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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75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17344 2018-03-14
尼克和湯姆並肩走在空蕩蕩的人行道上。狂風呼呼地刮著,一列看不到盡頭的火車在漆黑的天空中飛馳,發出奇異的低吼聲。 “天哪!”湯姆要是醒著早就轉身跑了,但他沒醒——沒有完全清醒——而且有尼克在他身邊。冰涼的雨水夾著雪花不住地打在湯姆臉上。 “你知道嗎?我差點兒就死了。”尼克說。 “你差一點兒?”湯姆問道,”我的天!” 尼克笑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渾厚,很好聽。湯姆愛聽尼克講話。 “就差一點兒。感冒沒把我怎麼樣,但腿上的傷口差點兒要了我的命。看,這裡。” 尼克說著解開皮帶,脫下牛仔褲,彷彿根本沒感覺到寒冷。湯姆好奇地彎下腰。尼克腿上有一道可怕的傷疤,還沒有完全癒合,傷口從大腿根部開始,曲折地延伸過膝蓋,一直到小腿中部。

“這差點兒要了你的命嗎?” 尼克穿上褲子,係好皮帶。 “傷口不深,但是感染了。感染就是有病毒鑽進去了。感染最危險,湯姆。超級流感病毒就是通過感染把人殺死的。” “感染,”湯姆著迷似地低聲說道。他們接著向前走,彷彿是在人行道上飄動。 “湯姆,斯圖現在被感染了。” “不……不,不要這樣說,尼克……你,你把湯姆嚇壞了,我的天,是把我嚇壞了。” “我知道,湯姆,對不起。但你必須明白,他已在野外睡了兩週了,感染了肺炎,現在有些事情必須由你幫他去做。即使你做到了,他仍很可能會死,你要有心理準備。” “不,不要。” “湯姆,”尼克把手放在湯姆的肩上,但湯姆卻沒有一點感覺,彷彿尼克的手只是一陣輕煙。 “如果他死了,你和科亞克必須堅持下去。你要回到博爾德,告訴他們你在沙漠裡看到了上帝之手。如果上帝憐憫斯圖,斯圖會和你一起回去的……如果上帝要斯圖死,他肯定會死,像我一樣。”

“尼克,”湯姆懇求道,“不要……” “讓你看我的腿傷是有原因的。有治感染的藥,就放在這樣的地方……” 湯姆環顧四周,吃驚地發現他們已經不在街上,而在一間漆黑的商店裡——一個藥店。房間的天花板上用鋼琴線繫著一把輪椅,像一具可怕的機器屍體。湯姆右邊擺著一個標誌牌,上面寫著:急救藥品。 “先生,想買點什麼?” 湯姆轉過身,尼克穿著一件白大褂站在櫃檯後。 “尼克?” “是,先生,”尼克把幾小瓶藥擺在湯姆面前。 “這是盤尼西林,治肺炎的良藥,這是氨芐西林,這是阿莫西林,都很有效。還有這是V-青黴素,通常是給孩子吃的,但如果其他的藥都不管用,也可以試試。斯圖必須多喝水,還要多喝果汁,果汁有可能找不到,所以要給他吃這個:維生素C。還有,你必須扶著他走……”

“我記不住這麼多!”湯姆大喊道。 “恐怕你必須記住。沒有人能幫你,只有靠自己。” 湯姆哭了起來。 尼克向前一步,一揚手。沒有“啪”的響聲——湯姆再次感到尼克就像煙一樣從他身邊擦過,也許是從他體內穿過——但湯姆的頭同樣向後晃了一下,頭腦中彷彿聽到“啪”的一聲。 “不准哭。你不是孩子了,湯姆!要像個男子漢!上帝啊,像個男子漢!” 湯姆一隻手摀著臉,睜大眼睛望著尼克。 “記住要扶著他走,”尼克說,“先扶他靠好腿站起來。如果有必要,拽他起來。” “斯圖已經不是原來的斯圖,”湯姆說,“他經常大喊——衝著不存在的人大喊!” “他失去知覺了,那也要扶他走。讓他定時吃盤尼西林,每次一片。注意保暖,別讓他凍著。祈禱,這就是你所有要做而且能做到的。”

“好,尼克,我會努力做一個男子漢,我會努力記住你的話。但我希望你在這兒。我渴望你在這兒!” “盡你所能去做,湯姆,好吧。” 尼克不見了。湯姆醒來發現自己站在一間藥店的櫃檯前。櫃檯的玻璃板上擺著四瓶藥。湯姆衝著藥瓶注視了很久,然後把它們收了起來。 凌晨4點,湯姆回來了,肩膀上結著冰。外面雪小多了,東方漸漸露出一線黎明的曙光。科亞克狂喜地叫了起來,斯圖發出一聲呻吟,也醒了。 湯姆跪在他旁邊叫道:“斯圖!” “湯姆,我喘不過氣來。” “我拿藥來了,斯圖,尼克給我的。你吃了藥,感染就會好的。現在就必須吃一片。”湯姆從包裡拿出四瓶藥和一大瓶果汁——尼克錯了,他以為沒有果汁。湯姆在格林里弗的超市裡找到很多果汁。

斯圖拿起藥瓶放到眼前,“湯姆,你在哪裡找到的?” “藥店,尼克幫我找的。” “不,不可能。” “真的,是真的!你得先吃盤尼西林,看管不管用。哪一瓶寫著盤尼西林?” “這瓶……但,湯姆……” “不,你必須先吃藥,這是尼克說的。另外,你必須起來走路。” “我走不了,我一條腿斷了,又病得這麼重。”斯圖的聲音顯得有些生氣——這是病人的聲音。 “你必須走,要不我就拽著你走。”湯姆說。 斯圖又暈了過去。湯姆將一片盤尼西林放進他嘴裡,斯圖就著果汁下意識地把藥片服了下去,沒噎著。斯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湯姆輕拍著他的後背,彷彿是在照顧一個嬰兒。然後他使勁拉著斯圖,讓他用好腿站起來,接著連扶帶拽地帶著他在門廳裡走。科亞克焦急地跟著他們。

“求求你,上帝,”湯姆說,“求求你,上帝,求求你,上帝。” 斯圖突然大喊道:“我知道在哪裡能搞到洗衣板,格蘭!那家樂器店裡有。我在櫥窗裡看到了。” “求求你,上帝。”湯姆喘著氣禱告著。斯圖的頭耷拉在湯姆肩上,燙得像個火爐,那條傷腿直直地拖在後面。 在那個憂鬱的早晨,博爾德似乎無比遙遠。 斯圖與肺炎搏鬥了兩週。這期間,他喝了各種牌子的蘋果汁,葡萄汁,桔子汁,一瓶接著一瓶。但斯圖並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麼。他的尿很多,泛著一股酸味;大便又黃又稀,大小便完全失禁了,如同一個嬰兒。湯姆始終幫他保持著清潔,還堅持每天拽著他在門廳裡走走。 服用盤尼西林後兩天斯圖起了一身可怕的皮疹。湯姆改用氨芐西林後,效果好多了。 10月7日早晨,湯姆醒來時發現斯圖比往日睡得都熟,整個身體像被汗水泡過似的,但額頭很涼——昨天夜裡終於退燒了。接下的兩天,斯圖只是睡覺。湯姆經常要費力地喚醒他服藥。

