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中國人還會不會餓肚子

第33章 三、未來中國,誰來種田?

農民收入低,負擔重,傷心的是農民,傷害的則是整個的農業生產。 千百年來,視土地為命根子的農民,已經對土地喪失了信心。在土裡刨食吃,風裡來,雨裡去,終年的辛勞僅僅是填飽肚子。靠土地發不了財,奔不了小康。現實迫使許多農民離開土地,背井離鄉。 車站爆滿,列車爆滿,城市爆滿,首先還只是一些年輕的小伙子與年輕的姑娘,現在則是能走的都走,青年、壯年、老年。農村中僅剩下走不動的老人與小孩守著空房,大量田地被拋荒,無人種植。 一股前所未有的“民工潮”在中國形成,成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農村最引人注目的一種現象。 80年代初還只限於珠江三角洲地區,人數僅200多萬人,而現在據估算,全國捲入“民工潮”中的人數達到5000~6000萬人,高峰時達到7000~8000萬人。在全國各大城市,到處可以看到一群群、一隊隊、一夥夥肩上背著一卷被子,手提一個挎包,行色匆匆的農村青年或農村漢子,潮水般地湧向城市的大街小巷。

全世界6000萬以上人口的國家只有12個,排尾的是尼日利亞,因為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國家,已經被列入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候選者。而中國大陸流動人口就已達5000~6000萬!世界第一人口大國之中,流動著一個世界人口大國! 從勞動力流動區域來看,已經由最初的限於本縣本省範圍內的流動擴大到跨省區流動,主要從中西部地區向東部經濟發達地區流動。 1992年,有關部門對全國30個省、10345個村組的調查表明,跨省轉移的規模越來越大,已占到轉移勞動力的17%。從東、中、西部來看,跨省轉移的勞動力之比為4:1:1,其中,72%轉向城市。中西部地區由於農村勞動力資源豐富,經濟不發達,農村就業機會少,務農的效益低,勞動力紛紛湧向廣東、福建、江蘇等省和京、津、滬等大城市。近年來,湧入廣東的農民達400多萬,湧入北京市的也有100萬人。從勞動力流動時間上看,由農閒時季節性外出向常年性外出發展。據安徽省調查,全省500萬外出勞動力中,常年性外出的約佔40%,季節性外出集中在夏收夏種、秋收秋種和春節前後形成高潮,直接導致近幾年春運期間鐵路運力緊張。

數以千萬計的農民離開土地,潮水般地湧入城市,棲息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從事著最粗最重臟最累的工作,揀破爛收廢品,磨剪子擦皮鞋,掃大街背煤氣罐……只要能糊口,他們什麼都能幹。他們也不過於計較報酬,反正,在城市裡很少有收入低於農業的活計。再沒本事的,擔一擔蘿筐,沿著大街小巷揀破爛,一天最少也能收入10多元,一個月也有300多元,相當於在農村半年的收成;倘是農村大嬸,沒有技術不能進工廠打工,也沒力氣擔收破爛的蘿筐,那就去擦皮鞋,擦一雙鞋1元錢,一天擦一二十雙也不是什麼難事。城鄉收入的差異,吸引著過去長年累月在地裡刨食吃的農民,紛紛踏上了進城打工找事做的行列。據專家調查分析,除了已有五六千萬農民已經流入甚至“紮根”城市,還有1億多人正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匯入進城的大潮。

人口的流動,包括農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動,並不是什麼壞事,相反,人類就是在人口的不斷流動中繁衍與發展的。 100萬年前,直立人離開了南部非洲,向北非、歐洲、亞洲、美洲開始了漫長的遷徙、流動,如果沒有這一次次的遷徙與流動,人類的踪跡也就不會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也就沒有現代的亞洲、歐洲、美洲和非洲;5000年前,中原文化在黃河中游形成後,如果沒有一次次民族的大遷徙、一次次的人口南遷與北移,就不可能形成今天如此偉大的中華民族和璀璨的中華文化,中華文明就不會傳遍黃河流域、長江流域,不會遍及全中國……人類是就在流動中進化、流動中生存、流動中發展、流動中繁榮的! 80年代萌發、90年代形成高峰的中國農村勞動力大轉移,同樣也不是什麼洪水猛獸,雖然他們不可避免地給城市管理帶來一些難度,但他們對城市建設、市場繁榮與工業發展的貢獻更是有目共睹的。

