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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6章

末日逼近 斯蒂芬·金 20243 2018-03-14
時間是7月27日傍晚時分。他們宿營的地方叫孔克爾·弗爾霍普,被夏日的風雨侵蝕得字跡模糊的路標牌上這樣寫著。孔克爾,俄亥俄州在南邊。有發生過火災的痕跡,孔克爾大部分都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斯圖說可能是由閃電引起的,哈羅德當然又反駁了他。這些天來,如果斯圖·雷德曼說救火車是紅的,哈羅德·勞德就會舉出無數事實和數字證實這些天大部分救火車都是綠的。 法蘭妮嘆著氣翻了個身。難以入寐。她害怕那個夢。 左邊,5輛摩托車一字排開斜在各自的撐腳架上,鉻合金的排氣管和零件反射出星星點點的月光,就像“地獄之神”樂隊特地挑了這塊地方鬧上一個通宵。不過他們倒不會駕著像這些本田、雅馬哈之類的“輕騎”,她想。他們該駕著“飛車”……或是她從電視上的舊美國——國際自行車時代所看到的一些東西。 “野精靈,魔鬼般的精靈,車輪上的地獄之神。”在她的高中時代,露天電影院裡總掛著這一類的巨型廣告牌。威爾士露天影院,聖福德露天影院,南波特蘭德露天影院……你付錢,你選擇,然後你享用。現在都過時了,所有露天影院都沒了,更不要說地獄之神和漂亮的舊美國國際圖畫。

將它寫入日記,法蘭妮,她告訴自己,又翻了個身,但不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她打算睡一覺,無論做不做夢。 離她20步的地方,她可以看見其他人,躺在睡袋裡,酩酊大醉,就像經歷了一場啤酒晚會的“地獄之神”,在那樣的晚會上,除了彼得·方達和南希·西納特拉以外,畫面上所有的人都會喝得躺倒在地。哈羅德,斯圖,格蘭·貝特曼,馬克·布拉多克,佩瑞·麥克阿瑟。服些催眠劑然後睡覺…… 他們倒沒服催眠劑,而是服了半粒佛羅那。這是斯圖的主意。因為夢魘越來越嚴重,他們中有的人變得有些脾氣古怪,難以相處。他在對其他人說出這個點子的時候將哈羅德支開了,因為取悅哈羅德的辦法是鄭重地徵求他的意見,還因為哈羅德知道得太多。知道得多並不是壞事,但也使他變得十分神經質,和他在一起,就像旅行中跟了個五流的神人,雖然無所不曉,卻也情緒多變,隨時都可能崩潰。哈羅德在霍博肯——他們碰見馬克和佩瑞的地方買了第二支槍,現在他就低低地斜挎著兩支槍。她對哈羅德的感覺很差,哈羅德也開始讓她擔驚受怕。她不知道哈羅德會不會有哪一天晚上不再只是瘋瘋癲癲,而是拿著兩支槍胡亂掃射。她發現自己常常回憶起碰到哈羅德的那天,那時他正在後院,穿著浴衣邊割草邊喊叫,情感的防線全部崩潰。

她可以想像斯圖會如何跟他說,準是悄悄地,甚至密謀似地,哈羅德,這些夢是個問題。我有一個想法,但我不知道如何實施,一點藥性很弱的鎮定劑也許……必須是劑量合適的,如果劑量太大的話,有什麼異常動靜就沒人能醒過來。你認為呢? 哈羅德建議他們每人服一粒佛羅那,這藥在哪裡都可以買到,如果能終止那些噩夢的循環,再減少至3/4粒,如果奏效,再減少至半粒。斯圖私下里找格蘭,得到了相同的意見,並做了試驗。在劑量為1/4粒時噩夢重新開始潛入。於是他們把劑量控制在半粒。 至少其他人是這樣。 法蘭妮每晚都拿藥,但又藏了起來。她不知道佛羅那會不會傷害身體,她不敢冒這個險。有人說連阿斯匹林都會導致染色體斷裂。所以她忍受著噩夢——忍受,就是這個詞。有一個夢始終占主導地位,如果有其他不同的夢,也會慢慢地溶於這個夢當中。她在奧甘奎特的房子裡,那個黑衣人正追趕她。沿著樓梯上上下下,穿過她媽媽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鐘還在嘀嘀嗒嗒地數著這枯燥的時光……她知道,如果不背著父親裹在床單裡的屍體,她就能逃脫,但如果她放下屍體,蒙面人就會有褻瀆的舉動。所以她跑著,同時能感覺到他離自己越來越近,最後他的手將落到她肩上,他滾熱而讓人覺得噁心的手。她將渾身癱軟,裹屍布里她父親的屍體也從胳膊上滑落,這時她會轉過身來,大聲說,拿走它吧,隨便你要做什麼,我無所謂,但別再追趕我了。

他站在那兒,穿著一件類似披風的黑衣服,除了肆無忌憚的笑容之外,看不見他的相貌。他一隻手裡拿著一個扭曲變形的衣架。這時,恐怖猶如當面一拳朝她襲來,她掙扎著從夢中驚醒,渾身是汗,心跳加速,再也無法入睡。 因為他想要的不是父親的屍體,而是她子宮裡孕育著的孩子。 她又翻了個身。如果不能很快入睡的話,她倒真想拿出日記本記日記。她是從7月5日開始寫日記的。一定程度上她是為了還沒出生的那個孩子在記這本日記。這是一種表示信心的舉動,表示她堅信孩子會活下來。她想讓他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包括那場災難是如何襲擊一個叫奧甘奎特的地方,她和哈羅德是怎樣逃跑的,以及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她想讓孩子了解事情的經過。 月光很好,寫字是綽綽有餘,兩到三頁的日記總是足以讓她感到昏昏欲睡。對她的文學修養就不用說太多了,她想。她還是想先再給睡眠一次機會。

她閉上了雙眼。 繼續想哈羅德。 如果馬克和佩瑞沒有相互託付終身的話,形勢也許會隨著他們的到來有所緩解。佩瑞已33歲,比馬克足足大11歲,在現在這個世道根本算不了什麼。他們碰上之後,一見如故,非常知足地走到一起,如膠似漆。佩瑞曾向法蘭妮吐露,他們正準備要一個孩子。感謝上帝我一直只用避孕藥而沒有上環,佩瑞說。要不然,我以什麼名義把它取出來呢? 法蘭妮差一點告訴她自己正懷著孩子(她已經有3個多月的身孕了),但她忍住了沒說。她怕說出來只會讓本來就糟糕的形勢變得更加惡劣。 所以他們現在由4個人變成了6個人(格蘭徹底拒絕騎摩托,總是坐在斯圖或哈羅德的後座上)但形勢並沒有因為另一個女人的加入有所改善。