10月11日,斯圖的病復發了。湯姆真擔心這將是斯圖生命的終點,但這次他的體溫沒像以前燒得那麼高,呼吸也不是那麼短促、沉重。 10月13日,疲憊的湯姆迷迷糊糊地倒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時發現斯圖坐在那裡,四處張望著。 “湯姆,”他輕聲說,“我還活著?” “活著,”湯姆欣喜地叫道,“我的天,還活著!” “我餓了,能幫我煮點湯嗎,湯姆?里而最好加點麵條,好嗎?” 到18日,斯圖有點力氣了。湯姆從藥店裡帶回一副拐杖,斯圖能拄著拐杖一次在門廳裡走上5分鐘。斷腿也開始癒合了,傷口處刺癢難忍。 20日那天,他穿著厚厚的內衣,外面裹著一件羊皮大衣,第一次到戶外呆了一會兒。 外面陽光明媚,卻透著一絲寒意。在博爾德,現在還剛到中秋,到處飄著金黃色的山楊樹葉,但在這裡冬天已近得可以感覺到了。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斯圖可以看到一塊塊的凍雪。

“我也沒有把握,湯姆,”斯圖說,“但我想我們能到達大章克申。這之後就不好說了。山上會有深深的積雪。唉,我現在一步也走不了,只能等身體完全恢復了。” “那要多久,斯圖?” “不知道,湯姆,只有等待。” 斯圖打定主意,絕不能操之過急,不能走得太早——一度離死亡只一步之遙的他現在更百倍珍惜自己正恢復活力的生命。他希望身體能完全康復。 他們離開門廳,搬進飯店一層兩個相通的房間。走廊對面的房間成了科亞克的臨時公寓。斯圖的腿一天天復原,但因為接得不正,長好後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麼直,除非有喬治·理查德森在,把腿折斷後重新接上。像現在這樣,即使好了,不用拐杖了,也只能是條跛腿。 斯圖開始鍛煉傷腿,努力使它最大限度地康復。讓斷腿恢復75%的活動能力也需要花很長時間,但斯圖明白,他有一個冬天的時間鍛煉。

10月28日,格林里弗降了5英尺厚的大雪。 “如果我們不趕緊行動,”斯圖望著窗外的雪,對湯姆說,“整個冬天我們都會被困在猶他飯店裡了。” 第二天,斯圖和湯姆駕車來到城郊一個加油站。他們卸下兩個磨平了紋的輪胎,換上一對嶄新的防滑輪胎。換輪胎中間他們歇了好幾次,重活都是湯姆完成的。斯圖曾考慮換一輛四輪驅動的越野車,但想了想,還是認為他們應該相信自己的運氣。最後湯姆又往車上裝了一個四五十磅重的大沙袋。他們離開格林里弗,朝東方駛去。 11月2日中午,他們到達了大章克申。整個上午天一直是暗灰色的。車剛剛轉上城裡的中心大街,第一片雪就飄落到普利茅斯的發動機罩上。一路上他們也碰到過幾場小雪,但這次卻決不是飄幾片雪花那麼簡單。從天色看,暴風雪即將來臨。

“找個地方,”斯圖說,“我們可能得在這裡住一陣。” 湯拇指著前面一幢建築說:“那裡!頂上有顆星的那個飯店。” 那個頂上有顆星的建築是大章克申假日飯店。飯店門前的標語牌上用巨大的紅字寫著:1990夏盛會6.22-7.4。 “好,”斯圖說,“就住假日飯店。” 斯圖停車熄了火,心裡想著,車可能再也發動不起來了。下午2點,零落的雪花漸漸化成了一幅厚厚的白色雪幕,靜靜地從天上垂下來。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斯圖和湯姆看見科亞克站在門廳巨大的雙層門前,注視著門外靜止的白色世界。一隻藍色的鶼鳥在街邊一個被壓倒的遮陽傘上來回蹦著。 “天哪,”湯姆說,“我們被雪困住了,是不是,斯圖?” 斯圖點點頭。 “這樣我們怎麼回博爾德去呀?” “我們等到春天。”斯圖回答說。 “等那麼久?”湯姆有些失望。斯圖用手摟了摟大男孩的肩膀。 “冬天會過去的。”斯圖說道。此時連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們能否等那麼久。 黑暗中不時傳來斯圖的呻吟和喘息聲。終於,他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兩肘支撐著半坐起來,睜大雙眼瞪著漆黑的一切。斯圖長嘆一聲,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檯燈。他“啪啪”開了兩次才清醒過來——真是可笑,對電的依賴不知要多久才能忘卻。斯圖找到一盞氣燈點燃了,用夜壺方便了一下,然後倒坐在桌邊的椅子上。他看看表,凌晨3點15分。 又夢到法蘭妮了。噩夢。 總是這樣,法蘭妮痛苦地號叫著,臉上浸滿了汗珠。理查德森站在她兩腿中間,勞裡·康斯特布爾在一旁幫他。法蘭妮的兩腿架在不銹鋼支架上。 使勁,法蘭妮,快出來了。你做得很好。 透過喬治口罩上露出的雙眼,斯圖明白法蘭妮做得併不好。有意外發生。勞裡用海棉擦了擦法蘭妮臉上的汗水,將她散落在額頭上的頭髮捋到了腦後。 難產! 誰的聲音?一個飄渺的惡毒的聲音。低沉似有回音,像是用錄音機慢放出來的。 難產! 喬治的聲音:最好叫迪克來,告訴他我們可能不得不採取…… 勞裡的聲音:醫生,她大出血…… 斯圖點燃一支煙,煙泛著一股濃重的霉味,但噩夢之後,做任何事情似乎都是一種安慰。那是一個夢,只是一個夢。你不在什麼事情都會搞糟,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好了,把它忘了吧,斯圖爾特,她沒事,不是所有的夢都會變成現實。 然而近來,太多的噩夢都變成了現實。他總覺得這接連不斷有關法蘭妮的噩夢正向他預示著某種結局。 斯圖煙吸到一半就掐滅了。他惘然地註視著徐徐燃燒的氣燈。今天是12月29日,他們被困在假日飯店已經快1週了。時間過得很慢,他們每天無事就在鎮上游盪,從中也找回一點兒樂趣。 斯圖在格蘭大街邊上一個倉庫裡發現一台中型的本田牌發電機。