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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

傀儡主人 罗伯特·海因莱因 5946 2018-03-14
我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一想到從衣阿華回來的一路上,在一輛封閉的車裡,那東西就在我身後爬,我的胃就受不了。我不是個愛嘔吐的人——有一次,我在上水道中躲了四天——可這種東西!你不知道見到一個會對你產生多大影響,除非你親眼見到,並且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我強忍著噁心,說道:“我們看看怎麼把這東西弄下來。也許還能救活賈維斯。” 我並沒有真這麼想;我內心深處預感到,任何人,只要被這東西附體,他就毀了,永遠毀了。我想我有點迷信的想法,覺得這東西“吞噬靈魂”——當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老頭子揮手讓我們靠後,“別再提賈維斯了!” “可是——” “別嘮叨了!如果他能救活,時間稍長一點也沒關係。在任何情況下——”他突然停了下來,我也沒有再說什麼。我知道他的意思。個人至上的原則在已經不適用於賈維斯了。我們是可以犧牲的,而美國人民則不能。

原諒我上面的話吧。我喜歡賈維斯。 老頭子握著手槍,小心謹慎地繼續觀察不省人事的特工和他背上的東西。他對瑪麗說:“讓總統出現在屏幕上,特號0007。” 瑪麗走向他的辦公桌,照辦了。我聽見她對著隔音式聽筒說話,但我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寄生蟲上。 寄生蟲一動不動,沒有離開它的寄主,而是緩緩地博動,令人厭惡的波紋向四周蔓延開來。 片刻後,瑪麗報告說:“聯繫不上他,先生。他的一個助手在屏幕上。” “哪個助手?” “麥克多諾先生。” 老頭子有點不願意見他,我也一樣。麥克多諾是一個特工,也是個討人喜歡的人,他很有禮貌,對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看法。總統用他充當緩衝墊的角色。 老頭子大吼大叫,甚至沒有打開聽筒的隔音功能。

不,總統不在。不,消息傳不到他那裡。不,麥克多諾先生沒有越權;總統曾明確表示,老頭子不在特殊名單上——當然,其實並不存在這樣一個名單,麥克多諾先生自然也不會承認有這個名單。對,他很樂意安排預約;無論如何,他願意把老頭子擠進去,說話算話。下個星期五怎麼樣?今天?完全不可能。明天?同樣不可能。 老頭子關掉屏幕,我以為他馬上要中風了。可過了一會兒,他深深地吸了兩口氣,面部放鬆了。他步履沉重地朝我們走過來,說道:“戴夫,悄悄到下面大廳裡,請格雷夫斯博士進來。你們其他人保持距離,提高警惕。” 不一會兒,生物實驗室的主任進來了,進來的時候還擦著雙手。 “博士,”老頭子說,“這裡有一個還沒死的。”

格雷夫斯看看賈維斯,然後更仔細地觀察賈維斯的背。 “有意思。”他說,“太奇特了。”他單腿跪下來。 “靠後。” 格雷夫斯抬頭看著他,“可我必須有機會——”完全是講道理的語氣。 “機會,機會個屁!聽著——我讓你研究這東西,這不錯,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目的。首先,你必須讓這東西活著。第二,你不能讓它跑了。第三,你必須保護好你自己。” 格雷夫斯露出微笑,“我不害怕這東西。我——” “害怕這東西!這是命令。” “我認為,我們把它從寄主身上摘除之後,必須安裝一個保育箱來養著它。上一個標本是死的,我們沒有多少機會來研究其物質成分和化學性質,但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這東西需要氧氣。你把那一個悶死了。不要誤會我的意思,不是空氣中的氧,而是寄主身上的氧。也許一條大狗就足夠了。”

