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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周恩來的鄉戀

愛的豐碑 靳全生 5782 2018-03-14
埋下童年記憶的土地是故鄉。 周恩來同志十二歲離開家鄉求學,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 後來,他作為共和國的總理,日理萬機,“衣錦”而未能“榮歸”,始終未能再回家鄉淮安一次。 但是,他對於養育自己的那片故土,始終懷著深厚的情感。 無論是他青少年時代寫的作文、書信,還是他後來與家鄉親人的談話,無不流淌著他對故鄉深深的眷戀。 一九五八年七月的一天,夜色姍姍而至時,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中南海大門,匆匆步入一座樹影斑駁的庭院。他是江蘇省淮安縣副縣長王汝祥。 “吃好了嗎?”總理老遠打著招呼,拉著老王在客廳內的藤椅上促膝坐下。老王局促不安地搓著手低著頭,不敢正視總理的目光。兩天前,他見總理時,曾經轉彎抹角地以匯報故鄉的情況為由暗示家鄉的困難,希望總理幫助解決點鋼材以發展地方工業。總理卻一語道破:“你是來找我這老鄉開後門的吧!”老王頓時臉上火辣辣的。這一次等待他的將是一種什麼方式的批評?老王心神不寧地抹了一下汗水。

只見總理沉吟片刻,頗有歉意地說:“老王,這次你來,我招待不周,僅讓你吃個便飯,你一定要嘀咕我這老鄉小氣了。” “不,不,總理,那天,我吃得很好。” 總理搖了搖頭:“你們在下面招待客人可能比它豐盛,我這總理不自由啊!國務院有待客標準,我不能例外。” 片刻,總理突然問起老王:“聽說你們要重建我家的房子,不要以為我是總理嘛!” “不是重建,是修理。房子年久失修,快要倒塌。我們把它扶扶正。爾萃(總理侄子)當兵了。擁軍優屬,也是我們應做的工作。” “房子倒了,就把它拆掉。你們對城內地主的房子怎麼處理的?我那房子,我看可以沒收。” 老王愣了。片刻,他靈機一動:“總理,城市沒搞土改,怎好隨便沒收房子?”

總理聽後,忍不住大笑道:“好,不談沒收,不談沒收。” 老王也跟著笑了起來。 總理突然話題一轉:“老王,老鄉之間可不行搞賄賂。” “賄賂?”老王心中吃驚不小。想起這次進京,帶了一些家鄉土產茶馓,托總理辦公室的同志轉交給總理。 “這是家鄉人民的一點心意,請總理嚐嚐。” “嚐嚐?整整一大鐵盒子哩!不准請客送禮,國務院有規定。” “這……” 總理看出了老王的心思,抬手摸了摸鬢角,哈哈大笑:“看,都把我當成黑臉包公了!這麼多年,你是第一位從家鄉來找我的父母官了,好吧,我也只好破例地來個執法犯法了。” 總理十分感慨地說:“離開家鄉太久,連你這父母官都不理解我了!”說罷,又輕聲地問道:“文渠沒有堵塞吧?”

“沒有。” “小時候,我和小伙伴常常在文渠划船打水仗,大人們怕出事,把小船都鎖起來,我們就悄悄地把鎖敲掉,划船遠遊,嚇得家長們敲起大鑼,滿街巷吆呼尋找。一天中午,我和幾個小伙伴偷偷把船從文渠劃到河下去,嬸娘守在碼頭,左盼右望,直到太陽落山,才見我們的船影。她急忙跑步相迎,身子晃動了一下,差點跌倒。我很怕,心想,這回免不了要挨懲罰!可嬸娘半句也沒責怪,相反,一把緊緊地摟住我,眼淚刷刷往下淌,這比挨了一頓打還使我難受,我忍不住也哭了……” 總理彷彿又回到了天真爛漫的孩提時代,變得年輕多了。老王見總理對故鄉如此情深,便說:“總理,你離開家鄉這麼多年,現在家鄉變化不小,你老該回去看看。”

