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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67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11437 2018-03-14
“步行者”回到了維加斯。 他大約是在上午9點30分到的。他到的時候,勞埃德正巧在場。弗拉格也看見了勞埃德,他當時正帶著一位女士穿過格蘭德門廳。許多人都轉過頭去看那位女士:她的頭髮是不常見的雪白色,在太陽底下暴晒過的痕跡非常明顯,這令勞埃德想起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天然氣大火的受害者。白頭髮,令人害怕的日曬皮膚,還有空洞無神的眼睛,毫無表情,異常平靜,近乎白痴的眼睛。勞埃德見過這樣的眼神。那是在洛杉磯,當弗拉格與埃里克·斯特萊頓斷絕關係時,律師告訴那個黑衣人如何去了結一切。 弗拉格目不斜視,面帶微笑。他帶著那位女士走進電梯,電梯門輕輕關上,他們來到了頂樓。 在隨後的6個小時裡,勞埃德一直試圖理清這些頭緒,弗拉格要他報告,就可以有備無患。他認為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唯一可能疏漏的就是朱莉真的發現了什麼,那就要去找保羅·伯利森,從他那裡得到有關這個湯姆·科倫的情況。勞埃德認為沒有這個可能,但與弗拉格合作最好保險一點。這會好得多。

他拿起話筒,耐心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話筒里傳來一聲,緊接著聽見雪莉·鄧巴帶著田納西州口音的聲音:“接線員。” “餵,雪莉,我是勞埃德。” “勞埃德·亨賴德!你怎麼樣?” “還不錯,雪莉,能給我接6214嗎?” “保羅?他不在。去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了。不過我可以從奧拍斯基地那裡替你找到他。” “那好,找找看。” “當然。餵,勞埃德,什麼時候過來嚐嚐我的咖啡蛋糕?我每過兩到三天烤一次。” “很快就去,雪莉,”勞埃德不以為然地說。 雪莉那時40歲,曾經向勞埃德獻過殷勤。他曾聽說過不少有關她的笑話,尤其是從惠特尼和羅尼·賽克斯那裡。但她是一個好接線員,能夠在拉斯維加斯的電話系統創造奇蹟。能夠使電話系統運轉起來,這是除了電力系統以外最重要的了。因為大多數自動交換機都已經燒毀了,他們只能退回到手工接線。這裡的電話經常掉線。雪莉手工接線的本領很強,對其他三四個接線員也十分有耐心,其他人還在學習階段。

另外,她還能烤非常好的咖啡蛋糕。 “很快就去。”他又加上一句,他想如果朱莉結實、滾圓的身體與雪莉·鄧巴的技巧、溫柔、任勞任怨集於一身該有多好。 她看起來很滿意。話筒里傳來接線聲,然後又是一陣尖厲的聲音,令他直咧嘴。話筒里傳來了一陣含混不清的聲音。 “我是貝利·奧拍斯。”細微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我是勞埃德,”他貼緊話筒,“保羅在嗎?” “你說什麼,勞埃德?”貝利問道。 “保羅!保羅·伯利森!” “呃,他呀!啊,他就在這裡,拿著可口可樂。” 話筒裡啞了一會——勞埃德開始以為電話又掉線了——然後保羅過來了。 “我們得大聲喊,保羅。電話線真糟糕。”保羅·伯利森是否有足夠的肺活量來喊,勞埃德沒有把握。保羅骨瘦如柴,帶著深度眼鏡,有些人把他叫做冷先生,因為即使天氣非常熱,他也嚴嚴實實地套著三層衣服,不過他做情報人員非常稱職,弗拉格曾經用他誇張的語氣告訴勞埃德:到1991年,伯利森將負責秘密警察。他非常非常勝任這個工作。弗拉格還加上一個熱烈的笑容。

