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3個人在距離斯圖以西16英里的地方宿營。他們又遇見了第二個澗谷,這個稍小一點。他們只走了這麼短的路程,真正的原因是他們都有些失魂落魄。很難說他們都已經恢復正常了。他們的腳步似乎更沉重。一路上走著,相互之間也不怎麼交談。他們之間也不想看其他人的面孔,害怕從其他人的臉上見到與自己相似的負罪神情。
天黑後,他們宿營,點燃了篝火。那裡有水,但沒有食物。
格蘭向煙管裡塞進他手頭上的最後一點煙草,突然又在想斯圖現在是否還有香煙。這想法破壞了他對煙草的興致,於是在岩石上把煙敲滅,沒注意到連他的最後一點煙草都敲掉了。過了幾分鐘,夜色裡不知什麼地方傳來貓頭鷹的叫聲,他看了看四周。
“餵,科亞克在哪裡?”他問。
“現在,有點奇怪,是不是?”拉爾夫說,“這幾個小時裡我根本不記得見過他。”
格蘭站起身。 “科亞克!”他大聲喊,“嗨,科亞克!科亞克!”他的聲音在荒野中孤獨地迴響。沒有回答。他又坐下來,充滿焦慮。他有一種不祥的念頭。科亞克曾經追隨他走遍大陸各處。現在他走失了。這像個凶兆。
“你猜他會發生什麼事?”拉爾夫輕輕地問。
拉里以一種平靜、深思熟慮的口氣說:“可能他待在斯圖那裡了。”
格蘭向上看看,有些驚訝。 “可能,”他說,想了想這種可能。 “大概就是這樣的。”
拉里把一塊鵝卵石在手裡前後地扔來扔去。 “他說上帝可能派一隻烏鴉來餵他,我想如果這裡少一隻狗,沒準兒上帝改派一隻狗去。”
火堆裡“砰”地響了一聲,在黑暗中迸出些火花,然後又沉寂下來。
當斯圖看見一個黑影沿澗谷下來朝他前進時,他把自己撐在附近的大石頭上,腿僵硬地伸在前面,並摸到了一塊順手的石塊。他覺得冰冷刺骨。拉里是對的,在這樣的溫度下他待不了兩三天。而現在不論是什麼都可能會首先要了他的命。科亞克陪著他待到天黑,然後離開了,輕而易舉地爬上了澗谷。斯圖沒有叫他回來。這隻狗會找到路回到格蘭身邊。可能他要自己度過了。但是現在他希望科亞克多待一會兒就好了。藥丸是一會事,但他不想被那個黑衣人的狼群撕成碎塊。
他把石頭抓得更緊,而那個黑影在大約20碼以上的地方頓了一下,然後又向前走,在晚上影子更黑了。
“來吧。”斯圖嘶啞地喊。
那個黑影搖了搖尾巴,繼續向前走。 “科亞克?”
這個黑影正是。而且在他的嘴裡還叼著什麼,他把那東西扔在斯圖的腳下。他坐起身來,尾巴敲著地,等待被表揚。
“好狗。”斯圖驚喜地說,“好狗!”
科亞克為他帶來了一隻兔子。
斯圖掏出刀子,三下兩下剝開兔子。他取出內臟,扔給科亞克。 “想要這些嗎?”科亞克正是喜歡這些。斯圖把兔子剝了皮。但要是生吃的話,這可不大對他的胃口。
“木頭?”他對科亞克說時並沒有抱什麼希望。在澗谷的堤岸上散亂地擺放著許多被洪水沖下來的樹枝和木塊,但是他都夠不著。
科亞克搖搖尾巴,並沒有動。
“去取一點?取……”
科亞克已經走了。他搖搖擺擺,爬上澗谷的東岸,回來時嘴裡叼著一大塊木頭。他把木頭丟在斯圖地旁邊,叫了幾聲。他的尾巴劇烈地擺動。
“好狗,”斯圖又說了一遍,“這下我成了狗崽子了!再去取點來,科亞克!”
科亞克高興地叫了幾聲又走了。 20分鐘後,他帶回來的木頭已經足夠生一大堆火了。
斯圖小心地剝下了足夠用來點火的碎木片。他查看了一下火柴的情況,發現他還有一盒半。他用第二根火柴點燃了引火物,然後小心地往火裡添加木柴,很快就生起了熊熊的一團大火。斯圖盡可能地靠近火堆,坐在他的睡袋上。科亞克靠在火堆的另一面,鼻子搭在他的爪子上。
當火勢稍微小一點的時候,斯圖把兔子伸到火堆裡烤。兔子很快就香味撲鼻了,引得他的胃咕咕叫。科亞克在旁邊站了起來,垂涎欲滴。
“一半歸你,一半歸我,大傢伙,怎麼樣?”
15分鐘後,他把兔子從火堆中拖出來,想辦法把兔子分成兩半而又不把他的手燙壞了。兔子肉一半烤焦了,另一半又半生不熟,但這比西部大市場的罐裝火腿好得多。他和科亞克狼吞虎咽……當他們快要吃完的時候,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傳到窪地來。
“天哪!”斯圖轉過頭來,嘴裡塞滿了兔肉。
科亞克站在他的腳邊,毛直立起來,汪汪直叫。他在火堆的邊上轉了一圈,又狂吠幾聲。剛才嚎叫的地方寂靜無聲。
斯圖躺下身來,一隻手握著石頭,另一隻手拿著打開的刀子。星星寂靜、冷漠地高懸在天上。他又想到了法蘭妮,他盡可能把這些拋在腦後。但是這傷痛太厲害了,全身心的傷痛。我睡不著覺了,他想。很長時間睡不著覺了。
但是,在格蘭給他的藥丸的幫助下,他確實睡著了。而且當火堆燒成灰燼時,科亞克走到斯圖的身邊貼住他睡,藉以相互保暖。這就是為什麼當他們離開斯圖的頭一個晚上,斯圖吃飽了而其他人卻在挨餓,斯圖輕鬆入睡而其他人卻噩夢不斷,感覺快要毀滅。
24日,拉里·安德伍德一行3人前進了30英里,宿營在聖拉斐爾山西北一帶。那天晚上,溫度降到了華氏25度左右,他們燒了一大堆火,靠在火堆的邊上睡。科亞克還沒有回到他們身邊。
“你想斯圖今晚正在幹什麼?”拉爾夫問拉里。
“奄奄一息。”拉里很快地回答,而當他看到拉爾夫質樸、誠實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時,他又覺得有些對不起,但是他不知道如何彌補。而且,這畢竟是事實。
他又躺下來,感覺異乎尋常地強烈,那就在明天。不管他們來什麼,他們就在不遠的地方。
那天晚上噩夢不斷。他跟隨一個叫謝德布魯斯的樂團巡迴演出,他在醒著的時候對這個樂團記得非常牢。他們在麥迪遜廣場花園定好場次,那地方的票已經出售了。他們在熱烈的掌聲中出台了。拉里走出來想調整他的麥克風,把它調得低一點,但是調整不了。他走到第一吉他手的麥克風前,但那也是固定的。低音吉他手,風琴手的麥克風都是如此。噓聲和倒掌聲開始從人群中傳來。謝德布魯斯樂團的人一個個從台上下來,臉上帶著詭秘的微笑,身上的衣服是伯德在1966年經常穿的那種夢幻襯衣,那羅傑還是8英尺高。而拉里還在台上走來走去,試圖找到一個可以調整的麥克風。但是它們都是至少9英尺高,而且都是固定的。它們看起來像用不銹鋼做的眼鏡蛇。人群之中有個人開始叫喊:“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我再也不干了,他試圖說。世界結束時我就不干了。他們聽不見他的話,而從後排開始傳來合唱,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傳遍整個花園。 “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寶貝,你滿意你的男人嗎?”