總理點了點頭,仰躺在藤椅上,微啟雙眼,充滿感情地說:“是啊,我何嘗不想回去看看!一九四六年,有一回,我在南京梅園新村,夢見自己在文渠划船,醒來後便想,將來全國解放了,我一定要回去看看。可這些年有多少事情等著我們去做。有時候工作忙,遇到棘手的事情、難遣的煩惱,緊張得飯都顧不上吃,覺不能睡,真想立即回去約幾位童年時的朋友,爬爬鼓樓,放放風箏……”總理說著,說著,雙眸濕潤了,完全沉浸在纏綿的思鄉深情之中。這時,西花廳的庭院裡靜極了,只有窗外微風拂蕩的樹葉發出沙沙沙的絮語,好似一首充滿了夢幻的搖籃曲,流淌在靜謐的夏夜裡,使人想起久遠的歲月。 老王深情地打量著總理,忽然發現,他老人家兩鬢斑斑,瘦削的面孔鐵青鐵青,一剎那間顯得那麼疲倦和憔悴。想起曾聽總理的嬸娘講過,總理少年時“烏眉大眼,天庭飽滿,身體很結實”,老王心頭一陣顫動,極其懇切地相勸道:“總理,工作再忙,你老也要注意休息啊!”

總理微笑著未置可否,沉默了一會,說:“老王,你是父母官,我的心裡話對你不隱瞞。我講個事你聽聽,你裁判裁判。有這麼一個擺渡的,他在湍急的激流中,把船劃到了河中心,這時,他感到很疲勞,而對岸又是旅客們很嚮往的地方,你說,這個擺渡的該怎麼辦?” 老王聽了這話,胸口頓時蕩起一股強烈的漩流。他望著總理,再沒有說出一句話。 為了打破沉默,總理遞過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江渭清劉順元惠浴宇同志收”,總理說:“扯到現在,沒入正題,你從老遠來,我不能讓你空手而歸。我這淮安人也得盡點淮安人的責任。這封信你交江蘇省委,你們的困難盡量請他們幫助解決。” 接過信,老王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深感已給周總理帶來麻煩。想不到,總理並未過多責怪,還牢牢記在心裡。他連看都沒看,就將信往口袋裡裝。

“慢,”總理制止他:“你打開看看,信的內容與你們的意圖符合不符合?” 老王的心更加不安,連聲說:“行行行。”再一次要把信往口袋裡裝。總理看出了老王的拘板,風趣地說:“不看,回去交不了差,不要後悔喲!” 老王小心翼翼地把這封沉甸甸的集黨性與人性為一體的信札放進口袋。此時,他只恨自己的工作沒有做好,沒能盡快改變淮安的落後面貌,還要讓總理操心。 總理認真地看著老王裝進信札,又以商量的口吻說:“老王,我有個不成熟的看法,上次,你說你們打算將全縣的旱田全部改為水田,我看這不一定妥當,要照顧群眾的習慣與情緒,旱作物也有高產的。”總理的話像洪鐘大呂震擊著老王的心扉,更引起一陣內疚和不安。 轉眼間,三個小時過去了。老王向總理告辭,緩緩走出客廳。月色稀朗,夜風輕吹,中南海內林濤聲聲,空氣中瀰漫著花草的芬芳。老王看著總理,好久捨不得離開。總理站在台階前,也沉默著凝神遠眺,好像在深情地看著家鄉那汩汩流淌的文渠,又像在愉悅地牽拉著家鄉那飄在白雲間的風箏……

中南海懷仁堂裡,弦樂悠揚,鑼鼓鏗鏘,淮劇小戲《千里送京娘》和《種大麥》正在演出。台上歡樂的歌舞和女主角富有泥土氣息的表演,激起了台下包括毛澤東和周恩來在內的中央領導同志的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是一九五二年。建國後包括二十三個劇種的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演出正在北京舉行。時近國慶,大會特意組織了一台劇目,為黨和國家領導人演出。筱文艷主演的兩個淮劇小戲,都參加了演出。 大幕在掌聲中落下。後台,筱文艷正在卸裝。這時,一位劍眉明眸、氣宇軒昂的人走了進來。筱文艷認出是周恩來總理,急忙迎上去。 周恩來微笑著伸出手:“你的戲演得很好,祝賀你!”筱文艷心裡感到有一股暖流通過,眼睛裡蓄滿了一眶淚水。這時,週總理又告訴她,剛才毛主席也看了戲,他說你們的《種大麥》舞蹈不錯,就是戲劇矛盾少了些。

