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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66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7197 2018-03-14
當納迪娜·克羅斯開始意識到某些也許是不言而喻的事實的時候,勞埃德·亨賴德正獨自坐在幼獅酒吧里玩紙牌消磨時間。他正在生氣。那天,在印第安斯普林斯突如其來地發生了一場火災,死了1個,傷了3個,其中一個因為燒傷嚴重也快要死了。在維加斯沒人知道怎樣治療這樣的燒傷。 是卡爾·霍夫送的信。他非常惱火,而且此人是個不可小視的人物。在瘟疫流行之前,他是奧扎克航空公司的飛行員,以前還當過海軍陸戰隊隊員,只要他樂意,他可以用一隻手配製代基里酒,用另一隻手把勞埃德撕成兩半。卡爾說在他漫長的幾經沉浮的生涯中殺過幾個人,勞埃德寧願相信他。勞埃德並不是在體力上懼怕卡爾·霍夫,這個飛行員雖然又高又壯,但是與所有西部的人一樣,他做事遲疑,何況勞埃德身上還帶著弗拉格的魔力。可他是他們的一個飛行員,正因為這樣,他就不得不巧妙應付。湊巧的是,勞埃德是個善於巧妙應付的人。他能用簡單而令人信服的事實證明這一點:他和一個叫波克·弗里曼的瘋子在一起呆了幾星期,居然還能活下來給人們講這個故事,他還和蘭德爾·弗拉格在一起呆了幾個星期,居然還能神智清醒地呼吸。

卡爾大約是9月12日2點來的,一隻胳膊下夾著頭盔。他的左臉上有一塊醜陋的燒傷,手上還起了水泡。著火了,情況很糟。一輛油車爆炸了,燃燒的汽油撒滿了柏油路面。 “好的,”勞埃德說,“我會負責讓老大知道的。燒傷的那些人在醫院裡嗎?” “是的,在醫院裡。我想弗雷迪·坎帕納里恐怕活不到天黑了。這樣就只剩下兩個飛行員了,我和安迪。你先把這事告訴他,等他回來以後再告訴他一件事:我想讓那個見鬼的垃圾蟲走。這是我留下來的條件。” 勞埃德盯著卡爾·霍夫。 “是嗎?” “這你很清楚。” “好吧,我告訴你,卡爾,”勞埃德說,“我不能給你帶這個信兒。如果你想對他發號施令,你得親自去說。” 卡爾突然變得惶惑害怕起來,在他粗糙的臉上奇怪地顯現出恐懼的表情。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剛剛被烤得夠嗆,我的臉傷成了這副樣子。我不想在你身上發火。”

“這很好,伙計。我在這兒就是為了這個。”有時候他希望並不是這樣。他的頭已經開始疼了。 卡爾說:“但是他得走。要是我不得不對他這麼說,我會說的。我知道他有一塊黑石頭。我想他是深得高個子歡心的人。但是,嗨,你聽著。”卡爾坐下來,把他的頭盔放到一張牌桌上。 “這場火災是垃圾蟲幹的。我的天,如果老大的人放火燒飛行員,我們的計劃還怎麼進行呢?” 幾個經過格蘭德大廳的人不安地朝勞埃德和卡爾坐的桌子瞟了幾眼。 “你說話小聲點兒,卡爾。” “好的。但你知道問題所在了,是嗎?” “你怎麼能確定是垃圾蟲幹的?” “聽著,”卡爾俯下身來說,“他在車庫裡,對吧?他在那里呆了很長時間。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看見他了。”

