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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4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13680 2018-03-14
一夜輾轉反側,黎明時分,斯圖醒了,躺在地上只覺得渾身直打哆嗦。科亞克蜷曲著依偎在他身邊。清晨的天空藍藍的。儘管仍不住地打哆嗦,斯圖卻感到身上很燙,他發燒了。 “病了,”斯圖輕聲說到。科亞克聞聲抬起頭來望望他,然後搖著尾巴跑進山谷裡。不一會兒,它銜回一根短木,放在斯圖腳邊。 “我是說'病了',不是'棍子'。不過這也有用。”斯圖對它說。斯圖讓科亞克銜回十幾根短木,生起一小堆火。斯圖坐得離火很近,汗水順著雙頰不住地淌下來,但他仍然打著冷顫。這真是最後的諷刺——他也得了感冒,或是類似的病。格蘭,拉里和拉爾夫走後兩天,他就被傳染了。這兩天,病毒似乎是在考慮是否值得害他生病——顯然,是值得的。他的狀況越來越糟。今天早晨,他感到實在是難受極了。

在口袋裡的零碎物件中,斯圖找到一小段鉛筆、記事本和鑰匙環。他注視著鑰匙環迷惘良久,腦海中最近幾天的情景一幕幕閃過,思鄉之情和憂傷的刺痛一陣陣襲來。這一把鑰匙是開公寓門的,這一把是開衣帽櫃的,這一把是他那輛道奇牌轎車的備用鑰匙,那輛1977年出廠的老車早已鏽跡斑斑。斯圖想:它現在是不是仍停在阿內特湯姆遜大街31號公寓樓的後面。 鑰匙環上還掛著他的地址牌:斯圖·雷德曼-阿內特湯姆遜大街31號——電話(713)555-6283。斯圖把鑰匙從環上一把把摘下來,在手掌裡掂了一會兒,彷彿是在思考什麼,然後一揚手都扔掉了。鑰匙落到一簇乾枯的鼠尾草叢中,發出叮噹的聲響。斯圖想,它們將靜靜地躺在那裡,直到時間的盡頭,而他與過去世界的聯繫也就如此消逝掉了。他把印有他姓名地址的卡片從硬塑料殼中抽出來,然後從記事本中撕下一頁白紙。

“親愛的法蘭妮。”他寫道。 斯圖把斷腿之前發生的一切都記了下來,還寫道,他想再見到她,但恐怕是難以實現了。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科亞克能重返自由之邦。斯圖用手背擦了擦眼淚,繼續寫道:我愛你,我知道你會為我悲傷,但我希望你能挺過去,你和孩子必須挺過去,這才是最重要的。斯圖籤上自己的名字,小心地折好,將信插進塑料殼中,然後把鑰匙環係到科亞克的項圈上。 做完這一切,他對科亞克說:“好孩子,你難道不想到處轉轉,逮隻野兔什麼的?” 科亞克躍上斯圖摔斷腿的斜坡,消失了。斯圖看著這一切,一陣歡喜,一陣苦澀。他拾起昨晚科亞克當作棍子銜回的一個七喜罐子,裡面盛滿了昨天從溝裡舀出的泥水,現在泥沙已經沉澱下去了。他嚐了一口,水苦澀難喝,但正如他母親常說的,“有總比沒有強”。他慢慢地喝著,一口一口緩解著喉嚨的干渴,但嚥下時,嗓子還是很痛。

“生活真是苦難,”斯圖隨口說了一句,不覺又笑了。他用指尖摸了摸腭下腫起的淋巴,然後躺下伸開上著夾板的腿,又睡著了。 1小時後,斯圖從睡夢中驚醒,慌忙中兩手下意識地抓住地上的沙土。是在做噩夢嗎?如果是,這噩夢似乎仍在繼續。他手下的土地在緩緩地移動。 地震?這里地震了? 開始,斯圖一直以為是自己神誌不清,以為自己睡著時又燒迷糊了。但朝溪谷望去,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地表的泥土一層層抖動起來,石塊夾雜著雲母和石英上下跳動、閃爍。緊接著依稀傳來一聲悶雷似的聲響——由遠及近像一股聲浪沖進他耳中。霎那間,斯圖感到呼吸有些困難,彷彿空氣突然被擠出了這個山洪衝出的溪谷。 一聲哀號從斯圖頭上傳來。他抬頭望去,西岸上,科亞克的輪廓清晰可見。它蹲著身子,尾巴夾在雙腿之問,兩眼直盯著西面內華達州方向。