他在這一片吵鬧中醒過來。渾身上下全是汗。
他不需要格蘭來告訴他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夢或是意味著什麼。在夢裡碰不到麥克風或是沒法調整它,這在滾石樂手來講是非常普通的,就如同做夢時在台上卻一句歌詞也記不住。拉里猜想所有的歌手在出場前都有類似的經歷。
出場前。
這是一個不完整的夢。它只是簡單地表現了一種強烈的恐懼。如果你不行怎麼辦?如果你想要去辦,卻又不能去辦怎麼辦?這種無能為力的恐懼正是許多藝術家——諸如歌手、作家、畫家、音樂家——開始喪失信心的地方。
要在人前露一手,拉里。
那是誰的聲音?他媽媽的嗎?
你會成功的,拉里。
不,媽媽——我不會的。我不再繼續做下去了。到世界末日的時候我就結束。真的。
他又躺下來繼續睡覺。他最後想到斯圖是對的:那個黑衣人會來抓他們的。明天,他想。不管怎麼樣我們來了,我們快要到了。
但是,他們在25日一個人也沒有見到。他們3個人渾渾噩噩地在藍天下走,見到了許多的鳥和野獸,但就是沒有人。
“這真是出奇地快,野外生活又開始了,”格蘭說道,“我也知道這是一個相當快的過程,而且當然冬天就要來臨,但是這還是相當的驚人。從上一次到現在只有大約100天。”
“是呀,但是沒有狗和馬。”拉爾夫說道。 “這看起來有些不對頭,你知道嗎?他們研製了一種可以殺死附近所有人的東西,而這還不算完。它還要殺死人類最親密的兩種動物。它要毀掉人類和人類的親密朋友。”
“而且還要留下貓。”拉里悶悶地說。
拉爾夫眼睛一亮。 “餵,還有科亞克……”
“還有科亞克。”
這結束了他們的談話。他們前面的山丘曲折不平,彷彿在皺眉頭,可以掩藏幾十個帶著槍和望遠鏡的人。拉里認為今天要出事的預感依然存在。每次他們爬上坡,他都期待著底下的路上佈滿了人。而這種情況每次都沒有發生,他又認為是埋伏。
他們談到了馬。談到狗和野牛。拉爾夫告訴他們野牛要回來了——尼克和湯姆·科倫都見到了。那一天並不很遠——可能在他們活著的時候——當草原重新遍布野牛的時候。
拉里知道這都是真的。但他也知道這也都是廢話——他們可能不到10分鐘就會死於非命。
天就要黑了,應當找地方宿營了。他們來到一處高地,這時,拉里想:現在,他們可能就在那下邊。
但是那裡什麼也沒有。
他們宿營了,附近有一個綠色反光的標誌,上面寫著拉斯維加斯260。他們那天吃得相對好一些:墨西哥速食片,蘇打,兩瓶吉姆減肥水。
明天,拉里又想,然後就睡著了。那天晚上他夢見他和巴里以及一些其他成員在麥迪遜廣場花園表演。他們這次場面非常宏大——他們為城市的大團體表演。波士頓或是芝加哥。而所有的麥克風都至少9英尺高,他又開始從一個麥克風走到另一個,這時人群開始有節奏地拍掌,同時喊“毛孩子,你了解你的人嗎?”
他看了看前排,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查爾斯·曼森坐在那裡,前額上的傷疤扭曲跳動成一個x的形狀。理查德·斯佩克也在那裡,眼睛自負、無恥地瞧拉里,嘴裡叼著一根不帶過濾嘴的香煙。他們圍在那個黑衣人的周圍。約翰·韋恩在他們身後。弗拉格領著他們唱。
明天,拉里又一次想,在麥迪遜廣場花園的聚光燈下從一個麥克風前走到另一個前面。我明天就會見到你。
但是第二天還是什麼也沒有發生,或是再後面一天。到9月27日傍晚他們在弗里芒特章克申的小鎮宿營,那裡有許多東西可以吃。
“我希望這一切快點結束,”拉里那天晚上跟格蘭說,“每天它都沒有發生,情況越來越糟。”
格蘭點頭。 “我也這樣認為。如果這只是幻想的話,那就太可笑了,是不是?說不定是我們大家做的一個噩夢。”
拉里看著他吃驚地想了一會兒,然後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我不相信這只是一個夢。”
格蘭笑了。 “我也不相信,年輕人。我也不相信。”
以後的時間他們繼續探討這個問題。
早晨剛過10點鐘,他們爬上一個高坡,在他們下面朝西5英里的地方,有兩輛轎車頭對頭地停在那裡,堵住了高速公路。這看起來正像拉里所預想的那樣。
“事故?”格蘭問。
拉爾夫搖搖頭,“我不這樣認為。事故不應當把車停成那樣的。”
“他的人。”拉里說到。
“對,我也這樣認為,”拉爾夫表示贊同,“我們現在怎麼辦,拉里?”
拉里從口袋裡掏出大手帕擦擦他的臉。今天,或者是夏天又回來了或者是他們開始感受到西南部沙漠的氣候。氣溫在華氏80度。
但這是乾燥的熱,他平靜地想。我只出了一點點汗。只有一點點。他把大手帕捲起來放入口袋。現在它確實發生了,他感覺挺好。他再一次奇怪地感到這是一次演出,準備上演的節目。
“我們下去看看上帝是不是真的保佑我們。好不好,格蘭?”
“聽你的。”
他們又開始往前走。走了半小時以後他們才看清楚那兩輛頭對頭的車原屬猶他州巡邏隊。那裡有幾個全副武裝的人在等候他們。
“他們要向我們射擊嗎?”拉爾夫問道。
“我也不知道。”拉里說。
“如果他們要向我們射擊的話,我們怎麼樣也跑不掉。”
他們繼續向前走。堵在路上的人分成兩部分。大概5個人在前面,拿槍指著這3個朝前走的人,而另外3個人躲在車後面。
“他們有8個人,拉里,是嗎?”格蘭問。
“我數的是8個,對。你怎麼樣?”
“我很好。”格蘭說。
“拉爾夫?”
“當它來臨時,做我們應該去做的事情,”拉爾夫說,“這就是我所想的。”
拉里握住他的手搓了搓。然後他又去握了握格蘭的手。
他們距離那些巡邏者已經不到1英里了。
“他們不會馬上向我們射擊,”拉爾夫說,“如果要射擊的話,他們早就應該做了。”
現在他們可以看清對方的面孔,拉里仔細地進行辨認。一個人是大鬍子。另外一個很年輕但非常強壯。他一定在中學時就成為一個混混。拉里想。另外的一個穿著一件亮黃色的衣服,上面畫著一個微笑的駱駝,在駱駝下面花體、老式字母寫著超級隆起。另外一個小個子的男人不時摸摸一個大酒瓶,拉里感到他非常緊張,他看起來如果不自己躺下的話也會自己摔倒的。
“他們跟我們沒有什麼不同。”拉爾夫說。
“當然不同了,”格蘭回答說,“他們都有槍。”
他們走到距離堵道的警車20英尺以內的地方。拉里停了下來,其他人也停了下來。死一般的寂靜,弗拉格的人和拉里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然後,拉里·安德伍德有禮貌地說:“你們好。”
小個子男人走上前來,他依然擺弄他的酒瓶。 “你們是格蘭·貝特曼,拉里·安德伍德,斯圖爾特·雷德曼和拉爾夫·布雷特納嗎?”