保羅設法提高一點聲音。 “你帶名單了嗎?”勞埃德問。 “嗯,我和斯坦·貝利還在研究呢。” “你看看有沒有一個叫湯姆·科倫的情況?” “稍等一秒鐘。”一秒鐘延長到了兩三分鐘。勞埃德又開始擔心電話線被掐斷。然後,保羅說,“對了,湯姆·科倫……你在嗎,勞埃德?” “我在。” “電話線這麼差,說不准就掉線了。這傢伙年齡在22到35之間。他自己也說不准。有些輕微智力遲緩。他會一點工作技能。他曾做過清潔工。” “他到維加斯多久了?” “不到3個星期。” “從科羅拉多州來的?” “對,不過那裡有一些人不喜歡他。他們把這傢伙趕了出來。他當時與一個正常的女人有性行為,我想他們怕影響到基因。”保羅笑起來。

“給我他的住址?” 保羅給了他。勞埃德抄在他的筆記本上。 “就這些了,勞埃德?”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我這還有一個名字。” 保羅笑了——小個子男人裝腔作勢的笑。 “當然,現在只是我喝咖啡的時間。” “那人叫尼克·安德羅斯。” 保羅立刻說:“我的紅名單裡有這個名字。” “喔?”勞埃德腦子立刻飛速運轉。他弄不明白保羅的紅名單指的是什麼。 “誰給你的名單?” 保羅有些生氣,說:“你想是誰?同一個人給了我全部的紅名單?” “好,好。”他說再見後掛了機。電話線路這麼差,說悄悄話是不可能的。勞埃德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考慮。 紅名單。 顯然,弗拉格只把名單給了保羅一個人,再沒有給過別人——儘管保羅認為勞埃德全部都知道。紅名單,是什麼意思?紅色意味著停止。

紅色意味著危險。 勞埃德又一次拿起話筒。 “接線員。” “還是我勞埃德,雪莉。” “餵,勞埃德,怎麼……” “雪莉,我沒有時間多談。我可能碰到大問題了。” “好的,勞埃德。”雪莉語氣中的調情味消失了,立刻換上公事公辦的語氣。 “誰在今天當班?” “巴里·多根。” “給他接個電話。另外不要告訴別人我給你打過電話。” “好的,勞埃德。”她聽起來有些害怕。勞埃德也有些害怕,但他也有些興奮。 過了一會兒,打給多根的電話接通了。他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勞埃德感到非常放心。現在,有太多的懶漢進入了警察局工作。 “我要你為我抓一個人。”勞埃德說,“要活的。即使你有人員傷亡也要保證他是活的。他的名字是湯姆·科倫。你可能會在他家裡抓到他。把他帶到格蘭德那裡。”他把湯姆·科倫的地址告訴巴里·多根,然後讓他重複一下。

“這事有多重要,勞埃德?” “非常重要。你把這事辦好了,上面的大人物會對你很滿意的。” “好的。”巴里掛了電話,勞埃德也掛了電話,他相信巴里會明白他話裡另外一層意思:辦砸了的話,有人會非常惱火的。 巴里一小時後回電話說他確信湯姆·科倫已經逃走了。 “不過他很虛弱,”巴里繼續說,“他不會開車,甚至連小摩託也沒有。如果他向東走,現在到不了德賴湖。我們一定能抓住他,勞埃德,我知道我們能夠做到。讓我來幹吧。”巴里有些興奮。維加斯有四五個人了解間諜一事,他是其中之一。 “讓我考慮一下,”勞埃德不等巴里再說話就掛掉電話。他考慮事情已比以前周密多了,但是他知道這件事情實在太大了。而且紅名單在困擾他。為什麼他沒有被告知呢?

自從在鳳凰城遇到弗拉格以來,勞埃德頭一次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他的位置可能會不保險。他們對他保守秘密,他們可能仍會追捕科倫;卡爾·霍夫和比爾·賈米森駕駛停落在斯普林斯的軍用直升飛機,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會關閉從內華達州向東的所有道路。而且這傢伙不是傑克或奧克托布斯博士,他是一個身體虛弱的潛逃者。 他心裡的一扇窗戶豁然開朗。他不再會自己決定追捕另一個人了。除非法官決定。他站起身來到電話機旁,碰上惠特尼·霍根從那裡走來。 “那個人,勞埃德,”他說,“他要見你。” “好的。”他說。他對自己的聲音如此平靜感到吃驚——他內心的恐懼已經非常厲害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弗拉格,他會餓死在鳳凰城的單身牢房裡。這決不是開玩笑:他屬於這個黑衣人。