農村勞動力向城市轉移是正常的。列寧早就告訴過我們:“商品經濟的發展就意味著愈來愈多的人口同農業分離。”但中國如此大規模的集中轉移,其原因卻是令人深思的。深層次的原因是農村剩餘勞動力的增加。據估計,現在農村剩餘勞動力達到1.2億之多,隨著科學種田水平的提高與農村規模經營的發展,越來越多的農村剩餘勞動力需要通過多種途徑向農業外轉移;而直接的原因則是當前農業生產效益比較低,農民收入少,負擔重。在如此背景下發生的農村勞動力轉移,則必然會出現傷害甚至犧牲農業的現象。有的地方一個村子青壯年勞力全部進城了,剩下老弱病殘看管著一棟破屋、幾畝薄田;有的農戶乾脆棄耕拋地,舉家入城。 《遼寧日報》披露:“——入春以來,瀋陽市東陵區日塔堡鎮陸續出現480多個農戶要求退回承包水田,不再耕種的現象。退地農戶和退出的承包田,均佔全村總農戶和水田總面積的10%以上。問題的嚴重性還在於,這些要'罷種'的農戶,多半是生活水平一般,以種地為主要收入來源的農民,而並非那些有著二三產業的經濟闊綽之家。”

《人民日報》發表“讀者來信”:“……農民對農業的投入逐年減少甚至出現了'棄耕'的現象,僅商品糧基地的沅江市,就有近萬戶農民退耕棄田,面積達3萬多畝。” 多少年來一直繁衍生息在土地上的農民同胞,一旦離開了土地,他們何以為生?城市居民沒有了他們提供的糧食供應,又何以為生? 50年前,毛主席、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鬧革命,推倒了三座大山,解放了勞苦大眾,把土地歸還給了廣大農民,使農民有了土地,有了糧食,溫飽問題得到了解決。 可是,50年後的今天,許多農民卻把手中的土地丟棄荒蕪,或是租給別人種植,背鄉離土,奔向城市,去尋找別的生路。 嚴峻的現實,使我們不能不陷入沉思。 經常外出的人不難發現,正月初五剛過,全國各大城市的火車站廣場上,無一不成千上萬地坐滿了風塵僕僕的民工。京廣線、京滬線的客車都嚴重超員,硬座車廂內,除了探親訪友和旅遊的少數人,90%的人都是外出做生意和打工的。過去在人們的印像中,外出打工的多是年輕姑娘,而現在打工的卻都是青壯勞力,年齡在16歲至55歲之間,他們攜帶一床被褥和換洗的兩件衣服,便出來闖世界了。蘇北地區某村有50多個青壯年,春節剛過幾天,他們就紛紛結夥到寧波去打工,整個村子只剩下了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

有位記者問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你到外面來,能幹什麼?” “什麼都能幹,咱農村人不怕吃苦,不怕活重,遇什麼活干什麼活,給建樓房的挖地基、搬磚,反正給我錢就乾。” “要是找不到這些活干呢?” “找不到?”他笑笑,“那就揀破爛,怎麼著在外混一天,也比在家里呆著強!” “你出來,家裡的地不都荒了嗎?” “荒了就荒了吧,種也是白種,一年一畝地也落不下幾塊錢。” “那你們一家老小吃什麼?” “咱也吃'商品糧'!在外掙一些錢,回家再買糧食吃。” 有的人把湧入城市的民工貶稱為“盲流”,其實,他們有他們的思維,他們有他們的想法。搞農業,飽得了肚子,但難得有富裕的機會。而在城裡,無論進工廠打工還是從事最簡單的揀破爛、擦皮鞋,無一不比種田收入高。天府之國的四川果子村,全村人口1119人,耕地930多畝,人均0.87畝。全村總勞力771人,勞動力平均佔有耕地1.2畝。村支書算了一筆賬:水稻一年兩熟單產1000斤,小麥單產300斤,每畝農產品年收入為480元,除去成本240元,稅金提留60元,且不算其他攤派,只餘180元。