“嘿,你這個笨蛋,”拉爾夫說,“你不會數數嗎?”
有人在竊笑。這個小個子的臉通紅。 “誰不在?”
拉里說,“斯圖在路上發生了事故。而且我相信如果你不停止擺弄你的槍的話,你一定會傷到你們自己人的。”
有更多的人笑了。這個小個子男人將他的槍鬆鬆垮垮地別在腰間,這使他顯得更加可笑:活脫脫一個做白日夢的逃犯沃爾特·米蒂。
“我的名字叫保羅·伯利森,”他說,“根據對我的授權,我宣布逮捕你們並命令你們跟我走。”
“以誰的名義?”格蘭馬上說。
伯利森以鄙夷的神情看看他……但是這神情之中還摻雜著一些別的東西。 “你知道我代表誰說話。”
“那就說出來。”
伯利森保持沉默。
“你害怕嗎?”格蘭問他。他看了看他們8個人。 “你們這麼害怕他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敢說?非常好,讓我來替你們說。他的名字叫蘭德爾·弗拉格,或者叫黑衣人,又叫做高個子,或是“步行者”。你們有人這麼喊他嗎?”他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提高了一個8度。他們有些人不安地互相看看,而伯利森則退後一步。
“叫他比爾扎布,因為那也是他的名字。叫他拉姆齊和阿哈茲和阿斯塔羅斯。叫他福雷斯特和塞提和阿努比斯。他的名字非常多,他是地獄的叛逃者,而你們還在拍他的馬屁。”他的聲音又降了下來,他毫無戒備地笑著。 “想一想我們應該怎麼辦。”
“把他們抓起來,”伯利森說,“把他們全部抓起來,誰第一個動就打死誰。”
奇怪,並沒有人動手,拉里想:他們不會這樣做的,我們害怕他們,可是他們更害怕我們,即使他們手裡有槍……
他看著伯利森說,“你開什麼玩笑,你這個渣子?我們想走。那就是我們為什麼要來的原因。”
然後,他們行動了,彷彿是拉里命令他們的一樣。他和拉爾夫被綁在一輛巡邏車後面,格蘭在另一輛車的後面。車裡被鋼製的網架隔開。裡面沒有把手。
我們被捕了,拉里想。他覺得這想法令他愉快。 4個人擠進前排座位。巡邏車向後倒了一下,調轉頭朝西駛去。拉爾夫嘆了口氣。
“害怕嗎?”拉里低聲問。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幸虧我的狗不在身邊。”
前排的一個人說:“那個大嘴的老頭。他是頭兒嗎?”
“不是。”
“你叫什麼名字?”
“拉里·安德伍德。這位是拉爾夫·布倫特納。另外一個是格蘭·貝特曼。”他看了看後面的窗戶。另一輛車在他們後面。
“那第四個人出什麼事了?”
“他摔斷了腿。我們只能把他留在那裡了。”
“是這樣的。我是巴里·多根。維加斯的保安人員。”
拉里的回答有些可笑,“很高興見到你,”這句話冒上他的嘴唇,他笑了笑。 ”開車到拉斯維加斯有多遠?”
“因為路上有路障,所以我們不可能開得太快。我們正在從城市那邊清理路障,進展很慢。我們大約5小時到達。”
“我們可不是這樣的,”拉爾夫搖著頭說道,“我們已經在路上3個星期了,而你們5個小時就從拉斯維加斯開車來了。”
多根轉過頭來,直到看到他們。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走路。而且我不明白你們到底為什麼要來。你們應該知道結果就是如此。”
“我們是派來的,”拉里說,“去殺死弗拉格,我想。”
“你們沒有機會,傻瓜。你和你的朋友會被直接送進拉斯維加斯縣監獄。你們不可能被釋放,或是被取保。他對你們很有興趣。他知道你們要來。”他停了一下。 “你們大概想要個爽快的。但是我想他不會的。他最近的心情不大好。”
“為什麼?”拉里問。
但是多根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可能是太多了。他轉過臉去,不回答他們的問題。
拉里和拉爾夫看著沙漠很快地向後倒去。行進的速度又快了。
實際上他們花了6個小時到達維加斯。它處於沙漠的中心,像一顆難得的珍寶。街道上有許多人:工作日已經結束,人們或是坐在草地上、長椅上、汽車上,或是坐在廢棄的結婚禮堂和當舖的門廳處,享受著清晨的涼爽。他們好奇地看著飛馳而過的猶他州警車然後又回到他們原先的話題。
拉里一邊向四周看,一邊思考。供電正常,街道整潔,碎石被清理乾淨。 “格蘭是對的,”他說,“他搭上了準點開發的火車。但是我還是懷疑是不是有地方修鐵路。你們的人似乎都有些抱怨,多根。”
多根不回答。
他們開到了縣監獄,繞到了後門。有兩輛車停在水泥地場院裡。當拉里走下車的時候,正在鬆一松筋骨,他看到多根拿了兩副手銬。
“嘿,幹什麼,”他說,“別開玩笑。”
“對不起。這是他的命令。”
拉爾夫說:“我這輩子還沒有被手銬銬住過。在我結婚前,我被人好幾次抓起來扔進水罐裡,但是我從未讓人銬住過。”拉爾夫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的俄克拉何馬口音非常清楚,拉里知道他非常憤怒。
“我要聽從命令,”多根說,“不要逼我來硬的。”
拉里說,“我知道誰給你的命令。他殺死了我的朋友尼克。你為什麼要跟這個惡棍在一起呢?看起來你這人不壞。”他用一種憤怒而又疑問的神情看著多根,而多根則轉過臉去看別處。
“這是我的工作,”他說,“而且我正在做。不解釋了。把手伸出來,否則我讓人幫你們。”
拉里伸出手來,多根把他銬住。 “你以前做什麼?”拉里好奇地問,“以前?”
“聖莫尼卡警察局。做偵探。”
“可你卻跟著他。這……請原諒我這麼說,但是這實在是有些可笑。”
格蘭被推到他們中間。
“你為什麼這樣推他?”多根憤怒地問。
“如果你不得不聽這個傢伙講6個小時的廢話,你也會推他的。”其中一人說道。
“我不管你聽了多少廢話,把你的手拿開。”多根看著拉里,“為什麼我跟著他幹感到可笑呢?在'上尉之旅'流行前我當了10年警察。你看,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人被捕後會發生些什麼。”
“年輕人,”格蘭慈善地說,“你抓小混混和吸毒者的經驗與你現在這種為虎作倀的行為不相符。”
“把他們從這裡帶走,”多根平靜地說,“單人牢房,單獨關押。”
“我不認為你能夠選擇這樣的生活,年輕人,”格蘭說,“你內心的納粹因素並不多。”
這次是多根自己把格蘭推走。
拉里與其他兩個人分開之後沿著一個空著的走廊被帶下來,走廊上有一些標誌:不准吐痰,此路前往澡堂。還有一個寫道,你不是客人。
“我不介意洗個澡。”他說。
“這有可能,”多根說,“我們會看的。”
“看什麼?”