你怎麼啦?你想要什麼? 如果她必須在這樣的世界中活著,她想,必須活著直到體內生物鐘在6個月後終止,她倒想要一個像斯圖·雷德曼那樣的男人做自己的丈夫——不,不是像他那樣的人。她想要他。毫不掩飾地說,就是那樣。 文明已不復存在,人類社會中所有表面的修飾和無用的東西也都一層層被剝去。格蘭常常堅持這個觀點,而它也似乎總是能讓哈羅德過分地覺得高興。 婦女解放,法蘭妮認為(想到自己如果想坦率一點,還不如就此徹底坦率起來),只不過是技術社會的一種副產品。婦女們總是在任憑自己身體的擺佈。她們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孱弱。一個男人沒法生孩子,但一人女人可以——每個4歲的小孩都知道這點。一個懷孕的婦女更是一個弱不禁風的人。文明給男女雙方都提供了一個正當的保護傘。解放這個詞說明了一切。文明社會時,在它周到仁慈的保護體系下,婦女一直做著奴隸。讓我們別作過分的修飾,我們就曾是奴隸,她想。然後,那些黑暗的日子結束了。本應該掛在《女士》雜誌社的辦公室裡的《婦女信條》這樣說道,“謝謝,先生們,謝謝你們修建了鐵路。謝謝,先生們,謝謝你們發明了汽車,殺死了印第安人,他們認為自己先到這片土地上來,所以應該在美洲住得更久。謝謝,先生們,謝謝你們在醫院、警局、學校的一切活動。現在我想選舉,想擁有把握自己命運的權利。以前我是奴隸,但現在奴隸制已經廢除了。我作奴隸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我無需再作奴隸,就像我已無需劃著小木舟橫越太平洋。直升飛機比小木舟更快更安全,自由也比奴隸更有價值和意義。我不害怕乘飛機。謝謝,先生們。”

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沒有。南部的鄉下佬可以對燃燒的草場抱怨不止,反對分子也可以玩一些文字遊戲,但真理只會保持自己的微笑。現在,所有的都改變了,在幾週之內一切都變了,變了多少只有時間才能證明。但現在躺在這兒,她知道自己需要一個男人。上帝,她非常需要一個男人。 不全是為了保全她和她腹中的這個孩子,也不全是為了尋找一個最優秀(或第二優秀的,她想)的男人。斯圖吸引著她,尤其沒有了傑西。斯圖人很安靜,又能幹,最重要的是,他不是她父親稱為“酒囊飯袋似的廢物。” 他也被她吸引著。她非常清楚這一點,從7月4日在那家廢棄的餐館裡第一次共進午餐時起她就知道這點了。一會兒——就一會兒——他們的目光相遇了,迸發出瞬間的熱量,就像水車所有的葉片都轉向負重的一邊時產生的能量一樣。她猜斯圖也知道這些,但他在等她,等她在自己的時間裡作出自己的決定。她先跟了哈羅德,因此她成了哈羅德的奴隸。這是一個氣味難聞的強壯男子的想法,但她害怕整個世界又將變成這幫氣味難聞的強壯男子的世界,甚少一段時間是這樣。

如果有其他人能代替哈羅德就好了,但是沒有。她擔心她等不了太久。她想起哈羅德笨拙地試圖和她做愛,試圖證明所有權不可更改的那一天,是多久以前?兩週?好像更長。所有的過去都變得遙遠而悠長。就像一塊受熱的太妃糖一樣伸延開來。她既為如何對付哈羅德擔心,擔心如果自己真投入斯圖的懷抱他會怎麼做——也為自己將做的夢害怕,在這兩重折磨之間,她根本無法入睡。 想著想著,她迷糊過去。 當她醒來的時候,天仍然黑著。有人在搖晃著她。 她低聲抱怨了幾句她這一覺睡得正舒坦而且是一周以來第一次沒有做夢。然後就極不情願地清醒過來,想著一定是早晨該出發的時間了。但他們為什麼沒等天亮就走呢?她坐起身,發現月亮正在落下。

是哈羅德在搖她,哈羅德看起來像是受了什麼驚嚇。 “哈羅德?出什麼事?” 斯圖也起來了,她發現。還有格蘭·貝特曼和佩瑞正跪在遠處他們原來升著一小堆火的地方。 “馬克,”哈羅德說,“馬克病了。” “病了?”她問,隨後就听見一聲低吟從火堆的灰燼那邊傳來,佩瑞正跪在那兒,另外兩個男人則站著。法蘭妮覺得體內“騰”地升起一種恐懼感。疾病是他們大家最害怕的一樣東西。 “不會是……不會是流感,對吧?哈羅德?”因為如果馬克染上了遲來的“上尉之旅”一樣的症狀,那他們誰都有可能會染上。也許那種細菌仍然潛伏在周圍,也許它發生某種變異,更適合侵蝕人類了,上帝! “不,不是流感。這一點兒也不像流感。法蘭妮,你今晚吃了那些罐裝的牡蠣嗎?或者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吃了些?”

她努力地回憶著,神誌仍然因為睡眠有些不清醒。 “是的,兩頓我都吃了,”她說,“味道不錯。我喜歡牡蠣。是食物中毒,是嗎?”“法蘭妮,我只是在問你。我們沒人知道這是什麼病。這裡沒有醫生。你感覺如何?你覺得好嗎?” “挺好,只是很困。”其實她不是,她一點兒都不困。另一聲呻吟從營地的那邊傳來,就像馬克在控訴她,為什麼在自己感覺惡劣的情況下她的感覺卻這麼好。 哈羅德說:“格蘭認為有可能是他的闌尾……” “什麼?” 哈羅德只是難堪地笑笑,點了點頭。 法蘭妮站起身來走到其他人聚集的地方。哈羅德像一個陰鬱的影子似的跟著她。 “我們得幫幫他,”佩瑞說。她機械地說著,就像以前已經說了許多次一樣。她的目光不安地從一個人挪到另一個人身上,目光中充滿了恐怖和無助,這讓法蘭妮再一次覺得受到了控訴。她的思維自私地想到了腹中的嬰兒,她不得不試圖把這思維轉向別處。無論是否合適,它們都沒法被驅趕開。 “離他遠點兒,”她的內心一半在對另一半吶喊,“趕快離他遠點兒,他有可能會傳染。”她看著格蘭,後者在科勒曼油燈的光暈下愈顯蒼白而衰老。

“哈羅德說你認為是闌尾出了毛病?”她問道。 “不知道,”格蘭說,聽上去十分不安和恐慌。 “但他的確有了一些徵兆,發燒,肚子發硬腫大,一碰就疼。” “我們得幫幫他。”佩瑞又說了一遍,掉下淚來。 格蘭摸了摸馬克的肚子和瞪得大大的雙眼,他尖叫了一聲。格蘭刷地一下抽回了手,就像摸到了滾熱的火爐一般。他從斯圖看到哈羅德,又轉回到斯圖,然後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慌問:“你們兩位先生有什麼建議?” 哈羅德站在那兒,喉結不由自主地動著,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那兒礙著他說話。最後,他終於脫口而出,“給他吃一些阿斯匹林吧。” 佩瑞一直透過淚水俯視著馬克,聽到這話,抬眼看著哈羅德“阿斯匹林?”這次她尖叫起來,“這就是你那聰明腦子裡想出來的最好的主意?阿斯匹林?” 哈羅德將手插進兜里,抱歉地看著她,接受了這份譴責。 斯圖平靜地說:“哈羅德是對的。佩瑞。現在看來,阿斯匹林的確是我們最好的選擇。現在幾點啦?” “你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沖他們大喊,“為什麼你們都不敢承認呢?” “3點15分。”法蘭妮說。 “他要死了怎麼辦?”佩瑞把滑到臉上的頭髮拂到腦後,她的臉因為哭泣而顯得有些腫脹。 “按他們說的做,佩瑞,”馬克用一種單調倦怠的口吻突然說道,讓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他們會盡力的。如果繼續像這樣疼,我還真不如死了算了。