“科亞克!”斯圖驚喜地喊著。那悶雷似的聲音把他嚇壞了——彷彿上帝突然從天而降,一腳踩在不遠處的沙漠裡。 科亞克跳下斜坡跑到他身邊,嗚嗚地叫著。斯圖一隻手搭在科亞克的背上,感到它也在顫抖。他要看看發生了什麼,他必須知道。斯圖突然意識到:要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就在現在。 “孩子,我要上去。”斯圖低聲說道。 他順著溪谷的東岸努力向上爬去。坡兒有點陡,但可用手抓的地方很多。過去三天中,他一直想自己能爬到上面去,但總認為這樣做沒有多大意義。在谷底能躲避狂風,而且還有水。但現在他不得不爬上去,他必須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斯圖拖著上了夾板的腿像拖著一根木棍。他雙手撐起身體,伸長脖子竭力向上望,但谷頂似乎仍是很高,很遠。

“不行啊,孩子。”斯圖一邊對科亞克說著,一邊繼續向前爬。 “地震”(或是其他什麼災難)過後,谷底堆積了一層碎石。斯圖拖著身體爬過碎石,開始借助雙手和左膝的力量一點一點向上爬。好不容易爬了12碼,突然又開始下滑,滑了6碼後才及時抓住一塊突出的石英石,停住了身體。 “不行,不可能爬上去。”斯圖喘著粗氣,趴在地上休息了一會兒。 10分鐘後,斯圖又開始向上爬。爬10碼,休息片刻,再爬。爬到一個無處可抓的地方,他向左挪動了幾寸,終於又找到一處可抓住的地方。科亞克在他身邊走來走去,肯定在想:這個傻子,離開水和溫暖的火堆,到底要幹什麼? 熱,太熱了! 一定又燒起來了,不過,至少現在不打冷戰了。汗水沿著他的臉頰和胳臂流下來。滿是灰塵和油脂的頭髮耷拉在眼前。

上帝啊!我一定是燒著了!一定有102度,103度…… 斯圖無意中掃了科亞克一眼,大約過了1分鐘,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科亞克也在喘氣。不是發燒,至少不單單是發燒,因為科亞克也感覺到熱了。 頭頂上突然飛起一群鳥,在空中毫無目標地盤旋著,尖叫著。 它們也感覺到了。不管是什麼,鳥兒們也感覺到了。 斯圖繼續向上爬,恐懼似乎增添了他的力量。 1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斯圖一寸一寸,一尺一尺地挪動著。到下午1點,距坡頂只有6英尺了。他已經可以看到上面突出的鋪路石。只有6英尺了,但這最後的6英尺又陡又滑。他試著像蛇那樣扭動了一下,身下鬆動的礫石立刻沙沙地滑動起來。斯圖開始擔心只要一動,他就會一路滑回谷底,也許還可能把另一條腿也摔折。

“困住了,”斯圖自言自語道,“他媽的,現在該怎麼辦?” 顯然,已經來不及想現在該怎麼辦了。儘管斯圖沒動,身下泥土和石子已經開始下滑,他的身體也隨著下滑了一英尺。斯圖急忙用雙手抓緊地面,斷腿死沉死沉地墜在下面,斯圖突然想到自己忘拿格蘭給的藥了。 又是2英寸,5英寸,他一點一點向下滑去。斯圖的左腳已經懸空了,只靠雙手拉住身體。現在雙手也開始打滑了,在濕潤的土地上抓出10道淺淺的印子。 “科亞克!”他無助地喊著,心裡並不抱什麼希望。但“呼……”的一下,科亞克竄到他面前,斯圖下意識地用雙手抱住科亞克的脖子,就像一個落水的人,並不奢望獲救,只是能抓住什麼,就抓住什麼。科亞克沒有試圖甩開他,四爪急速地刨著。一時間,他們彷彿定格在那裡,像一尊活的雕塑。慢慢地,慢慢地,科亞克開始移動,一寸接著一寸,爪子刨在石頭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刨起的沙土石塊不住地砸在斯圖的臉上,逼得他不得不閉上眼睛。科亞克拖著他,喘著粗氣,在斯圖耳邊聽來彷彿有台空氣壓縮機在呼呼作響。

斯圖微微睜開眼睛,發現他們已接近頂部了。科亞克低著頭,四條腿死命地蹬著。又前進了四英寸,是時候了。斯圖大叫一聲,鬆開科亞克的脖子,伸手抓住一塊突出的路石,路石“啪”的一聲鬆動了,他又急忙抓住另一塊。兩個指甲“啪”地折斷了,鑽心的疼痛使斯圖叫了起來。借助那條好腿的蹬力,他猛地向上一竄——終於,好不容易——他躺在70號州際公路的路面上,閉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科亞克臥在他身旁,舔著他的臉,嗚嗚地叫著。 斯圖緩緩坐起身向西望去。他注視了良久,似乎沒有感覺到一陣陣撲面而來的熱浪。 “噢,上帝啊!”終於,他用虛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看!看那裡!格蘭!他們都完了。上帝啊!什麼都完了,都完了!”

