚11時下令:停止攻擊宜昌的作戰,各部隊退回原防地。 宜昌老人黃菊圃說:大雨從(農曆)八月二十(公曆10月10日)天黑下起,一直下到第二天午後。雨水泡著滿街的屍首,流水都變成褐色血水,在街上有二尺多深,然後就歸入長江,江水也變色了哩!第二天雙方都打著“十”字(紅十字)旗,推著車子在街上收屍。收屍的人各干各的,互相不打,有時還商量著辨認。日本的收屍隊中有中國人,還有當地人。收屍隊把死人翻過來正過去,看衣服,看槍。有一些不知怎的渾身上下沒有衣服,大概是傷兵,就不好認了。兩國人長得都一樣,結果是誰也不要,說是怕收錯了人,下葬後攪得其他“英魂”不安。還是宜昌城內的老百姓們湊錢把這些人葬起來,葬在城北。豎塊無名碑,供上一碗飯、一炷香。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