給我一些阿斯匹林,或任何別的什麼。” “我去拿,”哈羅德說著就急於離開。 “我的背袋裡就有一些。強力速效型的,”他補充道,好像希望得到他們的讚賞似地。然後就急匆匆拿藥了。 “我們得幫幫他。”佩瑞說,又恢復了她的這句老話。 斯圖把格蘭和法蘭妮拽到一邊。 “有什麼辦法嗎?”他悄悄地問他們,“我可以告訴你們,我沒有任何辦法。哈羅德讓她快發瘋了,但關於阿斯匹林的主意比我所有的辦法都要好上幾倍。” “她只是不安,如此而已。”法蘭妮說。 格蘭嘆了口氣,“也許是腸胃出了問題,粗糧吃多了。活動活動也許就會好了。” 法蘭妮搖了搖頭:“我想不是。腸胃消化不良是不會發燒的,肚子也不會脹成那樣。”他的肚子像一夜之間長了個腫瘤似的鼓了起來。她想到這點就覺得難受。她己想不起來什麼時候(除了夢之外)曾受過這樣的驚嚇。哈羅德說了些什麼?這屋子裡沒有醫生。的確是這麼回事,多可怕的事實。上帝,一切就這樣在她身邊瞬間地發生了,頗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們是多麼地孤立無援。他們一直是這麼高度緊張,以致於連必要的安全保障都被拋之腦後了。她從格蘭有些扭曲變形的臉看到斯圖同樣的臉。從他們臉上都看出深深的憂慮,但哪張臉上都沒有答案。 馬克在他們身後又尖叫了一聲,佩瑞回應著他的叫聲,像是也感到了他的疼痛。一定程度上她的確感到了,法蘭妮想。 “我們該怎麼辦?”法蘭妮無助地問。 她想到了嬰兒,反反复复潛入她腦子裡的一個問題裡:“如果萬一要剖腹產該怎麼辦?如果萬一要剖腹產該怎麼辦?如果……” 在她身後,馬克又尖叫起來,像發出一種可怕的預言一般,她恨他。 他們在搖曳的油燈光下面面相覷。 [摘自法蘭妮·戈德史密斯的日記] 1990年7月6日 經過一番勸說,貝特曼先生同意和我們一道走。他說,儘管他寫了許多文章(“我全是以大寫字母寫的,這樣就沒人能看出它們實際上是多麼地簡單淺顯了,”他說。)而且擁有極度枯燥乏味的教學生涯,更不要提他頗為得意的異常行為社會學和鄉村社會學,他還是決定不能放棄這次機會。 斯圖想知道他所說的機會是指什麼。 “我想這是非常清楚的,”哈羅德以他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傲慢口吻說道(哈羅德有時讓人覺得可親,有時又會讓人覺得可惡,今晚無疑就是後面這種情況。)“貝特曼先生。” “請叫我格蘭,”他十分平靜地說。但哈羅德盯著他的目光就像他曾經譴責哈羅德患有社會病似的。 “格蘭,從一個社會學家的角度出發,發現了一個現場研究社會知何形成的機會,我想是這樣。他看看事實知何印證理論。” 長話短說,格蘭(我從現在起將這樣稱呼他,因為他喜歡這樣)同意對“機會”的解釋大致如此但同時補充道,“我還有一些理論已經被記下來,希望得到證實或否定。我認為,從流感掃蕩之後的廢墟上誕生出來的人類一定不同於從尼羅河流域這片文化的搖籃中誕生出來的。” 斯圖以他慣有的平靜口吻說:“因為一切都在四周倒下,等著被重新拾起。”他看上去神色嚴峻,以致於讓我覺得吃驚,就連哈羅德也以一種滑稽的表情看著他。 格蘭只是點點頭,說,“沒錯。技術社會已化烏有,但它留下了所有的籃球。總有人會回憶籃球比賽並將它傳授給其他的人。很簡潔,對不時?我晚些時候應該把它記下來。” 但我自己把它記了下來,以免他忘了,誰知道呢?那個陰影知道,嗨! 哈羅德接著說,“聽起來,你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會重新開始——武器競爭、環境污染等等。這又是一個理論嗎?或是第一個理論的推論?” “不完全是,”格蘭正要繼續說下去,哈羅德又插進話來。我沒法逐字記下,因為每當哈羅德激動時,他總是說得很快。他所說的總結成一點就是他認為人們不會那麼傻,儘管他通常對人們的評價都很低。他說他認為這次之後,一定會有一些特定的法則被建立。人們不會再對核裂變或碳射線(他也許發錯了音)或這一類的廢物忙個不停。我記得他說的一件事,因為他說得十分形象。 “難題已被快刀斬亂麻地解決掉了。我們沒有理由再工作,再把難題重新堆到自己面前。” 我可以看出來他因為辮論變得有些頭腦發熱。哈羅德不被人喜歡的原因之一就是他總是急於顯示他如何地見多識廣(他的確知道得很多,我不能否認這點,哈羅德是聰慧過人的)。但格蘭只說了一句,“時間會說明一切,對吧?” 所有這些都在大約1個小時以前結束了,我現在在樓上的一間臥室,科亞克躺在我身邊的地板上。多好的狗!它總是那麼愜意,讓我想起自己的家,但我得努力不去想太多關於家的事情,因為這些事總是讓我難過得掉下眼淚。我知道有一點聽起來比較可怕,但我確實非常想要一個人來幫我溫暖被褥。我腦子裡甚至連候選人都有了。 別再想了,法蘭妮! 明天我們要去斯托威頓,我知道斯圖不太贊成這個主意。他對那個地方萬分恐懼。我非常喜歡斯圖,只希望哈羅德能喜歡他一點。哈羅德總是讓事情陷入尷尬的境地,但我想他再怎麼也沒法違背自己的本性。 格蘭決定不帶科亞克走。他對這個作法深感愧疚,科亞克覓食不會有任何困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除非我們能找著一個帶邊鬥的摩托,即便那樣,科亞克也有可能受驚跳出來,死傷於車輪之下。 無論如何,明天我們就要走了。 備忘:得克薩斯漫遊者(一支棒球隊)隊有個擅長以快球出名的球手,他能投出各種非擊手球和其他漂亮的球法。非擊手球是很棒的。有一種模擬笑聲的喜劇,模擬笑聲即在可笑的劇情部分配有人們的笑聲錄音,這樣能讓你看得更加投入更加盡興。你常可以在超市得到冰凍的蛋糕和小餅,你經常是化開後就吃下去。薩拉李草莓奶油蛋糕是我最愛吃的。 1990年7月7日 沒法寫長。騎了一整天車。屁股都麻了,後背也像灌鉛一樣地沉重。我昨晚又做了同樣的噩夢,哈羅德也夢見了那個人,這讓他大為不安,因為他無法解釋為什麼我們兩個總是做著一個基本上相同的夢。 斯圖說他仍然做著關於內布拉斯加和那個黑人老婦人的夢。她總說他應該在某個時候來看她。斯圖認為她住在一個叫赫蘭德或赫福德或類似名字的鎮上,並說他認為一定能找得著這個地方。哈羅德對此嗤之以鼻,又開始誇誇其談地講到,夢是我們清醒的時候不敢想像的事物的弗洛伊德心理表現。我想,斯圖是生氣了,但他沒有發作。我十分害怕他們之間的齟齬會升級成公開的衝突。我希望事情不要向著這個方向發展。 最後,斯圖說話了:“那怎麼解釋你和法蘭妮總是作著同樣的夢呢?”哈羅德嘟噥了幾句出於巧合之類的話就走開了。 斯圖告訴格蘭和我,他希望我們在到過斯托威頓之後去內布拉斯加。格蘭聳聳肩,答道:“為什麼不呢?,我們總得去個地方。 哈羅德理所當然又在表示反對。混蛋! 