他和湯姆用鐵鍊把它拖上雪橇,運回飯店對面鎮上的集會大廳裡。 “我們用它做什麼?”湯姆問道,“給飯店供電?” “給飯店供電功率不夠,”斯圖說。 “那做什麼?那運它回來幹什麼?” “你會知道的。”斯圖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把發電機放在集會大廳的配電室裡,湯姆很快就把這件事忘了——這正是斯圖所希望的。第二天,他獨自一人開著履帶式雪上汽車來到鎮上的電影院。此前的一次搜索中,他在電影院二樓的儲藏室裡發現了一台老式的35毫米移動電影放映機,用塑料布包著。從上面厚厚的灰塵判斷,被遺忘在那裡已經很久了。斯圖先用繩子把它從二樓窗戶吊了下去,然後藉助雪橇和鐵鍊把它運到了汽車上。 斯圖的腿癒合得很好,但把放映機從門廳拖到集合大廳中間仍花了他近3個小時。斯圖一直希望湯姆會碰巧路過,有湯姆幫忙,活能幹得快點兒,不過這樣會少些驚喜。但湯姆顯然忙自己的事去了,斯圖一天都沒有見到他。下午5點左右,湯姆回來了,頭上裹著圍巾,臉蛋凍得通紅。此時,給他的驚喜也準備好了。 斯圖從電影院裡帶回6部電影。晚飯後,斯圖隨便說道:“跟我去集會大廳一趟,湯姆。” “做什麼?” “去了就知道了。” 穿過積雪的街道就來到集會大廳。在門口,斯圖遞給湯姆一盒爆米花。 “這是乾什麼?”湯姆問道。 “看電影哪能沒有爆米花,你個笨蛋。”斯圖咧嘴一笑。 “電影!” “對。” 湯姆衝進大廳,眼前放映機已經架好,前面垂著巨大的銀幕,空空的大廳中間還擺放著兩把折疊椅。 “哇!”湯姆叫道,臉上驚喜的表情正是斯圖希望看到的。 “以前我曾在一家電影院里幹過3個夏天,”斯圖說,“要是放半截片子斷了,希望我還沒有忘記怎麼修。” “哇,”湯姆又叫了聲。 “換盤時我們得等一會兒,我不准備回去再搬一台來。”斯圖邁過放映機與發電機間雜亂的連線,走到發電機前,打開了開關。發電機歡快地運轉起來。斯圖關上配電室的門,擋住了裡面的光線和噪音。 5分鐘後,他們並排坐在大廳中央,觀看著史泰龍主演的《藍博Ⅳ-烈火搏鬥》。大廳裡迴響著16個音箱製造出的杜比立體聲效果,有時聲音大得連對白都聽不清了……但他們還是興致勃勃地欣賞著。 想著這些,斯圖笑了。有人可能會嘲笑他是傻瓜——他可以找台錄相機,接上電視,這樣呆在假日飯店裡就可以看上百部的電影。但斯圖總認為從電視裡看電影和在電影院裡看電影大不相同,但這還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很簡單:他們要消磨時間。 況且,其中有一部是狄斯尼公司最新出版的卡通片《奧利弗和夥伴們》,這部片從未出過錄相帶。湯姆把這部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笑得就像個孩子。 除了看電影,斯圖還做了20多個模型,其中包括一輛售價65美元由240個零件構成的羅伊斯-羅爾斯牌轎車。湯姆搭了一個奇怪但很壯觀的模型,佔去了飯店多功能廳近一半的面積,使用了各種材料和顏色。湯姆自己稱它為阿爾法月球基地。的確,他們一直在忙,但…… 你所想的太瘋狂了。 斯圖的腿好了,比他期望得要直得多,這部分要歸功於假日飯店的健身房和各種器械。雖然還有些僵硬和疼痛,但他己能夠不用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們不必太過著急,一切慢慢來。每天鍛煉20英里,準備帳篷、大睡袋、大量的濃縮食品。 當然,當瓦利山口的雪崩壓下來時,你和湯姆可以揮舞著幹胡蘿蔔叫它滾開!真是瘋了。 斯圖捻滅了煙頭,關上燈。過了很長時間,他才重新入睡。 早飯時,斯圖問道:“湯姆,你到底有多想回到博爾德?” “去看法蘭妮?迪克?桑迪?天哪,沒有什麼比回到博爾德更讓我高興。斯圖,他們不會把我那幢小房子拆了吧?” “不會,我敢肯定不會。我的意思是,對你來說,值不值得試一試?” 湯姆迷惑地望著他。斯圖正準備進一步解釋,湯姆說:“天哪!任何事情都可以試一試,不是嗎?” 又是這麼簡單就決定了。 11月的最後一天,他們離開了大章克申。 湯姆不用教就學會了駕駛雪上汽車的基本技術。斯圖在距假日飯店不到1英里的科羅拉多公路管理處發現了一輛大型雪上汽車。這輛車裝置了特大功率的發動機,能減弱狂風的整流罩,最重要的是,這輛改裝過的汽車有一個很大的開放式儲藏櫃,足夠讓一隻大狗舒舒服服地躺下,估計這以前曾用來放置各種應急設備。城裡有許多出售戶外活動用品的商店,斯圖和湯姆沒花多大力氣就全副武裝了起來。這些設備包括:輕型帳篷,厚厚的睡袋,每人一對滑雪板(儘管一想到要教湯姆滑雪斯圖就頭痛),大煤油爐,煤油燈,煤油,電池,濃縮食物,一支帶望遠鏡的步槍。 啟程之前,斯圖一直害怕他們會被困在雪地裡餓死。出發後第一天,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樹林裡到處都是野味,他以前從未見到過這麼多。這天快黃昏時,斯圖射中了一隻鹿。這是他上九年級以來射中的第一隻。上一隻還是他逃學出來和戴爾叔叔一起去打獵時打中的。那隻鹿很瘦,肉吃起來羶味很重,還有點苦。戴爾叔叔說這是牠吃蕁麻的緣故。這回是隻身強體壯的雄鹿。出發前斯圖從一家體育用品商店裡拿了一把大刀,他一邊用刀剖開雄鹿一邊想,冬天真是來臨了。大自然有它自己一套對付“人口過剩”的方法。 湯姆生起一堆火,斯圖在旁邊一點點剔著鹿肉,大衣袖子上濺了不少鹿血,變得又粘又硬。斯圖剔完肉時,天已經很晚了。他坐在地上太久,傷腿又開始痛了。他和戴爾叔叔打得那隻鹿後來送到布里鎮郊一位名叫肖勒的老人那裡,由肖勒剝下鹿皮並製成皮衣,價錢是3個美元加10磅鹿肉。 “真希望老肖勒今晚在這兒。”斯圖深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誰?”湯姆問道。 “沒什麼,湯姆。我自己跟自己說話呢。” 鹿肉很鮮美。他們吃飽後,斯圖又烤了30磅肉準備明早裝上汽車。第一天,他們只前進了16英里。 這天晚上,斯圖的夢變了。