但是如果不給我提供信息,我沒辦法幹下去,他一邊想一邊走到電梯口。他按下頂層的按鈕,電梯平緩地升起。他心中又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弗拉格並不知情。這裡一定有第三個間諜,而且弗拉格並不知情。 “進來,勞埃德。”弗拉格穿著藍條浴袍,臉上帶著懶懶的微笑。 勞埃德進到屋來。屋內的溫度調得挺高,彷彿踏進了格陵蘭島的感覺。而且,當勞埃德經過這個黑衣人時,他能感受到他散發出來的體溫。 早晨跟弗拉格一起進來的那位女士坐在角落裡一張白色的沙發上。她的頭髮精緻地別住,換了一身衣服。她的神情空洞恍惚,看著看著她,勞埃德產生一股涼意。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和幾個朋友從一個建築工地偷走一些炸藥,點著後投進了哈里森湖,在那裡爆炸了。

隨後浮在水面上的死魚眼裡也是這樣令人不舒服的神情。 “我想讓你認識一下納迪娜·克羅斯,”弗拉格站在他後面輕輕說,把勞埃德嚇了一跳。 “我的妻子。” 勞埃德吃驚地看著弗拉格,只見到一絲嘲弄的微笑,閃爍不定的目光。 “親愛的,勞埃德·亨賴德,我的左膀右臂。我是在鳳凰城認識他的,當時勞埃德被拘留,正在找飯吃。說實話,勞埃德可能已經吃過了。對嗎,勞埃德?” 勞埃德的臉通紅,什麼也說不出,儘管這女人沒有露出什麼表情。 “伸出手來,親愛的。”這個黑衣人說。 納迪娜像機器人一樣伸開她的手。她的眼神繼續漫無目的地越過勞埃德的肩頭。 天哪,令人毛骨悚然,勞埃德想道。儘管屋內有空調,他的身上還是微微滲出汗來。

“見到你很高興。”勞埃德說,然後晃了晃她的手掌。隨後,他強忍著衝動讓手在褲子上蹭了蹭。納迪娜的手仍舊鬆弛地停在空中。 “親愛的,你可以把手放下來了。”弗拉格說。 納迪娜把手放下,手開始扭曲。勞埃德意識到她正承受一種恐怖的痛苦。 “我妻子身體不舒服,”弗拉格笑著說,“明白地說,她現在懷孕了。祝賀我吧,勞埃德。我要做爸爸了。”又是竊笑:一種吱吱的聲音,像輕腳老鼠在陳舊的老牆後面。 “恭喜。”勞埃德木木的說,感到嘴唇冰涼。 “我們不要再談納迪娜了,可以嗎,親愛的?”她像墳墓一樣沉默。完全沒有聲音。 “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怎麼樣了?” 勞埃德眼睛眨了眨,腦子又重新開始轉起來,感到自己藏不住什麼秘密,最後試探著說,“還不錯。” “還不錯?”那個黑衣人傾過身來,有一會勞埃德感到弗拉格要張開嘴把他的頭咬掉。他坐回去說:“這與我的分析不符,勞埃德。” “有一些其他事情……” “我要問其他事情的時候,我就會問的。”弗拉格的語調升高了,幾乎近於喊叫。勞埃德從來沒有見過弗拉格的表情有如此迅速的變化,這把他嚇壞了。 “我現在就要一份有關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的形勢報告。勞埃德,就是為你自己著想你也最好馬上搞到它!” “是的,”勞埃德嚅嚅小聲地說,“好的。”他從褲袋裡掏出筆記本,在隨後的半個小時裡他們談了談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國民警衛隊的噴氣機和伯鳥導彈。弗拉格開始感到輕鬆——儘管這很難說,當你對付“步行者”的時候想當然地處理事情可不是好主意。 “你認為他們兩星期內會飛過博爾德嗎?”他問,“就是……到10月份的頭一個星期?” “卡爾會的,我猜想,”勞埃德遲疑地說,“我不清楚他兩個。” “我要他們準備好,”弗拉格小聲說。