備忘:19世紀早期由於美國駕駛汽車的人過多,汽油一度出現短缺,我們耗盡了大部分的石油資源,阿拉伯人趁機操縱我們。阿拉伯人錢多得都沒法花。有一支叫“誰”的搖滾樂隊常在現場演出結束的時候砸爛他們的吉它和擴音機,這就是所謂的“擺闊性的揮霍浪費。” 1990年7月8日 天已很晚,我也已經很累,但我將盡可能地在上下眼皮合上之前多記下一些東西。哈羅德大約在一個小時之前完成了他的標記牌(我得說他在整個過程中風度極差)並將它豎在斯托威頓軍用倉庫前面的草地上。斯圖在旁邊幫他,對哈羅德刻薄的嘲弄一直保持著平靜。 我已經讓自己為失望作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我不認為斯圖在撒謊,我想哈羅德也不會這樣認為。所以我十分確信所有的人都死了,但看到的情形仍然深深震憾了我,我抑制不住哭出了聲。 不過,我不是唯一一個受到震驚的人。斯圖看到這個地方時,他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他穿著短袖襯衫,我看得見他滿胳膊的雞皮疙瘩。他的眼睛通常是清澈的藍色,那一刻卻變成了藍灰色,就像陰天的大海一般。 他指著三樓說,“那就是我的房間。” 哈羅德轉向他,我可以看出來他又有了他特有的哈羅德式評論,看到斯圖的臉色時,他打消了說出來的念頭。我想他這一點是非常明智的。 過了一會兒,哈羅德說:“好了,讓我們進去看看吧。” “你這樣幹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斯圖反駁道,他聽起來有些歇斯底里,但同時也在努力控制著自己。這讓我十分害怕,因為他平常總是像冰水一樣冷靜的,這點和哈羅德的難以自控形成鮮明對比。 “斯圖。”格蘭剛要發話,斯圖就打斷了他。 “為什麼要去呢?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它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嗎?沒有軍樂隊,沒有上等兵,什麼都沒有,相信我,”他說,“如果他們在這兒的話他們一定會圍上來了,我們進到那些房子裡時的模樣就像一群愚蠢的幾內亞豬。”然後,他看著我說,“對不起,法蘭妮,我不是有意要那樣說話。我想我是過於心煩意亂了。” “好啦,我要進去了,”哈羅德說,“誰和我一道?”我能看出來,儘管哈羅德想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樣子,他還是有掩飾不住的害怕。 格蘭說他跟著一起進去,斯圖說,“你也進去吧,法蘭妮。看一看,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我本來想說,我情願和他一起呆在外面,因為他看上去情況不太好(而且因為我也確實不想進去,你知道),但這會給哈羅德一個藉口製造出更多的麻煩,所以我答應了一道進去。 如果我們——格蘭和我——真時斯圖的故事還心存懷疑的話,在打開門的一瞬間也會打消一切懷疑的念頭。是那種氣味讓我們徹底相信了斯圖的故事。在我們經過任何一個村莊的時候都聞到過這種味兒,有點像爛西紅柿的味道。哦,上帝,我又哭了,但人的確是不僅會死而且會爛的,就像……等等 (稍後) 在那兒,我痛哭了一場,這是我在同一天裡的第二次哭泣,就像故事裡愛哭的淚人兒一樣。今晚不會再有眼淚了,我保證。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進去了,我想,該是出於一種病態的好奇,我不知道其他人的感覺,但我自己或多或少還是有一點想看看斯圖被關押的房間。還不光是氣味嚇人,還有那種與外界截然不同的陰冷。有許許多多的花崗岩大理石和真正上等的絕緣材料。樓上2層稍微暖和一點,但往下走卻又是那種氣味,那種陰冷,就像一個墳墓,讓人毛骨悚然。 這地方還有很重的陰氣,就像一間常常鬧鬼的房子。我們三個人像綿羊一樣擠在一塊兒,我很欣慰自己帶著那把來福槍,儘管它的口徑只有0.22。我們的腳步聲不斷在四周迴響,就像有人在跟踪。我又想到了那個夢,想到了那個盯著看的人。難怪斯圖不想和我們一道來。 我們終於摸索到電梯上了二樓。除了空蕩蕩的辦公室外一無所有……還有幾具屍體。三層有點像一家醫院,但每一個房間都裝有氣動門(哈羅德和格蘭都說是氣動門)和特殊的觀察窗。房間和走廊裡都是成堆的屍體,但極少有婦女,難道最後他們終於成功地將她們疏送走了?有太多我沒法了解的事,但又為什麼要去了解呢? 在主樓梯下面大廳的一頭,我們發現有一間屋子的氣動門開著。裡面有一個死人,但顯然不是病人(病人都穿著白色病號服),也一定不是死於流感。他躺在一灘乾結的血跡上,看上去死之前還試圖爬出去過。還有一把折斷的椅子,東西都亂七八糟,像發生過一場搏鬥。 格蘭看了很長時間,然後說,“我想我們最好別對斯圖說這間屋子的情況。我猜他一定是差點兒死在這兒。” 我看著那具蜷縮的屍體,更加覺得毛骨悚然。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哈羅德問,他的聲音沉悶了許多,哈羅德說話不像發通告那般宏亮的次數寥寥無幾,這次算是一次。 “我想,那個人來這兒是為了殺死斯圖爾特,”格蘭說,“但斯圖卻在某種程度上佔了上風。” “為什麼呢?”我問,“如果斯圖是有免疫力的話,他們又為什麼想殺他呢?幾乎沒有任何意義。” 他看著我,兩眼比較嚇人,像鮐魚的眼睛一樣無神。 “有沒有意義並沒有什麼關係,法蘭妮,”他說,“意義似乎早已和這個地方沒有聯繫,從它的種種現象來看。顯然存在一種相信掩蓋的心理,他們相信掩蓋的執著和瘋狂程度不亞於宗教群體對神的信仰。因為,對一些人來說,在造成破壞之後繼續加以掩蓋才是最為重要的。我想知道,在災難結束他的生命,為這場屠殺畫上句號之前,他們究竟在亞特蘭大和聖法蘭西斯科殺害了多少有免疫力的人。這個傢伙?我很高興他已經死了。我只替斯圖難過,因為他後半輩子都會做有這傢伙的噩夢。” 你知道格蘭後來乾了什麼嗎?那個溫文爾稚的人上演了可怕的一幕。他走過去開始踢這個死人的臉。哈羅德發出了一聲聲壓抑的嘟噥,就像被踢的人是他自己。隨後,格蘭收回了他的腳。 “別!”伴隨著哈羅德的一聲叫喊,格蘭又踢了一腳死人的臉,然後轉過身來拿手背擦著自己的嘴唇,甚少,他的兩眼不再像死魚那樣無神。 “走吧,”他說,“讓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斯圖是對的,這是個充滿死亡的地方。” 於是我們走了出去,斯圖坐在外面,背靠著籬牆下的鐵門,我想……繼續吧,法蘭妮,如果不告訴自己的日記的話,你又能告訴誰呢?