“看你的合作態度。”
多根打開走廊盡頭的一間牢房把拉里推進去。
“這個手鐲怎麼辦?”拉里問,伸出手來。
“當然。”多根打開手銬把它拿下來,“好一些?”
“好多了。”
“還想洗澡嗎?”
“當然想了。”不僅如此,拉里不想被單獨關押,聽著腳步的迴聲。如果他被單獨關押的話,那種恐懼又要來臨。
多根拿出一個小本子。 “你們有多少人?在哪個地區?”
“6000人,”拉里說,“我們在星期四晚上都在玩賭博,獎品是20磅的火雞。”
“你還想不想洗澡?”
“我想。”但他想他不會得到這個機會了。
“你們有多少人?”
“25000,但是有4000人不到12歲,到處遊蕩。簡單地說,是無業遊民。”
多根猛地把本子合起來看著他。
“我不能說,先生,”拉里說,“把你放在我的位置來看。”
多根搖搖頭。 “我還會這樣做的,我可不是傻瓜。你們為什麼要來這裡?你們以為這有什麼好處嗎?他會在明天或是後天像殺狗一樣殺了你們。而且他要你們招,你們就得招。如果他要你們摘月亮,你們也得這樣辦。你們一定是瘋了。”
“我們是受一個老太太的指示來的。阿巴蓋爾媽媽。很可能你夢見過她。”
多根搖搖頭,突然,他的眼光不再與拉里的接觸。 “我不知道你在談些什麼。”
“那我們就談到這裡吧。”
“顯然,你不想再與我談了?還想洗澡嗎?”
拉里笑了。 “我不會那麼容易讓你得手的。把你們的間諜派到我們那裡會怎麼樣。一提起阿巴蓋爾媽媽的名字,你會發現人人都像黃鼠狼一樣害怕,就是如此。”
“這是你自己找的。”多根說。他走出網格罩燈下的過道。在過道的盡頭,他走出一個鋼柵門,之後一聲巨響,門關上了。
拉里看了看四周。像拉爾夫一樣,他也有好幾次被關進監獄——一次公眾酗酒大醉,另一次是為一盎司大麻。年輕人的激情。
“這可不是豪華旅館。”他自言自語,小聲嘀咕。
床鋪上的褥子非常硬,他有些不安地想,是不是有人在6月底或者7月初死在上面。廁所能用,但是裡面全是骯髒腐臭的污水,顯然很久沒有人用了。有人留下了一個平裝本。拉里拾起來又放下。他坐在床鋪上靜靜地聽。他最討厭單獨一個人——但是實際上,他又經常不得不一個人……直到他來到自由之邦才好轉。現在並沒有他所想像的那麼害怕。非常糟,但是他能應付。
他會在明天或是後天像殺狗一樣殺了你們。
拉里可不信這個理。事情可不會這樣發展的。
“我不懼怕任何邪惡。”他說,話音在牢房裡迴旋,他喜歡這種感覺。他又說了一遍。
他躺下身來,想到他最終又回到了西海岸。但是這次行進是任何一次都無法想像的。而且這次還沒有完全結束。
“我不懼怕任何邪惡。”他又說了一遍。他睡著了,面部平靜,沒有做夢。
第二天10點鐘,從他們頭一次看到那兩輛車24小時後,蘭德爾·弗拉格和勞埃德·亨賴德來看格蘭·貝特曼。
他蜷著腿坐在牢房的地面上。他在床底下找到一塊炭,在牆上寫他們的小故事,牆上還有一些其他的污言穢語,男女的生殖器,姓名,電話號碼和一些歪詩:我不是陶工,也不是陶工的輪子,我是磚瓦:形狀的價值在於磚瓦而不在於陶工的輪或是陶工的技術。格蘭挺喜歡這首詩——或是格言——這時溫度突然降了10度。走廊盡頭的門轆轆地開了。格蘭嘴裡的唾沫突然沒有了,炭夾在手指間。
走廊裡的腳步聲邁向他這裡。
其他的腳步聲,輕得多,跟在其後。
是他,我要見見他。
突然他的關節又疼了。非常疼,說實在的。感覺好像是他的骨頭被抽空了然後又充入玻璃。即使如此,當腳步聲停在他的牢房前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是一幅期待的微笑。
“餵,你來了,”格蘭說,“你半點也趕不上我們所想像的惡棍。”
站在對面的是兩個人,弗拉格在勞埃德的右邊。他穿著藍色牛仔褲和白色絲綢襯衣,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光。他正朝格蘭笑。在他的身後有一個小個子,不苟言笑。他的下巴突出,眼睛相對於他的臉太大。一看到他的臉就知道沙漠對他可太不友好了:他被太陽灼烤,爆皮,又灼烤。在他的脖子上繞著一塊黑石頭,上面有紅斑塊。像是一隻油膩的眼睛。
“我希望你見見我的同事。”弗拉格笑著說,“勞埃德·亨賴德,來見格蘭·貝特曼,社會學家,自由之邦委員會委員,因為尼克·安德羅斯已經死了,他現在是自由之邦智囊團的唯一倖存成員了。”
“你好。”勞埃德嘀咕一聲。
“你的關節炎怎麼樣了,格蘭?”弗拉格問。他的表情像是在關切,可是眼睛裡有高興和神秘的神氣。
格蘭很快地打開又合上手,笑著看弗拉格。誰也不知道要保持這樣的微笑需要多大的努力。
磚瓦的內在價值!
“挺好的,”他說,“睡在屋裡好多了,謝謝你。”
弗拉格的笑容變了一下。格蘭捕捉到一絲驚訝和憤怒。或是害怕?
“我決定放你們走。”他突然說。他的笑容又跳了回來,閃著狡猾的光。勞埃德驚訝地哼了一聲,弗拉格轉向他。 “是不是,勞埃德?”
“呃……當然,”勞埃德說,“當然了。”
“好的。”格蘭輕鬆地說。他覺得關節疼得越來越厲害,冰浸一樣麻木,火燒一樣灼痛。
“你可以得到一輛摩托車,隨便你開回去。”
“當然我不能丟下朋友自己一個人走。”
“當然不會的。而你們所有的人要做的就是請求我。跪在地上求我。”
格蘭大笑。他仰起頭來痛快地笑了一陣。當他笑的時候,關節的疼痛開始減輕。他感到自己又好些了,強壯些了,更能控制了。
“喔,你這個混蛋,”他說,“我來告訴你去做什麼。你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大沙堆,自己拿一個大錘子,然後將所有的沙子拍在自己的屁股上呢?”
弗拉格的臉色變青了,笑容在消失。他的眼睛,剛才還像勞埃德戴的石頭一樣黑,現在則發出熠熠的黃光。他伸出手抓住門的把手,在上面轉來轉去。那裡發出嗡嗡的聲音。火焰從他的手指冒出,空氣中發出焦熱的味道。鎖盒掉在地上,焦黑冒煙。勞埃德·亨賴德叫了一聲出去了。黑衣人抓住門的柵欄來回搖動。
“不許笑。”
格蘭笑得更響了。
“不許當著我的面笑!”
