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草地驚變·毛澤東、張國燾從擁抱到決裂

第2章 第二章強渡大渡河,歷史的悲劇豈能重演

1935年初夏的一天。一方面軍的劉英在行軍途中突然接到李富春寫來的一張條子,要她到中央隊去報到,接替鄧小平中央隊秘書長的職務。 劉英感到有些突然,一點思想準備沒有。但不管怎麼說,命令得服從。心想去問問總政治部代主任李富春,這麼大的“官”,怎麼派上我啦。 劉英的個子小,好不容易跨上一匹黃膘馬,離開駐地策馬揚鞭朝地方工作部馳去。 劉英奔到總政治部,一下馬便找到了李富春,一迭連聲說: “李富春同志,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是做群眾工作的,中央隊秘書長,我可干不了。” 李富春笑呵呵地說: “劉英同志也謙虛起來了。不要緊,到了那裡,自會有人幫助你的。我看你幹得了,一定乾得了,而且會幹得好。”說完眨著一雙神秘的笑眼。

劉英有股湖南辣子的潑辣勁,性格直爽,平時有什麼說什麼,直來直去,很少轉彎抹角。而分配的工作再難從不推辭,總是克服困難去努力完成。如“擴紅”,就曾得到中央的表揚。所以李富春笑她這回謙虛。而所謂“那裡自會有人幫助你”,則有所暗指了,劉英心裡明白。 劉英抿嘴笑了一下,臉上隱隱感到有點潮熱。李富春正為別的事忙著,沒有和劉英多說,笑著將劉英推上黃膘馬: “去,趕快去報到,人家等著你哩!” 劉英在馬背上俏皮地朝李富春呶呶嘴: “飛的李主任,你真會安排!” 劉英拿著李富春寫的條子,來到中央隊,恰好遇上毛澤東和王稼祥。 毛澤東一見劉英,就樂呵呵地說: “劉英,你知道是誰提議你來的?”

劉英回答道: “李富春同志。” 毛澤東搖搖頭: “不對,是我。在後梯隊太累,你一個小女子,要拖垮的。小平上前方了,這兒有個女同志就行。” 劉英緊緊盯著毛澤東: “小平同志能文能武,精明能幹,他的工作我怕做不了。” 毛澤東同王稼祥一迭聲說: “你做得了。” 王稼祥向劉英解釋說: “前方需要加強,小平同志很有才幹,調他到前方去,讓他更好地發揮作用。” 毛澤東笑著說: “不要緊,有人會在身邊幫助你。” 正這麼說著,洛甫走進屋子。 毛澤東當即故意對洛甫說: “洛甫同志,劉英今天來中央隊當秘書長,是我點的將,有何意見?” 洛甫是個靦腆的人,生活嚴肅認真,不大開玩笑,平時不苟言笑,甚至有時顯得有點拘謹。他不好意思地說:

“老毛,你物色的人,還有什麼不恰當。” 王稼祥說: “老毛對劉英了解,他們是老鄉。” 毛澤東故意反問王稼祥: “老王,你的意見是我搞宗派?”說完哈哈地笑了起來,接著又說道: “我是為總書記物色人囉。” 劉英在一旁也格格地笑了起來: “毛主席,你硬是愛開玩笑,今後在你身邊工作,你要多指教哩?” 毛澤東朝洛甫那邊一呶嘴: “他會幫你,他的水平比我高。” 洛甫親切地對劉英說: “你完全能做,工作不多,主要是做警衛隊的思想工作。思想工作不做不行啊。你在這方面有經驗。再一個就是管我們這些人的生活,開會時做記錄。” 劉英點點頭: “這還行!” 毛澤東對劉英說:

“小平走得急,他的工作應該移交給你再走。可是前方有事,等不及了。你趕快去把存放中央文件的公文箱整理一下,特別是那些開會記錄,要整理好。” “是!”劉英遵從地回答了一聲,隨即走出屋子。 這樣,中央隊秘書長之職,劉英便算走馬上任啦。 劉英走後,毛澤東對洛甫說: “你沒來時,剛才我同稼祥商談了一下渡過金沙江後的作戰方針。鑑於半年來的行軍、作戰,野戰軍頗有傷亡,會合四方面軍,建立川西根據地,是當務之急。我們曾致電張國燾,要他西渡嘉陵江,策應我們,不知他們的行動如何?現在敵人封鎖得緊,消息不靈了,我們如同聾子。” 王稼祥有點感傷地說: “現在,一方面軍的力量是弱了,如果四方面軍的兵力強,兩軍會合,才能更好地創建新的根據地。”