我想跑過去,吻他,然後告訴他,我們為沒有相信他的話而感到慚愧,為我們過分地描述自己在那場災難中受的罪而感到慚愧,因為他對自己差點死於別人之手都隻字未提。 親愛的,天哪,我是愛上他了,我想要不是因為哈羅德,我一定會上去緊緊地,緊緊地擁抱他。 不管怎樣,(總是“不管怎樣”,儘管現在我的手指都發硬了)這時斯圖第一次鄭重地告訴我們,他想去內布拉斯加,想去驗證一下他的夢。他的臉上掛著一副固執而略顯尷尬的表情,好像他已經知道又要遭到哈羅德更為傲慢的嘲諷似的,但哈羅德還沒從我們的斯托威頓之行中回過神來,所以除了象徵性地反對之外並沒有說太多。但就連這種象徵性地反對也沒能持久,因為格蘭在這時以一種有所保留的口吻談到,他在前一天晚上也夢到了那個老太太。 “當然,有可能只是因為斯圖對我們談過他的夢,”他說著臉有一點發紅,“但它與斯圖的夢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哈羅德說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但斯圖插話道,“等等,哈羅德,我有一個主意。” 他建議我們每人拿出一張紙記下所有能回憶起來的夢的細節,然後作一番對比。這個作法相當客觀而科學,所以哈羅德不能怎麼抱怨。 我在前面已經記下了我做的夢,在這兒就不再重複。我寫給他們看的紙條保留了關於我父親的部分,但省略了關於嬰兒的部分及他手裡一直拿著的衣架。 比較的結果讓我們大吃一驚。 哈羅德,斯圖和我都夢見了那個黑衣人,就讓我暫且這麼稱呼,斯圖和我都看見他穿著披風而且沒有清晰的五官——他的臉總是在陰影裡。哈羅德的紙上寫著他總是站在黑暗的過道裡,“像男妓一樣召喚著他。”有時,他能看見他的腳和他眼裡射出的光——“像黃鼠狼的眼睛”,這是他的描述。 斯圖和格蘭關於那個老婦人的夢也非常相似,相似之處幾乎難以一言道盡(這似乎是我在“手指發麻”之外又發明的一種可以從簡的寫法)。無論如何,他們都一致認為她住在內布拉斯加,儘管他們對那個小鎮實際的名字沒能達成一致——斯圖說是赫林福德,格蘭說是赫明福德。很相似。而且他們看上去也都堅信一定能找著它。 (記好了,我的日記:我猜的是“赫明福德”。) 格蘭說,“這真是非同尋常。”我們似乎有著可靠的心理經歷。哈羅德有些表示輕蔑的舉動,但他似乎一下子有了太多可供思考的材料。他只同意“我們得去某個地方”這個基本觀點。我們在早晨出發了。我有點受驚,有點興奮,但更多的還是高興。為能離開斯托威頓這個死亡之地而高興。我將在腦海中把那位老婦人放在黑衣人之前優先考慮一陣。 備忘:“稍安勿躁”的意思是不要煩躁不安。 “秋毫未犯”是指一樣東西完好無損。 “高枕無憂”是指你一點都不擔心,“爽一把”的意思是痛痛快快地玩一場,很多人的T恤上寫著“鬼話連篇”,事實也的確如此。 “水到渠成”是形容凡事進展順利。 “住處”是很老的一個詞,現在正代替“房間”“寓所”等詞來表示流感侵襲以前你所居住的地方。 “我挖到了你的住所”是很酷的一種說法。這些都有些滑稽,是不是?但這就是生活。 時間是正午12點以後。佩瑞在馬克身邊沉沉地睡了過去。他們在兩個小時之前把馬克挪到了蔭涼的地方。他的'知覺時有時無,沒知覺的時候大家覺得更為輕鬆一些。他在後半夜一直都忍著疼痛,但天亮之後他最後再也忍不住了,當他神誌清醒的時候,他的尖叫會讓他們的血液凝固。他們只有站在一邊,無助地相互看看。沒人想吃午飯。 “是他的闌尾,”格蘭說,“我對此毫不懷疑。” “也許我們該試試……對他進行手術,”哈羅德說,他看著格蘭,“我不認為你……” “我們會害死他的,”格蘭平靜地說,“你知道這點,哈羅德。即使我們能在不讓他失血過多的情況下剖開他的肚子,我們也沒法辨別闌尾和胰腺,肚子裡的內臟可沒貼標籤,你要知道。更何況我們還沒法在手術過程中止住他的血。” “可如果我們不給他做手術的話,也就等於害死他。”哈羅德說。 “你想試試,是嗎?”格蘭氣急敗壞地說,“有時我真弄不明白你,哈羅德。” “我想你在現在這種狀況下也沒太大用處,”哈羅德說著漲紅了臉。 “停停,別吵了,”斯圖說,“你們這樣吵又有什麼用呢?”除非你們打算拿口袋裡的大折刀給他剖開肚子,不然手術根本就是不可能進行的。 ” “斯圖!”法蘭妮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 “怎麼啦?”他問,同時聳聳肩,“最近的醫院在莫米。我們沒法把他送到那兒。我想我們把他抬回到高速公路都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然,你是對的,”格蘭小聲嘀咕著,不時地拿一隻手摸摸自己粗糙的面頰。 “對不起,哈羅德,我過於煩躁不安了。我知道這類事情可以發生。噢,對不起,應該是會發生,但我想我只從理論上知道這一點。這與以前坐在研究室是截然不同的。” 哈羅德不太情願地接受了道歉,兩手深插在兜里走開了,那模樣就像一個生氣的、發育過於充分的10歲孩子。 “我們為什麼不能挪動他呢?”法蘭妮看著斯圖和格蘭絕望地問。 “因為他的闌尾現在已經腫大發炎了,”格蘭解釋道,“如果破裂,會釋放出足以殺死10個人的毒素。” 斯圖點點頭,“腹膜炎!” 法蘭妮的頭有些發脹。闌尾炎?現在可算不上什麼病。為什麼有時你因為膽結石或別的什麼病住院時,他們會按照慣例順便就摘除了你的闌尾呢?她想起她語言學校的一位朋友,大家都叫他比基,他在五六年級之間的暑假就割除了闌尾,他也就在醫院住了兩三天。從醫學上講,摘除闌尾倒真算不了什麼。 從醫學上講,懷著一個小孩也算不了什麼。 “但如果讓他就那麼呆著,”她問,“他的闌尾就不會破裂嗎?” 斯圖和格蘭尷尬地相互看了看,沒有答話。 “那麼你們就和哈羅德說的一樣糟糕!”她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 “你們得做些什麼,即使是拿一把大折刀來做。你們必須做點什麼。” “為什麼是我們?”格蘭憤怒地問,“為什麼不是你自己?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們幾乎連一本醫書都沒有!” “但……你們……不應該是這樣的。摘除闌尾不應該是什麼大事。” “對,在過去是不是什麼大事,但現在可是一件大事,”格蘭說道,到這時,她已經跌跌撞撞地邊哭邊跑開了。 她在3點左右回到住的地方,心里為自己的言行感到愧疚,打算道歉一番。但是格蘭和斯圖都不在營地。哈羅德情緒低落地坐在一棵倒下的樹上。佩瑞盤著腿坐在馬克身邊,拿一塊布擦著他臉上的汗。她的臉色蒼白而平靜。 “法蘭妮!”哈羅德叫了她一聲,抬起頭來,神情振奮了許多。 “嘿,哈羅德。”她朝著佩瑞走去。 “他怎麼樣了?” “睡著了,”佩瑞說,他不是睡著了,就連法蘭妮都能看出這點,他是昏迷過去了。 “其他人去哪兒了?你知道嗎,佩瑞?” 是哈羅德回答了她。他一直跟在她後面,法蘭妮可以感覺到他想摸她的頭髮或擁住她的肩。她不想讓他這樣做。哈羅德已經開始讓她在任何時候都感到彆扭了。 “他們去了孔克爾,想找一家診所。” “他們可以找到一些書籍,”佩瑞補充道,“和一些……一些器械。”她哽咽了一下,嗓子眼發出一絲聲響。她繼續替馬克擦著臉,不時地將布放到盛水的罐頭盒裡沾上水再擰乾。 “我們非常抱歉,”哈羅德難堪地說,“我們不是故意的,但我們的確非常抱歉。” 佩瑞抬起眼來,勉強地笑了笑,說:“我知道,謝謝你!這不是哪個人的錯,當然是除非有上帝在。如果有上帝,那就全都該歸咎於他。當我看到他時,我真想狠狠地踢他。” 她長著一張馬臉,身板厚實得像個農民。法蘭妮在看到別人長相的缺陷之前總是能先發現它們的優點(就拿哈羅德來說,他的手就生得不錯),她注意佩瑞的頭髮帶一點金棕色,比較招人喜愛,她那一雙深藍色的眼睛也顯出睿智。佩瑞告訴過他們,她曾在一所大學教人類學,她曾一度活躍於女權、愛滋病患者的平等待遇等一系列政治領域。她從沒結過婚。她有一次告訴法蘭妮,馬克比她想像中的男人還要好,她碰到的其他男人不是過分忽視她就是把她與其他放蕩或吸毒的女孩兒混為一談。她承認,如果外界條件沒發生變化和以前一樣的話,馬克也許同樣會成為忽視她的男人們中的一員,但事實是外界條件變化了。他們在奧爾巴尼相遇,當時佩瑞正在那兒和父母一道消夏避暑。簡單的交談之後,他們決定在潛伏於腐屍中的細菌侵襲他們這些流感沒能擊垮的人之前離開那個城市。 於是他們動身了。第二天晚上他們成了情人,與其說是出於相互吸引,還不如說是出於近乎絕望的孤獨寂寞(這話也許過於刻薄,法蘭妮甚至都沒把它寫進日記裡)。他對她很好,佩瑞曾這樣告訴過法蘭妮,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特別柔和,還帶著一種驚訝,就像所有在這個艱難世道中發現了一位出色男人的婦女一樣。她愛上了他,而且每天都愛得更深一點。 然後就像現在這樣了。 “很有意思,”她說,“這兒除了斯圖和哈羅德之外的其他人都是大學畢業生,哈羅德,如果世事如常的話,你也一定會大學畢業。” “是的,我想是這樣,”哈羅德答道。 佩瑞轉回身去,繼續為馬克擦去額頭上的汗,很輕,很柔,充滿愛意。法蘭妮不禁想起了他們家《聖經》中的一副黑白畫,畫面上三位婦女正在為耶穌的屍體作好下葬前的準備——她們拿油和香料在塗抹著他的屍體。 “法蘭妮主修英語,格蘭是社會學老師,馬克即將拿到美國歷史博士學位,哈羅德,你也會學英語,準備當一名作家。我們可以坐下來開一個相當精彩的學術會之類的會議,事實上我們也開過,對不對?” “對。”哈羅德表示同意,他一向具有穿透力的聲音現在低得幾乎無法聽見。 “自由派藝術教育教會你如何思考——我在某個地方看到過這句話。人們看到的嚴酷的事實是從屬於他們的思想方法的。從學校學到的最大本事莫過於以一種建設性的方式進行演繹和推理。” “很好,”哈羅德說,“我贊成。” 現在,他的手已如願以償地放到了法蘭妮的肩上。法蘭妮沒有甩開它,但她確實很不情願感受到它的存在。 “這樣不好,”佩瑞憤怒地說,哈羅德吃了一驚,把手從法蘭妮肩上撤了下來。她頓時感到一陣輕鬆。 “不好?”他怯怯地問。 “他快死了!”佩瑞叫道,聲音不大,但充滿了憤怒與無助。 “他快死了,因為我們花了太多的時間在大學的宿舍和廉價公寓裡學習如何胡侃一氣。是的,我可以告訴你新幾亞美第印第安人的情況,哈羅德你也可以解釋近代英國詩歌的文學手法,但這對我的馬克又有什麼好處呢?” “如果我們能有一個來自醫科學院的。”法蘭妮小心翼翼的開口說話了。 “是的,如果我們有這樣一個人的話會好一些。我們甚至沒有汽車,沒有一個農業大學畢業,看過一次獸醫給牛或馬作手術的人。”她看著他們,深藍色的眼睛更加深邃,“儘管我很喜歡你們大家,但在這一刻,我寧願拿你們所有的人去換個醫生。你們誰都害怕動他,儘管你們知道不動他會是什麼結果,我也一樣——我並沒有把我自己排除在外。” “至少那兩個……”法蘭妮打住了。她本來想說至少兩個男人去找藥了,但隨即又想到有哈羅德在場,這話產生的效果絕不會好。 “至少斯圖和格蘭去了。這不是件小事,對吧?” 佩瑞嘆口氣道:“是的,這算得上一件事。去那兒是斯圖的主意,對不對?他是我們中唯一一個最後決定試試做點什麼總比束手待斃好的人。”她看著法蘭妮,“他告訴過你,他以前是乾什麼的嗎?” “他在一家工廠工作,”法蘭妮不加思索地答道,她沒注意到哈羅德對她如此迅速地回答上了這個問題已經眉頭緊鎖,“他向電子計算器裡面安裝元件。我想你可以稱他為電子技術員。” “哈!”哈羅德苦笑道。 “他是我們中唯一知道把事情區別開對待的人,”佩瑞說,“他和貝特曼先生所做的也許會害死他,我想是這樣。但他因為有人想拯救他而死去總比我們袖手旁觀地看著他死去,像看著一條流浪於街頭的狗悄然死去要好得多。” 法蘭妮和哈羅德一時無言以對。他們都站在她身後,看著馬克蒼白平靜的臉。過了一會兒,哈羅德又把他那汗涔涔的手放到了法蘭妮的肩膀上,這讓她想尖叫一聲。 斯圖和格蘭在3點45分回來了。他們合騎了一輛摩托,摩托車後繫著一個裝著醫療機械的醫生藥箱和幾本大黑皮書。 “我們來試試。”斯圖就說了這麼多。 佩瑞抬起來。臉色蒼白而壓抑,聲音卻非常平靜。 “你來吧,我們都想讓你來動這個手術。”她說。 時間是4點10分。斯圖跪在樹下攤開的一個橡皮氈上,臉上的汗一股股地流下來,他兩眼看上去十分機警而著迷。法蘭妮拿著一本書舉在他面前,在兩張彩頁之間根據斯圖眼神和點頭的示意動作來回地翻著。斯圖旁邊,格蘭拿著一卷白線,臉嚇得煞白。他們中間放著一個盛放一塵不染鋼製醫療器械的箱子,箱子上已經濺上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在這兒!”斯圖叫起來。他的聲音突然提高,變得果斷而興奮。兩眼瞇成了兩條線,“這就是那個小玩藝兒,這兒,就在這兒!” “斯圖?”佩瑞問。 “法蘭妮,讓我看下一頁,快,快!” “你能弄出來嗎?”格蘭問,“上帝,你真認為你可以嗎?” 哈羅德已經不在這兒了。他早早地離開了大夥兒,一隻手掩著嘴。他在一排小樹下站著,背衝著大家站了有一刻鐘。現在他轉過身來,大而圓的臉上透著希望。 “我不知道,”斯圖說,“但我有可能,極有可能。” 他盯著法蘭妮展示給他的彩頁看了一會兒,臉漲得通紅,就像猩紅的晚宴手套。 “斯圖?”佩瑞又說話了。 “它是上下自成一體的,”斯圖嘀咕著。他的兩眼興奮地閃著光芒。 “闌尾。這麼點小玩藝兒。