他站起身來開始在屋內走來走去。 “到下個春季我要他們藏在洞裡。我要在他們晚上睡覺時襲擊他們。把那個鎮子從頭到尾搜索一遍。我想該像二戰時的漢堡和德累斯頓。”他轉向勞埃德,臉像羊皮紙一樣白,眼睛散發出瘋狂的光芒。他的微笑像把彎刀。 “教教他們派遣間諜。春天來時他們待在洞裡。那樣我們就可以仔細搜索一下。告訴他們派遣間諜。” 勞埃德最後吐出話來。 “第三個間諜……” “我們會發現的,勞埃德。不用擔心這個。我們會抓到那個雜種。”笑容又回來了,有些陰沉的歡欣。但是在笑容重新出現之前,勞埃德見到了一絲惱怒和害怕。他從未料到會見到這種表情。 “我想,我們知道他是誰。”勞埃德平靜地說。 弗拉格剛才在手中拿著一個玉雕像在研究它。現在他的手不動了。他十分安靜,一種特別注意的表情從他臉上閃過。這個女人的視線頭一次轉向弗拉格,然後迅速移開。屋內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什麼?你說什麼?” “第三個間諜……” “沒有。”弗拉格斷然地說。 “不,你想岔了,勞埃德。”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他是一個名叫尼克·安德羅斯的傢伙的朋友。” 玉雕像從弗拉格的手指滑下來摔得粉碎。過了一會勞埃德被抓住衣領從沙發里拎了起來。弗拉格從屋裡走來走去,勞埃德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然後弗拉格的面孔轉向他,那令人討厭的體熱撲到他的身上,而弗拉格那黑溜溜的眼睛距離他的眼睛只有一英寸。 弗拉格喊叫:“你是在這裡談論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嗎?我該把你扔出窗外。” 可能是見到這個黑衣人的脆弱處,或是知道弗拉格不了解全部情況,不會殺他,勞埃德感到他能為自己辯護。 “我告訴你!”他喊道,“你把我排除在外!如果我早知道的話,昨晚我就能抓住那傢伙了!” 然後他就被拋起扔在地上,頭昏眼花。他晃晃腦袋,試圖清醒一下。耳朵裡嗡嗡直響。 弗拉格看來要發瘋了。他在屋內大步踱來踱去,臉部憤怒地扭曲了。納迪娜縮回到她的沙發。弗拉格走到擺滿玉制小動物的擺設架前,愣了一會兒,然後將他們都掃到地上。這些小擺設像手榴彈一樣碎了。他用光腳踢飛一塊大碎片。黑頭髮掉在前額。他用手一甩將頭髮擺了回去,然後轉向勞埃德。他的臉上有同情和憐憫的神氣——勞埃德想那如同3美元的鈔票一樣真實。他走過去扶勞埃德,勞埃德發現他踩在幾塊碎玉上面卻不覺得疼痛……而且沒有流血。 “對不起,”他說,“讓我們喝一杯。”他伸出手來扶勞埃德起來。像小孩子發脾氣,勞埃德想。 “你喝杜松子酒怎麼樣?” “好哇。” 弗拉格倒了不少酒。勞埃德一大口喝掉了半杯。放下杯子,他感覺好多了。 弗拉格說:“紅名單我想你絕對不會用到的。上面有8個名字——現在剩下5個了。那是他們的管理委員會和一個老婦人。安德羅斯是其中一位。不過他現在死了。對,安德羅斯死了,我確信。”他瞇著眼,用痛苦的眼神盯著勞埃德。 勞埃德講述了他了解的情況,時不時地翻看他的筆記本。他並不是需要看它,但時不時看看有好處,可以避開那雙像要冒煙一樣的眼睛。他從朱莉·勞裡講起一直講到巴里·多根。 “你說他已經延誤了。”弗拉格沉思。 “是的。” 弗拉格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他開始點頭。 “對,”他自言自語,“對,我說怎麼沒有看見……” 他突然打住話頭去打電話。過一會兒他與巴里通話。 “直升機。你帶卡爾駕駛一架,比爾·賈米森另一架,保持無線電聯繫,派出60,不,100個人。關閉內華達向東和向南的所有路口。給他們有關這個科倫的描述。另外每小時向我匯報一次。” 他掛上電話,高興地抓著手錶。 “我們要抓住他。我只想把他的頭送到叫化子安德羅斯那裡。