遠處地平線上聳起一團蘑菇雲,如同一支長長的、滿是灰塵的小臂上攥緊了的拳頭。雲團旋轉著,邊緣已顯得模糊不清,開始四散開來。太陽在晦暗的桔紅色雲朵映襯下,彷彿中午剛過就要落山似的。 火風暴,斯圖想到。 拉斯維加斯的人都死了。有人做了本該他做的事情。一顆核彈爆炸了,而且從爆炸的情景和感覺判斷,是一顆可怕的大當量核彈,也許一個貯存庫的核彈都爆炸了。格蘭,拉里,拉爾夫……即使他們沒有到達拉斯維加斯,即使他們還在途中,也肯定因為離得太近,被活活烤死了。 斯圖身後,科亞克不高興地叫著。 放射性塵埃!風在朝哪邊刮? 這重要嗎? 斯圖想起給法蘭妮寫的信,他感到有必要將現在發生的一切加進去。如果風夾著塵埃向東刮去,會給他們帶來麻煩……更重要的是,他們有必要知道如果拉斯維加斯就是黑衣人的集結地,現在一切都解決了。那裡的人,連同那些擺放著等待人們拾起的致命玩具都被蒸發掉了。他應該把這些都加進去。

但現在不行,他太累了。爬上斜坡已經使他精疲力竭,眼前無邊的消散中的蘑菇雲更是耗盡了他的心力。他沒有感到一絲的欣喜,只有鬱悶和疲倦。躺在路面上,他入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是:當量是多少?他想,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想知道。 斯圖醒來時已是下午6點。蘑菇雲已經完全消散了,西面的天空仍泛著重重的桃紅色,如同一塊被鞭一子抽紅的皮膚。斯圖艱難地拖著身體爬到路邊躺下,又一次感到全身的力量都已耗盡。他覺得自己又開始顫抖起來,還發著燒。斯圖把手腕貼在額頭上,想感覺一下大概的體溫:可能超過100度了。 黃昏時分,科亞克叼著一隻野兔回來了。它把獵物放在斯圖腿邊,搖著尾巴,等待著主人的誇獎。 “好樣的,”斯圖用疲憊的聲音說道,“真是條好狗。” 科亞克的尾巴搖得更歡了,好像是在對斯圖的話表示贊同:當然,我是條很棒的狗。但它仍望著斯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頒獎儀式還沒有結束。斯圖努力地想著還有什麼,他感到大腦轉得很慢,好像有人趁他睡覺時朝里面灌滿了蜂蜜似的。 “好樣的,”斯圖看著死兔子,又重複了一遍。忽然,他想起來了,儘管他不知道身上是否還有火柴了。 “去,科亞克,”他說著,主要是為了讓科亞克高興。科亞克蹦蹦跳跳地跑開了,一會兒就叼回來一塊乾木頭。 火柴還在,但現在有點小風,而且斯圖的手抖得厲害。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把火點著。他用了10根火柴才點著了樹枝,但緊接著一陣強風把火吹滅了。斯圖又小心地點燃了樹枝,用身體和手護住火苗。就剩下8根火柴了。 斯圖把野兔烤了,撕下半只給科亞克,自己只吃了另一半的很少一部分。他把餘下的也扔給了科亞克。科亞克沒有動,它看了看食物,然後衝著斯圖不安地叫著。 “吃吧,孩子,我吃不下。” 科亞克把剩下的吃完了。斯圖看著它,身體又開始發抖。兩條毛毯都扔在下面了。 太陽落山了,西面的天空呈現出奇異的色彩。這是斯圖一生中看到的最壯麗的日落。 ……然而,它卻是災難帶來的。斯圖記起在一部記錄片中、解說員興奮地說在60年代時,核試驗過後會連續數週出現美麗的日落。當然,地震後也是這樣。 科亞克從溪谷中爬上來,嘴裡叼著什麼東西——斯圖的毛毯。它把毯子搭在斯圖的大腿上。 “嘿!”斯圖輕輕地抱著它說,“你真是條有靈氣的狗,你知道嗎?” 科亞克搖著尾巴表示它明白了。 斯圖把毛毯裹在身上,向火邊挪了挪。科亞克躺在他身邊。很快,他們都睡著了。但斯圖睡得很輕,很累,不時地說著胡話。午夜時分,他突然喚醒了科亞克,神誌不清地大喊著: “哈潑,”斯圖叫道,“最好把油泵關掉!他來了!來抓你了!最好關掉油泵!他就在那邊的舊雪佛萊車裡!” 科亞克不安地叫著。主人病了,這一點,它聞都能聞出來。但現在似乎從他身上又散發出另一種氣味,一種邪惡的氣味。這種氣味他在逮住那隻野兔時聞到過,在阿巴蓋爾媽媽的房子旁殺死那隻狼時聞到過,和格蘭·貝特曼去博爾德的一路上都瀰漫著這種氣味,那是死亡的氣味。如果它撲得著,咬得著,科亞克一定會衝上去,把它從主人身上趕走。但它無影無形,藏在主人體內。主人吸入乾淨的空氣,卻散發出瀕臨死亡的氣味,而科亞克束手無策,只有眼睜睜等到最後時刻的來臨。科亞克又“嗚嗚”地叫了兩聲,睡著了。 第二天早晨斯圖醒來時,燒得更厲害了。腭下的淋巴結腫得像高爾夫球一樣,兩隻眼睛像一對炙熱的彈子球。 我要死了——是的,毫無疑問。 斯圖叫來科亞克,摘下鑰匙環,從硬塑料殼中取出信,詳細地將昨天的一切加在信的末尾。然後又把信放了回去。