它……法蘭妮,替我擦擦額頭上的汗,上帝,我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謝謝……上帝,我可不想割掉他任何有用的東西……那是他的腸子……上帝!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斯圖?”佩瑞又一次開口。 “給我剪刀,格蘭,不是那個,是那把小的。” “斯圖。” 他終於看了看她。 “你不用再試了。”她的聲音平靜而輕柔。 “他已經死了。” 斯圖看著她,瞇著的兩眼慢慢睜大。 她點點頭,“大概在兩分鐘之前。但還是得謝謝你,謝謝你做了努力。” 斯圖長時間地盯著她,“你敢肯定?”最後他低聲問道。 她點點頭,淚水順頰而下。 斯圖轉過身去背朝著大家,扔掉了手裡抓著的小解剖刀,以一種徹底絕望的姿勢摀住雙眼。格蘭站起身來走開去,頭也不回,縮著兩肩,像挨了一記重擊。 法蘭妮伸出胳膊緊緊地擁抱著斯圖。 “怎麼會這樣,”他說,他反反复复地低聲重複著這話,“怎麼會這樣,全完了,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你已經盡力了,”她說著更緊地抱住了他,生怕他飛走了似的。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他又絕望地反復道。 法蘭妮緊緊地抱著他,她在過去三周半時間裡的所有想法,她的“最易破碎的混亂”統統都被她置之腦後了。她曾時刻提防著不要流露自己的感覺。和哈羅德的情形已大有千鈞一發之勢。即使現在,她也沒有流露出對斯圖的真實感受,沒有完完全全地流露出來。她給予他的並不是情人之間的那種擁抱,而只是倖存者之間相互依存的擁抱。斯圖似乎理解了這點。他抬起手也緊緊地抱住了她的兩肩,血手印印在了她的卡嘰布襯衫上,讓她看上去像是在一場不光彩罪行中的同謀。遠處某個地方烏鴉在叫喚,近處佩瑞開始哭泣。 哈羅德·勞德沒能理解倖存者之間和情人之間擁抱的差別,他帶著越來越明顯的懷疑和害怕盯著法蘭妮和斯圖。過了一會兒,他憤怒地沖向樹林,直到晚飯後很久才回來。 第二天早晨她醒得很早。有人在搖晃她。我睜開眼會發現是格蘭或哈羅德,她迷迷糊糊地想。我們要再經歷一次,我們要再來一次直到弄對了它,那些不能從歷史中吸取教訓的人…… 但搖她的人是斯圖。天已露出一絲魚肚白,晨霧中清晨就像裹在薄沙當中的亮澄澄的金子。其他人還在睡覺。 “怎麼啦?”她坐起身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我又作夢了,”他說,“不是那個老婦人,是另一個……另一個人。黑衣人。我害怕極了,所以我……” “別說了,”她打斷他,被他臉上的表情嚇著了,“請說你真正想說的話。” “是佩瑞。佛羅那。佩瑞從格蘭的袋子裡拿了佛羅那。” 她屏住了呼吸。 “噢,上帝,”斯圖斷斷續續地說,“她死了,法蘭妮。上帝,這真是一片混亂。” 她試圖說點什麼但終於沒能說出來。 “我想我得把其他兩個人也叫起來,”斯圖心不焉地說。他摸著粗糙而長著鬍子的兩頰。法蘭妮還能記起昨天擁抱時它們貼著自己臉頰時的感覺。他轉身看著她,滿臉疑惑地問,“何時才能結束?” 她輕輕地說,“我想永遠不會結束。” 他們在晨曦中互相注視了很久。 [摘自法蘭妮·戈德史密斯的日記] 我們今晚在代爾島(紐約)西部駐紮下來,終於上了80-90號高速公路。昨天下午碰見馬克和佩瑞(你不認為這是個好聽的名字嗎?我可認為是這樣。)的興奮勁兒已經或多或少地消退下去了。他們同意加入我們……事實上,是他們在我們之前提出這個建議的。 這並不是說,我認為哈羅德會提出這個建議。你該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他們帶的一些真傢伙,包括半自動來福槍(兩支)都有一些厭惡(我想格蘭也是這樣)。但大部分時候,哈羅德總是要說點什麼或作出點什麼,要知道,他必須讓人們意識到他的存在。 我想我寫了無數頁關於哈羅德心理的日記,如果你到現在還不了解他,你也就不會了解他了。在他滿口大話的外表下,掩藏的卻是一個毫無安全感的小男孩。他從沒有真正意識到事情已經發生了變化。他的一部分思想——我想,應該是大一部分——仍然相信總有一天他那些高中時代的同窗會從墳墓里站起來朝他扔彈丸,或者叫他“挨打的勞德”。就像埃米所說的他們過去常乾的那樣。有時我想我們沒有在奧甘奎特走到一起的話,對他來說也許會好一點(對我也一樣)。我是他舊日生活的一部分,我曾是他姐姐的好朋友,等等,等等。我和哈羅德之間不可思議的關係總結起來就是:在我知道了現在所知道的一切之後,看起來儘管有些奇怪,但我仍願意挑哈羅德出來做朋友而不是埃米。後者總是對駕著漂亮汽車的男孩和各類奇裝異服羨慕不已,是一個(請原諒我對死去的人還說三道四,但說的這些都是事實)地道的奧甘奎特勢利小人,只有一個終年住在小鎮上的鄉巴佬才會那樣。哈羅德雖然有些古怪,但要冷靜理智得多,當然是他不集中所有精力做一個挑三揀四令人討厭的人的時候。但哈羅德一定不會相信競然有人會認為他是理智的。他的一部分思想非常守舊。他決心背負著他遇到的所有問題,背負到這個不怎麼活躍的新世界中來。他最好將所有問題和最愛吃的巧克力棒棒糖一起裝到旅行包裡。 唉,哈羅德,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他。 備忘:吉萊特鸚鵡。 “請別擠。”走動的投手常說,“噢……呀!”“O.B.衛生棉條由一位婦科醫生髮明。顛倒星條旗。行屍走肉人的夜晚。唉,後一個詞太容易讓人聯想到家了。我就此擱筆。 下午飯時我們對這些天來的噩夢作了長時間的嚴肅討論,以至於停下來吃飯的時間比預計的要長了很多。順便說一句,我們現在在紐約巴達維亞的北部。 昨天,哈羅德非常漫不經心地(對他來說是這樣)建議我們加大佛羅那的劑量來看看能否打破夢循環,這是他的叫法。我同意了他的建議以免被人看出破綻,但實際上我仍打算把發給我的藥藏起來,因為我不知道它會不會對腹中“孤獨的徘徊者”造成傷害(我希望他是孤獨的,我可不敢保證我能受得了雙胞胎)。 關於佛羅那的建議被採用之後,馬克作了一番評論。 “你們知道,”他說,“這類的事情真不值得考慮太多,第二,我們似乎都把自己想成了摩西或耶和華,好像能聽到上帝打來電話。” “那個黑衣人並不是從天堂打過電話來,”斯圖說,“如果是個投幣電話的話,它也是從低得多的地方。” “這就是斯圖嚇唬人的方式。”法蘭妮尖聲說道。 “可那是一個很好的解釋,”格蘭說。我們都看著他,“噢,”他繼續道,“如果你從一個理論角度來看,我們就像天地之間連結著的繩上的一個結,對吧?如果還有任何流感倖存者的話,他們也一定會感覺到我們的。” 這讓馬克笑得直搖頭。