筱文艷聽了,連忙回答:“謝謝總理傳達主席的指示,我們回去一定好好修改。” 週總理認真地聽著筱文艷講話。聽著聽著,許是筱文艷一口地道的蘇北鄉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兩道烏眉頓時揚了起來:“你是哪里人呀?” 在貧窮和飢餓中長大的筱文艷曾經兩次被賣,已經記不清自己的家鄉了,因此,一直跟著後一位養父稱自己是淮安人。此時,她強抑著激烈的心跳,急忙回答:“我是淮安人。” “噢,我們還是同鄉呢。” 週總理握著筱文豔的手沒有放下,這時,又搭上另一隻手輕輕搖晃著:“你老家在城裡還是在鄉下?” “在鄉下,東鄉車橋。” “車橋?不錯。小時候我和家里人去趕過一次廟會,是從澗河坐小船去的。”週總理陷入了深情回憶,片刻又問:“你回家過沒有?”

“我五歲離家,二十多年了還沒回去過。” 由於是第一次見到總理,匆匆間,筱文艷難以詳細訴說自己的家世。 “我老家在淮安城裡,也幾十年沒有回去了。不知父老鄉親生活得怎麼樣?你如有機會回去,代我問鄉親們好。” 一瞬間,筱文艷承受瞭如此巨大的幸福,竟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回到招待所,筱文艷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發源於江、淮之間的淮劇,迄今已有一百餘年的歷史。由於水、旱、蝗災連年,破產的農民將號子串唱成篇,沿門乞討,後又幾經發展,才逐步形成淮劇。解放前淮劇只能在一些狹小破舊的場子演出,淮劇演員也與“叫花子”沒有多少區別,被稱為“戲花子”。只是因為解放,淮劇才能進京演出,才能受到黨和政府的重視。如今,週總理親自到後台看望她們,還和她這樣一個地方戲演員攀上了同鄉,使她激動得難以自抑。