不過安德羅斯已經死了。是吧,納迪娜!” 納迪娜只是木木地盯著。 “今晚派直升機不大好,”勞埃德說,“再有3個小時天就黑了。” “你不急嗎,老勞埃德,”黑衣人興奮地說,“明天對直升機足夠了。他沒跑多遠,不會遠的。” 勞埃德緊張地將筆記本在手裡一開一合,覺得待在任何地方也比待在這裡好。弗拉格現在情緒不錯,但勞埃德想,他要是聽說了垃圾蟲的消息後就不大可能這樣了。 “我還有一條消息,”他吞吞吐吐地說,“是有關那個垃圾蟲的。”他擔心這又將引起頑童式的狂躁。 “親愛的垃圾蟲。他不是出門旅行了嗎?”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他出門以前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玩了個小花招。”他將這些事情聯繫起來。當弗拉格聽說弗雷迪·坎帕納里受傷的時候,他的臉色陰沉下來,不過,當勞埃德講完以後,他又平靜下來,並沒有暴跳如雷,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好吧。當他回來時,我不希望他受苦,我本希望他能活得長一些。你可能不大理解。勞埃德,但是,我感到他——而且我已經——不過我不是十分確信。即使是傑出的雕刻家也會有用刀傷到手的時候,如果這刀有毛病的話。是不是,勞埃德?” 勞埃德既不懂什麼雕刻家也不懂什麼刻刀,(他以為他們用木槌和鑿子),點頭同意。 “當然了。” “而且在裝備上他幫了大忙。是他吧?” “對,是的。” “他會回來的,告訴巴里,如果可能,不要讓垃圾蟲痛苦,讓他痛快地死。現在我更加肯定逃走的小伙子在我們東面。我可以讓他走,但這裡有原則。可能我們能在天黑前結束。你認為呢,親愛的?” 他踱到納迪娜的沙發旁,碰了碰她的臉頰,但她馬上移開了,彷彿她碰到的是塊灼熱的火鉗。弗拉格笑了笑,又摸了摸她。這一次她屈服了,渾身顫栗。 “月亮,”弗拉格說,十分高興。他蹦起來。 “如果天黑前直升機沒有發現他,今晚會有月光的。我打賭他正騎行在I-15公路上,期待著那個老婦人的神靈會保佑他。但是她已經死了,是吧,親愛的?”弗拉格高興地笑著,這像小孩子高興的笑。 “全部事情都運行良好。而且蘭德爾·弗拉格就要做爸爸了。” 他又碰了碰她的臉頰。她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嗚咽。 勞埃德終於張開了髮乾的嘴唇。 “如果可以的話,我要現在離開。” “好的,勞埃德,好的。”黑衣人並沒有轉過頭來——他緊緊盯著納迪娜的臉。 “全部運行良好,非常好。” 勞埃德盡可能快地離開了,差點跑了起來。在電梯裡突然有一陣歇斯底里的情緒控制了他,他只好按下緊急制動鍵。他又哭又笑了將近5分鐘。當這場風暴過去後,他感到好一點。 他沒有崩潰,他告訴他自己。還有一些問題要解決,但他能夠控制局面。遊戲到10月份第一個星期就該結束了,到15號肯定結束了。正像弗拉格所說的,全部事情開始好轉。沒想到他差點殺了我……沒想到他看來比以往更離奇。 15分鐘後勞埃德接到斯坦貝利從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打來的電話。斯坦既對垃圾蟲惱怒,又害怕那人黑衣人,瀕臨歇斯底里的邊緣。 卡爾·霍夫、比爾·賈米森下午6點2分從斯普林斯起飛在維加斯以東進行偵察。其中一名訓練員克利夫·本森與卡爾同機作觀察員。 下午6點12分,兩架直升機在空中爆炸。儘管他嚇得瞠目結舌,斯坦還是派了5個人到9號飛機棚,那裡停放了5架飛機。他們發現5架飛機都有炸藥,而且保險絲用一個簡單的廚房鐘控制。這種保險絲與垃圾蟲在油車上用的不一樣,但非常相似。沒有時間表示懷疑。 “就是那個垃圾蟲,”斯坦說,“他到處亂搞。天知道他還在哪裡放了炸藥。” “檢查一遍。”勞埃德說。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許多,他已經開始害怕了。