“你算什麼東西!”格蘭說,一面擦眼睛一面笑。 “喔,原諒我……我們過去是那麼地懼怕……我們與你達成怎樣的一個協議……我既是笑我們自己的愚蠢也是笑你的一無是處……”
“槍斃他,勞埃德。”弗拉格轉向另外一個人。他的臉色十分可怕。他的手蜷起來像是食肉動物的瓜子。
“喔,要想殺我就自己來殺。”格蘭說,“當然你是可以了。用你的手來抓我呀,讓我的心臟停止跳動。用反十字套住我的頭哇。用頭頂上的光來把我劈成兩半哇。喔……喔天……喔天哪!”
格蘭在小床上來回晃動,笑個不停。
“槍斃他!”黑衣人向勞埃德大吼。
勞埃德臉色蒼白,恐懼得發抖,從衣袋裡掏出的手槍差一點就掉在地上,他用雙手握住槍,試圖向格蘭射擊。
格蘭看著勞埃德,仍舊在笑。他本來可能在新罕布什爾州雞尾酒會上談笑風生的,現在卻處在生死關頭。
“如果你一定要射擊的話,亨賴德先生,請你殺死他。”
“現在就做,勞埃德。”
勞埃德閉著眼睛開了一槍。槍在這麼一個狹小的空間發出巨響,回音非常強烈。但是子彈只射中了距離格蘭右肩2英寸的地方,跳飛了,擊中些別的什麼,發出點聲音。
“你就不能把什麼事情做得好一些?”弗拉格大叫,“槍斃他,你這個低能兒!槍斃他!他就站在你的前面!”
“我正試圖……”
格蘭的微笑還沒有改變,他聽到槍聲愣了一下。 “我重複一遍,如果你一定要射擊的話,請你殺死他。你知道,他簡直不是人。我曾經向一個朋友說他是理性思維最後的一個巫師,亨賴德先生。你知道的比我更多。但是他現在正在喪失法力。他也知道法力正從他身上溜走。而你也知道。現在殺死他可以拯救我們所有人,天知道會有多少人流血死亡。”
弗拉格的臉色越來越平靜。 “不管如何,射死我們兩人中的一個,勞埃德。”他說。 “當你要餓死的時候,是我把你從監獄裡救出來。你想要投靠這樣的傢伙。像這種吹大話的小角色。”
勞埃德說,“長官,別捉弄我了,這像蘭德爾·弗拉格的話。”
“但是他在撒謊,你知道他在撒謊。”
“在我令人噁心的整個生活中,他告訴我的真相比任何人告訴的都要多。”勞埃德說,然後向格蘭開了3槍。格蘭被打得向後晃了晃,身體彎曲,血噴了出來。他倒在床上,彈了回來,又滾落在地。他試圖用肘撐起來。
“好,好,亨賴德先生,”他小聲說,“你不明白。”
“閉嘴,你這個大嘴老雜種!”勞埃德喊道。他又射了一槍,格蘭的臉模糊了。他又射了一槍,格蘭身體無力地彈了一下。勞埃德又射了一槍。他在哭泣。淚水從他憤怒、灼曬的臉頰流下。他又記起他曾經忘記餵的那隻兔子。他又記起在懷特科尼、格洛烏斯。他還記起鳳凰城監獄,那裡的老鼠,還有床墊裡那令人討厭的蝨子。他記起了特拉斯克,特拉斯克的腿看起來像肯德基烤雞。他又扣動扳機,但是手槍只是發出咔嗒聲。
“好了,”弗拉格溫柔地說,“好了,幹得好。幹得好,勞埃德。”
勞埃德把槍扔在地上,從弗拉格身邊縮開。 “你不會碰我的吧!”他哭道,“我不是為你做的!”
“是的,你是的,”弗拉格輕輕地說,“你可能不這麼想,但是你這麼做了。”他伸出手去摸了摸纏在勞埃德脖子上的石頭。他握住拳頭,當他再次伸開手的時候,石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的銀鑰匙。
“我許諾你這個,我想,”黑衣人說,“在另一個監獄。他是錯的……我信守諾言。好不好,勞埃德?”
“好的。”
“其他人正在離開這裡,或是準備離開這裡。我知道他們是誰。我知道所有的名宇。惠特尼……肯……詹尼……喔,是的,我知道所有的名字。”
“那你為什麼不……”
“阻止他們?我不知道。可能最好是讓他們走。但是你,勞埃德。你是我最好和最忠實的僕人,是吧?”
“是的,”勞埃德小聲說,最後承認,“是的,我想是的。”
“沒有我,即使你逃出了監獄,你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人物。是不是?”
“是的。”
“這個叫勞德的男孩知道這一點。他知道我能使他更大、更高,這是他為什麼來這裡的原因。但是他的主意太多……太多……”他突然覺得有些困惑和蒼老。然後他不耐煩地擺擺手,臉上又堆出笑容。 “可能情況在變糟,勞埃德。有可能,因為一些連我也沒有弄明白的原因……但是這個老術士仍留有一點魔法。一個或兩個。現在聽我說。如果我們要想阻止的話時間已經不多了……信仰危機。如果我們想要在萌芽狀態掐斷它,就像我們平時所做的一樣,我們要在明天與安德伍德和布倫特納結束一切。現在認真聽我的……”
到午夜時分勞埃德還沒有上床,直到清晨才睡著覺。他與鼠人談話。他與保羅·伯利森談話。與巴里·多根談話時,他也認為黑衣人想、可能——或是將要——在天亮前做完。
29日晚上10點鐘左右在廣場前的草地上,10個人組成一隊帶著焊接工具、錘子、螺釘和大量的長鋼管。他們在噴泉前的兩個平面貨車上堆放鋼管。這很快引來一群人。
“看,媽媽!”迪尼叫,“這要有焰火表演!”
“是呀,但是現在是孩子們上床睡覺的時候了。”安吉·希施費爾特心中有一種潛在的恐懼,她把孩子拉開,感覺到不好的兆頭,某種可能像超級感冒一樣惡毒的東西正在建造。
“我要看!我要看焰火!”迪尼又哭又叫,但她還是堅決而又迅速地把他拉開。
朱莉·勞裡走近鼠人,在維加斯他是唯一太鬼鬼祟祟以至於無法與他睡覺的人——除非在特殊時刻。他的黑皮膚在焊鐵工具的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他的打扮像是個埃塞俄比亞海盜——寬大的絲綢褲、紅腰帶,在他骨瘦如柴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銀色的項鍊。
“這是什麼,拉蒂?”她問。
“鼠人不知道,親愛的,但是鼠人有個主意。是的他有。看來明天要有非常殘酷的事情了,非常殘酷。想和鼠人待一待嗎,親愛的?”
“可能,”朱莉說,“但是你得知道這全都是關於什麼的。”
“明天所有的維加斯人都會知道的,”拉蒂說,“你用你的糖來打賭,來和鼠人鬥一斗吧,親愛的,而且他會告訴你上帝的9000個名字。”
但是令鼠人非常不高興的是,朱莉離開了。
到這個時候,勞埃德終於去睡覺了。工作做完了,人群也轟開了。
兩個大籠子放在兩個卡車的後面,在每個籠子的左右兩邊各有方形的洞。停在旁邊的還有4輛車,每個都帶著拖鉤。連在拖鉤上的是沉重的鋼製拖鏈。這些鋼鏈放在草地裡,每一條都連在籠子的方形洞裡。
在鋼鏈的末端晃動著一副手銬。
9月30日早晨天濛濛亮,拉里聽見牢房遠處的門開了。腳步聲很快地湧下走廊。拉里正躺在床鋪上,手墊在腦袋後面。昨天晚上他沒有睡著覺。他在……
思考?祈禱?