還是在產房裡,四周都是血——他穿的白大褂袖子上沾滿了血,又粘又硬,蓋在法蘭妮身上的單子也浸透了血。法蘭妮仍在痛苦地號叫著。 快出來了,喬治喘著粗氣。是時候了,法蘭妮,要生了,使勁!使勁啊! 孩子出來了,從一股血水里擠了出來。是逆生,腿先出來。喬治抓住嬰兒的臀部,把他完全拉了出來。 勞裡尖叫起來,鉗子,夾子撒了一地。 嬰兒是隻狼!人面狼身,面目猙獰,是他的臉,弗拉格的臉,他又回來了,他沒有死,弗拉格仍在世間遊蕩,法蘭妮生下弗拉格。 斯圖醒了,耳邊仍迴響著自己粗重的呼吸聲,他尖叫過嗎? 湯姆仍熟睡著,全身縮在睡袋裡,只露出幾綹頭髮。科亞克蜷在斯圖身旁。一切正常,那隻是一個夢。 突然,漆黑的夜里傳來一聲嗥叫,由遠及近,越來越高,猶如一個恐怖的歌聲迴盪在空中……狼的嗥叫,也許是一個惡鬼。 科亞克警覺地抬起頭。 斯圖渾身泛起一陣疙瘩。 叫聲消失了。 斯圖又睡著了。第二天早上,他們收拾好行李重新上路。湯姆注意到鹿的內臟都沒了。昨日的鮮血化為暗紅色的印跡,其他一切正常。 趁著5個晴天,他們到達了賴夫爾。第二天清晨醒來,暴風雪又來臨了。斯圖認為有必要在這兒等幾天,於是他們搬進當地一家旅店。湯姆支著大門,斯圖直接把汽車開進了旅店的門廳。斯圖告訴湯姆說這樣等於建了一個方便的車庫。不過,汽車沉重的履帶把門廳地面都壓壞了。 雪下了3天。 12月10日一大早醒來後,他們挖開門前的積雪走了出來,戶外艷陽高照,氣溫回升到華氏30度。雪很厚,要辨清雪下的70號州際公路已越來越困難,但斯圖擔心的並不是這個。黃昏時分,斯圖突然停下車,熄滅發動機,伸直了脖子傾聽著。 “是什麼聲音,斯圖?是……”湯姆也聽見了。從他們左面傳來一聲轟響,聲音越來越大,聽起來如同一列火車在面前飛馳而過,但不久聲音又漸漸消失,四周恢復了寧靜。 “斯圖?”湯姆焦急地問到。 “別擔心,”斯圖想,“有我一個人擔心就夠了。” 氣溫一直較高。到12月13日,他們已接近肖肖尼,仍然在向落基山脈的峰頂攀登,這將是他們旅程的最高點,翻過去就一路下坡直到拉夫蘭山口了。 一路上他們聽到許多次雪崩的轟鳴聲,有時很遙遠,有時又近得讓你不得不駐足禱告這白色的死神不要從天而降。 12日那天,雪崩就發生在半小時前他們剛離開的地方,成噸的雪把汽車的輪印全埋住了。斯圖越來越害怕發動機的噪聲早晚會引發一次雪崩,那樣他們可能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被壓在40英尺的積雪下了。但現在他們也無力防範,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前進,祈禱最壞的事情不要發生。 不久,氣溫驟降,威脅暫時消失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暴風雪又把他們困了兩天。雪停了,他們挖出一條路繼續前進……夜裡又傳來狼的嗥叫,時遠時近,近時讓你感覺它彷彿就在帳篷外面,害得科亞克都警覺地站了起來,嗚嗚地低聲叫著身體緊張得像個繃緊的彈簧。但氣溫仍然很低,雪崩的次數少多了,儘管18日那天他們差點碰上。 12月22日在埃文城外,斯圖駕車衝下了公路。出事時他們時速只有每小時10英里,很安全,看著堆堆白雪漸漸被甩在後面,兩個人心情都很愉快。湯姆發現遠處有一個埋在雪中的小村莊,只露著一些屋頂和一個教堂的白色尖頂,靜得像立體投影機打出的圖像。湯姆剛要指給斯圖看,汽車的履帶突然開始打滑,車體向一邊傾斜過去。 “見鬼……”斯圖話還沒罵出來,汽車就幾乎完全豎起來了。慌亂中斯圖急踩剎車,但已經太遲了。隨之而來是一種失重的感覺,彷彿剛剛從跳台上跳下,他們被頭朝下從車裡甩了出來。一時間,斯圖感到冰冷的雪直塞進他的鼻孔裡。他張口想喊,雪又塞進他的嘴裡,喉嚨裡。斯圖只覺自己在雪中翻滾,最後停在一堆深深的雪中。 斯圖游泳似地連滾帶爬從雪堆裡鑽了出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喉嚨被雪凍得生疼。 “湯姆!”斯圖一邊喊一邊在雪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從他現在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公路的護柵和他們衝下公路的地方。坡底距公路約10英尺,汽車一頭插進坡下厚厚的積雪裡,只有尾部還露在外面,像一個黃色的浮標。對了,湯姆是不是被埋住了? “湯姆!湯姆!” 科亞克從雪裡冒出來,看上去好像從頭到尾粘滿了糖粉。科亞克肚皮貼在雪面上用力朝斯圖爬過來。 “科亞克!”斯圖大喊道,“去找湯姆!去找湯姆!” 科亞克叫著轉過身,艱難地爬到一堆雪前停下,又叫了起來。雪堆底下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攪動。斯圖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那裡,一隻手插入雪中拽住湯姆的外衣,死命地向上一提,湯姆一下從雪中被拉了出來,大口喘著氣,不住地吐著嘴裡的雪。兩個人累得仰面倒在雪地裡。湯姆突然跳起來大叫道:“我的嗓子!太疼了!噢,上帝,太疼了!” “是凍的,湯姆,一會兒就好了。” “我快被噎死了……” “沒事了,湯姆,我們沒事了。” 他們躺在雪面上,斯圖一隻胳膊扶在湯姆肩上,幫助他平靜下來。遠處,又傳來雪崩的隆隆聲。 這天餘下的時間全花在去埃文的路上了,儘管翻車處距埃文不到一英里。要挖出汽車或是補給品是不可能,它們被埋得太深了。至少,它們得呆在那裡直到春天來臨——也許會是永遠。 下午6點半左右,他們到達了埃文。一路冰天雪地,到達時他們已經凍得只想趕緊生堆火,找個溫暖的地方睡一覺。這天晚上他們疲憊得連夢都沒力氣做了。 第二天清晨,斯圖和湯姆開始著手重新裝備。這件工作在埃文這樣的小鎮做起來可比在大章克申要難得多。斯圖又一次想到在這裡停下來度過冬天——只要他認為正確,湯姆不會有什麼異議。