“我想他是要開車去什麼地方吧。到沙漠裡去。你知道,去找武器。” “是的,他回來了,對吧?他開出去的火焰履帶車裡裝滿了武器。天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反正我不知道。喝咖啡的時候,他把大家都逗笑了。你知道他是什麼樣子。他喜歡武器就像小孩子喜歡糖果。” “是的。” “他讓我們看的最後一件東西是一種燃燒彈點火器。你拉動拉環,它就會噴出磷光,在其後的30到40分鐘之內甚麼事也不會發生,時間長短要依點火器的型號而定。你明白了嗎?然後就會起火。火不大,但火勢很猛。” “是的。” “事情是這樣的。垃圾蟲在讓我們看的時候顯得異常興奮,弗雷迪·坎帕納里就說:'嗨,玩火的人愛尿床,垃圾蟲。'塞夫·托賓——你認識他,他這人非常有趣——他說:'你們最好把火柴藏起來,垃圾蟲回來了。'垃圾蟲真是有點兒發火了。他看看了我們,小聲咕噥了幾句。我就坐在他旁邊,好像聽見他說,'別再問我老太婆森普爾的支票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勞埃德搖了搖頭。有關垃圾蟲的任何事他都不明白。 “然後他掉頭就走。把他拿給我們看的東西都收走了。大家都覺得這好像不太好。我們誰也不是存心想傷害他的感情。大多數人都挺喜歡垃圾蟲,或者說他們過去喜歡他。他就像個小孩子,你知道嗎?” 勞埃德點點頭。 “1個小時以後,那輛見鬼的卡車像火箭爆炸升空一樣給炸飛了。我們收拾卡車碎片的時候,我碰巧抬起頭來,正看見垃圾蟲的火焰履帶車停在營房旁邊,他就坐在車上眼睜睜地看著我們。” “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勞埃德舒了一口氣問。 “不,不只這些。如果只為了說這些,我就不用來找你了,勞埃德。這促使我去想那輛卡車是怎麼爆炸的。這就是那種需要用燃燒彈點火器來辦到的事。在奈姆,越共就用這種辦法,用我們自己的燃燒彈點火器,炸毀了我們很多的彈藥庫。就是把它固定在卡車下面,放在排氣管上。如果沒有人發動卡車,定時器時間一到它就引爆。如果有人發動,排氣管一發熱它就爆炸。不論是哪種情況,砰的一聲,卡車就不復存在了。我們的車庫裡總是有6輛裝油的卡車,而我們用起來從來沒有某種固定的順序。所以,當我們把可憐的弗雷迪送進醫院以後,約翰·韋特和我就到車庫去了。約翰是負責管車庫的。他看見剛才垃圾蟲在那兒。”

“他能確定那是垃圾蟲嗎?” “他的胳膊被燒傷了一大片,這種情況下他是不會弄錯的,你說呢?對吧?當時還沒有人懷疑什麼。他只不過是到處走走,這是他的工作,不是嗎?” “是的,我想你不得不這麼說。” “所以我和約翰開始檢查剩下的油車,糟糕的是,每輛車上都有一個燃燒彈點火器,就裝在油箱下面的排氣管上。我們用的那輛油車最先爆炸,是因為它的排氣管受熱了,就像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對吧?但是其他幾個也快要引爆了。有兩三個已經開始冒煙。有幾輛車是空的,但是至少有五輛車裡裝滿了噴氣燃料。要是再晚10分鐘,我們基地的一半就沒了。” 哦,天啊,勞埃德沮喪地想,事情的確很糟糕,糟得不能再糟了。 卡爾舉起他起了水泡的手,“我在把一個燒熱了的燃燒彈點火器取下來的時候燙傷了手。現在你明白他為什麼得走了吧?”

勞埃德猶豫不決地說:“也許那些燃燒彈點火器是別人在他下車撒尿或乾別的什麼事的時候從他的履帶車後面偷走的。” 卡爾耐心地說:“事情不是這樣的。當他炫耀他那些玩具的時候有人傷害了他的感情,他就想把我們都燒死。他差點兒就得逞了。你必須採取措施,勞埃德。” “好吧,卡爾。” 那天下午剩下的時間裡,他一直在四處打聽關於垃圾蟲的消息——有沒有人看到他或者知道他去哪兒了?他得到的是戒備的眼神和否定的回答。消息已經傳開了。這也許是件好事。只要有人看見他就會很快來報告的,好讓他在老大面前為他美言幾句。但是勞埃德有種直覺——不會有人看到垃圾蟲了。他讓他們小小地驚慌了一陣便又開著他的火焰履帶車回到沙漠裡去了。

他低頭看著面前的紙牌,努力控制著情緒,不讓自己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掀到地上去。相反地,他又拿出一張A,繼續玩了起來。這沒什麼關係。如果弗拉格想要他,他就會出去把他抓回來。老垃圾蟲最終也會和赫克·德羅甘一樣被釘在橫桿上。運氣不好,伙計。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有所懷疑。 他對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很不滿意。比方說,戴納的事。弗拉格知道她,這沒錯,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她就像是逃進了死亡,留下他們不知該如何繼續尋找那第三個間諜。 還有另外一件事。弗拉格怎麼會不知道第三個間諜的事?他知道那個老傢伙,當他從沙漠裡回來的時候他就知道戴納,還確切地告訴他他打算怎麼對付她。但是這並沒有用。 現在,又是垃圾蟲。