洛甫接過王稼祥的話說: “剛才,我從恩來那裡來,軍委總部三局通過各種途徑,終於獲得四方面軍的情報。” 毛澤東與王稼祥同時無比關心地問道: “怎麼說?” “大意是說,四方面軍已於四月從蒼溪秘密西渡嘉陵江,向西移動,取道通江、巴中,正向閬中、劍閣、昭化一帶活動。” 不等洛甫講完,毛澤東趕快起身朝懸掛地圖的牆壁走去,一手插腰,一手在川北的範圍內用心尋找間中、劍閣、昭化這幾個地方,看看他們所在的位置。查找看後,毛澤東回到長板凳上坐下對洛甫、王稼祥說: “從張國燾他們活動的大方向看,是在同我們靠攏。” 王稼祥馬上說: “這就好了。” 毛澤東說: “我們應加強和四方面軍的聯繫,兩軍爭取早日會師。要隨時注意四方面軍的動向,把我們的情況及時電告他們。”

洛甫說: “恩來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作了安排。” 毛澤東點燃一支煙,吮吮下唇對洛甫說: “部隊通過彝族區後,很快就要過大渡河了,一會,我們到恩來那裡去,研究一下渡河方針,石達開就是敗在這裡的。” 洛甫說: “國民黨的報紙說,希望我們成為第二個石達開。” 毛澤東說: “要使蔣介石的夢想落空,我們必須作好渡河的充分準備,因為這又是一道天險。你去通知一下劉英,我們開會時讓她作好記錄。” 毛澤東不叫其他人去通知劉英,這件小事讓洛甫去做,看來是“大材小用”。其實洛甫心裡明白,是毛澤東對他的關心。他深知毛澤東是個有心人。 洛甫找到了劉英,把自己身上配帶的自來水筆遞給她說: “政治局成員要在恩來那兒開會,老毛讓你做記錄,這支筆,暫時藉給你用。”

劉英接過這支黑色桿子上面罩著一個黃褐色筆套的鋼筆,端詳著、撫摸著,十分寶貝。她記得還是1929年在莫斯科孫逸仙中國勞動者大學讀書時用過這種筆,回到根據地就再沒看到了。在根據地寫文章做記錄都是用毛筆、土紙,突圍出來,用毛筆不方便,大部改用鉛筆。 洛甫對劉英說: “開會時,這支自來水筆屬於你,開完會,你替我保管。如果不是我每天要寫那麼幾百個字的日記,我可以把它送給你。不過,不要緊,這支筆我們兩人共用吧。” 劉英笑了起來,亮著一對黑黑的眼珠。 洛甫陪著劉英朝周恩來住的地方走去。 5月的川西北,春意盎然。沿途的樹木長出新的綠葉,蔥翠一片。喜鵲鳴叫著在林子裡飛來飛去,地上的小草一叢叢四處泛綠。他們穿過一片青杠林,走過一條小河,河上是用兩棵木棒搭架的便橋,來到一片開闊的平地。只見壩子裡種滿一望無際的罌粟,正是開花的季節,五顏六色的花朵爭奇鬥艷,深紅的,淺紅的,暗紅的,配以綠葉,無比絢麗。一對對蝴蝶在花間款款穿飛,蜂飛蝶舞,春光爛慢。劉英對洛甫說:

“山區不容易有這麼開闊的壩子,竟種上這麼多的罌粟,實在可惜。” 洛甫點點頭: “是啊!良田美土,竟為毒物所佔,使人惋惜。要是種上糧食,該多好啊。難怪川黔兩地吸食鴉片的人多。” 停了停,洛甫關心地說: “劉英同志,老毛調你來中央隊,說你在後梯隊苦,怕身體受不了。” “苦什麼?苦慣了!我倒不怕,要說苦,二縱隊三梯隊也真苦,是全軍的運輸隊,幾乎蘇維埃的全部財產——各種沉重的機器、印刷鈔票的、文件的、造軍火的,以及文件、銀元、糧食、通訊設備等等,全靠運輸員和民夫肩挑背扛人抬,負載極其沉重。我這個政治部主任也難當吶。思想工作不好做,硬著頭皮也要去做。後梯隊不亞於前方作戰部隊,有時比他們還苦。記得在湖南境內翻一座大山時,我們運輸隊的人和騾子跌下去不少,一夜只能走五、六里路。那些新入伍的小戰士,掙扎著抬著機器一邊悄悄走,一邊悄悄流淚,都沒一句怨言。隊伍減員嚴重,民夫跑的不少,思想工作多哇。”