按上述的收入計算,果子村的每個勞動力滿打滿算,全部落實中央、國務院不得攤派的政策之後,人均年收入為216元。打工半個月便是在地裡扒食一年的錢,難怪農民說:種地只有鍋巴沒有飯。可見,農民進城並不盲目,而是有分析、有比較、有“研究”的。現在農村里房子起得漂亮的,又有幾戶是純靠種田的呢?十有八九是在城裡賺的票子。 令農民一往情深的土地越來越喪失吸引力,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深思。一個國家的農民不愛土地了,那麼這個國家的農業就面臨困境了。 更加令人憂慮的是,未來中國,誰來當農民? !按許多人的邏輯,農民的兒子當農民,而事實上,農民的兒子也不願當農民了。 1997年3月26日,《經濟參考報》報導,某地對100所農村小學的1000名農村孩子進行“未來嚮往的職業”調查,其結果是:有81.5%的農民子弟不願意將來種田。

其實,不是未來,就是現在,也有許多人不願意務農了。農村青年不用說,連農村的一些中年漢子、農村大嫂大嬸們,也在試圖掙脫土地的羈絆,加入進城打工賺飯吃的潮流。 團中央調查,5000萬流動人口中,35歲以下的佔71%,並且從外出經商務工的農民的組成看,多為初中以上文化,有一技之長。四川德陽市外出務工的7244名農民,35歲以下的佔64.8%,其中初中生佔95%,高中生佔28.5%。安徽省太和縣進行的百戶調查表明,外出勞動力中,50歲以下的佔91%,男性佔80%。這意味著剩下在農村種田的,除了老人就是小孩了。 大量調查都表明,外出勞動力均以文化素質較高的青壯年勞動力為主。有關部門對全國30個省10345個村組進行調查,在轉移勞動力中,文盲、半文盲佔6%,小學程度佔29.3%,初、高中文化程度分別為51%和13.7%,受過專業培訓的佔27%。

民工潮開始之初,離開農村進入城市的基本上是農村小伙子和農村姑娘,就是我們俗稱的打工仔、打工妹,而現在,農村漢子走了,農村大嫂走了,連農村大嬸也走了。過去說在農村中種田的只剩下老人和婦女的“3860部隊”,而現在連婦女也走了,留守農村的是“6061部隊”了,也即除了老人就是小孩了。這不是笑話。我們在農村採訪,發現許多鄉村從事農業生產的除了“鬍子軍”就是“童子軍”。有個以糧食種植為主的湖濱小村,全村1200多人口,近幾年外出務工的農民達330人,佔了全部勞動力的60%左右。許多農戶家裡就剩下老人和小孩一起過日子。有個省級部門對口支援一個貧困村,送去一台變壓器。機器運到村口,請村主任召集一些農民來幫忙卸,可來的竟有許多是鬍子都白了的老人。一問,家裡的勞力都進城打工去了。

老人和小孩不僅不具備從事農業生產的體力,更重要的是他們無法掌握現代科學種田技術,只能憑老經驗老辦法對付著一年幾茬的莊稼。在一個鄉村採訪時,作者遇見一位老漢正望著一片枯萎的禾苗搥胸頓足。原來稻田裡發現稻飛蝨後,他跑到商店裡買回一瓶農藥,卻不知如何使用。等孫子放學回家後,爺孫倆研究了半天瓶上的說明,結果還是把濃度搞錯了。經過這十來年的努力,雜交稻、旱育秧等技術得到大面積的推廣,對中國的糧食生產起了巨大的作用,但現在,懂技術的莊稼漢子進城了,留在家裡的老漢們又弄不懂這新鮮玩藝,只好又按過去的老辦法搞,能收多少得多少。如此下去,中國的農業將何以發展? 可以想像,靠“鬍子軍”支撐的農業,是多麼弱不禁風的農業。況且,“鬍子軍”又還能支撐多久呢?隨著大批農村青壯年離開土地進入城市,中國很有可能出現一個務農人員的斷層。即使以後隨著政策的引導,許多進城農民回歸農村,但由於他們長期離開土地,生疏了農業生產,其結果將是身為農民,卻不會種田。因此,從現在起就採取措施,穩定農村務農人員,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項艱鉅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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