這都是一回事。否認它有什麼用,在他的內心深處舊的創傷已經消失了,他現在非常平靜。他感到自己一生之中曾經作過兩個人——真實的一個和理想的一個——合二為一成為生活中的他。他的媽媽會喜歡現在的拉里的。而麗塔·布萊克莫爾也是如此。
我就要死了。如果有上帝的話——而且現在我相信一定有的——這是它的意願。我們要去死,而隨著我們的死所有這些都會結束了。
他懷疑格蘭·貝特曼已經死了。前一天在旁邊的屋子裡有槍聲,很多槍聲。這是在格蘭的那個方向,而不是拉爾夫的那個方向。當然,他已經老了,他的關節炎一直在困擾他,而且不論弗拉格計劃今天早晨做什麼,那一定是令人不愉快的。
腳步聲在他的牢房前停了下來。
“起來,”一個歡快的聲音傳了進來,“鼠人來帶你走。”
拉里朝四周看了看。一張黑衣人海盜般的笑臉,脖子上戴著一串銀鍊,這個人站在門口,一隻手裡握著劍。在他的後面站著一個戴眼鏡的人,他的名字是伯利森。
“幹什麼?”拉里問。
“親愛的先生,”這個海盜說,“最後時刻。你的最後時刻。”
“好的。”拉里說。然後站起身來。
伯利森很快地說,“我想讓你知道這不是我的主意。”拉里注意到他有些害怕。
“就我來說,這都沒有什麼不同。”拉里說,“昨天誰被殺了?”
“貝特曼,”伯利森說,低下眼睛。 “試圖逃走。”
'試圖逃走。 ”拉里低聲說。他開始笑起來。鼠人也笑起來,拿他取笑。他們都笑了。
牢房的門打開了。伯利森帶著手銬走進來。拉里並沒有反抗,只是抬起他的雙手。伯利森為他帶上了手銬。
“試圖逃走,”拉里說,“這幾天你們就會因為試圖逃走而被槍斃,伯利森。”他的眼睛又轉向了那個海盜。 “你也一樣,鼠人。只是因為試圖逃走而被槍斃。”他又開始笑。這次鼠人沒有跟他一起笑。他慍怒地望著拉里,舉起他的劍。
“拿下來,你這個笨蛋。”伯利森說。
他們排成一排出去——伯利森、拉里,鼠人斷後。當他們經過牢房盡頭的門時,又有5個人加入到他們中間。其中一個就是拉爾夫,也帶著手銬。
“嘿,拉里,”拉爾夫悲傷地說,“你聽說了嗎?他們告訴你了嗎?”
“是的,我聽說了。”
“雜種。他們就要到盡頭了,是不是?”
“是的。”
“你們閉嘴!”其中一人厲聲喝叱,“你們就要完蛋了。你們可以看看他為你們準備了些什麼。那將是一個聚會。”
“不,這要結束了,”拉爾夫堅持說,“你們不知道嗎?你們感覺不到嗎?”
鼠人推了拉爾夫一把,差點使他摔倒。 “閉嘴!”他怒喊,“鼠人不要再聽到這些廢話了!不要!”
“你真是淺薄,鼠人,”拉里笑著說,“極其淺薄。你現在就像一塊爛肉一樣。”
鼠人又舉起他的劍,但是這次他不是在威脅。他看起來有些害怕,他們全部都是。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感覺,他們彷彿進到了一個巨大的、兇猛的陰影之中。
一輛旁邊印著拉斯維加斯縣監獄的橄欖色貨車停在陽光明媚的院子裡。拉里和拉爾夫被推了進去。門砰的一聲關上了,車子發動起來,他們開走了。他們坐在硬木長椅上面,帶著手銬的手放在膝中間。
拉爾夫低聲說,“我聽他們中的一個人說維加斯所有的人都要到那裡去。你想他們會把我們用十字架釘死嗎,拉里?”
“或是還有什麼別的刑罰。”他看著這個大個子。拉爾夫汗漬斑斑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羽毛都已經磨損弄髒了,但是它還是不屈地撐著。 “你害怕了,拉爾夫?”
“很害怕,”拉爾夫小聲說,“我,我從小就怕疼。我從來不喜歡到醫生那裡去打針。如果可能的話,我就找一個理由去拖延。你怎麼樣?”
“我也是。你坐過來挨在我的身邊,好嗎?”
拉爾夫站起身來,手銬的鍊子叮噹作響,他坐在拉里的身邊。他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拉爾夫溫柔地說,“我們前面要有一長排。”
“是的。”
“我知道這是為什麼。我所見到的是這個傢伙想要展示一下。於是所有的人又都認為他很厲害。這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嗎?”
“我不知道。”
貨車靜靜地前行。他們默默地坐在長椅上,握著手。拉里也害怕,但是在害怕的感覺之餘,他內心裡有一種不受打擾的平靜的感覺。就要出結果了。
“我不懼怕任何邪惡。”他自言自語,但是他還是害怕。他閉上眼,想起了露西。他想起了他的媽媽。胡思亂想。寒冷的早晨去上學。他們那次被送到教堂。在水槽裡找到一本書和魯迪一起看,那時他們都是9歲。在路易斯安那州第一個秋季與威特林一起看世界系列。他不想死,他害怕去死,但是他已經為此作好準備了。選擇,畢竟不是他來做的,而他也相信死亡就像戲台上一樣,是一個等待的地方,一個準備上台之前的綠屋子。
他盡可能地輕鬆一些,讓自己準備好。
貨車停了下來,門被拉開。強烈的陽光照了進來,使他和拉爾夫有些目眩。鼠人和伯利森跳了進來。伴隨著陽光進來的還有一種聲音——一種低沉的沙沙的低語聲,這令拉爾夫警惕地抬起頭。但是拉里知道那是什麼。
1986年在表演四輪馬車時——為在哈夫雷維的海倫車開幕,在出場之前的聲音就像現在的聲音。因此,當他走出貨車的時候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他的臉色沒有變化,儘管他能聽見旁邊拉爾夫緊促的呼吸聲。
他們在一個巨大的飯店娛樂場的草地上。進口處有兩座金黃色的金字塔。連在草地上的是兩個平面卡車。在每一個卡車上面都有一個鋼管做成的籠子。
在他們的周圍是人群。
他們沿著草地圍成了一個大圈子。他們或是站在娛樂場的停車處,或是通往門廳的路上,或是客人等待服務員的交口處。他們有的站在街上。有的年輕人就把他的女朋友舉在肩上,以便更好地觀看即將開始的節目。人群發出了低低的聲音。
拉里用眼睛掃了他們一遍,所有的目光都不敢與他相對。他們的臉色都很蒼白、無神,似乎打上了死亡的標記而自己也知道。然而他們來了。
他和拉爾夫被推進了籠子,當他們走時,拉里注意到汽車裡裝有鐵鍊和鉤子。拉爾夫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他畢竟大半輩子時間都花在與機器相關的事情上了。
“拉里,”他用嘶啞的聲音說,“他們要把我們分屍!”