但最後斯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孩子1月初就要出生了,他希望孩子出生時他能在旁邊,他要親眼看著她們母子都平平安安。 埃文鎮大街的盡頭有一家迪瑞牌汽車的特許經銷店。在商店展示廳後面的車庫裡,他們找到兩台舊的迪瑞牌雪上汽車。儘管它們遠不如以前那輛大,但其中一輛裝備了加寬的防滑履帶。斯圖想這輛能將就著用。在小鎮上沒有發現濃縮食品,他們只好找了許多罐頭充數。下午的任務是挨家挨戶地尋找野營用具。斯圖和湯姆都不喜歡這項工作。到處都是遇難者的屍體,整個村莊就像是一個古怪的古人類遺址展覽。 天快黑時,他們已找到了大部分需要的東西。斯圖和湯姆細心地將它們放在汽車裡,試了試新睡袋和新帳篷。夜空中第一顆星星升起時,他們完成了這一天的工作。斯圖決定在埃文再多呆一夜。 斯圖駕著車緩慢地駛回他們昨晚過夜的房子,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腦子裡:明天就是聖誕夜了。時間快得讓人難以置信。但斯圖手錶上的日曆證實了這一點,他們已經離開大章克申3週多了。 到門口時,斯圖說:“你和科亞克進去先把火生著,我有點小事要辦。” “什麼事,斯圖?” “嗯,這是個驚喜。”斯圖說。 “驚喜?我能知道嗎?” “當然。” “什麼時候?”湯姆的眼睛閃著光。 “兩天后。” “湯姆·科倫等不了兩天,天啊,等不了。” “湯姆·科倫必須等。”斯圖咧嘴一笑說,“我去1小時就回來,你就耐心等著看吧。” “嗯……好吧。” 斯圖出去了1個半小時才回來。湯姆又追問了他一會兒,斯圖就是閉口不談。到他們準備睡覺時,湯姆已把這件事忘了。 黑暗中,斯圖說道:“我猜你現在一定在想我們當初若在大章克申該有多好,是不是?” “上帝啊,不是,”湯姆打了一個哈欠說,“我想回到我的小屋,越快越好。我真希望咱倆不要再衝下公路被埋在雪裡,湯姆·科倫差點兒被噎死。” “我們得開慢點兒,”斯圖說道。他不想討論如果這種事情再發生而且附近又沒有村鎮,他們會怎樣。 “你認為我們什麼時候能到,斯圖?” “得花一段時間,但我們肯定能回去。我認為現在該做的是多睡會兒覺,不是嗎?” “我想也是。” 斯圖把火熄滅了。 那天晚上他夢到法蘭妮和她可怕的狼孩在分娩時都死了。他聽到喬治·理查德森在遠處說:是流感病毒,不會有嬰兒活下來,因為病毒,懷孕就是死亡。我們都完了,人類完了,因為有流感病毒。 由遠及近,又傳來黑衣人恐怖的狂笑聲。 聖誕節前一天,他們一路很順,一直到很晚了才停下紮營。雪面上凍了一層厚厚的硬殼,車開起來很輕鬆。他們都帶著太陽鏡以防雪盲。 聖誕夜,他們在距埃文24英里的“雪殼”上支起了帳篷,這裡離錫爾弗頓已經不遠了。他們正處在拉夫蘭山口的口上,東面距艾森豪威爾隧道已經不遠了,隧道估計已被雪埋住了。斯圖坐在地上等著飯熟,他隨便用斧子鑿穿了身邊一處硬殼,用手將下面鬆軟的雪挖出來,發現一件驚人的事情:就在雪下大約只有一個胳膊深處是一塊藍色的金屬。斯圖差點兒就叫湯姆來看,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一想到他們下面兩英尺下就是幾十輛,上百輛擠在一起的汽車,裡面不知道還有多少死難者,他渾身都不自在。 25日清晨,湯姆醒來時斯圖已經起床在做早餐。湯姆往常總是比斯圖醒得早。火上架著一鍋蔬菜湯,就快開了。科亞克熱切地盯著它。 “早上好,斯圖,”湯姆穿上外套,鑽出睡袋,從帳篷裡爬了出來。他想去小便。 “早上好,”斯圖隨便地回答,“聖誕快樂!” “聖誕節,”湯姆瞪著他,忘記了自己急著要去幹什麼。 “聖誕節?”他又說了一遍。 “聖誕節早。”他伸手拍了拍湯姆的左肩,“我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些了。” 雪地上插著一顆2英尺高的小杉樹,上麵點綴著金銀色的絲帶,這都是斯圖在埃文鎮上的雜貨店裡找到的。 “聖誕樹,”湯姆驚異地說道,“還有禮物。那些是禮物,是不是,斯圖?” 樹下放了3個小包,外面用淡藍色的衛生紙包著,上面還掛著幾個銀色的小鈴鐺——斯圖在雜貨店沒有找到彩色的包裝紙。 “是禮物,”斯圖說,“給你的,我想是聖誕老人為你準備的。” 湯姆生氣地看著斯圖,“湯姆·科倫明白沒有聖誕老人,沒有!是你準備好的。”他看上去有點兒傷心,“我沒為你準備任何礼物!我忘了,我不知道今天是聖誕節……我真蠢!我真蠢!”湯姆攥緊拳頭在自己的額頭敲了幾下,他快哭了。 斯圖蹲在湯姆身邊,說道:“湯姆早就把聖誕禮物給了我。” “沒有,從來沒有。我忘記了。湯姆·科倫真是個笨蛋,笨蛋。” “你的確給了,而且是最好的。我還活著,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現在。” 湯姆不解地望著他。 “如果不是你及時地出現,我早就死在格林里弗的深谷裡了。如果不是靠你,我可能早就因流感或是其他什麼病死在猶他飯店裡了。我不知道你是怎樣選中正確的藥……不管是因為尼克,上帝,還是靠運氣,關鍵是你找到的。怎麼能說自己是笨蛋呢?如果沒有你,我就看不到這個聖誕節。我欠你太多。” 湯姆說:“不,那不一樣。”但他臉上泛著喜悅。 “一樣。”斯圖鄭重地說。 “那……” “快,打開禮物,看看聖誕老人給你帶來了什麼。昨天半夜我的確聽見他的雪橇聲了。相信流感病毒傳染不到北極。” “你聽見了?”湯姆認真地註視著斯圖,看看他是否被戲弄了。 “的確聽見了。” 湯姆拿起一個包裹,小心地打開——一個孩子們都渴望在聖誕節得到的彈子球機,湯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打開它。”斯圖說。 “不,我要看看還有什麼好東西。” 第三個包裹裡面是一件運動衫,上面印著一個正在雪上飛行的滑雪者。還有一行字,寫著:我爬上拉夫蘭山口。斯圖告訴他:“我們還沒有爬上去,但我們會的。” 湯姆迅速脫下大衣,換上運動衫,一會兒又換上大衣。 “太好了!太好了,斯圖!” 