腎上腺素在體內翻騰,眼珠彷彿要從眼眶迸出。 “檢查所有的東西!你讓所有的人都出去,然後從頭到尾檢查那個地方。聽見了嗎,斯坦?” “為什麼費這麼大勁呢?” “費勁?”勞埃德喊道,“還要我給你畫一張圖,笨蛋?那傢伙不是說所有基地……” “我們的飛行員都死了,”斯坦輕輕地說,“聽不見嗎,勞埃德?克利夫也死了,他的技術還不怎麼樣。我們只有6個沒有結束學習的傢伙,而且沒有教師。我們還要飛機幹什麼,勞埃德?” 然後,他掛上電話,讓勞埃德目瞪口呆地坐在那裡,過了一陣子才明白過來。 那天晚上9點30分剛過,湯姆·科倫就醒了,感到有些口渴。他拿出水壺喝了點水,從兩塊傾斜的岩石下爬出,然後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月亮在頭頂上移動,神秘而又安靜。現在該出發了。但他還是要小心。 因為他們正在追捕他。 他做了個夢。尼克在與他談話,這很奇怪,因為尼克不會說話。他是聾啞人。他必須用文字來表達,而且湯姆也不會閱讀。做夢是很可笑的事情,夢裡什麼都能發生,在湯姆的夢中,尼克就說話了。 尼克說:“他們發現你了,湯姆,這不是你的錯。你做的都對,只是運氣不好。因此你必須小心謹慎。你必須離開這條路,湯姆,你必須向東走。” 湯姆明白要向東走。但現在怎麼才能避免迷失在沙漠裡?他可能會在裡面轉圈子。 “你會知道的,”尼克說,“首先必須找上帝的手指……” 湯姆把水壺重新別回腰間,調整了背包。他走回大道,把自行車留在原處。他爬上路堤,望瞭望兩邊的路。他插過一條中型道路,小心地觀察之後,他在I-15的西邊小路大步前進。 他們現在發覺你了,湯姆。 他在護軌的外沿行走。他躺了一會,心跳得厲害。除了微風刮過沙漠支離破碎的地面聲以外,荒野裡寂靜一片。 他起身沿水平線眺望。他的眼睛很好,而且沙漠裡的空氣像水晶一樣透明。不久他就見到了它,伸向星羅棋布的天空好像一個驚嘆號。上帝的手指。當他朝東看時,那個石柱在偏左60度的地方。他想他能在1到2個小時到達那裡。但是這清晰,放大的天空能夠愚弄比湯姆·科倫更有經驗的趕路人,因此他覺得那個石手指總是離他那麼遠。子夜過去了,然後到了2點鐘。啟明星也出現了。湯姆開始擔心他見到的那個極像手指的岩石是不是幻影。他擦了擦眼,石手指還在那裡。在他身後,大道已經湮滅在遠處的黑暗之中。 當他轉身再看石手指時,它好像近了一點。到凌晨4點鐘,內心裡有個聲音開始提醒他該為即將到來的白天找個藏身處了,毫無疑問他與目標已經近得多了。但當天晚上還是到不了。 他什麼時候到達呢(假定當白天來臨他們還未找到他)?然後呢? 沒關係。 尼克會告訴他的。好尼克。 他在一塊大石頭下的陰影裡找到一個相當舒服的地方,倒頭便睡。那個晚上他向東北方向前進了30英里,已經到達摩門山脈了。 下午時,一條大響尾蛇爬進他的衣服避暑。它盤在湯姆身上,睡了一會兒,然後遊走了。 那個下午,弗拉格站在頂層屋簷的邊緣,盯著東方。再過4個小時太陽就要下山了,那個雜種又該前進了。 一陣強勁持久的沙漠風將他的黑頭髮從發熱的前額吹到腦後。 “這次不行,”他悄聲說,“我要抓到他。我要抓到他。” 他不能解答為什麼抓到那個混蛋這麼重要:問題的核心不在於此。他只是越來越感到一種衝動,去行動,去做。去破壞。 昨晚,當勞埃德向他報告直升機爆炸和3名飛行員的死亡,他竭盡全力才沒有暴跳如雷。他的頭一個衝動是立即派遣一支武裝縱隊——坦克,火車,裝甲車,全副武裝。他們5天內就能到達博爾德。一個半星期內把所有討厭的東西都消滅掉。 當然了。 如果在山脈道口下了早雪的話,那就是德國軍隊的末日了。現在已經是9月14日。好天氣。 但他是地球上最強大的人,不是嗎?可能在俄羅斯、中國或伊朗會有另外一個像他一樣強大的人,但那是10年以後的事了。現在他是處在支配地位的,他知道這一點,他感覺得到。如果那個雜種能說話……假使他能夠告訴他們,他,弗拉格是強大的。