做完這一切,他又躺下睡著了。天快黑了,西面的天空中,美麗而恐怖的落日燃燒著,徐徐而下。科亞克捉回一隻金花鼠做晚餐。 “這就是你能捉到的最好的食物嗎?” 科亞克搖著尾巴,不好意思地咧著嘴。 斯圖把金花鼠燒熟了,分成兩半,努力吃完了自己的一半。肉很硬,有一股怪味,他吃完後,胃裡泛起一種難聞的味道。 “我死後,希望你回到博爾德去,”他囑咐著科亞克,“你回去找法蘭妮,要找到法蘭妮,明白嗎,你這隻大笨狗?” 科亞克困惑地搖了搖尾巴。 一小時後,斯圖的胃突然劇烈地蠕動起來,彷彿是一種警告。他用一隻胳膊支撐著剛翻過身,胃中的金花鼠肉就一下子湧了出來,差點吐了自己一身。 “他媽的。”斯圖生氣地罵了一句,又睡著了。 沒過一小時,斯圖又醒了,用雙肘支撐著身體半坐起來。他的頭燒得昏沉沉的。火已經滅了,不過沒關係,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黑暗中一個聲響使他警覺起來,“沙沙”的碎石磨擦的聲音。可能是科亞克從溪谷裡爬上來。 科亞克就睡在身旁! 斯圖剛掃了科亞克一眼,它就醒了,頭從前爪上探出來。停了一陣,它突然站起來,注視著溪谷,喉嚨裡低吼著。 又是一陣碎石磨擦的聲響。有人——有東西——朝這邊走過來。 斯圖費力地坐起身來。是他,斯圖想到,他應該在拉斯維加斯,但他逃出來了。現在,他就在這裡,準備在流感病毒殺死我之前先把我幹掉。 科亞克的吼聲越來越大,它低著頭,頸毛豎了起來。 “沙沙”聲越來越近,斯圖可以聽到輕微的喘息聲。突然,聲音停了,斯圖趁機用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一會兒,一個黑影出現在溪谷邊緣,頭和肩膀擋住了天空的星星。 科亞克吼叫著直挺挺地向前跳了一步 “嘿,”傳來一個迷惘而又熟悉的聲音,“嘿,是科亞克嗎?是嗎?” 吼聲立刻停止了,科亞克歡快地搖著尾巴向前跑去。 “不,”斯圖用嘶啞的嗓聲喊道,“這是詭計,科亞克。” 但科亞克在身影旁歡快地跳著,而那個身影——那個身影,彷彿十分眼熟。那個人一步步朝斯圖走過去,科亞克跟在他後面,歡快地叫著。斯圖舔了舔嘴唇,準備在必要時展開搏鬥。他想自己可以攢足力氣打出一拳,或是兩拳。 “誰?”他喊道,“誰在那裡?” 黑影停住了。 “是我,湯姆·科倫。那是誰?我的上帝,那是誰?” “斯圖,”斯圖回答,聲音微弱得彷彿是從遠處傳來。現在,一切都似乎很遙遠了。 “你好,湯姆,真高興見到你。” 斯圖並沒有看到湯姆——他昏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10點,斯圖醒了。今天是10月2日,但湯姆和斯圖都記不清日子了。湯姆已經生起一大堆篝火,將斯圖用睡袋和毛毯包裹起來。湯姆自己坐在火邊烤著一隻野兔。科亞克滿足地躺在他們中間。 “湯姆,”斯圖艱難地說道。 是湯姆。湯姆長了鬍子,看上去已不像5週前離開博爾德時的樣子。湯姆藍藍的眼睛歡快地閃動著。 “斯圖,我的天,你終於醒了,是醒了!我真高興,朋友,真高興見到你。你的腿怎麼了?我想是傷著了。我也弄傷過自己的腿。有一次,我從草垛上跳下來,把腿摔斷了。我父親是不是因此打了我一頓?我的天,是的。” “我的腿也斷了,湯姆,我渴極了……” “噢,這兒有水,各種水,給你。” 湯姆遞給斯圖一個以前用來裝牛奶的塑料杯。裡面的水又清又純,沒有沙子。斯圖貪婪地喝了一大口,但馬上又都嗆了出來。 “慢而穩,這才是決竅,”湯姆說,“記住,慢而穩。朋友,見到你真太高興了。腿受傷了,是不是?” “是,摔折了。一周前,也許更早些。”斯圖喝了口水,這次咽了下去。 “但有比這更糟糕的。我現在病得很重,湯姆,聽我說,我發燒了。” “是,湯姆在聽。告訴我該怎麼做?”湯姆向前探了探身。 斯圖想到,怎麼回事?他看起來聰明多了,這可能嗎?湯姆這一段干了什麼?他知道法官的事嗎?還有戴納?要談的事情太多了。但現在沒有時間。他的病越來越重,胸口處不時傳來深沉的“咯咯”聲,極像是感染了超級流感病毒後的症狀,這真是可笑。 “我必須想辦法退燒。”他對湯姆說,“這是最要緊的事,我需要阿斯匹林,你知道阿斯匹林嗎?” “當然,阿斯匹林,用來做緊急……緊急……緊急的救護。” “太對了,你沿著這條路向上走,碰到車就翻翻它的後備箱,看有沒有急救箱——很可能箱子上畫著個紅十字。如果在裡面找到阿斯匹林就拿回來。要是找到一輛車裡面有野營用具,帶頂帳篷回來。好嗎?” “當然,”湯姆站起來說,“帶回阿斯匹林和帳篷,斯圖就會好起來,對嗎?” “嗯,這只是個開始。” “好,”湯姆說道,“尼克怎麼樣了?我做夢一直夢見他。夢裡他能說話,是他告訴我去哪裡。夢真有意思,是不是?但只要我一想跟他說話,他就消失了,尼克還好嗎?”