洛甫深抱同情地說: “也真是。” 走著走著劉英身子出汗了,她鬆了松頭上的帽子,掠了一下帽下的短髮接著說: “突圍出來苦,在蘇區不苦?不知你吃過蒲席包飯沒有?” 洛甫笑著點點頭: “當然吃過,不吃就要餓死。” 劉英所說的蒲席包飯,指的是在瑞金時,每人只有一點極少的定量,做飯時,每人一個小蒲席包,掛上寫著各自名字的牌子,放在鍋裡煮。蒲席包裡,飯不像飯,粥不像粥,本來就是極粗糙的米,還混著不少砂粒。沒有鹽吃,大家就想法刮磚壁牆腳的陳年硝鹽代替。因為飯菜沒有味道,大家就拼命吃辣椒,結果紛紛生疥瘡。硝鹽又苦又澀,弄得疥瘡又痛又癢,苦不堪言,劉英嘗夠了苦頭。為此,衛生部長賀誠禁止吃辣椒,少共中央局還專門組織“輕騎隊”檢查執行情況,發現“違令”的,就以挑大糞作“處罰”。結果有些人就是甘冒挑大糞的“處罰”,也要違令吃辣子。四川、湖南人不吃辣子行嗎?何況飯食是那樣的粗糙乏味!

回憶起那些難忘的往事,艱苦的歲月,劉英內心衝動不已。 洛甫是個高個子,而劉英則小小巧巧,他倆走到一起顯得有些不協調。以致洛甫說話時總是俯下頭來,像和小妹妹交談。而劉英講話時則揚起頭,似向敬愛的兄長、抑或師長請教。洛甫戴著近視眼鏡,舉手投足,一身斯文,溫文爾雅;劉英直率,活潑開朗,有股倔勁。他倆的性格可以說截然不同,卻走到一起來了,從在莫斯科認識至今,已有6年的光景了。 劉英回味著說: “那時咱們的生活,也夠清苦,嘴饞的時候,大家只有來一頓'精神會餐'。” 洛甫笑了笑: “四川人叫做過乾癮。” 劉英也跟著噗哧地笑了起來: “過過乾癮也舒服啦,小平最會吹殼子,吹得聽的人直嚥口水。” 洛甫笑了,笑得比較含蓄,目光中流露出一層溫存的意蘊。 劉英是長沙第一女子師範學校的首批學員,由於校長徐特立開明進步的辦校方針,女子師范成為培養革命人才的學校。在共產黨員教師羅學瓚、週以粟、陳章甫等人的教育下,加之學生中的共產黨員譚國輔等人的影響,抱著讀書自主自救思想入學的劉英,不久即被捲入革命的群眾運動。劉英是在革命的高潮中參加革命的。 1925年,20歲的劉英即加入共產黨。大革命失敗,中國革命遭到重大挫折,“馬日事變”以後,長沙成了全國白色恐怖最嚴重的地區,曾經與劉英朝夕相處,親切地叫她“毛妹”的領導人王一飛、夏明翰、郭亮相繼被捕槍殺。但是,也正是在許多人落伍、頹唐的時候,嚴酷的階級鬥爭,使她受到一場嚴峻的考驗,劉英變得堅強起來。鬥爭把她從一名普通黨員、女學生推上了湖南省委候補委員、省婦女部長的崗位,成為一個忠貞的女共產黨員。 就在這個時候,劉英認識了湖南省委秘書長林蔚,她向林蔚第一次表示了純潔的愛情。可是他們結合僅僅才一個星期,1928年初,當劉英受省委派遣秘密到上海黨中央匯報工作的時候,林蔚被反動派殺害了。劉英完成任務後回到家裡,等著她的是無限的悲痛。劉英與林蔚的遺腹子,也因在湖南鄉下生病而夭折。愛情,對於劉英來說太短暫了,何其匆匆?像天邊的爝水,一閃即逝。可以說她還沒有真正享受到愛情的甜蜜,便速爾離開了愛情。愛情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太殘酷了。於是她撫慰著心靈的創傷,決定走出國門,到世界革命聖地莫斯科去求學,希望用為黨的辛勤工作,來填補愛情留給她的空白。可是偏偏在那兒又認識了洛甫。劉英倒沒在意,洛甫對她卻好感起來。 洛甫在愛情上,也自有他的不幸。 洛甫20歲的時候,正筆耕不輟,以少年文學家身份躋身於上海文壇的時候,家里為他娶了一個沒有文化的媳婦。