“不行。”老頭子嚴厲地說,“留在原處。” “啊?”格雷夫斯滿臉驚訝,“這個人是志願者嗎?” 老頭子沒有回答。格雷夫斯繼續說道:“人體實驗的參與者必須是志願者。你知道的,這是職業道德。” 這些搞科學的墨守成規,從不敢越過雷池半步。老頭子讓自己冷靜下來,細言細語地說:“格雷夫斯博士,只要是我部署的任務,這個部門的每一個特工都是志願者。請執行我的命令。找張擔架來,把賈維斯弄出去。要小心。” 他們把賈維斯推走之後,老頭子讓我們解散了。戴維森、瑪麗和我要去休息室喝上一杯,也許四杯。我們需要喝一點。戴維森還在顫抖。 第一杯酒喝下去之後情況沒有好轉,我說:“你看,戴夫,我和你一樣,也對那些姑娘感到難過——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解脫出來吧;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很可怕嗎?”瑪麗問。 “相當可怕。我不知道我們殺了多少,也許是六個,也許是十幾個。沒有時間謹慎行事。我們沒有向人開槍,至少,我們的目的不是殺人。我們是向寄生蟲開槍。”我轉向戴維森,“這你明白嗎?” 他似乎振作了一點。 “是這樣。它們不是人。”他接著說道,“如果工作需要,我想我能對自己的親兄弟開槍。可這些東西,不是人。你向它們開槍,可它們還是向你撲來。它們不——”他停了下來。 我能感覺到的只有憐憫。過了一會兒,他起身去門診部去打針,以消除他的痛苦。 瑪麗和我又談了一會兒,想找出答案,但並沒有什麼結果。隨後她說她困了,到女宿捨去休息。 老頭子已經下令所有人員當晚都睡在辦公地點,因此,喝了一杯睡前酒,我去了側樓的男宿舍,鑽進睡袋。

我並沒有立刻入睡:我能聽到我們上方的城市低沉的隆隆聲。我一直在想,如果處於得梅因目前的狀態,這座城市會是什麼樣子。 警報驚醒了我。我跌跌撞撞穿上衣服,警報聲漸漸消失了。接著,內部通訊系統傳來老頭子高聲叫喊的聲音,“防毒氣、防輻射程序!密封所有地方——所有人員到會議室集中。行動!” 身為外勤特工,我沒有本地任務,是一個額外人員。我從生活區緩緩走下隧道,來到辦公區。老頭子在大廳裡,一臉冷酷。我想問他出了什麼事,但是那裡還有比我先來的十幾個工作人員、特工、速記員和其他人員,我想我還是不問的好。過了一會兒,老頭子派我到值勤的衛兵那裡去拿進門記錄。 老頭子親自點了名。很明顯,目前所有簽了名的活人都來到了會議室,從老頭子年邁的私人秘書海因絲小姐到部門休息室的服務員,所有人都到了,除了值勤的衛兵和賈維斯。記錄錯不了;我們記錄每個人的出人情況,比銀行記錄貨幣流通的情況還要嚴格。

老頭子讓我出去叫門衛。門衛又給老頭子打了電話,以確認他離開崗位沒有問題;隨後他才鎖上門,跟我一起進去。我們進去後,賈維斯竟然也在,由格雷夫斯和他的一個實驗室人員照看。他站在那裡,裹著一件醫院的病號服,顯然恢復了知覺,只是看上去有點遲鈍。 看到賈維斯以後,我開始預感到即將發生什麼事。老頭子並沒有讓大家繼續瞎琢磨。他面對參加會議的所有人員,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抽出了手槍,“一個入侵的寄生蟲逃掉了,就在我們中間。”他說,“對於你們中的某些人來說。這種做法有些過分。我必須解釋一下,我們所有人的安全——人類這一種族的安全——全係於此,就看我們能不能精誠合作,完全服從了。”接著,他簡短地解釋了這種寄生蟲到底是什麼,並說明了目前的局勢。 “換句話說,”他總結道,“這種寄生蟲,幾乎可以肯定,就在這個房間裡。我們中間有一個人看上去是人,其實是一具行屍走肉,遵照我們不共戴天的、最危險的敵人的意志行事。”

大家發出了嗡嗡的議論聲。人們在偷偷地互相觀察,有的人還試圖和其他人拉開距離。剛才我們還是一個和諧的集體,現在卻成了鳥合之眾,互相猜忌。 我自己也感覺到了這一點,還發現自己正緩緩地往後退,想離我旁邊的人遠一點。那人是羅納德,休息室的服務員,我認識他多年了。 格雷夫斯清了清嗓子。 “頭兒,”他開始說道,“我想讓你明白我採取了一切合理——” “住嘴。我不想听任何藉口。把賈維斯帶到前面。脫掉他的衣服。” 格雷夫斯閉上嘴巴,他和他的助手執行了命令。賈維斯看來根本不在乎;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周圍發生的一切。他左臉的顴骨直到鬢角有一道難看的紫色傷痕,可這並不是他麻木不仁的原因,我打他時沒有那麼重。格雷夫斯一定是給他用了麻藥。