“來吧,進去,”鼠人說,嘴裡噴出一股大蒜的惡臭,“上到這裡來,你和你的朋友要當老虎玩了。”
拉里爬上貨車。
“脫下外衣。”
拉里脫下襯衣,光著膀子,清晨的涼風溫柔地吹在他的身上。拉爾夫也脫下了他的襯衣。底下一陣竊竊私語,然後又停了下來。他們經過長時期的行進都非常瘦:肋條骨清晰可見。
“到籠子裡去。”
拉里退到籠子裡面。現在是巴里·多根在發布命令。他轉來轉去,檢查各個部位,臉上顯現厭惡的表情。
4個司機已經進到汽車裡面,汽車已經發動起來了。拉爾夫呆呆地站了一會,然後抓住一隻在他的籠子裡晃動的手銬從小洞里扔了出去。手銬砸中了保羅·伯利森的頭,人群中發出一陣緊張的竊笑。
多根說,“你不想這樣做。那我就派幾個人來按住你。”
“由他們去吧。”拉里對拉爾夫說。他向下看著多根。 “嘿,巴里。他們在聖莫尼卡警察局教你這些東西嗎?”
人群中又發出笑聲。 “警察的殘暴!”有個大膽的傢伙喊了一句。多根臉紅了,可是什麼也沒有說。他把鍊子往拉里的籠子裡面伸長一些,而拉里則向它們吐痰,有點奇怪他居然有足夠的口水。人群後面發出讚賞的聲音,而拉里想,可能會行的,他們有可能會起義的。
但是他的內心並不期望這會發生。他們的臉色太蒼白、太神秘。他們不太可能反抗。這只能是小孩子在學校的小小抱怨而已。這時存在著懷疑——他能感覺到這一點——一種不滿。但是弗拉格能夠控制局勢。這些人可能在夜裡會離開。 “步行者”會讓他們走,他只需保持像多根和伯利森這樣的核心成員即可。走的人和午夜漫遊者將在稍晚時候來,可能要為他們的不忠誠付出代價。這裡不會有公開的反抗。
多根,鼠人和另外一個人湧進籠子裡。鼠人打開鍊子上的手銬準備給拉里戴上。
“伸出手來。”多根說。
“這是法律還是命令呢,巴里?”
“伸出手來,他媽的!”
“你看起來不大好,多根……你的心臟最近怎麼樣?”
“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朋友。從洞裡把手伸出來!”
拉里這麼做了。手銬套上後又銬上了。多根等人退了出去,然後門就關上了。拉里朝右看去,拉爾夫站在他的籠子裡,頭低著,手放在旁邊。他的手也被銬了起來。
“你們這些人應該知道這是不對的!”拉里喊道,他的聲音因為多年來的歌唱訓練而變得非常響亮。 “我不希望你們會阻止它,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夠記住它!我們被處死是因為弗拉格害怕我們!他害怕我們和我們身後的人民!”人群中的聲音更大了。 “記住我們是如何死的!而且記住下次可能就是你們這樣去死,毫無尊嚴,像籠子裡的動物一樣去死!”
人群中又發出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憤怒……然後是寂靜。
“拉里!”拉爾夫大聲喊。
弗拉格正在走下台階。勞埃德·亨賴德在他的身邊。弗拉格穿著牛仔褲、網格襯衣,外面套著一個夾克,還有他的牛仔靴。突然,全場只有他的靴底敲地的聲音……時間似乎凝固了。
黑衣人在微笑。
拉里對他怒目而視。弗拉格來到兩個籠子之間,停下來向上看。他的笑容帶有一些殘酷的味道。他是一個自控力非常強的人。拉里突然知道現在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了,是他生命中的昇華點。
弗拉格轉過身來朝向他的人民。他向人群掃過一遍,沒有人敢看他的眼睛。
“勞埃德,”他平靜地說,而勞埃德看起來臉色蒼白一副飽受折磨重病纏身的樣子,他遞給弗拉格一張捲起來的紙。
黑衣人展開它,開始念起來。他的聲音低沉,清晰,令人高興,在寂靜的會場上傳開彷彿是在一個黑色池塘里一道銀色的波紋。 “我,蘭德爾·弗拉格在1990年,也就是災難之年的9月30日簽署一項命令,現在稱為第一號令。”
“弗拉格不是你的名字!”拉爾夫大喊。人群中傳來吃驚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們你的真名呢?”
弗拉格不加理睬。
“我告訴你們,拉里·安德伍德和拉爾夫·布倫特納是間諜。他們兩人偷偷摸摸地趁夜晚進入我們州,不懷好意,意圖擾亂治安……”
“這話說得太好了,”拉里說,“既然我們在大白天從70號公路進來。”他提高到近乎喊的聲音,“他們是在中午把我們從州界線處帶來的,怎麼能說是在夜晚偷偷潛入的呢?”
弗拉格安靜地停下來,好像他早就知道對拉里和拉爾夫的每一項指控他們都有權利反駁……但是這並不影響最終結果。
現在他又繼續說:“這一群人要為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發生的直升機爆炸案負責,還要為由此而引起的卡爾·霍夫、比爾·賈米森和克利夫·本森的死負責。他們犯有殺人罪。”
拉里注意到人群中前排的一個人的眼神。儘管拉里不知道他是誰,這個人叫斯坦貝利,他是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的業務主管。拉里注意到他的臉上充滿了吃驚的神情,嘴張得大大的。
“這一群人向我們中間派遣間諜,他們已經被消滅了。這些人應該以一種合適的方式被處死,他們應該被分屍。你們每一個人有責任和義務來目睹這一懲罰,這樣你們就可以告訴其他今天沒有來的人。”
弗拉格試圖笑得更熱情一些,但他的臉上只有鯊魚般的微笑,見不到一點點熱情和人性。
“帶小孩的可以除外。”
他又轉向了汽車,汽車都已經發動,在早晨冒出一股煙。這時,人群前排發生一陣騷亂。突然,一個人衝了出來。他是一個大個子,他的臉色像他的廚師衣服一樣白。
黑衣人剛剛把那張紙交給勞埃德,當惠特尼·霍根衝出來的時候,勞埃德的手神經質地扯了一下。那張紙被撕成了兩半,聲音十分清晰。
“嘿,大傢伙!”惠特尼喊道。
人群中竊竊私語,有些混亂。惠特尼全身晃來晃去,彷彿得了癱瘓。他的頭朝黑衣人擺來擺去。弗拉格惡狠狠地看著惠特尼。多根朝廚師走去,弗拉格示意讓他停下。
“這不正確!”惠特尼叫嚷著。 “你知道這不應該!”
人群中鴉雀無聲。他們可能都變成了墳場的石頭。
惠特尼的喉嚨痙攣性地抽動。他的喉結一上一下,彷彿是樹枝上的猴子。
“我們曾是美國人!”惠特尼最後說,“這不是美國人的所作所為。我不贊同,雖然我只是一個廚師,但是我要告訴你們,這決不是美國人的所作所為……”
在這些拉斯維加斯新居民中間出現一陣嘈雜。拉里和拉爾夫互相疑惑地看了看。
“就是這麼回事!”惠特尼堅持說。汗水像淚水一樣從他的臉上流。
“你們想看到這兩個人在你們面前被分成兩半,嗯?你們認為這是開始新生活的方法嗎?你們認為這樣的事情能是正確的嗎?我告訴你們這會一輩子作噩夢的!”