湯姆焦急地望著斯圖。 “現在不談這些,”斯圖說,“我,我現在不能多說話,先不談這些。記住帶回阿斯匹林,好嗎?過會兒我們再談。” “那好吧……”湯姆臉上露出一絲恐懼,“科亞克和湯姆一起去嗎?” 科亞克答應了。他們一起向東邊走去。斯圖又躺下來,用胳膊擋住眼睛睡著了。 破曉時分,斯圖終於甦醒過來。湯姆一邊搖晃著他的身體,一邊呼喚著:“斯圖,醒醒!斯圖,醒醒!” 時間似乎總是這樣一閃而過,彷彿生命齒輪上有幾個牙已經磨禿了,時不時地要打滑一下,斯圖真感到有些害怕。他在湯姆的幫助下坐了起來,頭垂在兩腿之間,長時間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差點又背過氣去。湯姆急切地望著他。慢慢地,斯圖緩過勁來,感到自己又在顫抖,伸手拉住毯子把身體裹得更緊一些。 “找到了什麼,湯姆?” 湯姆拿出一個急救箱,裡面有繃帶,紅藥水和一大瓶阿斯匹林。斯圖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擰不開瓶上的蓋子,只好把它交給湯姆。湯姆幫他擰開了蓋子。斯圖就著塑料瓶中的水服下了3片。 “我還找到了這個,”湯姆說,“有輛車裡滿是野營用具,就是沒有帳篷。”湯姆拿出一個巨大蓬鬆的雙人睡袋,外罩是亮黃色的,接縫處印著炫麗的星條狀花紋。 “噢,太好了,和帳篷一樣有用。幹得好,湯姆。” “還有這些,都是在那輛車中找到的。”湯姆伸手從懷裡掏出6個罐頭盒。斯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濃縮食品,雞蛋,豌豆,南瓜,牛肉乾。 “食物,是不是,斯圖?上面有食物的圖案。” “是食物,”斯圖感激地說道,“正是我吃得下的。”他的頭有點暈,只覺得在大腦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嗡嗡作響。 “我們能煮點水嗎?就是沒有鍋和壺。” “我去找。” “好吧。” “斯圖……” 斯圖望著湯姆那張佈滿愁雲的臉,那張儘管長了鬍子卻仍顯稚氣的臉,無奈地搖了搖頭。 “死了,湯姆,”斯圖輕聲說道,“尼克死了,大概在1個月前。是因為……因為政治上的原因。暗殺,我想你可以這麼認為。我也很難過。” 湯姆低下頭,映著熊熊的篝火,斯圖看見淚水滴落在湯姆的大腿上,像一串銀色的雨珠。但湯姆並沒有哭出聲。終於,他又抬起頭,藍藍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他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他死了。”湯姆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不願去想,但我心裡知道。上帝啊,是這樣。他在夢中總是一扭頭就走了。他是我的主人,斯圖……你明白嗎?” 斯圖握住湯姆的大手說:“我明白,湯姆。” “是,他是我的主人,我太想他了。但我在天堂裡會見到他的。湯姆·科倫在天堂裡會見到他的。在那裡他能說話,我也能思考,是不是這樣?” “我想是的,湯姆。” “一定是那個壞人殺了尼克,湯姆知道,但上帝懲罰了那個壞人。上帝之手從天而降,無所不在。”一陣涼風從猶他州的荒原上吹來,斯圖抖得更厲害了。 “為他對尼克和可憐的法官所犯下的罪行而懲罰他。” “法官出了什麼事,湯姆?” “死了,在俄勒岡州被人用槍打死了。” 斯圖又是無奈地點點頭,“還有戴納,你知道她怎麼樣了嗎?” “湯姆見過她,但當時沒有認出是她,他們給我找了個清潔工活,有一次我碰到她也在幹活,在給路燈換燈泡。她看著我……”湯姆沉默片刻,接著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她看見湯姆了嗎?她認識湯姆嗎?湯姆不知道。湯姆……想……她知道。但之後湯姆再沒見過她。” 一會兒,湯姆帶著科亞克找炊具去了。斯圖又睡著了。 斯圖本來以為湯姆最多能帶個大罐頭盒回來,卻沒想到他竟然找到了一個平鍋,大得可以盛下一隻聖誕火雞。這真是沙漠中的珍寶。儘管斯圖燒得嘴唇都起泡了,他還是高興地笑了。湯姆說他是在一輛塗著“U”字的桔紅色卡車上找到的。斯圖猜想,這可能是有人在躲避流感病毒時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帶上了。 半小時後,飯做好了。斯圖吃得很小心,只吃蔬菜,將濃縮食品泡在水里做成薄粥喝了。他強忍著把食物都咽了下去,吃完感覺好多了,至少暫時感覺好多了。晚飯後不久,他和湯姆都睡著了。科亞克依然睡在他們中間。 “湯姆,聽我說。” 