最後一個包裹也是最小的一個,裡面放著一串細細的銀鍊子,上面串著一個銀製的徽章,徽章上刻著一個類似躺著的“8”字圖案。湯姆拿在手裡又驚奇又迷惑。 “這是什麼,斯圖?” “是一個古希臘的標誌。我還是在讀博士時知道的。它的意思是永恆。湯姆,永遠。”斯圖伸出手抓住湯姆拿著徽章的手。 “我想也許我們能回到博爾德,湯姆。我想我們從一開始就下定了這個決心。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一直戴著它。如果你希望有人幫你又想不出應該找誰,看到它,就會想斯圖·雷德曼,好嗎?” “永恆,”湯姆翻轉著手中小徽章,“永遠。” 他將鍊子戴在脖子上。 “我會記住的,”他說,“湯姆,會記住的。” “見鬼!我差點兒忘了!”斯圖回到帳篷裡又拿出一個包裹。 “科亞克,聖誕快樂,讓我替你打開吧。”他打開包裝紙,拿出一盒哈茲牌狗食,往雪地上撒了一把,科亞克很快就吃光了,又跑斯圖面前滿懷希望地搖著尾巴。 “留點兒以後再餵你。”斯圖收起盒子,“事事要有節,正如老頭子常……常說的。”斯圖的聲音有些沙啞,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他突然很想念格蘭,想念拉里,想念拉爾夫……想念他們所有的人,所有死去的人,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們。 “斯圖,你沒事吧?” “沒事,湯姆,我很好。”他突然緊緊抱住湯姆,湯姆也隨即抱緊了他。 “聖誕快樂,朋友。” 湯姆猶豫地說:“在出發之前,我能唱首歌嗎?” “當然,只要你願意。” 斯圖本以為湯姆會唱《鈴兒響叮噹》或是《雪人》,而且可能會唱跑調。但湯姆卻選了《第一個聖誕節》,聲音出奇地悅耳動聽。 “第一個聖誕節,”湯姆的歌聲飄過白色的荒原,遠處傳來柔和的回音。 “天使們說,寒冷的冬夜裡,窮苦的牧羊人在看護著他們的羊群。” 斯圖也不禁隨著唱起來,他的聲音雖不如湯姆好聽,但兩人的歌聲合在一起卻十分和諧。古老的歌謠在寂靜的聖誕節清晨傳得很遠。 “聖誕,聖誕……耶穌就降生在……” “很好聽,”斯圖說著眼淚又快要掉下來了。哭出來可能會痛快一些,但這會使湯姆感到不安,斯圖還是忍住了。 “該啟程了,我們不能浪費大好時光。” “是,”湯姆望著正在收拾帳篷的斯圖說,“這是我過得最快樂的聖誕節,斯圖。” “聽到你這麼說,我真高興,湯姆。” 不久,他們又上路了,在耀眼而寒冷的太陽下向東駛去。 這天晚上,他們在海拔12000英尺的拉夫蘭山口最高峰上宿營。氣溫降到了零下20度,他們3個相擁著睡到一張帳篷裡。外面,寒風不停地刮著,冷得如同刀鋒一般刺骨。四周高高的岩石在雪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天低得彷彿月亮、星星都觸手可及,夜空中不時傳來野狼的嗥叫。整個世界如同一個巨大的地窖埋在他們身下。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們就被科亞克的叫聲喚醒了。斯圖手拿著步槍爬到帳篷外。狼!第一次,狼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它們圍著帳篷環坐了一圈,沒有嗥叫,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雙眼放著綠光,似乎都在獰笑著。 斯圖衝著狼群隨便開了6槍,把它們驅散了。其中一隻被擊中了,高高地跳了起來,摔在地上不動了。科亞克跑過去聞了聞,而後抬起一條腿衝它撒了一泡尿。 “狼群仍是他的,”湯姆說,“它們總是他的。” 湯姆似乎還沒睡醒,眼睛迷迷糊糊,半睜半閉著,斯圖突然意識到:湯姆正處於夢遊狀態。 “湯姆……他死了嗎?你知道他死了嗎?” “他不會死,永遠不會死,”湯姆說,“他會變成狼,變成烏鴉,變成響尾蛇,他是午夜裡的貓頭鷹,正午的蝎子,他和蝙蝠們一樣倒掛著睡覺,和它們一樣目不視物。” “它會回來嗎?”斯圖感到渾身冰涼,他焦急地問道。 湯姆沒有回答。 “湯姆……” “湯姆睡著了。他要去看大象。” “湯姆,你能看到博爾德嗎?” 遠處,層疊的山巒上露出一線曙光。 “是的,他們在等待消息,等待春天。博爾德一片寧靜。” “看到法蘭妮了嗎?” 湯姆的臉色一亮,“法蘭妮,是,看到了,她很胖,我想她快要生孩子了。她和露西·斯旺在一起,露西也快生了,時間上是法蘭妮先生產,只是……”湯姆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 “湯姆?只是什麼?” “那嬰兒……” “嬰兒怎麼了?” 湯姆惘然地朝這邊看了看:“我們在打狼,是不是?我有沒有睡著,斯圖?” 斯圖擠出一個微笑:“有點睡著了,湯姆。” “我夢見一頭大象,怪不怪?” “嗯,”嬰兒怎麼樣了?法蘭妮怎麼樣了? 斯圖開始懷疑他們是否能及時趕到,懷疑在他們趕到之前,湯姆夢中的一切將變成現實。 離新年還有3天時,天氣突變,他們不得不在基塔停下來。現在離博爾德很近了,這一耽擱讓他們十分失望——連科亞克也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我們能很快上路嗎,斯圖?”湯姆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斯圖說,“希望能吧,只要再有兩天的功夫。我想就需要兩天,見鬼!”斯圖聳了聳肩,嘆了口氣,“唉,也就是飄點兒雪花。” 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整個冬天最大的一場暴風雪。大雪一連下了5天,堆起的雪有12到14英尺高。 1月2日,他們挖開門口的雪鑽到屋外,太陽看上去更像一個小小的磨光的銅幣。所有的路標都消失了。小鎮的大部分商業區被整個埋進了雪裡,連屋頂都看不見了。雪堆被風雕成各種怪異的形狀。他們感覺來到了另一個星球。 他們還是堅持上路,但行進的速度比以前慢多了。