可是他可能只會告訴他們,弗拉格的人生活在對“步行者”的恐懼之中,對“步行者”俯首貼耳。他只會告訴他們一些事情來進一步增強他們的信念。因此他才有如此持續、強烈的感覺,必須在科倫離開西部之前將他找到並殺死。 因為這是我想要的,我必須得到我想要的,這就是原因。 還有垃圾蟲。他原以為將垃圾蟲全部解決了。他以為垃圾蟲可以像廢工具一樣扔在一邊。不過他已經成功地做到這點,而這是整個自由之邦都做不到的。 我錯誤判斷…… 這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想法,他不能允許自己的想法沿著這個方向發展下去。他將玻璃杯扔過屋簷下的低護欄,看見它轉著圈向外翻滾,然後落下了。突然間一個邪惡的想法,一個易怒的孩子的想法佔據了他的腦海:希望它打中誰的頭! 在很遠的底下,玻璃杯碰在停車場的地上摔碎了……那兒非常遠。黑衣人根本聽不見。 他們在印第安斯普林斯基地沒有發現別的炸彈,整個地方被翻了個底朝天。顯然垃圾蟲只是在他去過的機器裡做了手腳,就是機棚的直升機和旁邊機動車棚裡的卡車。 弗拉格再次強調他的命令,一旦發現垃圾蟲立刻誅殺。一想到垃圾蟲在各個地方浪蕩,天知道他在各處放了些什麼,這令人有些緊張。 緊張。 對的,當時那種美麗的踏實感蕩然無存。什麼時候開始消失的呢?他無法確定。他所知道的就是事情變得越來越古怪。勞埃德也知道這一點,他可以從勞埃德看他的眼神中察覺到。讓勞埃德在冬天結束前出個事故。這主意倒不錯。他的人多的是,像護衛惠特尼·霍根和肯·德莫特,甚至還有伯利森,他把紅名單的秘密洩露出去。他曾經想因此而將伯利森處死。 不過,要是勞埃德早一些知道紅名單的話,這一切都不會…… “閉嘴,”他自言自語,“閉嘴!” 但這個想法總是縈繞在他的腦海。為什麼他不告訴勞埃德人名呢?他不知道,想不起來了。當時好像有一個非常合理的原因,但他越是想就越想不起來。他為什麼不把許多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呢,這個決定實在愚蠢——一種不能讓一個人知道太多秘密的念頭,即使是像勞埃德·亨賴德這樣愚蠢忠誠的人也不例外? 一種不知所措的表情浮在他的臉上。他的決定一直這樣愚蠢嗎? 而且勞埃德有多麼忠誠呢?無論如何?他眼睛裡的神情……? 突然,他決定將這一切擱在一邊,不去想它。這通常會使他感覺好一些。這使他感到更強大,更平靜,頭腦更清醒。他向外看了看沙漠的天。 我是,我是,我是,我是…… 他走下陽台。突然,他知道他找到答案了,他一下子平靜下來。所有事情都更清楚了。首先他必須…… “他們要來這兒找你,你知道。” 聽到這輕柔平緩的聲音,他竟然摔倒了。一股戰栗從兩腿和臀間上升到下巴,牙齒直打架。他像貓一樣一下猛轉過身來。但是當他看到納迪娜時,他的微笑消失了。納迪娜穿著白色晚禮服,身上纏著薄如蟬翼的衣料。頭髮像晚禮服一樣白,散亂在臉上。她看上去像臉色蒼白的女巫。弗拉格害怕了。她輕輕向前邁了幾步。腳上沒穿鞋。 “他們要來了。斯圖·雷德曼,格蘭·貝特曼,拉爾夫·布倫特納和拉里·安德伍德。他們就要來了。而且會像殺偷雞的黃鼠狼一樣殺了你。” “他們在博爾德,”他說,“藏在他們的床底下為他們的黑女人傷心。” “不,”她漠然地說,“他們現在差不多就在猶他州了。他們很快就會來這裡。他們會把你搗得粉碎。” “閉嘴,下樓去。” “我要下去,”她說著又向他靠近,現在是她在微笑了——令人恐怖的笑容。憤怒的顏色從他臉上褪去,浮現出他那奇怪、凝重的神氣。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蒼老無力。 “我要下去……然後你也會。” “出去。” “我們要下去,”她唱著,笑著……這很恐怖。 “下、下……” “他們在博爾德!” “他們快到這裡了。” “下樓去!” “你這裡所有的事情都辦砸了,為什麼不呢?邪惡的報應是很快的。人們都在私下議論你。他們說是你讓湯姆·科倫逃走的,讓這個頭腦簡單的小雜種逃掉。