“把他轉過來。”老頭子命令說。賈維斯由著別人把他轉了一圈。肩膀上和脖子上都有紅色的疹子,這就是鼻涕蟲的特徵。 “你們大家都看到了這東西依附在他身上的部位。”老頭子說道。 會議室發出一陣低聲議論,賈維斯的衣服被剝下來時,還有人發出尷尬的笑聲;現在卻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老頭子說:“現在,我們要找到那隻寄生蟲!再進一步,我們要活捉那東西。但是,你們這些迫不及待、手癢癢地想開槍的小伙子們得注意。你們都看到了寄生蟲依附在人體上的部位。我警告你們,如果寄生蟲被擊斃了,我就要槍斃擊斃它的人。如果你們為了抓住它不得不向寄主開槍的話,朝下打。到這兒來!”他用槍指著我說。 我朝他走去;他讓我停在他和大家之間。 “格雷夫斯!別讓賈維斯擋著路。讓他坐在我後面。不,別讓他穿衣服。”賈維斯被領著穿過會議室,仍然昏沉沉的。格雷夫斯和他的助手也過來了。老頭子的注意力轉向我。 “拿出你的槍,丟到地板上。”

老頭子的槍對准我的肚臍;我小心翼翼地掏出我的手槍,扔到離我大約六英尺的地方。 “脫掉你的衣服——全部。” 我不是一株嬌滴滴的紫羅蘭,但執行這樣的命令確實有點窘迫。老頭子的槍讓我克服了這方面的阻力。 我脫光之後,幾個年輕姑娘咯咯地笑起來,這對我克服尷尬沒起到任何正面作用。她們中有人說:“不錯嘛!”聲音還不算小。另一個姑娘則說:“我得說,挺結實。” 我像新娘子一樣羞紅了臉。 上下審視我一番之後,老頭子讓我拿起槍站在他身邊。 “掩護我。”他命令說,“注意門口。你!多蒂還是什麼——你是下一個。” 多蒂是個秘書。她當然沒有槍,警報響起的時候她顯然還在床上,因為她穿著垂到地板的長睡衣。她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但並沒有脫衣服。 老頭子對她晃著手槍說:“快點——脫下來!這還要一整夜嗎?” “你真讓我脫?”她難以置信地問。 “脫!” 她嚇了一跳——幾乎真的跳了起來。 “行!”她說,“犯不著為這種事掉腦袋。”她咬著下唇,緩緩解開腰間的釦子,“為這種事,該給我發一筆獎金才對。”她不服氣地說,隨後嘩啦一下子,把睡衣脫了下來。 她花了點時間擺了個姿勢,雖然時間不長,但人人都瞧出來了。這種做法確實有點破壞印象。雖然我沒有情緒欣賞,但我承認她還真有點可以展示展示的本錢。 “過來靠牆站著。”老頭子粗暴地說,“倫弗魯!” 老頭子一個個點名,叫一個男人,再叫一個女人,交替著來。這是個好主意,因為這樣做阻力最小。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這樣安排的。噢,媽的,我當然知道,老頭子做任何事都經過精心安排。我經受了折磨之後,後面的男人們就輕鬆多了,一本正經脫衣服。當然,有些人還是來屆地覺得尷尬。至於女人,有些“咯咯”地笑著,有些滿臉通紅,但沒有一個人過分地表示反感。換一個場合的話,我會覺得這件事很有趣。我們大家都對其他人有了比以往更多的了解。比如說,有一個姑娘,我們一直叫她“大胸”——算了,不說這些了。 過了大約二十分鐘,一絲不掛、直起雞皮疙瘩的面積之大,我真是見所未見。地板上的槍支堆了一大堆,好像是個軍火庫。 輪到瑪麗了,她麻利地脫掉農服,沒有任何挑逗的意思,真為大家樹立了一個好榜樣——老頭子真該第一個就叫她,而不該叫多蒂那個小騷貨。脫光之後,瑪麗一點也沒有大驚小怪,雖然赤身裸體,卻很有尊嚴。我所看到的一切並沒有使我對她的感情冷卻下來。 瑪麗為那堆軍火增添了不少內容。我看出來了,她就是喜歡槍。至於我,我向來不用第二枝。 最後,除了老頭子本人和他的秘書海因絲小姐,我們全都精光赤條,顯然沒有被寄生蟲感染。我覺得他對海因絲小姐有點敬畏,因為她比他的年齡還大,而且喜歡支使他。 我開始明白附體者是誰了——假如老頭子剛才的分析不錯的話。但他也可能會出差錯,我們畢竟對那種寄生蟲一無所知,它或許會附在屋頂的大樑上,等著落在某個人的脖子上。 老頭子看上去很苦惱,用手杖戳著那堆衣服。他知道裡面什麼也沒有——或許他真的想弄個清楚。最後,他抬頭看著他的秘書。 “海因絲小姐——請吧,你是下一個。” 我心裡暗想,老天,這下非得動用武力不可了。 她沒有動。