垃圾蟲不是個小人物。也許他曾經回來過,但不會再來了。他帶著黑衣人的石頭,就像他自己也帶著一樣。當弗拉格在洛杉磯把那個多嘴的律師的腦袋打碎之後,他把手搭在垃圾蟲的肩頭溫和地對他說:所有的夢想都成真了。垃圾蟲小聲說:“願意為你效命。” 勞埃德不知道他們之間還發生了些什麼,但是他在弗拉格的護佑下在沙漠裡游盪這一點似乎是很清楚的。但是現在垃圾蟲發瘋了。 這就引起了一些非常嚴重的問題。 就是因為這些問題才使得勞埃德晚上9點鐘獨自坐在這裡玩紙牌,他倒寧願自己喝醉了。 “亨賴德先生?” 又出什麼事了?他抬起頭,看見一個姑娘,她俊俏的臉上有幾分慍怒。緊身的白色短褲,幾乎遮不住乳暈的三角背心。肯定是那種歡場女子,但她看上去非常緊張,面色蒼白,似乎快要暈倒了。她下意識地咬著大拇指的指甲,他看到她的指甲全都被咬過了,參差不齊。

“什麼事?” “我……我一定要見弗拉格先生。”她說。她的聲音迅速地由大變小,最後成了低聲的耳語。 “你要見他,是嗎?你以為我是什麼人,他的社交秘書嗎?” “但是……他們說……來找你。” “誰說的?” “嗯,安傑·希施菲爾德說的,是她說的。” “你叫什麼名字?” “嗯,朱莉。”她格格地笑著,但這笑卻只不過是一種條件反射,她臉上那種驚恐的表情一直沒有消失。勞埃德疲憊地想,不知道現在又會有什麼事。像她這樣的姑娘除非有什麼特別嚴重的事是不會來找弗拉格的。 “朱莉·勞裡。” “哦,朱莉·勞裡,弗拉格現在不在拉斯維加斯。” “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他總是來來去去,他不帶傳呼器。他也不跟我解釋他要幹什麼。如果你有什麼事,你可以告訴我,我負責轉告他。”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勞埃德又重複了一遍那天下午他對卡爾·霍夫說的話:“我在這兒就是為了這個,朱莉。”