思想活躍、渴求自由、具有新思想的洛甫,難與奉父母之命過門來的妻子相處,不得不離開南匯縣祝家橋張家宅這個閉塞而又封建的本家,到大上海呼吸新鮮的空氣,撇下嗷嗷待哺的長女維英與次女引梯。以後便孑然一身,投身革命,成為一個職業革命家,中共的要員之一。 洛甫始終認為,他的第一次婚姻不屬於他,他從沒吮吸過真正的愛情的甜蜜,但自認識劉英後,他封凍的心扉敞開了,一縷春風鑽進他的心底,終於喚起他對愛情的憧憬。 他喜歡劉英的人品; 他喜歡劉英的倔強; 他喜歡劉英在同齡人中的成熟; 他喜歡劉英對黨的事業忠貞不渝的精神。 3個月前,當一方面軍二佔遵義的空隙,洛甫叫特務員將劉英找來,請她吃了一頓酸而且甜的醪糟,向她提出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否不只做一般的同志。但忠厚的洛甫,說話不會轉彎抹角,那樣說的結果,竟沒有得到劉英首肯,反而在他們之間造成一個頗為尷尬的局面。劉英的回答是:“我早有打算,5年內不結婚。”這似乎是有點唐突而又貿然的回答,使得洛甫吃了一碗“閉門羹”。劉英在婚姻問題上“固執”得簡直令人不可思議。難道說,到這時她心靈上的創傷還沒痊癒?還沒撫平?還是由於環境太嚴酷,還不是考慮這件事的時候。 洛甫與劉英就這樣擺擺談談,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來到總部駐地。 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陳雲、劉少奇、鄧發、凱豐,都在那裡,就缺洛甫和王稼祥。顯然王稼祥因傷,行動不便,還沒抬來。 洛甫與劉英一進總部辦公室,毛澤東當即笑著問道: “劉英同志,你今天把書記'拐'到哪裡去了,害得我們等。” 大夥哈哈地笑了起來。 洛甫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紅著臉,像有什麼秘密被人窺測到了似的。 劉英微紅著臉蛋噘著嘴說: “毛主席,你就會開玩笑!” 毛澤東接著又說: “你們這麼親密,注意點啊,宿營的時候,提防我們派'監察委員''監察'你們的行動,別犯規。” 大夥笑得更響了。 劉英的臉龐一下紅了,嬌嗔地說: “毛主席,你——” 王稼祥用擔架抬來了。 周恩來收斂了笑容對大家說: “人到齊啦,現在我們開會吧。主要研究野戰軍強渡大渡河之事,以及過河後的行動方針。請洛甫同志主持。” 通過討論,政治局責成軍委對野戰軍強渡大渡河的軍事行動作了部署。迅速北進,爭取戰機,早日過江,進到川西北地區,會合四方面軍,建立根據地,是目前的戰略方針。會上指出,野戰軍渡過金沙江北上後,敵人已知紅軍會北渡大渡河入川西。敵人正想利用大渡河天險,大小相嶺及涼山等地的隔阻,彝民與紅軍的隔閡,阻擋紅軍。企圖以劉湘、蔣軍兩部突擊紅軍於大渡河南岸,另以川軍劉文輝、楊森、郭勳祺在北岸層層扼阻,破壞紅軍的渡河計劃。因此,軍委特別強調各兵團應以積極、迅速、堅決、勇猛、果敢的行動,消滅阻止野戰軍前進之敵,以急行軍姿態迅速過河。在渡河一時不可能時,必須準備進行較遠道的迂迴,或留在右岸進行一時期的作戰行動,以覓機再渡大渡河。中國工農紅軍決不能成為中國歷史上的第二個石達開,歷史的悲劇已經終結,不能重演! 開完會,洛甫走到劉英跟前,從桌上拿起劉英的記錄認真地看了一遍,審查是否把開會要點全記上了,然後用自來水筆將記得不恰當的地方改了改,溫和地對劉英說: “記錄我收下了,交給我保存。” 劉英心想,洛甫工作挺認真。 