找到雪下的公路原本是個小問題,現在卻成了難題。汽車一次次地陷在雪裡,湯姆和斯圖不得不經常下車把它挖出來,同時,雪崩時那隆隆的火車聲又不時地在山谷中響起。 1月4日他們到達6號公路與州際公路的交叉口,沿著6號公路一直下去就是戈爾登。這天也是法蘭妮分娩的日子,斯圖和湯姆都不知道——這次沒人做夢,也沒有其他預兆。 “好,”他們停在岔路口,斯圖說,“不管怎樣,找路不再是問題了。路兩邊都是大石頭。我們能找到這個岔路口,真是幸運。” 沿著路開車雖然容易多了,但要穿過隧道仍很困難。為找到隧道的入口他們要挖開鬆軟的積雪,有時還要挖開雪崩壓成的厚厚的雪塊。汽車在隧道裡光禿的路面上開起來哐哐作響。 最煩心的是,隧道裡十分恐怖。隧道兩邊都被雪封住了,裡面黑得像個礦井,只能藉助汽車的前燈探路,感覺就好像被關進了一個大冰箱裡。在隧道裡車慢得急人,從這一端走到那一端簡直就是對駕駛技術的考驗。斯圖一直擔心有一天他們會被困在隧道裡:無論你怎麼換檔,加油,拖拽,車就是卡在那裡無法前進。如果這種事情發生,他們就只好返回州際公路,這樣他們將損失一周的時間,放棄雪上汽車是不可取的,那樣做無異於一種痛苦的自殺。 博爾德實際上已近在咫尺了。 1月7日,在他們鑽出一條隧道後2個小時,湯姆忽然站在汽車尾部指著前面喊道:“那是什麼,斯圖?” 斯圖此時已疲憊不堪,心情也不好。噩夢是不再出現了,但有時覺得不做噩夢更可怕。 “湯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開車時別站在後面,你會後仰著摔下去,一頭扎在雪裡的……” “知道,但你看那是什麼?看起來像座橋。我們見到了河嗎,斯圖?” 斯圖向前望瞭望,也看見了。他一踩剎車,停了下來。 “是什麼?”湯姆焦急地問道。 “隘口,”斯圖小聲說著,“我……我不敢相信……” “隘口?隘口?” 斯圖一轉身抓住湯姆的肩膀,“是戈爾登隘口,湯姆!那是119公路,119公路!通往博爾德的公路!我們離鎮上只有20英里了,可能還不到20英里!” 湯姆終於明白了。他的嘴張得大大的,那滑稽的表情逗得斯圖大笑起來,不住地用手拍著湯姆的後背。現在傷腿上的疼痛也無法破壞他的喜悅。 “我們真的快到家了,斯圖?” “是,是,是啊!” 他們相擁在一起,轉著圈地跳著,然後摔倒在雪地上,濺起的雪花撒了他們一身。 科亞克驚訝地望著他們——沒過幾分鐘,它也開始圍著他們蹦起來,一邊搖著尾巴,一邊歡快地叫著。 這天晚上他們在戈爾登宿營,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了。斯圖和湯姆誰都沒睡好,斯圖一生中從未如此企盼過什麼……這企盼中也交織著對法蘭妮和嬰兒長久的掛念。 午後不久,汽車突然有點搖擺。斯圖停車熄了火,下車去取備用油罐裡面的油。 “噢,上帝!”斯圖拿起油罐覺得很輕,不禁叫了起來。 “出了什麼問題,斯圖?” “是我!是我出了問題!我知道那該死的備用油罐要沒油了,但我忘記灌油了。興奮過頭了,辦了這麼件蠢事!” 斯圖一甩手把空油罐扔了。 “上帝啊,我怎麼這麼蠢?” “我想你是太想法蘭妮了。現在怎麼辦,斯圖?” “步行去,只好這樣了。帶上睡袋,把罐頭都裝進睡袋裡帶走,帳篷留下。對不起,湯姆,一路上因為我讓你受累了。” “沒關係,斯圖。帳篷怎麼辦?” “可能只好扔下了。” 這天他們沒能到達博爾德。黃昏時分,他們只好在野外宿營。在鬆軟的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下午,他們早已精疲力竭,但行進的速度慢得像在爬。晚上火也生不起來了,附近沒有木頭,他們也累得沒力氣挖開雪找。斯圖和湯姆被高高的雪堆包圍著。天已經完全黑了,北面的地平線上仍沒有一絲亮光,斯圖越想越是心焦。 他們吃了一頓冰涼的晚餐,吃完後湯姆就一頭扎進睡袋裡,連句“晚安”都沒說就睡著了。斯圖累壞了,傷腿痛得很厲害。幸虧我的腿不是永遠站不起來,走不動路了,他想著。 他們明白晚上就能到達博爾德,躺在真正的床上睡覺了。 斯圖剛爬進睡袋,心裡又開始擔心起來:他們回到博爾德,但博爾德可能是座空城——像大章克申,埃文,基塔一樣,房子裡沒有人,商店裡沒有人,到處是被雪壓塌了屋頂的建築。街道上都是雪堆。城裡死一般寂靜,只能聽到融雪的滴答聲。人都不見了,如同睡醒時夢中的人一般。因為這個世界只剩下斯圖·雷德曼和湯姆·科倫了。 這個念頭太過離奇,但斯圖卻始終擺脫不掉。他又爬出睡袋,朝北望去,希望看到一點點微弱的亮光,就像在夜裡眺望不遠處的居民區那樣。斯圖覺得應該能看到點兒燈光。格蘭曾估算過在大雪封路之前將有多少人來到自由之邦,斯圖努力地回憶那個數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8000人?是這個數字嗎? 8000人可不算多,即使把所有的燈都點上,也沒有多大的亮兒。也許…… 也許你該將這些煩心的事都拋開,好好睡一覺。明天自有明天的安排。 斯圖又鑽進睡袋躺下,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會兒,終於疲倦地睡著了。夢中他回到了博爾德,夏日的博爾德酷熱難耐,雨水又少,草坪都枯黃了。一片寂靜之中只有一扇未關的門在微風吹動下發出“吱吱”的聲響。他們都走了,連湯姆也走了。 “法蘭妮!”他大聲呼喚著,但回應他的仍只有那扇在風中搖擺的門。 到第二天下午2點,斯圖和湯姆又在雪地裡跋涉了幾英里。他們輪流走在前面開路,斯圖開始擔心他們還要走一天,他們現在前進得這麼慢都是他的錯。他的腿又開始疼了。 “不久就得爬了,”他想,現在大部分時間都是由湯姆開路。 中午又是一頓冰涼的午餐,斯圖吃飯時突然想到他還從未看到過法蘭妮大肚子的樣子。也許還有機會,但他認為自己是看不到了。他越來越感到一切將在他未到之前發生……無論是吉是兇。 吃完飯又走了1個小時,一路上斯圖仍在胡思亂想,以至於湯姆在前面停下來,他都沒注意到,一頭撞了上去。 “怎麼回事?”他問到。 “路。”湯姆說,斯圖急忙走上前去觀看。 