人群中低聲表示贊同。
“我們必須阻止這件事情,”惠特尼說,“你們知道嗎?我們必須拿時間來思考什麼……什麼……”
“惠特尼。”這聲音像絲綢一樣光滑,只比耳語稍大一點,但是足以讓廚師閉嘴。廚師轉向弗拉格,他的嘴唇無聲地動,眼睛像是鯖魚的眼睛。現在他是汗如雨下。
“惠特尼,你應該保持安靜。”他的聲音很柔軟,但是仍能傳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我本來應該讓你走的……我為什麼需要你呢?”
惠特尼的嘴唇在動,但是仍舊沒有發出聲音。
“到這裡來,惠特尼。”
“不,”惠特尼小聲說,但是除了勞埃德、拉爾夫、拉里或者可能有巴里·多根以外沒有人聽見他的異議。惠特尼的腿不自覺地移動,彷彿他沒有表示異議。他像一個幽靈一樣朝黑衣人走去。
人群中非常安靜,人們睜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的計劃,”黑衣人說,“你一出來我就知道你要做什麼。本來我應該讓你滾開,我不叫你回來你不允許回來。可能是1年,也可能是10年。但是這都對你來講沒有用了,惠特尼。信不信。”
惠特尼最終說出話來,他喊了出來。 “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魔鬼!”
弗拉格伸出左手的食指,幾乎就要碰到惠特尼的臉頰。 “是的,你說的對,”他的聲音很輕,只有勞埃德和拉里·安德伍德聽見了。 “我是。”
一個像乒乓球大小的藍色火球從弗拉格的指尖彈出,發出微弱的裂紋聲。
秋天的風似乎在嘆息,人們在旁邊觀看。
惠特尼慘叫——但是沒有移動。火球燒著了他的下巴。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皮膚的味道。火球移到了他的嘴,嘴燒爛了,甚至叫不出來了。它又移到了臉頰,立刻燒出一道坑。
眼睛也燒著了。
火球在他的前額停了一下,拉里聽見拉爾夫一遍遍地說同一句話,他也加入其中:“我不懼怕任何邪惡……我不懼怕任何邪惡……我不懼怕任何邪惡……”
火球卷過了惠特尼的前額,頭髮也燒焦了。頭髮都捲到了後面,前面留下一道奇形怪狀的溝。惠特尼晃了晃,然後臉朝下倒了下去。
人群中發出長時間的聲音:啊……這像是在7月4日焰火表演上人們發出的聲音。藍色的火球在空中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亮,要瞇著眼才能看。黑衣人指著它朝人群移動。前排的人——白臉的詹尼·恩斯頓也在其中——向後退。
弗拉格以響亮的聲音向人群挑釁說,“還有誰不同意我的判決?如果有的話,現在可以站出來說!”
一片寂靜。
弗拉格看來很滿意。 “那麼就……”
突然人們開始轉身離開。人群中一開始是吃驚的耳語,然後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弗拉格看起來非常吃驚。現在人群中開始叫喊,雖然現在還沒有辦法聽清楚人們說了些什麼,但能知道這是吃驚的語氣。火球漫無目的地亂跳。
突然拉里聽到有發動機的聲音。他又聽到人們模糊不清的聲音,總是不很連貫:人……垃圾蟲……
有人穿過人群走來,彷彿是接受黑衣人的挑釁。
弗拉格開始感覺到恐懼。這是一種不知根底的恐懼。他什麼都預料到了,甚至惠特尼愚蠢的講話。他什麼都預料到了,除了這個以外。人群——他的人群正在離開,四散分開。人群中有尖厲、清晰、冰冷的喊叫聲。有人跑開了。又有人跑開了。然後,本來已經處在一觸即發狀態的人群都驚跑了。
“保持鎮靜!”弗拉格聲嘶力竭地喊,但是毫無用處。人群已經像風一樣飄忽不定,即使黑衣人也不能把風停住。他越來越憤怒,夾雜著恐懼和其他一些不穩定的因素。一切都搞糟了。在最後的時刻搞糟了,就像額爾根的那個老律師一樣,那個女人被窗戶玻璃割開喉嚨……還有納迪娜……納迪娜摔了下去……
他們朝四面八方逃走,站在草地四周,穿過大街。他們見到了最後來的這個人,彷彿是從一個恐怖故事中出來的角色。他們見到了那張紅赭色的臉。
而且他們見到了他帶回來的東西。
蘭德爾·弗拉格,還有拉里、拉爾夫和嚇傻了的勞埃德·亨賴德,他還在手裡端著那張撕毀了的紙。
是唐納德·默溫·埃爾貝特,現在叫做垃圾蟲。
他在一個骯髒的加長電動車車輪後面。電動車的電池就快用完了。電動車嗡嗡作響,上下振動。垃圾蟲在坐椅上來回跳動彷彿是一個木偶。
他現在處於輻射病的最後階段,頭髮已經脫落,露在衣服外的胳膊已經紅腫。他的臉坑坑洼窪,一雙藍眼睛顯出可怕、可憐的神情。牙齒脫落了,指甲也沒有了,眼皮虛腫。
他看起來彷彿是剛剛開著電動車從黑暗燃燒的地獄之口中出來。
弗拉格看著他走來,站住。他的微笑消失了。他臉上的顏色也消失了。他的臉突然變成了透明玻璃做的窗戶。
垃圾蟲的聲音非常激動:“我帶來了……我帶給你火……請……對不起……”
勞埃德在移動。他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垃圾蟲……垃圾蟲,孩子……”他的聲音像青蛙叫。
垃圾蟲轉過臉見到勞埃德。 “勞埃德?是你?”
“是我,垃圾蟲。”勞埃德在顫抖,劇烈地顫抖,像剛才惠特尼一樣。 “嘿,你帶的什麼東西?它是……”
“這可是大傢伙,”垃圾蟲高興地說,“這是原子彈。”他開始在電動車的椅子上晃來晃去,彷彿是在開會。 “原子彈,大傢伙,大炸彈,我的生命!”
“拿走它,垃圾蟲,”勞埃德小聲說,”這危險。這是……這有輻射。拿走它……”
“讓他拿走,勞埃德,”黑衣人害怕地說,他的臉色現在變得慘白。 “讓他從哪裡拿來的送回到哪裡去。讓他……”
垃圾蟲的眼睛變得迷茫。 “他在哪裡?他走了!他在哪裡?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勞埃德作最後一次努力。 “垃圾蟲,你把那東西帶走。你……”
突然,拉爾夫尖叫道:“拉里!拉里!上帝之手!”拉爾夫的臉色一陣狂喜。他的眼睛在發光。他指著天空。
拉里朝天上看。他看見了弗拉格從指尖放出的電球。它已經變得非常大了。它懸在半空,在垃圾蟲的上面放著電花。拉里認識到空氣中充滿了電子,他身體上的每一根毛髮都直立著。
半空中的東西看起來確實像一隻手。
“不,不……”黑衣人的聲音像是在哭。
拉里看著他……但是弗拉格不在那裡了。他覺得在剛才弗拉格站著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東西。一種不成形的東西在移動——一種類似巨大的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