她站在那裡,怒視著他,猶如一尊受到傷害的處女雕像。我看出他就要採取行動了,於是,我靠近他說——從嘴角悄悄說:“頭兒——你自己呢?脫掉吧。” 他猛地一扭頭,看上去吃驚不小。 “我是當真的。”我說,“不是你,就是她。是你們倆當中的一個。把衣服脫了。” 無法避免,只好順從。老頭子完全明白這個道理。他說:“脫掉她的衣服。我是下個。”他的手伸向皮帶扣,樣子很嚴肅。 我讓瑪麗叫幾個姑娘去脫海因絲小姐的衣服。我轉過身來的時候,老頭子的褲子已處於降半旗的狀態——而海因絲小姐的選擇是朝外衝去。 老頭子站在我和她之間,我無法開槍——其他特工都被解除了武裝!我又一次認為這不是意外。如果發現了寄生蟲,老頭子不相信他們會不開槍。他想得到那個鼻涕蟲,活的。 我理清頭緒的時候,她已經出了門,沿著走廊跑去。我本可以在過道中射中她的胳膊,但兩件事情讓我猶豫不決——首先,我的情感不能如此之快地轉過彎子。我的意思是說,在我心裡,她仍然是年邁的海因絲女士,老闆的老處女祕書,因為我報告中蹩腳的語法而沖我大喊大叫的人。第二,如果她攜帶了鼻涕蟲,我不想冒打死鼻涕蟲的危險開槍。不管怎麼說,我不是世界上的最佳射手。 她鑽進一個房間;我跟上去,但又一次猶豫了——完全是出於習慣:這是女廁所。 猶豫只是一瞬間的事。我猛地撞開廁所門,槍握在手裡,四下查看。 右耳後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似乎經過了一段很長、很舒緩的時光,我這才倒在地上。 我無法清楚地敘述接下來的事情。首先,我昏了過去,至少有一段時間是這樣的。 我記得發生了爭鬥,還有叫喊: “當心!” “該死的——她咬了我!” “當心你的手!當心你的手!” 隨後有人比較鎮定地說:“把她的手腳捆起來,快點——要小心。” 又有人說:“他怎麼辦?” 另一個人回答:“等會兒再說。他沒受重傷。” 他們離開時,我還沒有真正恢復知覺,但我開始感到一股生命的潮流在我體內湧動。我坐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什麼事。我站起來,跌跌撞撞走到門口。我在門口猶豫不決,警惕地四下觀察:沒看到任何人。我出了門,來到走廊,朝會議室反的方向走去。 到了外門,我突然驚訝地意識到自己仍然赤身裸體。我立刻放慢腳步,隨後又匆忙穿過門廳來到男宿舍的側樓。我隨手抓起能找到的衣服穿上。我找到了一雙鞋,太小了,但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跑回出口處,手指忙亂地一陣摸索,找到了開關;門開了。 我還以為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逃出來了。但有人喊了起來:“薩姆!”——就在我正要出門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衝了出去。我毫不猶豫地在面對我的六扇門中選了一扇,我打開這扇門,裡面還有三扇。我們稱之為“辦公室”的這塊地方十分擁擠,曲裡拐彎的通道一大堆,像意大利通心粉,可以讓任意數量的人員進進出出而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我終於走進了地鐵站裡一個賣水果和書籍的店鋪,向店主點點頭——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吃驚——我推開後門,融入人群中。這是一條我以前從來沒有走過的路線。 我趕上了上行的噴氣特快,在第一站就下去了。我轉到去下游的一側,在換零錢的窗口附近等著,最後等到了一個帶了許多錢過來的男人,我和他上了同一趟特快,他下車的時候,我也跟著下來了。在一個暗角里,我朝他的後頸劈了一掌。現在我有錢了,做好了行動準備。我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必須有錢,但我知道我準備採取的行動需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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