他那麼愚蠢,卻足以矇騙你,蘭德爾·弗拉格。”她的話越來越快,現在爆發出一陣尖笑。 “他們說你的武器專家發瘋了,而你並不知道這事。他們擔心他從沙漠裡帶出去的東西將會用來對付他們,而不是東邊的人。他們正在離去。你知道這些嗎?” “你撒謊。”他小聲說。他的臉色像羊皮紙一樣白,眼睛突起。 “他們不敢。如果他們逃走,我會知道的。” 她的眼神越過他的肩頭望著東方。 “我看見他們了,”她小聲說,“他們正借夜幕離開自己的崗位,你的眼睛看不到他們。他們正離開崗位悄悄溜走。20個人的工作小組出去只有18個人回來。邊境士兵在開小差。他們擔心權利平衡正受到破壞。他們在離開你,離開你,而一旦離開你,當東邊來的人要幹掉你的時候,他們決不會動一根手指頭。” 他要說什麼。他心裡藏著話,要迸發出來。 “你撒謊!”他向她厲聲喝道。 他的雙手拍在她的肩上,像握鉛筆一樣握住她的鎖骨。他將她的身體舉過頭頂,伸到暗藍色的沙漠天空,一踮腳將她扔了出去。他見到她滿意而又輕鬆的微笑,眼神異常平靜,他突然明白了。她故意激怒他這麼做,知道這是唯一擺脫他的方法。 她還懷著他的孩子。 他連忙俯下身,幾乎失去重心,試圖將她拉回。她的晚禮服撕裂了。他的手抓到那薄如蟬翼的衣料,聽到一聲撕裂聲,手指動了動——什麼也沒有。 她摔下去了,腳朝下直挺挺向下摔去,衣服蓋過脖子和臉。她沒有喊叫。 她像焰火一樣靜靜地落下了。 當他聽到她落到地面的聲音,弗拉格將頭甩向空中,嚎叫著。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所有事情盡在掌握之中。 他俯身向護欄下看,見到他們在跑,彷彿鐵屑被磁鐵吸引,或者像蛆爬向腐肉。 他們看起來那麼微小,而他則高高在上。 他將要飄起來,他決定重新恢復平靜。 但這將需要很久很久的時間。 湯姆是晚上8點鐘醒來的,天還是太亮,不適宜行走。他繼續等待。尼克又進入了他的夢,他們還說話了,跟尼克聊天真不錯。 他躺在岩石陰影下,看天逐漸暗下來。星星開始出現。他在打土豆餅的主意,但願他還有一些。等到他回到那裡——如果他確實回去了——他要把土豆餅全吃了。他要大嚼特嚼土豆餅,然後舒舒服服地呆在朋友的愛撫中。這裡什麼都有,人們也相當好,但人與人之間沒有充足的愛。因為他們總是生活在恐懼之中。如同植物在黑暗的地方難以良好生長一樣,愛在只有恐懼的地方也難以發展。 據他所知,只有蘑菇和菌類能在黑暗中長得又肥又大。 “我愛尼克、法蘭妮、迪夫和露西。”湯姆自言自語。這是他的祈禱。 “我也愛拉里·安德伍德和格蘭·貝特曼,我愛斯坦和羅尼。我愛拉爾夫。我愛斯圖。我愛……” 有些奇怪,這些名字輕鬆地從他嘴邊滑過。如果回去的話,他是多麼幸運。他還能記得斯圖的名字。他又想到了他的玩具。他的車庫、汽車,火車模型。他曾經幾個小時幾個小時地擺弄它們。 “老天保佑我,”他又輕輕重複,“我不是一無所求。他使我躺在綠草地。他用油塗在我的頭上。他讓我在故人面前擁有功夫。阿門。” 現在是夠黑了,他開始上路了。到11點30分他到達上帝的手指,他在那裡吃了些東西。這里地勢高,回頭看著走過的路,他能看見大路上移動的光。他們在找我。 湯姆又向東北方向望去。極遠處,黑暗中隱約可見一個巨大的圓形花崗岩堆。 (在滿月過了之後兩個晚上,月亮已經開始凹下去)他下一步準備到那裡。 “湯姆的腳累了。”他自言自語,但也不乏慶幸。事情本來可能比腳累了更要糟糕。 “月亮就是累腳。” 他繼續向前走,夜裡面黑暗的東西在身邊搖曳。凌晨躺下休息時,他已經走了將近40英里。向東不遠就是內華達州——猶他州邊界線了。 他的腦袋靠在衣服上。眼珠開始在眼皮下飛快地打滾。 尼克又來了,湯姆和他聊天。 夢中的湯姆皺著眉頭。他告訴尼克,他很想再見到他。 但不知什麼原因,尼克轉眼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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