第二天清晨,湯姆蹲在斯圖蓬鬆的大睡袋旁。早餐斯圖只吃了很少一點,他的喉嚨發炎了,腫得厲害,渾身關節都在隱隱作痛,咳嗽也更兇了,阿斯匹林沒能退燒。 “我必須到鎮上去找點藥,否則我死定了。今天就得去,不能再耽擱了。離這最近的城市是格林里弗,在東面60英里處。我們必須駕車去。” “湯姆·科倫不會開車。斯圖,天哪,湯姆不會!” “我知道。這對我來說也很困難,因為我不僅病得很重,還折斷了右腿。” “你說什麼?” “嗯……現在先不管它了。一時也解釋不清。不必擔心,這不是首要問題。首要問題是找輛車把它發動起來。多數車在路上都停了3個多月了,蓄電瓶裡的電早已耗盡。我們要碰碰運氣。我們需要在山頂上找一輛手動換檔的汽車。成功的希望是有的,這個地區山很多。”他沒有提那輛車還必須保養得較好,油箱裡還要有一點油……另外,車上還必須有鑰匙。電視劇裡似乎人人都懂得如何不用鑰匙起動一輛車,但斯圖不會。 斯圖扮頭望瞭望天空,天空中飄動著棉絮狀的雲朵。 “大部分工作都要靠你了,湯姆,你要成為我的雙腿。” “沒問題,斯圖。我們有了車,是不是要回博爾德去?湯姆想回博爾德,你呢?” “這也是我最想做的,湯姆。”遠處的地平線上,落基山脈只是一個依稀的輪廓。山口那邊開始下雪了嗎?估計肯定下了。即使沒有,也快了。在這高高的荒原上,冬天來得很早。 “也許要花一段時間。”他說。 “我們怎麼開始?” “先做一個背袋。” “背……” 斯圖遞給湯姆他的小刀。 “你先在睡袋底部挖幾個小洞,一邊一個對稱著挖。” 做背袋花了整整一個小時。湯姆找了幾根較直的棍子,從睡袋的口上插進去,再從底部的洞裡穿出來,然後又從那輛塗有“U”字的卡車裡找回幾段繩子。斯圖用繩子把棍子固定住。做好後,斯圖覺得它不像印第安人通常用的背袋,倒像是一個古怪的人力車。 湯姆扛起棍子的一頭搭在肩上,扭頭懷疑地問到:“你行嗎,斯圖?” “行,”斯圖思考著睡袋的接縫處到底能支持多久,“我有多沉,湯姆?” “不太沉,我可以拖著你走很遠。走啦!” 他們啟程了。斯圖摔斷腿的山谷——他本以為自己肯定會死在那裡——漸漸被甩在身後。儘管很虛弱,斯圖仍感到一絲狂喜。終於離開那裡了,他可能會死在別的什麼地方,可能會很快,但不是孤單一人呆在那個泥濘的水溝裡。睡袋前後搖晃著,像是嬰兒的搖籃。斯圖睡著了。厚重的烏雲下,湯姆拖著斯圖艱難地跋涉著。科亞克跟在他身邊。 湯姆把斯圖輕輕放下時,斯圖醒了。 “對不起,”湯姆抱歉地說,“我得讓胳膊歇一會兒。”他先轉了轉關節,又彎曲了幾下胳膊。 “想休息就休息,”斯圖說,“慢而穩才能取勝。”他的頭嗡嗡地響。斯圖拿出藥瓶,幹吞下兩片阿斯匹林。他感覺喉嚨上像是貼滿了砂紙,還有個虐待狂在上面擦火柴。斯圖查看了一下睡袋的接縫。不出所料,有些地方已經開線了,但還不是很嚴重。他們正走在一個長長的緩坡上,這正是斯圖要找的坡路。在這條兩英里多長的坡道上,汽車打開離合可以滑很遠。你可以趁機打火起動,甚至可能掛上2檔。 他滿懷希望地向路左邊望去,一輛桔紅色的“凱旋”牌轎車歪斜地停在停車道上。一具屍骨斜靠在車輪後,外面還罩著一件亮色的羊毛衫。 “凱旋”牌轎車應該是手動換檔,但他無法將上了夾板的腿塞進它狹小的空間裡。 “我們走出多遠了?”斯圖問湯姆,湯姆只是聳了聳肩。斯圖想:不管怎樣,他們肯定已經走出一段距離了。湯姆一直拖了他3個小時才停下來休息,真是力大非凡。以前的路標都已看不見了。壯得像頭牛犢的湯姆在他熟睡時一定拖了他六七英里遠。 “想休息就休息,”斯圖重複道,“別把自己累壞了。” “湯姆OK著呢,O-K,拼起來就是OK,嘿,人人都知道。” 午飯湯姆狼吞虎咽地吃了很多,斯圖也努力吃了一些。飯後,他們又上路了。道路蜿蜒向上,斯圖突然意識到他們必須在這個山頭就得找到一輛車。如果他們爬到山頂還未找到,再爬到另一個山頭上又要2個小時,到那時天就黑了;從天色來看,很可能下雨甚至下雪;接下來是在冰冷的夜晚濕漉漉地過一夜;接下來,再見,斯圖·雷德曼。 他們又碰上一輛“騎士”牌轎車。 “停下來,”斯圖低聲說道。湯姆把背袋放下來。 “過去看看那輛車,數數前面有幾個踏板,告訴我是2個還是3個。” 湯姆走過去打開車門。一具穿著碎花裙子的干屍從車內滑落出來,彷彿是什麼人開的惡意的玩笑。她的錢包也隨之掉出來,化妝品、紙巾、錢幣灑了一地。 “2個。”湯姆回頭衝斯圖喊道。 “OK,我們還得接著走。” 湯姆走回來深吸一口氣,抓住背袋的把手提了起來。又走了1/4英里左右,他們看到一輛貨車。 “要我去數數踏板嗎?”湯姆問道。 “不,不用了。” 那輛車3個輪胎都沒氣了。 斯圖開始想他們可能找不到合適的車子了。他們運氣沒那麼好。一會兒又遇上一輛旅行車,只有一個輪胎癟了,可以換,但像那輛“騎士”牌轎車一樣,經湯姆檢查只有兩個踏板。兩個踏板——自動換檔——對他們毫無用處——接著走。 