開會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了,只留下毛澤東、洛甫和劉英三人。 毛澤東對洛甫說: “現在沒事了,老張,放你幾個鐘頭的'假',陪劉英同志玩玩。”說得他們二人很不好意思。 劉英看見毛澤東的頭髮很長,許久沒有理了,後面的長發全遮住後頸,前面的搭拉下來可以蓋住嘴唇,幾乎和一個女人沒有區別了。於是對毛澤東說: “毛主席,你應該理理髮了。” 毛澤東隨口答道: “打了勝仗再理。” “理了再打勝仗不也一樣嘛!”劉英爭辯道。 “不一樣,是兩回事。” “怎麼會是兩回事?” “打了勝仗才理,說明我們的決心,理了再打勝仗,鬼才知道能不能打勝仗。” 洛甫在一旁抿笑了一下,心想毛澤東真會“詭辯”。 劉英看見沒有說服毛澤東,不服氣地說: “頭髮這麼長,不衛生,還是理了好。” “這,你就管不著了,乾淨不干淨,不在表面,在內心。我是不在乎外表的。”毛澤東點燃一支煙回答著。 劉英嘟著嘴說: “你叫我當你們的秘書長,不是規定要管你們的生活嘛,這,怎麼不該管?” “嗯!這個——你可把我問住了。”毛澤東嘿嘿笑了起來,接著又說: “好!好!接受秘書長的監督,等部隊順利渡過大渡河後,一定理。” 毛澤東、洛甫、劉英在總部吃了晚飯,毛澤東因還要同周恩來具體研究搶渡大渡河的計劃,今晚就在總部留宿,不回中央隊駐地了。擦黑,劉英點亮一盞馬燈,與洛甫一道返回中央隊。 一路上,劉英心裡有些不平靜,許多往事一下匯於胸中。想到在蘇區與洛甫接觸時,同志們總愛拿她同洛甫開玩笑,或者有意將他們二人連在一起。突圍西征以來,每次去總政治部找李富春,如遇上洛甫,只要蔡暢在場,蔡暢總是笑著叫劉英。有一次,還要劉英快給洛甫煮醪糟吃,是否要劉英“回報”二進遵義時洛甫對劉英的招待?劉英心里納悶,心想那次吃醪糟,怎麼傳到蔡暢耳裡?肯定是特務員小彭將她“出賣”了。因為當時只有小彭在身邊。 洛甫的眼睛不好,劉英手中的馬燈總是盡量照著洛甫腳下的路,生怕他因視力不及而跌跤。開始,他倆默默地走著,各想各的心事,不說話。當然洛甫比劉英想得更多,他還想著下午研究的搶渡大渡河的事,太平天國一代名將石達開就是敗在大渡河邊,讓清朝曾國藩的兵收拾掉的。紅軍面臨的危機依然存在,部隊能否過大渡河,這又是一個關鍵,一道難關,洛甫為此頗為憂心。 洛甫對劉英說: “我們前面是天險大渡河,敵人有重兵把守,後面有幾十萬敵軍追趕,西面是人煙稀少的少數民族地區,我們遇到的困難不少啊。” 劉英十分關心地說: “聽說太平天國的一支部隊,就是在大渡河邊覆沒的。” 洛甫回答說: “七十多年前,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被清兵逼到大渡河邊,他的部隊已經渡過去一萬多,這個時候他的妻子正生兒子,石達開決定要大慶一番,又召回渡過河的兵士,於是對岸被清兵搶占。就這樣石達開失掉戰機,進退失據,終於全軍覆滅。” 劉英感慨地說: “這簡直是一個歷史悲劇。石達開不應該為了一個兒子而葬送全軍。” 洛甫調侃地說: “因為是王子嘛。” 劉英頗為關心地說: “我們到了大渡河邊,不能延誤,得迅速渡河,不能讓歷史悲劇重演。” 洛甫回答道: “那是當然,下午我們已經研究了渡河方針,周恩來去具體執行。” 他倆既然已經打開了話匣子,也就不像開始時那麼拘謹了。劉英看見手中拎著的小馬燈很亮,紅紅的小火苗在山區的夜裡一閃一閃,像一隻螢火蟲在暗夜裡飛動著,閃著清亮的光輝。她心想,如果沒有小馬燈,他們不知要摸索多久才能返回駐地。這小馬燈真好,於是高興地對洛甫說: “在黑夜裡,這小馬燈倒是頂亮的。” 洛甫接著劉英的話說: “這是'流螢'(劉英)嘛!” 