他們站在一個9英尺高的陡坡前,坡下是一條路,路面奇異地沒有被雪覆蓋,路右邊有一個標誌,上面寫著:“博爾德區界。” 斯圖大笑起來。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仰面朝天大笑起來,似乎忘記了一旁迷惘的湯姆。終於,他說道,“他們把路上的雪掃乾淨,你看到了嗎!我們到了,湯姆!我們到了,科亞克快到這兒來。” 斯圖把剩下的狗食都灑到雪上,科亞克歡快地吃著。斯圖點起一根煙。湯姆注視著下面的路,在茫茫的白雪中彷彿一段通天之路。 “我們又回到博爾德了。”湯姆輕聲說著,“我們真到了,天哪,是真的!” 斯圖拍拍他的肩膀,甩掉煙頭說:“走,湯姆,讓我們回家。” 下午4點又下起雪來。 6點天就黑了,腳下黑色的柏油反射出陰森的白光。斯圖現在跛得很厲害,走路一瘸一拐。湯姆一直問他要不要休息,斯圖只是搖搖頭。 到晚上8點,雪越下越大了。好幾次他們迷失了方向,一直撞到路邊的雪垛上才算重新找到了路。腳下的路面越來越滑,湯姆摔倒了兩次。 8點一刻時,斯圖的斷腿一軟,一跤摔在地上。他咬緊牙沒有疼得叫出聲來,湯姆趕忙跑上來扶他。 “我沒事,”斯圖扶著湯姆站了起來。 20分鐘後,不遠處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的顫抖的聲音:“誰——誰在,在那兒?” 兩人被嚇得一下子定在原地,科亞克吼叫著,身上的毛都豎了起來。湯姆喘著氣。斯圖接著又聽見一個非常微弱但更可怕的聲音:拉槍栓的聲音。 哨兵,他們佈置了哨兵。一路千辛萬苦,博爾德近在咫尺,卻要被槍打死在購物中心外面,真是太具諷刺性了。弗拉格知道了也一定會非常高興。 “斯圖·雷德曼,”他衝黑暗中的人喊道,“是斯圖·雷德曼。”他咽了一口唾沫,“那邊是誰。” 真愚蠢。他怎麼會知道斯圖是…… 但那個聲音確實有些耳熟。 “斯圖?斯圖·雷德曼?” “湯姆·科倫和我在一起……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開槍。” “是不是個陰謀?”聽起來那個人似乎在思考。 “不是陰謀,湯姆,說點兒什麼!” “嘿,我在這兒。”湯姆順從地喊道。 一陣停頓,風夾著雪呼嘯著,一會兒又傳來哨兵的喊聲(這個聲音的確耳熟):“斯圖舊房子牆上有幅畫,叫什麼名字?” 斯圖絞盡腦汁拼命回憶著。又傳來幾聲拉槍栓的聲音,干擾了他的思考。斯圖想到:上帝啊,我竟然會站在暴風雪中回想房子牆上的畫——舊房子?法蘭妮一定搬去和露西一起住去了。露西以前常拿那幅畫開玩笑,她總是說約翰·韋恩一直躲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等那些印第安人…… “弗雷德里克·雷明頓!”他使盡全身力氣喊道,“那幅畫叫'戰爭之路'。” “斯圖!”哨兵大聲喊著。雪中鑽出一個黑影,連跑帶滑地朝這邊衝過來。 “太不可思議了……” 黑影終於來到他們面前,斯圖一眼認出是比利·格爾金格,他去年夏天開快車可給他們惹了不少麻煩。 “斯圖!湯姆!還有科亞克,我的上帝!格蘭和拉里呢?拉爾夫呢?” 斯圖緩緩地搖搖頭。 “不知道。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比利。我們快凍僵了。” “對,對。超市就在前面。我要去告訴諾曼……迪克·埃里斯……見鬼,我要讓全城的人都知道!太偉大了!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比利……” 比利轉過身,斯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 “比利,法蘭妮快生了……” 比利一下子不說話了。停了一下,他低聲說:“噢,見鬼,我忘了。” “她生了嗎?” “喬治·理查德森會告訴你,斯圖,丹·萊思羅普也行。他是我們的新醫生。你們離開後一個月他當的醫生,他以前是個耳鼻喉科醫生……但他醫術不錯……” 斯圖突然猛地用雙手抓住比利,打斷他的嘮叨。 “出了什麼事?”湯姆問道,“法蘭妮出了什麼事嗎?” “告訴我,比利,”斯圖說,“求求你。” “法蘭妮沒事兒,”比利說,“她很快就會沒事兒的。” “這是你聽說的?” “不,我見過她。我和托尼·多納休我倆一起從溫室采了些花帶去看她。溫室是托尼管的,各式各樣的植物都有,不只是花。法蘭妮還沒出院,因為她必須做,叫什麼來著,羅馬式的生產……” “剖腹產?” “對,對。胎位不正,但並不怎麼受罪。她分娩後,我們去看她,也就是兩天前,1月7日,我們給她帶去一束玫瑰,我想她看到花心情一定會好點。” “孩子死了?”斯圖不耐煩地說道。 “沒有,”比利說,然後又極不情願地加了一句,“還沒有。” 斯圖腦子裡“嗡”地一聲,遠處似乎又傳來那獰笑聲……那狼的嗥叫……” 比利急忙解釋道:“他得了流感,是“上尉之旅”,法蘭妮是1月4日分娩的,是個男孩,有6磅9盎司重。開始他很好,我想那天自由之邦的人都為此喝得大醉。迪克·埃里斯說那情景就像歐洲勝利日和對日戰爭勝利日合到了一天。但到1月7日,他……他得病了。”比利的聲音又有些顫抖,“他得了超級流感,噢,見鬼,你剛回來,我怎能對你說這些。斯圖,真對不起……” 斯圖兩手抓住他的雙肩,把他拉近了一些。 “開始,誰都說孩子會好起來,也許他得的只是普通的流感……或是支氣管炎什麼的……但醫生說新生兒極少得這些病,他們有自然免疫。喬治和丹都認為……他們去年接觸的流感病人太多……” “因此很少有誤診。”斯圖接著他的話說。 “是”,比利說,“你明白了。” “真他媽的。”斯圖說完回身沿著公路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斯圖,你去哪兒?” “去醫院,”斯圖說,“去看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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