道路越來越平坦,他們快爬到坡頂了。斯圖看到前面還有一輛車——最後的機會。 斯圖的心一沉。那是一輛老式的“普利茅斯”牌轎車,最遲不晚於1970年出廠,它的4個輪胎竟然都有氣,真是個奇蹟,但車體已多處鏽蝕,破爛不堪。看起來,沒有人願花力氣保養牠。斯圖很熟悉這種車型。它的電池估計已經破舊了,機油可能比礦井中的夜晚還黑。不過車內的方向盤上一般都包有一圈桃紅色的絨布,後架上可能還擺著一隻嵌著水晶眼珠的玩具狗。 “要我去查查嗎?”湯姆問道。 “好吧,乞丐不能挑食嘛。”一陣淡淡的霧氣開始從天邊飄過來。 湯姆走過去向車內望瞭望,車裡空空的。斯圖躺在睡袋裡渾身發抖。湯姆終於回來了。 “3個踏板。”湯姆說。 斯圖努力集中精神思考著。大腦中尖銳的嗡鳴聲不斷干擾著他的思維。 這輛老式的普利茅斯幾乎肯定開不動。他們只有下到坡那邊,但那邊的車頭都是朝著上山的方向。他們可以越過中間的隔離帶到反向的車道上去找,但隔離帶約有半英里寬,而且中間都是大石頭。也許他們可以在那邊找到一輛手動檔的汽車,但到那時天已經黑了。 “湯姆,幫我站起來。” 湯姆小心地扶斯圖站了起來,沒有讓他的斷腿過於疼痛。斯圖的頭像遭到重擊似的“嗡”的一聲,眼前金星四射,差點暈了過去。他一隻胳膊繞在湯姆的脖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歇一下,歇一下……” 斯圖也不知道他們這樣站了多久。他在灰濛蒙的混沌世界中遨遊時,湯姆一直小心地支撐著他。終於,斯圖又回到現實世界中。湯姆依然耐心地支撐著他。霧氣越來越重,漸漸化成了細雨。 “湯姆,扶我過去。” 湯姆一手抱住他的腰,兩人蹣跚地走到停車道邊那輛舊普利茅斯旁。 “打開發動機罩。”斯圖一邊嘟噥著,一邊在汽車護柵上摸索著。汗水順著他的臉不住地淌下來。總算找到了發動機罩的脫扣,但他卻掀不起來。斯圖抓住湯姆的手,在他的指引下,湯姆把發動機罩掀了起來。 正如他預料的那樣,裡面是一台佈滿污垢,保養很差的V8型發動機。然而電池並沒有他想像得那麼差,是希爾牌的,雖不是最好的,但保質期刻的是1991年2月。斯圖竭力排除著眩暈的干擾,算了算日子:電池可能在去年5月剛剛更新過。 “去試試喇叭,”斯圖把身子靠在車上,對湯姆說。湯姆探身進車內。斯圖曾經聽說過溺水的人會去抓一根稻草,現在他明白了:他生存的最後一線希望就寄託在這輛破得叮噹響,還沒來及扔到垃圾場裡的舊車上。 “嘟嘟,”喇叭里傳來兩聲響亮的鳴叫。沒問題,現在只要有鑰匙就可以試一試,也許他該讓湯姆先檢查一下,但轉念一想,斯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如果沒有鑰匙,一切可能就全完了。 他放下發動機罩,靠身體的重量把它卡上,然後一路蹦到駕駛座的車門外向裡望去,心裡已準備好看到一個空空的鑰匙孔。鑰匙!鑰匙就插在仿皮儀錶盤上的鑰匙孔內。斯圖小心地將頭探進車裡,看到油表指示還有1/4油箱的汽油。斯圖注意到儀錶盤上刻著兩個首字母縮寫:A. C. 。真是個謎:為什麼這輛車的主人,A. C.為什麼明明車開得動,卻要把車停在一旁下去走呢? 上帝之手。 湯姆在維加斯不就是這麼說的嗎?上帝之手從天而降,無所不在。也許是上帝為他們留下這輛70年代的破舊的普利茅斯,如同在沙漠中灑下甘露。這個念頭有點離奇,但想想一位百歲的黑人婦女能帶領一群難民走入希望的家園,這也算不上什麼奇蹟。 “而且她還能自己做餅乾,”斯圖自言自語道,“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她還能自己做餅乾。” “你說什麼,斯圖?” “沒什麼。進去,湯姆。” 湯姆先鑽進車裡,企盼地問道:“開得動嗎?” 斯圖放倒司機座,示意科亞克跳進去。科亞克小心地嗅了嗅,然後一躍而入。 “我也沒把握,你最好祈禱它能開得動。” “OK。”湯姆說。 斯圖花了5分鐘才坐到了方向盤後面。他側著身子,幾乎是坐在前排兩個座位中間。科亞克端坐在後座上喘著氣。車內散放著不少麥當勞的快餐盒,聞起來有一股爛土豆的味道。 斯圖扭動鑰匙,車“嘟嘟”地響了不到20秒鐘,電流表就指示電流不足。斯圖按了按喇叭,這次只傳來微弱的響聲。湯姆的臉色一沉。 “我們還沒有完全失敗。”斯圖說道。電池裡還有存液,斯圖越來越有信心。他踩下離合,掛上2檔。 “打開車門,下去把車推動後再蹦上來。” 湯姆懷疑地問:“車頭方向不對吧?” “現在是不對。不過我們要是能把這輛老破車開起來,很快就能調頭。” 湯姆跳出車外,按住車門框用力推起來。普利茅斯開始沿坡路向下滑動。當速度表指到5公里時,斯圖喊道:“跳上來,湯姆。” 湯姆跳上車,“砰”的一聲關緊了車門。斯圖將鑰匙扭到“開”的位置等待著。