洛甫的意思是暗指劉英的個子雖小,但很有光芒,借題誇耀劉英。 劉英心裡暖融融的。 劉英突然想起毛澤東告訴過她的一件事:說的是部隊在經過湖南的山區時,一次洛甫騎在馬背上打瞌睡,不小心從山上跌下來,所幸馬沒跌死,人沒受傷。毛澤東知道後為此寫過一首打油詩,當著她和洛甫的面念過,用這個來開他們的玩笑。劉英想起此事,心裡感到一陣溫馨和詼諧,竟下意識地格格笑出聲來。 “笑什麼?”洛甫感到納悶。 “笑你過湖南從馬上跌下來,毛主席寫過打油詩笑你這個大書生。” “那時也太困了,沒天沒夜的行軍,還有不跌跤的!你還記得老毛寫的那幾句詩嗎?”洛甫笑著說。 “記得,我念給你聽。劉英有板有眼地念起來: “洛甫騎馬過湖南, “四腳朝天滾下山, “人沒受傷馬沒死, “菩薩保佑你平安。 “是不是這樣?” “大約是這樣,你的記憶真好,我差點搞忘記了。”洛甫點點頭說。 劉英溫存地說: “毛主席很風趣,真愛開玩笑。” 洛甫笑著說: “他是'趁火打劫',人家跌跤了,還開玩笑,拿人家來開心。” 劉英'不以為然'地回答說: “當時你從馬背上跌下來,一定很狼狽,惹得大家好笑,毛主席寫首打油詩讓大夥高興高興,趕走疲勞不也很好嘛。” 洛甫說: “老毛也有嚴肅的時候,嚴肅認真起來,使你難予接受。過去在江西蘇區的時候,我和他有一些接觸,但真正對他有一點了解,還是突圍出來,在行軍路上。” 劉英側著頭注視著洛甫的臉龐: “你說說。” “記得在出發以前,最高三人團決定將我們一律分散到各軍團去,毛澤東堅決反對,不同意這麼作,說這樣不利於集中研究問題,解決問題。最後,三人團採納了毛的意見。宿營的時候,老毛又提議,要我和王稼祥同他住在一起。於是,我經常聽到他批評過去中央的領導,言詞相當激烈,有時近乎於尖刻。他認識問題相當深刻,批評起人來,有時也不大講情面。特別是政治原則問題,觀點鮮明,鞭辟入裡。從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之後,軍事上的問題,大家多聽他的。雖然會上明確,讓他協助恩來指揮,但恩來謙虛,十分尊重老毛,多以老毛的意見行事。老毛對政治問題,一點不馬虎,生活倒很隨便。” 劉英拎著馬燈,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著,一邊注意聽著洛甫的談話。 “哐當!”洛甫的左腳不小心踩在一個低窪的水坑,鞋襪全濕了。劉英憐惜地說: “當心點,不要又來一個'四腳朝天'哇。” 洛甫站著甩著鞋上的積水說: “只顧和你講話,沒有註意看腳下。” 停了一會,他們又繼續趕路。 洛甫感到對毛澤東的話還沒講完,想了想又對劉英說: “老毛有時也有點偏激,把問題看得過重。比如前不久的會理會議,林彪是應該批評的,在困難的時候,多走一點路算什麼?不應該提改變前敵指揮,對遵義會議的領導不應該產生動搖。在這個時候,直接和敵人硬頂不行,繞點圈子,是必要的,林彪不應該大驚小怪。可是老毛說這是右傾機會主義行為。這樣就把問題看嚴重了。同時還連帶批評了我和彭德懷。其實,要彭德懷出馬,也只是林彪的想法,與老彭無關。我在中央負總責嘛,林彪有意見,自然給我反映,怎麼可以說是我們串通一氣來反對他哩!當時,我感到受了委屈,想聲明,說說原委,但一看老毛在氣頭上,為了戰勝危機,扭轉部隊的被動局面,老毛和恩來也夠辛苦,老毛也焦急,當一聽到不對的意見,就沉不住氣啦。老毛對我的誤解,以後再找個機會說說,我想以後總是有機會的。不過,老毛雖然對我有意見,有事還是愛找我商量,傾聽我的意見,只要認為我的意見有道理,他就採納。我有事,也愛同他商量。他有戰略眼光,看得遠,有魄力,也十分講究鬥爭藝術。