我沒完全弄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也沒說什麼。 “我認為整件事都很可笑,”哈羅德播話道,”你該講到埃德加懸念和靈魂轉世了。” 他發錯了一個音,我糾正了他,他沖我皺眉頭,很典型的哈羅德皺眉方式。他可不是那種感激你能指出他的錯誤的人,唉! “當一些有悖常理的事情發生時,”格蘭說,“最合適的也是最符合內在邏輯的解釋就是神學的解釋。這就是為什麼心靈感應總是和宗教相聯繫,一直延續到今天,而且治癒了不少信徒。” 哈羅德開始小聲反對,但格蘭繼續著。 “我個人內在的感覺是心靈感應……心靈感應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以至於我們很少注意到它。很多人排斥這種感應,所以它不常引起人們的注意。” “為什麼?”我問 “因為這是一個消極因素,法蘭妮。你們讀過卡姆·斯湯頓關於1958年火車飛機事故研究?最初登在社會學雜誌上,後來被新聞雜誌到處轉載。” 我們都搖搖頭。 “你們應該看看的,”他說,“卡姆·斯湯頓是被我20年前的學生稱作“真正聰明絕頂”的人物——他是一個臨床社會學家,熱衷於研究超自然的事物。他在深入第一手研究之前就寫了許多關於現實和超自然相聯繫的文章。 哈羅德對此嗤之以鼻。但斯圖和馬克卻帶著微笑傾聽,我想我也是。 “那就告訴我們有關飛機和火車的事吧。”佩瑞說。 “好的。卡姆·斯湯頓收集了從1925年起關於50多架飛機失事的資料和從1900年起200多起火車事故的資料。他將所有這些資料都輸入到一台微機中。作為基礎,他將三個因素聯繫起來考慮“乘坐在這些失事的交通工具中的人;死亡者;交通工具的載客量。 ” “看不出來他想證明什麼。”斯圖說。 “等著,他接著又輸了第二批數據——這次是沒有出事的數量和前一批相等的飛機和火車。” 馬克點點頭,“一個主導群體和一個實驗群體,看上去很嚴密。” “他得出的事實很簡單,但這一事實的內涵卻很驚人。在研究了整整16張數據表格之後才得出瞭如此簡單的事實,倒真不是件很光彩的事。” “什麼事實?”我問。 “坐滿了人的飛機和火車極少出事。”格蘭說。 “簡直是胡說八道。”哈羅德大叫。 “完全不是,”格蘭平靜地說道,“這就是斯湯頓理論,計算機也幫他證實了這一點。在飛機或火車事故中,這些交通工具的載客量是61%,在沒出事的飛機或火車中,載客量約為76%。根據微機數據,大概有15%的差別,這種明顯差別的意義是重大的。斯湯頓指出,從數據角度來看,3%的差別就值得引起注意,他是對的。這個差別都有得克薩斯那麼大了。斯湯頓得出的結論是人們知道飛機和火車將要出事……他們毫無意識地預感到將來。” “薩莉大嬸在61號班機從芝加哥飛往聖地亞哥之前患上了嚴重的胃痛。當這趟班機墜毀在內華達沙漠的時候,每個人都說,嗨,薩莉大嬸,肚子痛可真救了你的命。但直到卡姆·斯湯頓調查這次事故之前,沒人意識到那趟班機竟然有30個人事先都患上了肚子痛或頭痛,或腿上出了點什麼毛病,總之,身體在告訴人們的大腦,有什麼事會不太正常。” “我真不敢相信。”哈羅德說著痛苦地搖搖頭。 “你們知道,”格蘭繼續說,“在第一次讀到卡姆·斯湯頓文章之後約一周,一架大型客機在洛根機場失事,機上的人全都當場死亡。我在事後訪問了洛根機場的大型客機辦公室。我告訴他們我是曼徹斯特聯合領導報的記者,這當然是一個善意的謊言。我說我們在作一項關於失事飛機的調查,問他們能不能告訴我,那架飛機有多少乘客因故沒有乘坐。那人看上去吃了一驚,因為他說機組人員也曾談論過這事。沒來的乘客是16人。我問他,從丹佛到波士頓的747飛機缺席乘客的平均數是多少,他回答說是3個。” “3個!”佩瑞驚嘆了一聲。 “對。那人還提到,那趟班機起飛前有15個人取消了訂票,平均數字卻是8。所以,報紙上講的洛根空難,94人喪生真應該改成洛根空難,31人倖免。” 接下來,我們圍繞心靈感應談了很多,遠離了我們“夢”的主題,也忘了討論它究竟是不是上帝的預示。重新提到這事兒的是斯圖,他問(在哈羅德滿臉厭惡地走開了之後)了一個問題,“如果我們都有心靈感應的話,為什麼當一個所愛的人死去或我們的家園被狂風捲走時我們不知道呢?” “的確有這樣的事,”格蘭說,“但我得說,它們可不太常見,也不太容易借助微機進行驗證。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我有一個理論……” (他總是有那麼多理論嗎?) “……這個理論和進化論有關。你們知道,人類,或人類祖先以前有尾巴,而且渾身都長滿了毛,感官也比現在靈敏得多。為什麼現在都沒有了呢?快,斯圖,這可是你搶先他人一步的機會。” “原因嘛,我想和人們現在騎摩托時不用再帶風鏡和穿風衣一樣,有時你會覺得有些東西跟不上你進步的速度,也就是說,你再也不需要它。” “一點沒錯。除非有實際意義,帶著心靈感應這種功能又有什麼作用呢?你在辦公室工作得好好的,突然感到,你妻子在從超市回來的路上死於車禍又有什麼好處呢?遲早有人會電話通知你,對吧?即使我們以前有這項功能,它在很久以前也已萎縮退化了。它和我們的尾巴和皮毛一樣。” “這些夢讓我感興趣的一點是,”他繼續道,“它們總是預示著將來的某種鬥爭。我們總是夢見一些關於一個正義主角和他對手的陰暗畫面,或與此相反。這情形就像看著一架計劃要乘坐的飛機……然後突然肚子開始痛。也許,我們真具有預測未來的本事,一種無拘無束的第四維空間,一種在事發之前供選擇的機會。” “但我們不知道那些夢的含義。”我說。 “對,我們不知道.但我們會知道。我弄不清,一丁點兒的心靈感應是不是預示著我們是神聖的;有很多人在不相信上帝存在的情況下享受了很多美妙景色,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我相信,儘管這些夢讓我們害怕,但它們的確包含一種積極的力量。我不太贊成服用佛羅那。服用它,有點近似於服用一些止痛片止住肚子痛之後再上飛機。” 備忘:蕭條,短缺,福特車能用一加侖汽油在公路上行駛60英里,真是部好車。好了,我擱筆了。如果我不從簡記錄的話,這本日記在孩子出世之前就會寫得像那樣長。 噢,還有一件事得記住,埃里拉·加里斯,可不能把他給忘了,據說,他可以在夢裡預測未來。 1990年7月16日 僅兩點,都與夢(見兩天前的日記)有關。 第一,格蘭·貝特曼在這兩天面色蒼白,沉默寡言,今晚我看見他加服了一大片佛羅那。我懷疑他漏服了前兩天的兩片,結果招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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