“好吧。”她急切地說,“如果這件事很重要的話,你告訴他是我告訴你的。朱莉·勞裡。” “好的。” “你不會忘記吧?” “哦上帝!我不會忘的!到底是什麼事?” 她板起了臉。 “你犯不著發那麼大脾氣吧。” 他嘆了口氣,把手裡的牌放到桌上。 “是的,”他說,“我想是犯不著。說吧,什麼事?” “那個蠢貨。如果他來了,我想他一定是個間諜。我只是想應該讓你知道。”她的眼睛閃著惡狠狠的光,“那個混帳東西還朝我開了槍。” “什麼蠢貨?” “哦,我看見那個智力遲鈍的人了,所以我想那個蠢貨肯定和他在一起,你知道嗎?他們跟我們不是一類人。我想他們肯定是從另一邊來的。” “你想說的就這些,啊?” “是的。” “哦,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說什麼。今天出了很多事,我累了。要是你還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朱莉,我就要去睡覺了。” 朱莉坐下來,交叉著雙腿,告訴勞埃德她與尼克·安德羅斯和湯姆·科倫在她的家鄉堪薩斯州的普拉特見面的事。 (我正在和那個蠢傢伙尋歡作樂,那個聾啞人朝我開了槍!)她甚至還告訴他當他們離開鎮子的時候她開槍打了他們。 “這一切能說明什麼?”在她說完後勞埃德問。剛才“間諜”這個詞引起了一點他的好奇心,但是後來他就非常厭倦,處於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了。 朱莉又板起臉來點燃了一支香煙。 “我告訴過你。那個笨蛋,他現在就在這兒。我敢肯定他是個間諜。” “湯姆·科倫,你說他叫這個?” “是的。” 他模模糊糊地好像有點印象。科倫是個高個子白人,他確實是搗了點兒鬼,但決沒有這個婊子說的那麼壞。他想要再回憶點什麼,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每天來維加斯的人仍保持在60到100個。不可能保證他們每個人都手腳乾淨,弗拉格說在停止之前,過來的人還會更多。他想他可以去找保存維加斯居民檔案的保羅·伯利森,去找找關於這個叫科倫的傢伙的資料。 “你要把他抓起來嗎?”朱莉問。 勞埃德看著他。 “要是你還不走我就把你抓起來。”他說。 “真是好樣的!”朱莉·勞裡潑婦似地喊了起來。她猛地站起身來,兩眼盯著他。她那穿著棉質緊身短褲的腿顯得特別地長。 “你自己看著辦吧!” “我會調查的。” “是,好吧,我知道這一套。” 她憤怒地跺著腳,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 勞埃德疲憊而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他想世界上有很多像她這樣的女人——即使是現在,在流感發生之後,他敢肯定還有很多。她們輕而易舉地和人上床,但卻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手指甲。她們和那種在交配之後就大口大口地把同伴吃掉的蜘蛛是近親。現在都過去兩個月了,她還對那個啞巴滿懷仇恨。她說他叫什麼名字?安德羅斯? 勞埃德從他褲子的後兜里抽出一本破舊的黑色筆記本,沾濕手指,翻到空白的一頁。這是他的記事本,裡面寫滿了他的筆記——從見弗拉格之前要刮刮臉的小提示,到嗎啡和可卡因賣完之前要把拉斯維加斯藥店的藥品盤點清楚的加了著重號的備忘錄,無所不有。快該換個記事本了。 他用那種小學生一樣的淺淺的潦草字跡寫下:尼克·安德羅斯,也許是安德羅斯特——聾啞人。是否在城裡?在這下面一行是:湯姆·科倫,去找保羅查一查。他把本子放回兜里。 向北40公里處,在閃爍的星光下,黑衣人開始了他與納迪娜·克羅斯的漫長婚姻關係。他本來是會對尼克·安德羅斯的一個朋友到拉斯維加斯的消息非常感興趣的。 但他睡著了。 勞埃德陰鬱地低頭看著他玩的紙牌,忘了朱莉·勞裡,忘了她的仇恨,忘了她結實小巧的臀部。他又拿出一張A,再一次苦惱地想起了垃圾蟲,想著當他告訴弗拉格的時候,他會怎樣說——怎樣做。 就在朱莉·勞裡離開幼獅酒吧,感到自己盡了一個公民應盡的義務的時候,在城市的另一邊,湯姆·科倫正站在他公寓的落地窗前,迷茫地看著圓圓的月亮。 是該走的時候了。 該回去的時候。 這個公寓不像他在博爾德的房子。這裡有家具,但卻沒有裝飾品。他一張畫也沒有掛,也沒有在鋼絲上掛鳥的標本。這個地方只不過是個驛站,現在是該繼續走的時候了。他很高興。他討厭這裡。這裡有一股氣味,一股乾燥、腐爛卻又讓你無能為力的氣味。這里大多數人都不錯,有些像博爾德的人一樣讓他很喜歡,像安杰和那個小男孩,迪尼。沒人因為他做事慢而取笑他。他們給了他一份工作,還跟他開玩笑,在午間休息的時候,他們用自己飯盒裡的東西去換別人飯盒裡好吃的東西。他們都是好人,就他看來,他們和博爾德的人差不多,但是…… 但是他們身上有那種氣味。 他們好像都在看著什麼,等著什麼。