這段時間,沒有他與恩來的指揮,部隊還要遭到更大的損失。” 聽了洛甫的一席話,劉英對洛甫又有了進一個的了解:為了領導人之間的團結,合作共事,自己甘受一時的委屈,這種相忍為黨,相忍為革命事業的品質,深深打動了劉英的心。 劉英默默地承受著洛甫的愛與毛澤東他們的關心。劉英對於洛甫,已經由尊敬而轉變為愛戀了。但她心底打定主意,這個問題,現在不說,一心工作。劉英在婚姻問題上,何其'固執'啊! 第二天下午,劉英有事到毛澤東那兒去,踏進毛澤東的房間,劉英看見毛澤東剛起床,正在洗臉。毛澤東眨眨眼說: “昨晚我在總部只睡了兩個鐘頭,今天上午回來補了一下瞌睡,剛睡醒。” “你昨天不是說,要看看遵義政治局擴大會議的記錄稿嘛,給你送來了。” “啊——讓我看看”。毛澤東樂呵呵地說著。 毛澤東洗了臉,然後又用那張原本是白色,現在染滿汗漬已經變成淺黃色的洗臉毛巾洗腳。兩隻粗大的腳板,在木盆裡像個小孩一樣交替上下擊水,發出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劉英看見毛澤東用洗臉毛巾洗腳,感到不衛生,當即制止說: “毛主席,你怎麼洗臉洗腳用一塊毛巾!等打下了城市,再發一條給你,這樣多不衛生呀!” 毛澤東將雙腳踏在木盆邊沿,揚起頭對劉英說: “你以為上面比下面乾淨嗎?你看,鼻子和嘴這才臟呢?腳板成天套著襪子、鞋子,保護得好好的,比嘴巴鼻子乾淨。” 劉英笑了,心想毛主席真會講,橫說豎說都有理。 毛澤東邊擰毛巾邊說: “這毛巾還是打下遵義發的紀念品,你看上邊印著'遵義紀念品'幾個紅字,是'三友實業社'出的。我喜歡它。” 毛澤東洗了腳,穿上鞋子,站起來,然後點上一支香煙吸著,在屋裡踱來踱去。他問劉英: “昨天和洛甫談得如何?” 劉英眨眨眼,神秘地說: “我向他說了,我不找愛人,5年不結婚。” 毛澤東停下來說: “那可不行啊,讓人家等那麼久,你知不知道,洛甫已經是三十五歲的人了。” “三十五歲,與我何干?”劉英嬌嗔地回答說。 “你是一個革命者,有責任幫助一個同志嘛,洛甫是個好同志。” “這我知道。”劉英點頭。 “知道就好了。”毛澤東笑微微地說。 周恩來走進屋來。 劉英知道周恩來一定有事找毛主席說,便迅速起身告辭。離開的時候,親切地招呼了一下周恩來。 毛澤東問周恩來: “有事嗎?” “剛才接到三局報告,四方面軍正分兩路向北奪取平武,向西奪取北川,正在與胡宗南部隊周旋。他們的戰略方向是西向岷江地區,他們提出的口號是建立川西北根據地,迎接中央紅軍北上。又聞四方面軍已在北川、茂縣、理縣一帶少數民族雜居的地區,成立了'蘇維埃西北聯邦政府'。” 不等周恩來講完,毛澤東插了一句: “這又是張國燾的創造發明了。” 周恩來接著說: “張同燾還在茂縣成立了'中共西北特區委員會'。” 毛澤東感到驚訝: “他怎麼沒有請示中央呢?這件事,可能洛甫也不知道,沒聽他講過。” 周恩來說: “國燾看見我們被逼了出來,可能認為蘇維埃運動不適合中國,竟懷疑起蘇維埃不能在中國成功。” “不管怎麼說,應該給中央通報一下。”毛澤東斷然說道。 “中央處於流動狀態,他們可能不便於聯繫。”周恩來解釋說。 “這個人是有點獨出心裁,有時特別不大愛聽招呼,憑個人意志辦事。” “他的行動,還是在配合我們,策應我們,這點還是好的。” 毛澤東沉思了一下,意味深長地說: “這個人難駕御喲!” 周恩來琢磨著毛澤東的話,沒有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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