開車需要力氣,發動機熄火時更是費勁。斯圖幾乎把身上剩下的力氣全都用在控制車頭方向上了。速度表指針指向10,15,20。湯姆花了一上午時間把斯圖拖到坡頂,現在車子正載著他們沿上山的原路默默地滑回去。擋風玻璃開始蒙上一層水氣。 “糟糕,太晚了!”斯圖驀地想起背袋落在上面了。車速已達每小時25公里了。 “發動機還沒有轉,斯圖。”湯姆焦急地說。 30公里——車已經足夠快了。 “上帝助我,”斯圖喊了聲,鬆開了離合。 普利茅斯劇烈地晃動了幾下,發動機“哐哐”地轉了起來,但緊接著“咚”的一聲,又熄火了。斯圖呻吟一聲,失敗的刺痛如腿上的疼痛一樣劇烈。 “該死的發動機。”他大叫著又踩下了離合。 “壓下油門,湯姆,用你的手壓下油門。” “哪一個是油門?”湯姆焦急地喊道。 “最長的那個。” 湯姆趴下去用手按了兩下油門。車又開始加速,斯圖不得不耐心等待。他們已經滑過下坡的中點了。 “就是這了。”斯圖大喊著又鬆開了離合。 發動機吼叫著轉動起來。科亞克也跟著叫起來。鏽跡斑斑的管道裡冒起了黑煙。車開起來了,雖然似乎有兩個氣缸壞了,但是真正開起來了。斯圖快速地換上3檔後鬆開了離合。他用左腳控制著所有踏板。 “我們開起來了,湯姆,”他興奮地說道,“現在我們可以靠輪子跑了。” 湯姆歡呼著,科亞克也邊叫邊搖著尾巴。以前科亞克還叫大個子史蒂夫時就經常坐主人的車,現在能和新主人一起坐車,它真高興。 沿著坡路開了約4公里,他們來到一個連接西向路段與東向路段的“U”型路口,路口處豎著一個指示牌:非政府車輛禁用。斯圖踩著離合將車轉上東向路段,轉彎時車顛了兩下,差點停下來。但現在發動機很熱,斯圖還是成功地將車頭調了過來。他將車換回三檔,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跳得又快,又微弱。灰濛蒙的混沌世界彷彿又要降臨,但這次他頂住了。幾分鐘後,湯姆發現不遠處有一個桔紅色的睡袋——斯圖的背袋。 “再見!”湯姆興奮地喊道,“再見,我們回博爾德去了。” 今晚能到格林里弗我就很滿足了,斯圖心裡想著。 他們到達格林里弗時,天剛黑下來。斯圖放慢了車速,小心地行駛在漆黑的街道上。街道上到處停放著被遺棄的汽車。在一個名叫猶他飯店的大樓前,斯圖停下車。這是一幢三層樓高的暗灰色建築。斯圖又感到有點頭暈。他覺得彷彿自己在幻境和現實之間遊走。來鎮上的最後20英里路上,他總感覺車裡坐滿了人。法蘭妮,尼克,諾曼·布呂特,湯姆。他禁不住又往車裡望瞭望,這次彷彿看到克里斯·奧爾特加,那個“印第安人首領”酒吧的服務員,倏地從眼前閃過。 太累了。他以前有沒有這樣疲勞過? “就是這兒了。我們今晚就住在這兒了。尼克,我累死了。” “是湯姆,斯圖,湯姆·科倫,天哪,是湯姆。” “湯姆,對。我們得停下來歇歇。能扶我進去嗎?” “當然。能把這輛破車開起來,真是太偉大了。” “我想喝杯啤酒,”斯圖對湯姆說,“有煙沒有?我想抽煙都想瘋了。”他一下子趴在方向盤上。 湯姆跳到車外,背著斯圖走進飯店。門廳裡又黑又潮,但有一個壁爐,旁邊的箱子裡還放著一堆木柴。湯姆把斯圖放在一張磨禿了絨的沙發上,沙發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巨大的鹿頭。湯姆開始生火,科亞克在門廳裡踱著步,這裡嗅嗅,那裡嗅嗅。斯圖的呼吸緩慢而短促,時而低聲自語,時而大聲尖叫,湯姆聽得心都涼了。 湯姆把火生得很旺,然後四處轉了轉,為自己和斯圖找來枕頭和毛毯。他將斯圖躺著的沙發向火邊推了推,然後合衣躺在邊上。科亞克臥在另一邊,用身體溫暖著中間的斯圖。 湯姆躺在那裡,雙眼直盯著天花板。屋頂的牆角處佈滿了蜘蛛網。斯圖病了,這是件棘手的事。如果他醒來,湯姆會問他怎樣才能把病治好。 但假設……假設他不再醒來? 外面起風了,刮得呼呼作響。雨點不住地拍打著窗戶上的玻璃。午夜,湯姆入睡後,溫度又降了4度,雨水夾著雪花簌簌而下。西面遙遠的地方,風暴挾著巨大的放射性塵埃掃向加利福尼亞,更多的人會因此死亡。 凌晨兩點,科亞克抬起頭不安地叫著。湯姆·科倫突然站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惘然的神色。科亞克不停地叫著,但湯姆似乎充耳不聞。他穿過大門走到風雪交加的屋外。科亞克竄到窗戶邊,伸開雙爪把臉貼到玻璃上朝外望去。它尋找了一陣兒,喉嚨裡不時發出低沉而恐慌的叫聲。一會兒,科亞克又回到斯圖身旁臥下睡著了。 屋外,狂風怒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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