有時候他們會奇怪地沉默下來,眼睛呆滯無神,好像他們都在做著同一個令人不安的夢。他們做事從來不問為什麼要這樣做,或者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這些人好像都戴了笑面人的面具,但是他們真實的臉,他們面具下的臉,卻是怪獸的臉。他曾經看過一個這樣的恐怖電影。那種怪獸叫狼人。 月亮懸在沙漠上面,鬼氣森森地,高高在上,自由自在。 他見過“自由之邦”的戴納。他見過她一面,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了。她怎麼了?她也是間諜嗎?她回去了嗎? 他不知道。但是他覺得害怕。 在公寓裡那台沒用的彩色電視機的對面放著一把椅子,椅子上放著一個背包。背包裡裝滿了真空包裝的火腿腸和鹹餅乾。他拿起包,背在身上。 夜行,晝伏。 他頭也不回地走到公寓大樓的院子裡。月光很亮,他的影子被投射到了碎裂的水泥地上,那些想來豪賭的人曾經把他們的掛著外州牌子的汽車停在那裡。 他抬起頭,看著懸在空中的鬼氣森森的月亮。 “月……亮。這個詞是這麼寫的,”他低聲說,“法律,是的。湯姆·科倫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自行車靠在公寓大樓粉色的灰牆上。他停下來調整了一下背包,然後就騎上車,向州際公路奔去。夜裡11點的時候,他已經離開了拉斯維加斯,沿著15號州際公路的檢修道向東騎。沒人看見他,也沒有引起任何警覺。 他的頭腦正處於一種平和的中間狀態,當他處理好最急需解決的事情之後總是這樣。他勻速地向前騎著,只感到輕輕的夜風吹在他汗淋淋的臉上,非常舒服。時不時地,他需要繞過一個從沙漠裡爬出來的沙丘,它像一條白色的瘦骨嶙峋的手臂攔在路上。在離開城市比較遠的地方,就有一些汽車和卡車陷在沙裡了。格蘭·貝特曼會用他那種諷刺的語氣說:看看我的成就,你的能力,你的絕望。 凌晨兩點的時候,他停下車吃了點餅乾,喝了綁在車後面的保溫瓶裡的飲料。吃完之後又繼續趕路。月亮落下去了。隨著他的車輪一圈圈地轉動,拉斯維加斯已經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後,這使他感覺很好。 但是在9月13日凌晨4點15分的時候,一陣寒冷而恐懼的感覺席捲了他。它來得那麼出乎意料,又似乎那麼不合情理,因此就更讓人感到害怕。湯姆差點大聲叫起來,但是他的聲帶突然被凍住了,被鎖住了。他蹬車的腿肌肉發軟,車在星光裡滑行著。沙漠裡的黑白影像後退得越來越慢了。 他在附近。 那個黑衣人,那個走在地上的魔鬼。 弗拉格。 高個子,他們這麼叫他。湯姆在心裡叫他笑面人,只要他沖你一笑,你身體裡的血液就會陷入死一樣的停滯狀態,你的肌肉就會冰冷蒼白。如果他盯著貓看,貓就會連胃裡的毛團都吐出來。如果他從建築工地走過,人們會用錘子砸到自己的大拇指上,會把木瓦放得反面朝上,會像夢遊一樣從主樑上走下去,會…… ……哦,我的上帝,他醒了! 湯姆的喉嚨裡發出一聲嗚咽。他能感到那猛然的驚醒。他好像看見或者說感到一隻眼睛在黎明的黑暗中大大地睜著,一隻可怕的因睡眠而仍顯惺忪的紅眼睛。它在黑暗中轉動著,張望著,在尋找他。它知道湯姆·科倫在這兒,但卻不知道他的確切位置。 他麻木的雙腳找到了腳蹬,繼續騎了起來,越騎越快,身子趴在車把上以減少風的阻力,他不停地加速,最後簡直要飛起來了。如果在他前進的路上遇到一輛汽車的遺骸,他也許會全速撞上去把自己撞死。 但是漸漸地,他能感到那個黑暗的發熱的物體被他拋在了身後。最為奇怪的是,掃過他所在的那條道路的可怕的紅眼睛居然沒有看到他(也許是因為我一直趴在車把上的緣故吧,湯姆·科倫不著邊際地想著)……後來,那隻眼睛又閉上了。 黑衣人又睡著了。 當鷹的影子像十字架一樣向一隻兔子壓下來的時候,兔子會是什麼感覺……鷹沒有停下來甚至連速度都不減地繼續飛走時兔子又會是什麼感覺?當那隻耐心地在老鼠洞洞口等了一整天的貓被它的主人抓走粗魯地扔出門外時,老鼠會是什麼感覺?當一隻鹿靜靜地從一個因為中午喝了三杯啤酒而打起盹來的強壯的獵人身邊溜掉時,它會是什麼感覺?也許它們什麼感覺也沒有,也許他們的感覺也和湯姆·科倫從那黑暗而危險的籠罩中騎出來時的感覺一樣:長長地舒一口氣;一種新生的感覺,一種僥倖贏得的幸福感。像這樣的好運氣肯定是天堂的奇蹟。 他一直騎到清晨5點鐘。在他的前方,天空變成鑲了金邊兒的深藍色。星星漸漸隱去了。 湯姆幾乎要累垮了。他又向前騎了一段,然後在高速公路的右邊找到了一個70碼長的很陡的下坡。他把自行車推倒滑進乾河床裡,拽來乾草和牧豆樹把自行車蓋了起來。在距離自行車10碼遠的地方,有兩塊靠在一起的大石頭。他鑽進石頭下面的陰影裡,把夾克枕在腦後,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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