回到上海,筱文艷主動說服劇團的同志,一起向上級請求將劇團由民營改為國營。不久,上海市人民淮劇團成立。她便遵照總理的囑咐,偕上海人民淮劇團回到淮安。她的《秦香蓮》、《水漫泗州》等拿手戲,從劇場演到廣場,從城裡演到鄉下,送去週總理對鄉親父老的一片問候,送去自己和同志們為人民服務的一片熱情。 在後來的二十多年中,周恩來曾多次來上海,也不止一次地會見過筱文艷。每次見面,他總要囑咐筱文艷,淮劇這個劇種來自勞動人民,你們應該永遠紮根在人民群眾之中,堅持到人民群眾中去演出。總理的囑咐,猶如一盞不滅的燈火,閃耀在筱文豔的心頭。 一九七四年的國慶招待會是周恩來參加的最後一次會議。由於癌症的折磨,總理體重已由一百三十斤下降到幾十斤。他依然談笑風生,把自己身體置之度外。看見筱文艷,周恩來特意和她握了握手。在這一瞬間,筱文艷望著總理,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暗暗下定決心,要永遠牢記總理的囑咐,全心全意人為民服務一輩子。 總理雖然去了,但是燭照筱文艷心靈的燈火永遠不滅,待到“四人幫”粉碎,她終於登上舞台,將自己對總理的無限敬仰和感激凝成一曲真摯動人的唱詞: 一九六零年一個晴朗的冬天。南京體育學院的一群學生來到了中山陵。 曾樹英是入學不久的新生。這天,她拖著兩條烏黑溜光的大辮子,穿著蘇北人常穿的藍色棉外套,與同學們一起沿著二百多級的石板台階拾級而上。 突然間,不知是誰嚷了起來:“週總理來了。” 曾樹英急忙抬起頭,終於在人群中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週總理陪外賓也來游中山陵了。 中山陵的遊人一片歡騰。週總理也親切地向人們微笑著,還不住揮起他那負過傷的右臂,向遊人招手致意。 人們向周總理擁去。大概是曾樹英一身蘇北姑娘的打扮引起了周總理的注意,當她走近週總理的身旁時,總理那雙充滿智慧的目光突然停在她的身上,用不大的嗓音親切地問:“今天休息嗎?” “不,我是從淮安來的。”曾樹英怎麼也想不到週總理會問她話,加之她到校上學時間還不長,竟激動、慌亂得語無倫次。 “淮安?!”週總理的一雙大眼露出了驚喜的神色,連忙伸過手來,緊緊握住小曾姑娘的手,對身邊的西哈努克親王說:“真高興,我在這裡碰上了老鄉。”接著,週總理又拉著她,把她介紹給西哈努克親王及其夫人莫尼克公主。曾樹英紅著臉,和兩位貴賓一一握手。 “週總理遇到了老鄉!”敏感的新聞記者們都知道,總理離家五十年了,還從未回家一次,今天意外地碰上老鄉,大家都為他高興,紛紛圍了上來,聽他們談什麼,還不時忙著記筆記。週總理立即對記者們說:“這個消息不要登報,也不要宣傳。”說完,週總理就像對待一個久別重逢的老鄉,拉著曾樹英的手,一齊朝中山陵上登去,邊走邊和她拉起了家常。 “家鄉的人現在生活好嗎?” “好,很好。” “市場上有蔬菜供應嗎?” “有。” “賣多少錢一斤?” 曾樹英來自淮安淮城鎮,在家靠父母,到校吃食堂。週總理問得這麼仔細,竟使她無法回答:“我……不知道。” 週總理慈祥地看著曾樹英,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你們青年人要注意多關心社會上的事情,我像你這麼大年齡的時候,對社會上的事就很關心了。” 曾樹英一邊點頭,一邊深深感到內疚。她心裡默默地想:總理這麼簡單的問話,我怎麼也答不上?週總理好像覺察到了姑娘的愧疚,就換了話題,問她家裡還有哪些人,生活過得怎麼樣,還問她入黨了沒有。週總理就這樣拉著曾樹英的手邊走邊談,一起登上中山陵,直到從祭堂裡出來才鬆開。 週總理陪著外賓走了。曾樹英目送著周總理走下台階的背影,不由地落下兩顆幸福的淚花…… 一次偶然的路遇,一位普通的家鄉姑娘,卻引發了周恩來總理深沉的鄉戀。同樣的事情還發生在一九六五年七月。那天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出訪回國,途經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來不及拂去旅途的風塵,週總理和陳毅副總理便匆匆來到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石河子農場,看望由內地支援新疆的青年。 中午,週總理,陳副總理和大家一起在兵團石河子招待所餐廳就餐。一位身穿白上裝、藍布褲的姑娘端菜走了進來,兵團領導指著姑娘說:“總理,這姑娘還是您的老鄉呢!” 週總理望著站在面前的短髮姑娘,慈祥地說:“好,今天老鄉招待我,我一定要吃得更多些。” 吃好飯,週總理和招待所的服務員、廚房大師傅們握手道謝。走到剛才那位短髮姑娘面前時,週總理親切地抓住她的手問:“小姑娘,你的家是江蘇什麼地方的?” “淮安的。”小姑娘仍然顯得很靦腆。 “淮安的?!”週總理用力地搖著姑娘的手,顯得十分高興,“那更是老鄉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李正蘭。” “是木下加子李,正大光明的正,花木蘭的蘭?” 李正蘭姑娘赧然地點了點頭。 “你看,到底是老鄉的話聽得懂,我都猜對了。” 總理又是一陣笑聲。 “你是淮安城裡的還是鄉下的?” “是北鄉欽工的。” “你是什麼時候到新疆來的?”總理又問。 “是一九五九年支邊來的。” “噢,到新疆六年了。你想過家嗎?” “有時候會想家。” “是的,一個熱愛祖國的人是沒有不愛他的家鄉的。我離家已經五十多年了。”週總理說著,還伸出五個指頭比劃著。他老人家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屬晚輩,諄諄教誨說,青年人響應黨和國家號召,遠離父母,投身祖國的邊疆建設,這很好,也很光榮。你們一定要尊重邊疆的兄弟民族,和他們搞好團結,紮根邊疆,安心邊疆建設。 “新疆和江蘇都是好地方。你看,石河子的天和我們淮安的天不都是一樣的藍嗎?” 在場的人都靜靜地看著這先後離開淮安的一老一少,聽他們那親如家人的一問一答,向他們投去敬佩和讚許的目光。 第二天,總理要離開石河子了。臨行前,週總理和陳毅副總理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和生產建設兵團負責人陪同下在招待所大門口與大家一起合影留念。參加的還有勞動模範、支邊青年代表以及招待所的服務員、炊事員等三百多人。週總理還特意把李正蘭叫到自己面前,留下了“淮安姑娘”偎依在周總理膝下的照片,也留下了三百多張幸福的面孔。 是的,一個熱愛祖國的人是沒有不愛他的家鄉的。周恩來的鄉戀,不正折射了他對祖國濃烈深沉和真摯執著的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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